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素想起了自己。
初一那一年她几乎都没有学习,上课时脑子里在推演打斗的过程,写作业也只是写完就行。
她每一天都在练体力,练习那个怜悯自己的警察阿姨教给自己的防身术。
于是最后,她可以打倒好几个人了,她不用怕别人再欺负她了,但那个时候她的成绩几乎是垫底。
她是用了两年的时间学了三年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是有天赋的,所以即便比别人少学了一年,但她中考还是拿了高分,考上了他们市最好的高中,她原来的高中还答应免了她的一切费用,只是谁知道却来到了这里……
但司韵不是。
她没有多少天赋,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只想好好过了这三年,考一个好点的大学,找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养活自己,帮爸妈减轻负担。
所以她选择了忍受,只希望对方能因为觉得她无趣而赶紧放过她。
当澄清视频出来后,底下有评论骂司韵不知反抗,被欺负也是活该。
而安若素只觉得这种只盯着受害者,把一切或者大部分责任都推到受害者身上的言论荒谬至极。
先别说司韵并非从未反抗过、从未向外界寻求过帮助。
再说认为霸凌者本来就坏劝也没用、因而只能自己进行改变的,却忽视了那些潜在的霸凌者也能看到这些话,这岂不是鼓励他们去破坏、去霸凌?
反正他们只是做了他们原本就会做的事。
然后心安理得地把一切责任推到受害者头上,认为是受害者勾引了他们去霸凌。
明明就是受害者有罪论,却还要认为自己是明智、冷静的化身,却根本不愿意去细想劝告、建议与辱骂、怪罪的区别。
“那要怎么办?”曲舞皱着一张脸。
“答案不是已经出现了吗?”安若素指着视频,既是她帮助司韵的视频,又是曲舞他们帮她澄清的视频,“极少数事情的解决全靠他助,极少数事情的解决全靠自助,更多的是自助与他助一同解决问题。”
如果大家都能去制止,或许便不会再有那么多遗憾了。
只是枪打出头鸟。
从这点来看,她确实又算个反面例子。
帮助人很多时候是要担风险的,因而才更显得这份帮助可贵。
像曲舞、林柯那样根本不用担心被报复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都是那些勤勤恳恳、家境平平的普通人。
因为害怕被报复所以不敢伸出援手。
因为少有人伸出援手,所以既让受害者与伸出援手者更加孤立无援,又助长了霸凌者的气焰,又让其他人更怕伸出援手。
就像没有火把的黑夜里,所有人都害怕前面有危险因而裹步不前。
每个人都想着,如果有那么几个人先走了,那我就跟上去。
可每个人都这么想着,最终也没有一个人迈出,反而让这种恐慌的情绪在人群里蔓延、传播。
害怕风险,是人之常情,不落井下石、煽风点火便不算恶。
但,对于处在风暴中心的人来说,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是否也是拖她进深渊的一只手?
不过若要真的论起来,比起民众的主动制止,学校的监管、法律的完善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你们。”司韵哭着,向他们鞠了一躬。
“嗐,小事一桩而已。”骆木梓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存在。”
“学姐,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吧,我看他们敢不敢动我!”曲舞则是直接说。
“好了,要上课了,第一节是黄老师的课哦!今天课上要默写。”林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我还没记完呢!”骆木梓惊呼一声,拔腿就往教室跑。几人也各自回了教室。
而放学的时候,林柯则叫住了安若素:“若素,等一下,言昔他有话跟你说。”然后轻轻推了下言昔。
“那到学校外边说吧。”安若素说。
于是三人来到僻静处。
林柯走开了,留着他们两个人。
“对不起……”莫言昔这次倒是说得干脆利落。
“嗯,知道了。”安若素答,“还有吗?没有我就回去了。”
“对不起啊,虽然我上次是说我以后会尽量不带偏见地看你,但是,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没有看安若素的脸色,莫言昔自顾自地说。
“我只要一看到你,看到你妈,我就会忍不住想到我妈。当时你们找上门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凭什么我妈死了,你们却好好地活着。
“我知道你很好,你很努力也很优秀,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把你往阴暗了想,去揣测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抱着什么目的。
“因为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恨你们,把我心里的痛苦都转化为对你们的憎恨,这样我才会好受些。
“我总觉得,如果我不讨厌你了,甚至和你做朋友了,就是背叛了我妈妈。
“我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你,你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正如我没办法选择我居然是那种男人的孩子,而且你也没有想过依靠这个身份谋取什么利益。
“但是很多时候,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莫言昔掩面啜泣。
“……想讨厌就讨厌吧,反正我无所谓,其他人怎么想,都与我无关。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的话。”安若素沉默了一会儿,道。
莫言昔又哭又笑。
“你这……你这样的态度怎么可能让我心安理得地讨厌啊……安若素,为什么不能讨人厌一点?”
往同学桌里放蜥蜴是因为同学先欺负她。
嘴上不饶人可又说的句句是实话。
更别提她大多数毒舌都是献给了她的父母。
看着冷冷的但又很少拒绝别人的求助,这样子,真的不能再讨厌了。
“哭得丑死了。”安若素摊开双手,一副轻松的样子,自嘲着,“哈,我觉得我挺讨人厌的啊。”
然后,安若素走近莫言昔。
“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没有办法好好相处,彼此心中永远有一个疙瘩。
“你或许永远没有办法真正接受我的存在,除非阿姨能够复活,就像我也永远不愿意叫你一声‘哥哥’,除非……”
安若素顿了顿,声音竟然也有些哽咽了。
“除非……总之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我也有一个,我不能背叛的人——当然,不会是安诺倩。”
她不愿意一母同胞的哥哥年幼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那条小巷,而她却唤着另一人哥哥。
因为在很多备受冷眼与责骂的日子里,他们曾发誓,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
她总觉得,在哥哥昭雪之前,她若是凭着别人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却连他的存在都无法启齿,那也是对他的背叛。
她也不想看到莫家人,因为每一次看到都是在告诉她,你们是罪恶的产儿,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罪恶的血脉。
甚至还浸着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的鲜血、一个本该纯真的孩子的无忧童年。
因此对于莫祁,她是单纯地恨。
对于安诺倩,她恨她的贪婪、无情,恨她为什么把他们兄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又不好好保护他们、爱护他们,却感恩她把哥哥带到了自己身边。
唯独对于莫言昔,总是复杂的情感。
“莫言昔,讨厌一个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你讨厌我的理由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而讨厌与故意针对,也从来是两回事。如果在讨厌我的同时,你在判断我所做的事并作出反应的时候,没有让情绪代替三观,那么平常的针锋相对与偶尔的讽刺,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并且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在别人眼里我多么优秀,你永远都是最有资格、最有理由讨厌我的人。
“因为在这一场闹剧里你是唯一的无辜者,而我则带着原罪出生。
“无论我是什么样的,我的存在便是对你的伤害。讨厌我,你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任何理由。
“因为我是私生的女儿,因为我的父母让你失去了母亲,这一条就够了。我的痛苦与你无关,你的痛苦我也是推手。”
安若素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怜悯与愧疚。
“我还有事。先走了。”
而莫言昔则呆呆地站在原地。
“言昔,走了,”林柯见安若素走了便来拉莫言昔,“嗯?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