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月心头一怔:这,这应该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吧?如果真是什么猛兽,似乎要更为撼人心魄,让人不寒而栗些……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推开庙庵后门;接着,穿过过道,缓步前往厢房:在这样一段时间里,那声音,一直都在回响着。
至此,方明月也就放下心来,也就可以确认:这确实是人声,而且就是厢房里那圆兴发出的声音。
时值中秋之夜,外面月华如水,甚是敞亮,方明月也就懒得点上灯烛,只是凝神静思着:这位尼姑姐姐确实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用一句不太恭敬的俗话,就是“睡得像头死猪”一样!是啊,如果睡得比较浅,当我蹑手蹑脚推开厢房大门之际,她都可能会惊醒过来。还有,我进入这厢房,都快一袋烟功夫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对我,她毫无戒备之心,睡得很香,这是可以肯定的。
或许,大白天里,她东走西逛,早就疲惫不堪,这一两个时辰就睡个天昏地暗,也实属正常。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我关注的要点。
我真正有点纳闷的倒是:从室外听到响声到现在,这声响,一直都没停息或中断!如此绵长的声音,倒是不多见啊!
这位尼姑姐姐发出的这种声音,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声音,和缓悠长,听着听着,你仿佛就置身于塞外草原,辽远、湛蓝、空旷的蓝天之下,间或也飘过一两朵、三四朵白云。这一刻,那种长空如洗、一碧千里的感觉,真让人心旷神怡。而蓝天白云之下,一大片广阔无垠的草原,就像那绿地毯一般,从你的脚下、在你的眼前铺展开去。草原上,正好也出现了羊群。这一群羊,悠闲自得地吃着青草,跟天上的朵朵白云,倒是相映成趣,相得益彰了: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样的一首北方民歌,庶几近之!是啊,在那样的一片天地之间,游牧其中的人们,自是能歌善舞的了!这样的歌声,这样的吟唱,这样的音质,在别的地方,你是听不到的。
或者说,这一类牧歌,你嗓子足够好,音域足够宽广,气流足够长,勉强也可以学会一些。只是,细听之下,总觉得有点不够醇正、地道。当然,也可以这样说,北地之人,你模仿能力再强,唱起江南小曲来,也会有韵味不足之处。
至此,我就可以确认,这位尼姑姐姐梦中所吟唱的,确实就是塞外草原牧歌!都酣然入梦了,她确实没必要再去掩饰什么。自然,真要掩藏的话,也是掩藏不了的。
此前,对说梦话、梦游,我也是有所了解。而这一次,倒是大开眼界,耳闻目睹有人梦中唱歌了。
这一刻,我大致上也可以确信,这位尼姑姐姐,应该就是塞外草原某个游牧族群的后裔。她的血液里,至今澎湃着原野牧歌。
不过,依然有一些情况,我是不太了解的:
她一直生活在塞外草原,近几年才到江南来?
她客居江南已久,尽管也曾回过几次草原,然而,那草原风光,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而这样一个月圆之夜,随着那梦中的牧歌,她“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塞外草原?
她自称云游四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啊,一个出家人,到了真实的梦境里,也难掩对故土的依恋。从这个角度看,她也未能免俗。当然,也不排除,她身着缁衣,其实是另有所图的,至少,对于凡人俗世,她没必要那么多的虚与委蛇……
从这个角度看,外出游历,还是自有其意义的。你看,就是这第一个夜晚,我就碰着了这样一件新鲜事。这样的事情,确实是颇为新鲜的,也是很陌生的。至少,卜居乡间之时,是想像不到这一类事情的。
哦,时间也不早了,明晨还得赶路,就先歇息吧……
第二天上午,一番准备之后,圆兴这样说道:“小妹子,你,你真的要到京城去?”
方明月暗自寻思道:昨天夜里,我就跟她说起过自己的行程。这一刻,她再次问及,应该不是健忘吧?或者,她只是想确认一下……
“是啊,是要到京城去……”方明月直承其事。
圆兴淡淡一笑:“贫尼也想着到京城附近走一趟,如蒙不弃,咱俩就此一路同行,如何?”
方明月差点儿就要直蹦起来了:昨天的几十里路,我总是觉得,一个人走着,枯燥乏味,沉闷至极,差点儿就要打道回府了。如今这个提议,倒像是瞌睡碰上枕头了!
“师太既有此意,民女自当奉命……”略作思忖,她回了句套话。
“奉命?”圆兴眨了眨眼,随即戏谑道,“贫尼又不是官府中人,凭什么命令于你呢?”
方明月本来想说,你就像我姐姐一样,我听命于你,也未尝不可。不过,一想到昨夜里听到那牧歌的情形,她又觉得,这位尼姑姐姐,来意未明,自己最好不要轻易吐露真情。
“管它呢,大家都是同路人……”她这样回应圆兴。
再交流几句之后,两人背起行囊,离开这庙庵,前往京城。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两个人也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的。
一路上,方明月也注意到,身边的这位尼姑姐姐,对于红尘俗世,其实也是颇有兴致的。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四处走动一下,四处张望、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有时候,还特意停下来,向本地的僧俗人等,细心打听、打探一番。对此,方明月倒是有点不以为然了:既然如此热心于凡尘琐事,当初,你又何必披上这件缁衣呢?
当然,这也是心里有所腹诽罢了。这种话语,她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再说,这一路上,圆兴还真的就像亲姐姐一样,关心着她的行程步履、饮食起居。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再去说人家的不是,那就是不知好歹,不会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