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09
书名:上岭村的谋杀 作者:凡一平 本章字数:4226字 发布时间:2024-08-20

的确良2
3.

在樊山楂被释放归来的那个月份,蒙冬花遇到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权贵。他叫梁树志,是因肾结石住院的R厅副厅长。蒙冬花是护理他的实习护士。
那天,她正常在干部病房泌尿科上班,送来了一个喊疼喊死的中年男人,他毫无疑问是一名高干,因为只有高干才能住到干部病房来。蒙冬花与两名护士及一名医生上前迎接,把他安置在已预备的6号病房。蒙冬花已知他叫梁树志,病人的床头卡是她填写的。蒙冬花还没把床头卡插好,就被梁树志一头撞上,然后拦腰抱住,继续喊疼喊死。突然被熊抱的蒙冬花惊惶,但没有推拒。她任由他发狂地搂抱和顶撞,像一只温顺的羊。他至少又撞又抱了她三分钟,才停止顶撞,然后放开她。她看见他的脸色不那么青白了,有一点点红润,还有汗。他掏出手帕想擦汗,被蒙冬花要了过去。她擦掉了他脸上的汗水,以及头发里和脖子上的汗,都擦拭到了。她紧接着给他换上了病号服,在换上之前又用热毛巾协助他擦了一遍身体。他终于干净又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进一步的检查。在蒙冬花暂时离开的间隙,他看了看床头卡责任护士的姓名,等蒙冬花再进来,他亲切地称她为黄护士。
蒙冬花知道他搞混或弄错了,微笑着说:“我不姓黄,我是协助黄丽荣护士护理您的实习护士,我叫蒙冬花。”
很快,床头卡上的责任护士改成了蒙冬花。这无疑是梁树志跟护士长甚至科室主任要求的结果。
很快,蒙冬花知道了梁树志是R厅的副厅长,她是从来探望他的人口中知道的。每有来探望梁树志的人,她基本都在场,而且大多是梁树志要求她在场,给探望者倒水削果什么的,尤其是级别比他高的探望者莅临的时候。连梁树志的家属来了,她也在。她在家属面前的存在,无非是想让家属放心,不要担忧,病人被护理或照顾得很好。从探望者和梁树志的谈聊中,病人梁树志的身份渐渐明晰,像一条大鱼浮出水面。
她护理梁树志更用心了。用心之处是她把她的班调到了晚上,表面的理由是这段卫校安排不及格和缺考的学生补考,她有一门课因为特殊的原因缺考,需要补考。事实上或实际上,她的确有一门课缺考,是父亲去世她回家奔丧,耽误了考试。但这门课她已经补考过了,在梁树志住院之前。那么,她用这个理由调班,则是为了更好地护理梁树志。梁树志的病症发作,在晚上特别严重,疼痛起来寻死觅活的样子,看上去生不如死。在这种时候照顾和管护好他,或许意义重大。她还有不到四个月就毕业分配了。按原则她是要分回原籍都安县的,到了县里,说不定还要分到公社卫生院。她不想分回县里,争取和努力留在大城市南宁,这是她的梦想和追求。这近三年,写信向她求爱的人不少,也见了一些求爱的人,他们无一不表示,只要她蒙冬花分配到哪,他们就愿意跟到哪,天涯海角,只求与她在一起。居然没有一个人保证或者吹牛可以将她留在大城市。这些人的实诚让她退避三舍或敬而远之。她或许命比纸薄,却心比天高,何况她不信命。即使命由天定,她也要改变它。现在,认识R厅副厅长,或许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调班的请求很容易就实现了,因为基本没有愿意上夜班的医护。她可以专心致志、无微不至地照顾和护理已对她心生依赖的梁副厅长了。
梁树志的肾结石多达七颗,而且有三颗结石聚在一起了,最大一颗超过了1CM,已经有肾积水情况出现了。专家会诊后决定采取输尿管镜碎石术,这种治疗通过尿道置入输尿管软镜,上行至肾盂、肾盏内,使用激光击碎结石,使之成为小颗粒状,通过尿液排出体外。
手术前,梁树志一夜不睡觉,他紧张恐惧,像是一个死囚天亮就拉去行刑一样。他一想到输尿管软镜穿进他的尿道,再通过尿道行至肾盂、肾盏内,就浑身发抖,像触电一样,像还没上刑就变节的懦夫一样。蒙冬花寸步不离守着他,想方设法劝导他、安慰他。她说手术时会麻醉,不疼的。他说但是麻醉过了疼呀。她说疼也没有之前疼了,没有你发作的时候疼了。这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出来。他说把尿管镜穿进我尿道的是医生还是你?或者是别的护士?她说是医生,明天给你做手术的医生是刘松涛大夫,他是治疗肾结石的专家,广西最好的。他说我多希望是你。她说我没那技术,也没资格,再说明天你手术的时候我就交班下班了。单位派来陪护梁树志的员工此时在另一张床上打鼾,他其实是梁树志的司机。梁树志抓过她的手,说我希望我手术时,你在。她迟疑了一下,说好的。不过我只能在手术室外面,等你。她的手在他手里呆着,像一枚宝玉在盒子里放着一样。他说你毕业后想不想留在南宁?她说想呀,但我注定是要分回县里的,到了县里可能还要分到公社去。他说我来想办法,让你留在南宁,好不好?她说如果给你添麻烦的话,就不必了。他说是有难度,肯定有难度,但是可以克服,只要我努力,你配合,一定能够如你所愿。她说谢谢梁厅长。这时候,梁树志突然眉头皱了起来,甚至脸扭曲了,这无疑是疼痛的表现。蒙冬花主动或自觉往梁树志身边挪去,梁树志自然而然一头撞在了她的胸脯。司机仍然打着鼾声,有增无减。大约过了三分钟,梁树志的头从她胸脯上离开,脸变得正常,应该是疼痛平复或消减了。他看着蒙冬花,双闪奇妙的眼神,说好神奇,靠着你,我很快就不疼了。蒙冬花说哪里呀,是你心理作用。梁树志说你身上有一种香味,我怀疑这香味能止疼。蒙冬花说哪有呀,我不用香水的,从来不用。梁树志说是你的体香,天然的,自来香。真的,我一闻就好受,几分钟就不疼了,前面几次也是这样。蒙冬花用纸巾给他擦脸上遗留的汗,她一边擦汗一边说:
“但你还是一定要做手术的。”
手术是顺利的,第二天中午,梁树志从手术室里出来,他在外面等候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亭亭玉立的蒙冬花。她的脸上漾着笑容,像深湖鲜活的鱼泛起的波澜。他甩过去的目光稳准狠勾连在她身上,像把鱼钓着了。他继续放线,现在还不是收线的时候。
当天晚上,蒙冬花当班的时候,她递给梁树志一根跳绳,说从明天开始,你要跳绳,把碎小的石头颠下来,直到排出去。梁树志拿着跳绳,像玩蛇的人拿着蛇,说我现在就开始。
他先是在病房跳。显胖的躯体在楼板上嘭嘭震响,像是舂碓在舂着谷物。蒙冬花在一旁数数,勉励他,为他加油。他跳得汗流浃背,蒙冬花才让他停歇,端来水,给他补水。
过了一天,跳绳的地方从病房转移到了楼顶。楼顶上摆着盆栽,像个花园。楼顶被不远处高楼的灯光映照,但其实不用。晚上有月光,月亮像阔绰的房东,免费为人服务,看病人为了康复跳绳。白衣白帽的蒙冬花打着节拍,为跳绳的人鼓舞。她雪亮、曼妙的身影令人着迷。梁树志情不自禁跳到她的跟前,她心领神会并瞅准时机踏入绳圈里,与梁树志一起跳动,像两只湖泊或草泽中同时起降的天鹅。
又过了三天。那晚梁树志在楼顶跳着跳着,突然停下,他捂着膀胱的部位,弓着腰,说不行了,我要拉尿,要尿裤子了。蒙冬花见回病房显然是来不及了,说要不,就在这吧。她说完背过身去,还走了数步,在楼顶的进出口站着,像哨卡把守的士兵。
顷刻,她听到了他的嗷叫,像猫被堵在管道里或被铁锚夹住了通行不畅一样。嗷叫越发凄厉,听起来痛苦不堪。她能想象是怎么一回事,应该是碎石把尿道堵住了,多数乃至全部的碎石已经下行并集中在了尿道口,像河流的漂浮物汇聚在了水坝的闸门,塞住闸门不能打开。这种难过、难受和难堪,估计只有产妇难产才能比。他此刻独自一人在那里向着花盆火急火燎而发泄不得,像打炮炮弹卡在炮膛里。她并非无动于衷或麻木不仁,在考虑要不要过去帮忙。
她悄无声息来到他身边,从身后抱住他。她把自己变成一副膏药,粘贴在他背部,希望能为他止疼。他继续嗷叫,但没那么凄惨了,像是药味在他身上迅速见效。他间隔两三秒哼唷一声,像是推船的号子。他的手扶持艰难险阻的器官,像生手的艄公掌舵。幸好现在有人助力,像绝境中得到救援。救援他的人正在把能量注入他的身体,帮助他鼓足干劲,排除万难,将坚硬的石头排出,像把一艘船推过险滩。
突然,梁树志大声呼喊:“出来了!”
只听见如泥石流一般的倾泻在梁树志的前身喷薄、涌射,洒向盆栽之中。被喷洒和浇灌的枝叶在朦胧夜色中摇晃,盆中的泥土发出呲呲声,像破了的胶皮线触水漏电。梁树志也像触了电一样抖动,再抖动,直到彻底断流。他收起排泄完毕的器官,拉上拉链,方才酣畅淋漓地嚎啕大哭。
蒙冬花在他哭的过程中不再抱他,她认为她的使命已经完成,重要的是,她感到了羞赧。一种涉世未深女性的羞赧猛然来袭,像巨浪席卷她。她放开他后掉头就跑。
半夜,她拿着手电筒,又来到了楼顶。在电筒的照明下,她在那个认定的盆栽中和盆栽周边,一一捡拾掉落的石头。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石头,被她捡起,放进一个玻璃瓶里,像僧人的舍利放进盒中。
美美睡了一大觉的梁树志在醒来后,在床头看见了装着石头的玻璃瓶子,他亲切而又痛恨地看着它,像是造孽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孽种。他让当班的护士将它拿走,任其处理。
晚上,蒙冬花来上班了。看见梁树志,她依然害羞,仿佛她确切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似的,或者知晓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对他躲躲闪闪,像是防人之口,又像是吊人胃口。
趁病房没其他人,他的头又撞上她的胸脯,狠狠地闻她的体香,聆听她的心跳。他在迷乱中说:
“等我的消息。”
消息姗姗来迟或十分缓慢,像从树根爬到树顶的一条虫,从春天爬到夏天。
七月上旬的一天傍晚,一辆车开到蒙冬花宿舍楼下,接上了蒙冬花。来接她的是梁树志的司机,车上没有梁树志。但蒙冬花心知肚明,梁树志人现在在哪里,司机现在就把她送到哪里去。
司机把蒙冬花送到西园饭店,告诉她一个房号就把车开走了。
她战战兢兢地敲门,像在米缸前彳亍、试探的老鼠。里面回应请进,她这才发现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人的外衣、外裤丢在床上,像蛇蜕下的皮。她正准备转身,看人在其它什么地方,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两只肥手掌握了她两只乳房。她从肥手认识抱他的人是梁树志。他应该是从卫生间出来抱住她的,像黄鼠狼从旮旯里出来擒拿或偷袭一只鸡。她现在变成他的猎物了。她没有抵抗,因为从情理上来说她是自动或自愿送上门的,抵抗也是虚伪或无谓的抵抗,不如束手就擒任由他玩弄。她果然温顺地任由他的摆布和操弄。这个肥壮的中年男人披着浴衣,头发仍湿漉漉的,像一条从雪窝或沼泽窜出的大蟒,把她箍得紧紧地,不能动弹。只有他在动弹,在进攻和抽插,像莽汉在舂糍粑。她感到刺痛,是真的痛。疼痛莫名其妙,无以言表。这是她的第一次,可能谁都不会相信像她这么美妙大方甚至水性杨花的女子,竟然是第一次,应该是N次了。但疼痛不会骗人,血迹更不会。
满足过后的梁树志发现了床单上的血迹,它星星点点、鲜艳,组合成一朵梅花。他很感动,点了一支烟,吐出白雾,然后说:
“恭喜你,你留在南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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