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艾默和书里所说,在秋天的下午一眨眼就能看到冬天惨烈的雪。
我坐在一把刚刚打好的椅子上,听着窗外的雪花声和风声,手里摩挲着一本古书,上面画着先人开垦土地的样子。加满柴火的炉子暖气四溢,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咚咚。
不用问都知道外面是谁。
“卡萨,是时候了吧。”
老人一进来就说了这话,我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他经常做一些看似无厘头的事情,比如突发奇想的和我比赛谁能最早把将要烧火的木柴上面雕出花来;或者制作一些小陷阱让我去试;再或者就是说些我从来没听过的话,然后让我去找出处。这句话是不是也是哪本我没读过的书上面的。
“是是,我现在就去翻书找这话的出处。”
合上手中的书,我准备去书房翻翻剩下的那几本里面有没有这些话。
“给我站住,谁说我在和你玩游戏了。”
老人将我摁到了椅子上,自己则是做到了一边的床上,带着笑意的看着我。
“那这是哪一出,不论是什么,我都不会吃惊了。”
我耸耸肩,表示不会再被老人吓着或者玩弄了。
“那我们先玩个小游戏。主动选择死亡是一切有智慧生命的表达自己存在的最有力的方式,这句话出自哪里?”
“那本唯一没名字的书上面。”
老人点点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
“没错,那现在是我表达自己存在的时候了。你作为我的见证者,我一点遗憾都没有。”
“等等,不应该还有时间吗?”
我赶忙拉过老人的手,水波动注入其中,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这样下去,甚至还有一个月也说不定。
“极限了,其实能维持这么久我都没有预料到。”
老人和之前一样,没有害怕,甚至不安都没有。如果说多了些什么,那就是放松和愉快,就和第二天要去远足的孩子一样。
“但是我没有……”
“那是因为我用自己的能力延缓了这些东西的扩张,现在差不多到了极限,要是我完全放开能力,就是无痛死亡了。”
老人摊摊手,掌心处隐隐有着光芒。
“你也知道,生只是死的一种形式。不只是我,整个艾默村的人都把生死看的很开。没人想着永生之类不合理的事情,也没有人会对死亡这件事情有过多的恐慌。就和冬天之后会有春天一样,再自然不过了。我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棺材,墓地的话就把我埋在这个院子里就好,你也该回去了。神主家一直都是那种性格,也许秋天的时候你没消息还能耐住性子,等到真的大雪封山了人家一定会想办法来的。别让人家太费力气,给我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力气不是很大却分量十足。
“谢谢了,我仁慈的朋友,卡萨。”
“我有做到什么吗,能让你感谢的事情。”
我低下了头,和当年被批评时一样。留在这里一个月对我而言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真的值得他这么对待吗?
我想起了死在后花园的赵方司,他的肚子被切开、血流尽了才死的。我真的值得他这么付出吗,明明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对你而言这不算是什么,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拯救了。你不仅值得我的一句口头感谢,你甚至值得我做任何事情来谢礼。这一个月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了,有朋友在,什么都不用担心。我甚至还重温了一把童年。”
老人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
“你觉得对一个生活在鸟笼子里一辈子的鸟来说,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吗?”
面前的老人笑了起来,那是孩子一样纯洁无暇的笑容。我好像透过这个笑容看到了挚友的脸,他拿着一根鱼竿,在对我挥手,我们在这一刻就要分别。
“那至少等到自然来临的那一天吧。”
我是在对老人说,也是在对那个挥着手的赵方司说。
“那样的话,就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在意什么麻不麻烦,从一开始就没感觉到。”
“我感觉到了,这就够了吧。”
在我的眼中,赵方司和老人同时说出了这句话。他死后的表情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平静又安详的样子,这一回却没有让我感到心痛。
“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在这时候说分别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也没资格知道。我的胸口太窄了,容不下这些。只不过那些还是要说出来的,毕竟在拥有一切之前,我们拥有的是语言。语言是唯一的祈祷。可能你现在觉得没用,说出来之后绝对不会这么想的。”
老人慢条斯理的对着我说,这是他最有老年人稳重和成熟的时刻。在这种时候还选择来关心我,他才配的上仁慈这两个字。
“卡萨,答应我。首先要有话语,把困扰你的东西一五一十讲给别人听吧。看到你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有人会开心的,尤其是那些对你友善的人。”
“啊啊,我答应你。”
首先要有话语。
我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点了点头,同时放弃了再劝说他的想法。他的话语很清楚,作为旁观者和协助者的自己应该做的不是站在对立面,而是支持他。
“还有,把鱼干带上。那些书也要一本不漏的带上。还有帮我照顾一下孙女。最后,这里要设置为禁区,告诉爱莲以后不用来了。当然,想吃鱼另外。”
说到最后,我们一齐笑了出来。
“永别了,卡萨,我的朋友。”
“永别了,朋友。”
然后,他平稳的闭上了眼睛,宣示着我在这里梦幻一样生活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