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岭村鸡飞狗跳,家家户户凝重阴沉,人人诚惶诚恐,即使警察正大光明的到来,也无法避免人和禽畜的不安。十多组警察正在走村串户,像推土机一样扎实进入各家各户,进行排查。没有警察进入的人家,也都知道只是暂时的。因为全村人已得到通知,每个人必须呆在自己家里,等待警察调查。
警察们其实没有想象的凶,甚至一点都不凶。已被或正在被警察询问的村民,他们看到或接触的警察,都很和蔼、知礼和耐心,和扶贫干部差不多,只是比扶贫干部多穿上制服而已。他们甚至都不带枪,或者是把枪藏得很深不往外露。总之,就是觉得警察亲切,仿佛是家访的学校老师,不管好坏,都是带着善意和诚意来。
被询问的村民,几乎没有拒不回答的。他们大多表现得像乖巧、老实的学生,知道的全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关于村会计潘星龙的死,村民们都觉得很意外,一致的表达,不是“想不到”,便是“没想到”。
想不到潘星龙在这个时候死。
没想到潘星龙死得这么惨。
潘星龙是和别人有过节,但不至于严重到被杀死呀,但还是被杀死了,想不到。
作为村会计的潘星龙,掌管着全村的财政小权,以及每户人均收入和支出情况。他提供的数据和方案,对村委会的开支决策,尤其对贫困户的认定和扶贫款发放,作用关键。想想他当了二十年会计,肯定有很多的不公允,村民们多有抱怨,但没有达到仇恨的地步。但他却被杀了,没想到。
还有潘星龙好色,众所周知。村里三十岁以下的女人,没有不被他调戏过的,但大家看到的只是他嘴上的调戏。动手动脚没有看到,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不能凭莫须有,就把人杀了呀。想不到,没想到。
过节也好,抱怨、莫须有也罢,警察们都要知道,而且要知道得非常详细,比如潘星龙和谁有过节?什么原因?抱怨潘星龙的焦点在哪里?他好色体现在什么地方,或什么人身上?等等。
村民们便回忆并且回答。
专案组各小组收集到的情报如下:
一、2011年,受害人潘星龙作为平龙屯代表,状告平龙屯的陆某勇、吴小斌、吴某民、陆某云(已故)、黄某金、陆某明(已故)、廖某珍、陆某学等8户村民擅自将屯的集体共有山林“莫母山”承包给七坡林场,要求该合同作废,引起受害人与上述人员之间的矛盾;
二、2012年,受害人潘星龙因在“水门”搭建其牛棚的围墙,与本屯的黄某华的甘蔗地有纠纷,双方发生过争执,经过村委调解,以受害人潘星龙所建围墙往后移一米多作罢;
三、2013年,在“老昔”山田地,受害人潘星龙与黄某深以放置石头为界划分双方田地范围,后因所放置的石头不见,黄某深的母亲就说是受害人妻子韦某生所为,双方也因此发生土地纠纷;
四、2014年,受害人在其牛场后面承包陆某华的坡地用于种植甘蔗,当中与廖某珍有过口角纠纷,后经村委调解,双方同意和解;
五、2015年,受害人潘星龙的牛棚所建围墙占用了运输甘蔗的道路,造成车辆无法行驶,使得韦某文等人的甘蔗无法运输。韦某文等人因气愤就拉来石块到受害人的牛棚附近搭建路蹲,使受害人无法运送食料到牛场;
六、十多年来受害人潘星龙因家庭琐事一直与其弟潘火龙家庭不和;
七、村民普遍抱怨受害人潘星龙建造牛棚,影响本村屯的风水龙脉;
八、发现受害人潘星龙与本屯已婚妇女张爱娇有暧昧关系。
情报汇总到专案组办公室,说白了是报告给了卜剑。
卜剑听完口头报告,又看了书面报告,闭上眼睛。
他的脑海浮现八个可疑对象。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随口说出了八个人
的姓名:“黄某华,林某,张爱娇,吴小斌(张爱娇丈夫),陆某团,陆某华,陆某勇,韦某文。这八个人,需要重点调查,案发当天他们在干什么?必须要确凿的证明!”
警察们再度出动,针对八个可疑对象,进行调查取证。
信息陆续反馈。案发当天,八个人都不具备作案的时机和条件,且每个人都有两人以上的排除嫌疑的证词和依据。
愁云开始浮上卜剑的脸。这位颇有作为的年轻警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抽烟的频率在提速,一支紧接一支,口口浓雾。他踱步的腿看上去很重,像绑着沙袋。
终于看到卜剑抽烟和踱步都停了。只见他说:
“潘火龙,张爱娇,吴小斌,这三个人,我要亲自询问!”
询问的地点就在专案组驻地的上岭村小学。教室就是询问室。
首先询问潘火龙。
潘火龙是潘星龙的弟弟。他和哥哥潘星龙长达十多年的矛盾,是他一而再再而三被警察不厌其烦询问的原因。
但潘火龙明显是烦了,不仅仅是烦,而是恼火。这位五十好几的男人被带进当作询问室的教室,已经暴躁,骂咧咧的:“**的,我不可能杀了我哥哥,我杀了我哥哥,我还是人吗?”然后他看见已坐在教室里的两名警察,“你们有没有把我当人看呀?我是人呀,不是牛被你们使唤来使唤去,奴役个没完没了!”
警察中有一个站了起来,迎接的姿势。他客气地请潘火龙在对面的凳子先坐下,然后自己才坐下。“抽烟吗?”他说。潘火龙说抽。于是他又站起来,走到潘火龙跟前,递过一支烟,还帮潘火龙把烟点上了。
潘火龙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伺候他的警察,他发现这个警察的肩章与别的警察有所不同,别的警察是一杠一星、两星和三星,是一毛一、一毛二、一毛三,这个警察的两杠两星,二毛二。看出端倪的潘火龙说:“你是这帮警察中最大的吗?”
“我叫卜剑,”卜剑说,“没错。我是目前驻村的警察中,警衔最高的。”
潘星龙气色舒缓了些,像是得到尊重和较高的待遇,他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说:“一开始,就应该你来问我才对嘛。绕来绕去,折腾我那么多次。”
卜剑说:“不好意思。但是请你理解,我们都是为了你的哥哥,也为了你。”
潘火龙说:“你该不会认为我杀了我哥哥是吧?”
卜剑说:“但是你和你哥哥是有矛盾的,十多年的矛盾。是吧?”
“矛盾是有,”潘火龙说,“但是不是我杀了他!”
卜剑说:“那就请你说一说,你们兄弟俩,究竟是什么矛盾。”
“我跟你们警察说过两遍了!”
“现在请你说第三遍。”
潘火龙看着掷地有声的卜剑,发现他已经变得严肃了,一张冷峻的脸,像冻住了的白馍。
看来必须要说,而且是一五一十地说。
潘火龙说了,他的讲述,有情节,有细节,不失精彩,像一篇故事——
两兄弟的矛盾或故事,从哥哥潘星龙偷看弟妻洗澡开始。
十二年前,一个寒冷、有月光的晚上。
覃冬花对在外打工归来的丈夫潘火龙,哭哭啼啼,说:我被孩子他伯,偷看我洗澡了。
那时候,丈夫潘火龙刚从妻子的身体上下来,气喘吁吁,像一个运动过猛的人。有近一年不做这事了,憋得慌,所以快速、猛烈发泄情有可原。他赤条条躺在床上,觉得有点点累,却很舒坦。妻子突然哭了起来,像是孩子奶没吃饱的哭。潘火龙说等我歇一会,再来。妻子还哭。潘火龙说我不是讲了吗?等一会再来。先让我歇一会行不行?妻子说你以为我想这事呀?我才不为这事哭呢。潘火龙说那你为什么哭?妻子覃冬花就告诉了大哥潘星龙偷看她洗澡的事情。
经过是这样的——
就在八天前,晚上九点左右,覃冬花像往常一样,等孩子上床睡觉后,便去洗澡。那天的澡洗得跟昔日有所不同,她是一面哼歌一面洗的,因为想到丈夫再过八天就回来了,所以高兴。她边唱边洗,边洗边唱,像一只欢快而招摇的猫。她完全没有觉察到,有一双眼睛正从墙洞偷窥她。
如果不是突然停电,她可能就发现不了这双眼睛。
因为停电,洗澡间黑了下来。覃冬花摸黑继续洗澡,歌声却更响亮,为了壮胆。潘家的洗澡间是建在主屋外面的,跟猪圈和牛栏连在一起。此刻黑灯瞎火。确实有点怕。事实上覃冬花提高警惕了。她的身体不停地转动,盯着洗澡间的四面,连顶棚都不放过。
于是她发现后墙闪着幽光,在墙洞外边一明一灭。她最初以为那是萤火虫,或是野狸。突然一声大吼,光跑掉了。她紧接着贴住墙洞往外看,月光下,只见一个高个子人影,正从护坡上往下摔,或是慌张地往下跳。毫无疑问她被人偷看洗澡了,摔下去或跳下去的就是偷看她洗澡的人。这个人是谁?覃冬花当时不敢出去,后来灯亮了穿好衣服出去,也没有过去看。看也没用,人应该跑远了。
第二天,覃冬花发现大哥潘星龙没有起床吃午饭,问大嫂。大嫂说他昨晚摔了一跤,摔伤了,起不来。覃冬花一听,立刻联想到昨晚洗澡羞愧惊恐的一幕,把偷看她洗澡的人,跟高个的大哥对上号。这当家做主的哥哥怎么这样下流呢?偷看弟妻洗澡,不害臊,而且肯定不止这一次。
潘火龙听了妻子的讲述,开始是不信的,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他和哥哥的关系从小就很好,难兄难弟,情同手足。这也是两兄弟虽然都结了婚却不分家的原因。兄弟俩及其妻小,一直都吃一个锅里的饭。钱只从一个人的手里支出。弟弟潘火龙打工剩余的钱,全部交给哥哥潘星龙。谁要用钱,都需要跟家长申请。潘星龙是名副其实的家长。
如果覃冬花说的是实话,那么潘星龙这个家长,就很不道德。他跟一坨屎,便没有差别。
可是哥哥真的是这样瘘的人吗?
见丈夫不信,覃冬花一气回了娘家,春节也不回来。
少了妻子的年夜饭,潘火龙闷头喝了一缸的酒。潘星龙劝他别喝了。哥哥一句善意的话却点燃了弟弟的怒火。弟弟把酒碗一摔,当着父母、嫂子、侄子侄女及儿女的面,指责哥哥,说潘星龙,你偷看哪个的老婆洗澡不行,偏要偷看你弟弟的老婆洗澡?
也喝得晕乎的潘星龙更加蒙圈了,像是当头挨了一大棒。他看着血口喷人的弟弟,说你讲这个话,要有根据哦。根据在哪里?
弟弟指着哥哥还敷着草药、缠着绷带的腿,说你这条腿是不是我回来前的八天摔伤的?
哥哥说是。大概是。
是不是晚上九点左右摔伤的?
是晚上。几点记不得了。
在什么地方摔的?
我们家附近。护坡那里。
为什么摔?
喝多了呀,从外边回来。
然后就偷看我老婆洗澡,被发现了,慌忙跑掉,从护坡上滚了下去。
弟弟潘火龙像一名警察,逐条逐句审问哥哥。
哥哥拒不承认,说我从护坡上跌下去是事实,但是我没有偷看你老婆洗澡。这是你老婆无中生有,编造的。
这么严重的事情,她为什么要编造?她有病呀?弟弟说。
是有病。
你有病!老毛病。弟弟说,碍于嫂子、父母和孩子们在场,他点到为止,没有具体数落哥哥过往的风流韵事。
火龙,你老婆在挑拨离间,破坏我们两兄弟之间的感情,你要警惕!
潘星龙,我们兄弟的情分到此为止,今后一刀两断!潘火龙说,又摔烂一个碗。
看着毅然决然的弟弟,潘星龙也被激怒了,说断就断!明天就分家!
分就分!到这个份上了,不分也不行。分!
在场的家人都被吓坏了,哭的哭,劝的劝,但都无济于事。
第二天,大年初一,在一个锅里吃了四十多年饭的兄弟,正式分家。
四间房屋,各得两间。
共同的父母,一人领养一个。
潘火龙说我先挑。
潘星龙说为什么你先挑?
因为我占理。你是有过错的一方。
好吧。你先挑。我让你先挑,不是因为我有过错,而是因为你年纪小,就像
从小到大,好东西都先让你拿一样。
潘火龙理所当然,挑走了康健、勤劳的母亲。
老弱病残的父亲,归了潘星龙。
相伴近五十年的老夫妻,没有自主权或选择权,眼睁睁或活生生地被儿子瓜分,像是遭受棒打的鸳鸯。
接下来是分牛。
潘家有两头牛,一头母的,一头公的。两头牛都有名字,母牛叫达旺,公牛叫得猛。
潘火龙还想先挑,选母的。
潘星龙不干了。
达旺归我。潘星龙说。
达旺是母的,以后能怀胎生崽,哪个不晓得母的比公的好。潘火龙直言不讳说。
潘星龙说不能好处都是你一个人得。你得了母亲,还要母牛,这不公平。你要母牛也可以,母亲归我。母亲和母牛,你只能选一个。
潘火龙认真想了想,留了母亲,舍弃了母牛。
分家完毕,弟妻覃冬花回来了。她像重新嫁入好人家一样,心情舒畅,对丈夫也格外体贴。
潘星龙对弟弟潘火龙一针见血地说,你老婆造出这个事,目的就是为了分家。而你信了你老婆的造谣,说明你也是想分家。现在你们的阴谋得逞了。从今往后,我们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两家人果然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直到又因为牛的事情,再起争端。
争端的缘起是,潘星龙家的母牛达旺和潘火龙家的公牛得猛,共同糟蹋了村民韦善庭家的庄稼。
那天,风和日丽的正午,达旺和得猛在山坡上吃草,趁放养它们的潘忠杆、蓝秀广两夫妻不备,或疏于监管,搞在了一起。这双青梅竹马、情窦已开却各有其主的黄牛,冲破界限,像一对奔向自由的情侣,公然地交配。或许因为胆大妄为,也或许云雨初试,它们踏入一块绿油油的稻田,把禾苗糟蹋了一大片。
稻田主人韦善庭将野合的牛捉了现形,像捉奸捉双一样。
两头作奸犯科的牛,被越来越多咋呼而来的人团团围住,狼狈不堪,的确像被捉奸的男人和女人。
最狼狈的还是潘忠杆和蓝秀广夫妻。这对因为分家而被迫分居的夫妻,没有管好各自放养的牛,让它们任性,糟蹋了别人的庄稼。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头牛任性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在干什么?是否也像牛一样任性?这是这对分居夫妻的狼狈所在。尽管潘忠杆和蓝秀广说了一条又一条看管疏忽的理由,却没人相信,因为没有一条理由合乎人们的想象和推理。人们嘲笑和耻笑的目光,像剑雨直击这对恩爱的老夫妻,让他们有口莫辩、汗颜无地,尤其这些目光中,最强烈的来自他们的儿孙。
潘星龙和潘火龙不约而同呵斥起了他们的父母,然后将父母赶走。仿佛同仇敌忾的兄弟俩,留下来处理对庄稼损失的赔偿。
稻田主人韦善庭提出十担稻谷的赔偿要求。经在场五位老农的评估,觉得合理,潘家两兄弟各赔偿五担。
分歧却出现在两兄弟上。公牛得猛的主人潘火龙说这不合理,五担我不赔。
为什么?
我的得猛造成的损失,到不了五担。
两头牛在稻田里,造成十担的损失,不是一头五担吗?你虽然小学五年级,但十除以二等于五,总会吧?
这不是算术题!不能这么算!
那怎么算?
我的是公牛,你的是母牛,对吧?
对。
那么好,两头牛干事的时候,母牛是四条腿着地,公牛只是两条腿着地,对不对?是不是?
是。
那么,四条腿着地和两条腿着地,对庄稼的损坏是一样的吗?
……
所以,我只能按两条腿来赔偿,赔三担多,最多赔四担。
哥哥潘星龙气的要吐血。
在场的成年人听了,都觉得在理,奉劝潘星龙接受六四开的赔偿份额。
潘星龙接受了。他为他只有四条腿的母牛,付出了六条腿损害的赔偿。
这事还没完。
九个多月后,母牛达旺产下一头牛犊,是个公崽。
弟弟潘火龙找上哥哥,为牛犊的权属事情。潘火龙一定又是受了妻子覃冬花的教唆,因为他提出的问题既胡搅蛮缠却又在情理之中。
潘火龙说:这头牛崽,我家有一半的产权。
正在为哺乳的母牛喂料的潘星龙一愣,说为什么?
因为这牛崽是你家达旺和我家得猛所生,它的身上有我家达旺的骨血,所以依理依规,我有一半的归属权。
什么理什么规?
打个比方,潘火龙抹了一下嘴巴说,侄子侄女都是你和大嫂所生,是你们夫妻共同的孩子,对吧?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和大嫂离了婚,分开了,也不能抹杀孩子是你们共同的孩子的事实吧?按照法规,大嫂享有孩子的抚养权,你同样享有孩子的抚养权,对吧?
潘星龙像是听明白了,他义愤填膺,手里的瓢勺晃晃摇摇,像对付疯狗的斧子一样,恨不得朝潘火龙劈过去。
你不同意我们就找村老们来评理!
你想怎么样?潘星龙说,他不想再在村人面前丢丑。
潘火龙说:现在一头牛的市价是四千块钱,你给我两千买断牛的产权,如果你打算养这头牛的话。如果是你养的话,考虑到牛还小,你将来把它养大需要成本,我只要一千就可以了。如果你不养,归我养,那我倒给你一千。
潘星龙指着正咬着母牛乳头不放的牛犊,盯着明显是想要钱的潘火龙,说我晓得你为什么抢着要阿妈了,原来你到现在都还没断奶。你到现在都还没断奶,你忍心让这牛崽现在就断奶吗?
潘星龙最终给了潘火龙一千块钱,完全取得了新生牛犊的产权或抚养权。
这小公牛后来潘星龙给它取名叫火种。火种是什么意思?潘星龙懂,潘火龙不会不懂,甚至村里人逐渐也懂。这显然是侮辱弟弟潘火龙的牛名,但只要牛的主人潘星龙不改,谁也没法改或没权利改,就像是父母到派出所给孩子报了名字登记户口一样,轻易是变不了了。
“你以为给那公牛取名字叫火种,我不晓得是损我衰我吗?我晓得得很!”讲完兄弟恩怨的潘火龙对警察说,他哼了一声,阴笑了一下,“但我没办法,也无所谓。遭报应的又不是我。”
卜剑和负责笔录的另一名警察听了潘火龙的讲述,都很想笑,但忍住了,准确地说他们借用点烟的手势掩饰了抑制不住的笑容。
这次他们没有给潘火龙烟抽。
“你就因为这荒唐的家庭琐事杀了你哥哥?”卜剑说。
潘火龙强硬地说:“我没有!他死的那天我都不在村里,我怎么杀他?”他指着警察,“你们看看前面警察问我的材料,有六个人那天跟我在一起。那六个人想必你们也都问过了。我杀没杀人,他们可以作证。”
的确,卜剑看过证人的证词,挑不出毛病。只有让潘火龙走。
接下来审张爱娇。
中年妇女张爱娇穿一长身的红色羽绒服,在阴冷的教室和黑色制服的警察面前,像一团火。她不怎么皱的脸还抹了胭脂,涂的唇膏也是红色的,看上去十分的阳光。
负责询问的换了一名女警察,卜剑变成了笔录员。
女警察问:“张爱娇,我们为什么专门把你叫到这里来,你应该清楚吧?”
张爱娇爽快地回答:“我晓得,是我和潘星龙的事情。”她抖擞了几下没有扣上的羽绒服,像扇扇子一样,“但我不认为潘星龙的死,跟我有关。”
“你就讲你和潘星龙的事情,至于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由我们来判断。”女警察说。
张爱娇说:“我和潘星龙有过几次那种事,属于他情我愿,我不恨他,他也不欠我。就那么几次,后来就没有了,断了。”
女警察说:“为什么断了?”
“断了就是断了,没有那种事了。”
“是不是潘星龙移情别恋?另外有了女人?”
“不是。我不晓得。”
“那是什么?”
张爱娇看看女警察旁边的男警察,没有回答。
女警察说:“你必须回答。”
张爱娇说:“他那方面不行了。反正跟我是不行了。”她又看看男警察,滚烫的目光落在这个英俊硬朗的小伙子身上,像是渴望。
卜剑忍不住发话了:“你和潘星龙的事情,你丈夫知道吗?”
“晓得,”张爱娇说,“他们后来打了一架,然后都摆平了。”
“怎么摆平?”
“潘星龙给了我丈夫两万块钱,当做是与我通奸的赔偿。”
卜剑说:“你丈夫后来还找没找过潘星龙,再次索要赔偿?”
张爱娇说:“我不晓得。你们问他吧。”
在张爱娇走后,她的丈夫吴小斌出现在警察面前。
吴小斌像他的名字一样,个小和精神,两只眼睛滑溜溜的,像老贼一样灵敏。
卜剑一针见血:“吴小斌,你最近赌输了多少钱?”
吴小斌说:“不多不多,小赌而已,输不了多少?”
“到底是多少?”
“三五千吧。”
卜剑把桌上的材料一抖,“你欠多少人多少钱,上面都记着呢。要具体帮你统计吗?”
吴小斌这才说:“五万以上吧,但肯定不到十万。”
“为了还赌债,于是你找上潘星龙,继续勒索他,勒索不成,然后就杀了他,对不对?”卜剑说。
吴小斌说:“不对。潘星龙死那天,我整天都在赌博,所有参赌的人都可以作证。也奇怪得很,那天我手气特别好,当场还掉了一万多。”
卜剑手里的旁证材料扎扎实实,同样看不出破绽。
最有杀人动机的几个人,都有不在场的人证物证,并且经过侦破高手的再审,也无懈可击。
卜剑懵了。这个别人以为也自以为是智力超群的警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弱智。面对一起农民被杀杀人凶手也极可能是农民的案子,他以往或通常屡试不爽的经验和手段,竟然不够用甚至没有用。这个凶手难道狡猾到一个优秀的警察都找不到蛛丝马迹的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