凝寒,九难二人离了清涟府,回只岔路北行,于年节时候在一镇子上热闹半月,于年后离了清水郡,入至青叶郡。
至初春时候,二人行至一个镇子,镇子虽不大,却如沿路所见青叶郡各镇一样,并无城墙,故尚不知其名。
一条清流沿镇而走,水流潺潺,并两岸新生嫩枝新芽,甚是好看。
虽天色尚早,奈何天聚阴云,恐将落雨。
二人寻遍整个镇子,也未见一家客店。
不得已,只得向一老者询问。
九难上前合掌施礼,道:“老人家有礼,小僧叨扰了。”
那老者起身,合掌还礼,道:“大师傅有礼。”
九难道:“敢问老人家,此为何处地方,何处可寻得客店。”
那老者道:“此镇名为红叶,自古便无客店。”
九难道:“其中可有缘故。”
那老者道:“不知大师傅要赶往何处。”
九难道:“小僧正往荣枯堂,奈何天降落雨,不得已暂寻避处。”
那老者道:“此地离荣枯堂不远,往来客商,皆往荣枯堂山下投宿。虽离不远,仅半日行程,可这雨水恐是不饶人的。”
九难道:“小僧愁的正是这个。”
那老者道:“不知大师傅何处修行。”
九难道:“金文寺。”
那老者捻须思虑半刻,道:“大师傅若要投宿,倒不如往宁公门前一试,保不齐可暂借一宿。”
九难道:“敢问宁公是何人。”
那老者道:“宁公祖上也曾入都为官,后辞去官职,迁至此地。业传数代,如今倒是此地一等一的大户。现宁公不过四十年纪,幼时也曾入荣枯堂修行。大师傅既是修佛之人,想来,宁公若无甚旁事,应是会留客的。”
九难谢过。
那老者唤过一少年,吩咐道:“领大师傅到宁公府前,到了就快些回来。”
那少年领凝寒,九难二人至宁公门前,施了礼便回了。
二人行至大门前,九难合掌施一礼,道:“小僧有礼了。小僧自金文寺而来,赶往荣枯堂而去。因天阻路程,特乞一宿。”
一家丁起身上前还礼,道:“大师傅请廊下稍后,容小的通传。”
那家丁去了,不多时回来,道:“我家老爷有请,请大师傅厅上略坐。”
九难谢过。
那家丁领二人进了大门,至侧厅前,道:“大师傅还请略坐,老爷马上便来。请。”
凝寒,九难入厅内坐了。
宁公宅子虽不大,修的却是十分精致,虽不见奢华,却修的精巧。
二人方坐稳当,便有一人入得厅内,二人忙起身施礼。
那人回礼道:“大师傅有礼。大师傅乃大修行者,光临寒舍,实属宁某人之幸。”
九难道:“宁公过誉。小僧修行日短,尚且不足。今途经贵宝地,奈何天公有意阻路,多有叨扰。”
宁公道:“无妨。请坐。”
二人谢过,坐了,宁公也主位坐了。
宁公道:“宁公之称,不过街坊抬爱,才有这般诨名。大师傅世外之人,还是唤我本名便是了。”
九难道:“宁公之称,必是受民众尊敬才有。小僧初来乍到,不如入世一回,随众一回,万不能失了礼数,失了尊重。”
宁公道:“那便随大师傅。”
话完,忙向外吩咐道:“来人,看茶。”
有小厮进内端上茶了。
宁公道:“下人无礼,让大师傅干坐这般久。”
九难道:“不敢。”
宁公道:“敢问大师傅何处修行。”
九难道:“金文寺。”
宁公长长哦了一声,有转头对凝寒道:“这位公子,看打扮,不像是修佛之人呐。”
凝寒道:“鄙人姓冷,师从药王谷。”
宁公道:“药王谷,那可是极好的地方。”
凝寒道:“正是。”
宁公道:“药王谷离此地如此之远,公子怎到了这地方。”
凝寒道:“奉师命游历而已。”
宁公道:“药王谷做的是药石生意,你怎与金文寺弟子走到一块了。”
凝寒道:“我与九难师兄本是旧识,入得百岳,又恰好遇着,便结伴同行。”
宁公也不回话,只端起茶杯吃茶。
九难道:“听闻宁公曾拜师荣枯堂,现小僧不知其所在,还请宁公相告。”
宁公也不抬头,边吃茶边道:“出到院里,往西望,那极高极大的金黄色大树便是所在。出了大门,沿着路走,山下客店花上些银子住上一宿,二日一早上山,保不齐还可见到山门,进了山门,再花些银子,便可住上一两日。”
九难谢过。
宁公撂下茶杯,看着凝寒道:“公子也要一道去吗。”
凝寒称是。
宁公道:“冷公子不如暂且住下,等他回来。”
凝寒道:“谢宁公好意。只我兄弟既是结伴,自要同行。”
凝寒忽转口道:“敢问宁公,荣枯堂莫不成是甚是非地方不成。”
宁公蔑声道:“公子若愿称那为是非地方,那便是是非地方好了。”
凝寒忙道:“冷某失言,宁公莫怪。”
宁公道:“没甚怪不怪的。不过见公子身子瘦弱,担心公子担不起爬山的辛苦。”
凝寒道:“谢宁公好意,登山而已,没甚可怕的。”
宁公只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九难道:“小僧有一问,不知宁公可愿相告。”
宁公道:“何事。”
九难道:“宁公曾入荣枯堂修行,不知因何早早下了山。”
宁公脸色早已大变,只因低着头吃着茶,不易被瞧见。
宁公吃着茶道:“不过为俗事所扰,仅此而已。”
说话间,一小厮进来,走到宁公身边,悄声回了几句话。
宁公搁下茶杯,轻笑道:“客房已准备妥当,二位既来投,宁某也无撵客之礼,安心住下便是。”
二人谢过。
宁公又吩咐了那小厮几句,那小厮依命,对二人道:“二位跟我来。”
二人道谢,随那小厮出厅。
还未出厅门,宁公起身,道:“二位,我家内杂事甚多,保不齐待客不周。若我不得空,自有我儿替我问上一问。”
二人转身,施礼再谢。
行不多远,入至一间小院,进至房内,房内物件一应俱全,摆设却只有一个新柳插瓶。
那小厮道:“老爷吩咐,客房收拾了两间。看二位是住一间还是两间,一间也住得下,两间也不麻烦。”
凝寒道:“一间便好。有劳。”
那小厮点了下头,便去了。
凝寒掩了门,二人坐下暂歇。
不多一会,那小厮叩开房门,端茶进来。
那小厮道:“家里人少,二位若有事情保不齐寻不着下人的。若真有事,就到书房去寻老爷,老爷倘是不在,就去侧书房去寻我家大爷,大爷屋里定有人的。”
凝寒谢过。
那小厮又道:“二位好生住下便是。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去了。”
凝寒再谢。
那小厮去了,凝寒掩了房门。
二人歇了一会,吃了会茶,凝寒道:“师兄,你可有觉得这宁公怪得很。”
九难道:“自进大门那一刻,便觉得怪。”
凝寒道:“师兄觉哪里怪。”
九难道:“你我一路行来,寻常店客至少也有个佛龛,所遇之人都把礼佛拜佛挂着嘴上,这宁宅之内,却是毫无半点。”
凝寒道:“你这一说,属实如此。”
九难道:“你瞧见甚怪处了。”
凝寒道:“宁老爷说话怪的很。起初倒还客套,可闻得金文寺三字,那讲话的口气都变了,后再提荣枯堂,就变基本的礼数都没了,甚至于对荣枯堂有那一两句也不算是什么好话。”
九难道:“保不齐宁老爷曾见过什么,或许生了厌恶也不可知。”
凝寒道:“保不齐此去荣枯堂,你我也得搞的一身脏。”
凝寒又忙道:“若是吵起来,或是打起来,师兄莫要插手,我来应付便是。”
九难急道:“这可不成。气着你,或是伤着你,我不心疼死。”
凝寒道:“你是佛门中人,那里也是礼佛的,冲撞了不好。还有,我甚时候那么娇弱了。”
九难道:“你虽有本事,我也心疼。此世间,除去师尊,便是你了。你让我远远看着你跟别人争斗,我不忍心。”
二人说话间,淅沥沥下起雨来。
临近傍晚,叩门声起。
凝寒开了房门,门外只见一约十七八岁少年。
那少年施礼道:“在下宁守诚,奉父命特来款待二位。”
凝寒忙请进屋内,道:“宁公子客气。”
宁守诚道:“二位既是远客,我家也该尽地主之礼。原本应在外摆一桌大宴,只雨天不便,再能屋里摆上一小桌,还望不要嫌弃。”
凝寒道:“不敢。”
宁守诚命人摆下一桌酒席,菜品虽是清淡,酒水虽是寡淡,毕竟不是在自家,自是随主家方便。
凝寒道:“我二人不过借住,烦劳宁公子作陪。”
宁守诚道:“我本家中长子,替父亲料理些事务本就应当,等到来日,还不知要闹成那样。”
话完,连着饮了数杯。
凝寒忙将其手按住,道:“少喝些,莫要醉了。”
宁守诚猛的瞪住凝寒,道:“平常父亲管得严,不准我多饮一杯,现逢这个时候多饮几杯又能怎样。”
宁守诚将凝寒手甩开,道:“父亲管得宽,管得严,现难得这清净时候,醉了又怎样。他以父亲的名义管我,你不过是外客,不对,不过是被困在这的过路人,你凭甚管我。”
凝寒道:“宁公子,你醉了,别喝了。”
宁公子又连饮两杯,凝寒又将其手抓住。
凝寒道:“我猜的你有心事,可也用不着这么糟蹋自己。”
宁守诚愤然甩开凝寒,狠命摔碎酒杯,猛的站起身,恶狠狠的指着凝寒,怒道:“你少在这假惺惺,这世上有几个人真心在乎过我。你两个有情有义同行同往,我不过尽个礼数,你俩就在我跟前显摆。显摆个屁,老子……”
宁公子忽的变了哭腔,道:“凭什么我就是那被礼法所不容的,凭什么我就要去娶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凭什么我就要这么过一辈子,凭什么所有人都在照着自己的喜好命令我,凭什么我就不能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凭什么我就得什么都得由着他们……”
越讲音越高,越吼泪越重,宁公子蹲地上哭了半天才起身抹去眼泪。
宁公子洗了把脸回来,道:“抱歉,方才失礼了。”
九难起身,取过一个酒杯,斟满,递与宁公子,另一手端起自个酒杯,道:“今夜便放纵一场。虽不能解千愁,能痛快一刻也是极好。”
席散,宁公子被人架着回了房;凝寒,九难也醉的不行,衣服都没解,只胡乱躺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