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近在眼前。
回来之后，解释莲娜的身份成了最要紧的事情。艾默找到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想给莲娜安上一个合适的身份，没想到老人们先认出来这是山里村子的孩子，然后大呼神女，领着她整个村子到处逛。没过几天，我和艾默都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
“这应该是好事吧。”
“村子里的大家能接纳莲娜自然是好事，你没看她最近一个人发呆的时间少了很多。”
“我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般来说，两三个周的时间能融入进去就已经很成功了，最快也需要一个周。这种情况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所以说，我们村子对外人没有排斥感。尤其是时运不济的人。”
“这点我很赞同。”
已经到了尽头，我放下了手中的扫把。这几天我和艾默一直在暗中观察，打扫这件事被耽搁了。在确认没事之后，两个人开始齐心协力给神社做大扫除。
“话说回来。卡萨，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那个村子？”
“现在。”
“啊？”
艾默放下了扫把，有些困惑的看着我。
“你还什么都没准备。”
“用得着准备什么吗？”
我扛起扫把，把它放回到原先的小屋里，背上一个装着水和三天干粮的小包和几把小刀，就这么往山上走。
原本是一天半的路程，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就稍微喘着些粗气的赶到了。村子和前几天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的令人不快。
“你们分头去看看村子内部是不是有什么异变，确定老人所在的位置。尽可能快。”
“叶泉，我们发现你是越来越会使唤影子了。”
“别磨磨唧唧。”
“是是。”
我直接坐到的地上，开始去分析这个村子气场的由来和变化。既然没有那种奇怪的能量，翠华之术就能放出来。
翠华之术，绿色场。
“唔唔，果然与众不同，这股能量我还是第一次见。”
有人？什么时候？
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
影子们在哪里？
翠华之术，展开精神扰动。绿色场进行渐变色，在不让人感觉到的最大程度内进行转换，变色到橙色时开始外部打击。水云华蓄力准备，华式，海涛。
四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我还是和听到声音之前一样坐着，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实际上精神扰动已经展开，确认了是一个人之后，变色速度更快了、打击范围也更小了，只要那个人犹豫上十几秒，我就能先发制人。
“嗯？能量变了？”
完了，改变计划。
水式，苦海囚笼。
我睁开眼睛，手都已经抬了起来，苦海囚笼却没有放出来。原因很简单，在我面前的是那个枯瘦的老人。
“老爷子，您别吓我。刚刚我差点就动手了。”
老人围着我转了几圈，再次点点头。
“果然，你是精灵族吧。”
我心里一紧，身上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精灵族和我们一样，把自己自称为人族，把对方称为精灵，这也是两族之间征战不息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过于多的血债和仇恨，我们对精灵族很不友善，精灵族一旦被俘虏就会变成不如猪狗的奴隶，精灵抓到了我们的人也是这样的待遇。所以真正的身份被认了出来可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您在开什么玩笑呢，不能因为我的故土靠近天幕就这么说。”
老人笑了，胸有成竹的笑，这个笑容在我看来比哭还难看。
“别骗我了，卡萨。你身上的主要气场明显就不是人族神职者的自然法旨，而是精灵能力者的破坏波动。就像是你刚刚的波动。只不过有些奇怪，你也会用自然法旨，还是非常纯正的法旨。这也是在你刚刚进入村子时我没有发现你的真实身份的缘故。”
“那您把这些说出来，是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我吗？”
“不不不，我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在异族游历，很不安吧，我的孩子。”
我想过他连回答都没有，在我心神摇动的那一瞬间直接冲上来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也想过他要以此做交涉，要我做些什么。但是没有想到，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防备的走了过来，最后把我抱在了怀里。
“其实我不比您小。”
“啊啊，这是你们精灵族能力者特有的能力。据我的先祖记载，当初神祖大人也是不会衰老。得到他初次恩惠时的小孩都已经老死了，神祖大人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这么说……”
我意识到了他的话里隐藏着的东西。
“没错，整个艾默村。无论是山外的艾默村，还是我这个山里的艾默村，都是神祖大人帮忙建成的，没有神祖大人的帮助就没有我们。我们始终不认为精灵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也从来不觉得这两个种族有不好相处的地方。”
老人松开了我，看向了村子周围侵袭而来草木。
“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神祖大人赐予的。如果说有不能好相处的理由，那一定是我们有错在先。”
我无法发出声音，老人身上正在闪烁着无数白色的光点，整个人就和夜空中闪闪发光的萤火虫一样。
“在谈正事之前，我想问一下，莲娜在外面的生活怎么样？”
“这个您可以放心，莲娜很听话，大家都很喜欢她。现在她已经在笑着和村子里的孩子一起玩耍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孩子毕竟没见过同龄人，我还很担心她能不能融入进去。”
老人点点头，身上的白光更强烈了。
“跟我来吧，卡萨。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神祖大人留下的，关于世界炼成术的秘密。说起来，我也算是受益者。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知不觉就沾上了一些。在这个村子里，我可以说是无所不能的，这也是我能守住这里的原因。”
是我的人生太短暂了吗，见过的事情太少了吗？为什么我和面前的这个老者有着这么大的差别？每走出一步，在他的身上，酸甜苦辣咸的人生滋味就冒出来一点。小小的闪亮和磅礴的光芒交织在一起，这个不知名的老人让我有种小溪面对大川的感觉。是不是有些东西只能在身体也老化之后才能感觉到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老人注意到了我的反常，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能和我讲讲您的这一生吗？”
“啊啊，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会毫无遗漏的告诉你。只不过，我们要先把正事处理了。”
老人把我领到了村子中央的一处水池，池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深。在老人按下去了一个东西之后，出现了一个看不见底的口子。
“从这里游下去就可以了，多加注意，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嗯，谢谢您。我们一会再见。”
“到时候直接到我家就可以了，我会给你准备热腾腾的饭。”
老人露出了笑容，提起了我的包裹，转身离开了。
“叶泉，地方没错，就在这里。”
影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我的身边，看到老人走了才和我联系。
“你们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该用到你们的时候不在，用不到的时候在。”
“话不能这么说，这个老人在这里可以算的上是世界炼成术的化身，我们怕被他看出来，所以一直没有联系你。这也是我们没发现他的行踪的原因。”
“其实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吧。”
我随意嘟哝了一句，在水池边上活动了一下身体，深吸一口气，直接跳了进去。
水并不是冰冷的，带着些许感人的温热，就和这片土地一样。我顺着通道游了进去。
“此路为了与世界有关之人所开，如果不慎误入，还请速速返回。”
游了没多久，一个悦耳的男声传了过来，同时，通道开始收紧，好像是要把我挤出去。
“你们，有活干了。”
“不用你提醒。”
两个影子一出现，压力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回归母亲怀抱的舒适感。
“继续游，别停。”
我心中一惊，加快了游泳的速度。没过多久，头顶上就出现了光。爬上去一看，是一出开凿好的洞穴，里面的火把在熊熊燃烧。
“欢迎你，我的继承人。”
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瘦高的金色长发男子，面部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可还是能感受到他灼热而有力的目光。
“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总会有受到影响的人得到我的能力的一部分，这也是我在此处留下指引的原因。没想到，第一个接受我指引的人竟然是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南部人族的晚辈。”
“真是赢不过她啊。”
金发男子稍稍叹了口气，跳动着火焰的眼睛眯了起来，周围的气氛一下子严肃了许多。在刚刚的自言自语的时间里，他压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在你认知里，什么是世界炼成术？”
“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没错。创造是世界炼成术的根基。你知道能力者的波动本质是什么吗？”
我想起了老人的话。
“毁灭。”
“正确。创造和毁灭本来是相辅相成的，可是在理解和做到了这一点之前，波动还是会对你的世界炼成术产生影响。要想感应世界炼成术，你要先完全的关掉波动。”
完全关掉？说什么傻话呢，波动不仅是能力的体现，更是能力者灵魂和肉体的总和，要是关掉了，那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你是有些不了解世界炼成术，下不了决心。既然这样，我来帮你一把。”
男子伸出手，轻轻一握，我的心脏好像被他捏住了。血液流动不了，手脚迅速的冰冷，嗓子发不出声音，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了出来。
想吐，想呼吸，难受到了极点。真正的死亡也不过如此吧。
“集中精力，你还有世界炼成术。”
对啊，影子。影子们。
“寻找光明，但是不要避开阴影。光和影本来就是一体的，既然我们不能化作细微，就要全部接受。”
光明？阴影？
我看到的只有黑色啊。
黑色的空间，然而没有黑到什么都看不见，隐隐约约能看到黑色的雪花。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飘来的？
这么想着，我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同时也意识到了别的事情。
冷，这里好冷啊。
几乎要把人冻僵的寒冷。
就算我穿着冬装也没有用，这种彻骨的寒冷中，我差不多失去了下半身的知觉，更是一步也迈不动。
“用那些光，去照亮你周围的世界。”
光？都说了，这里没有光。就连雪花都不是白色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光。
我刚想开口，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有什么办法吗？至少动一下啊，出一个不成调的音符也行。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使劲地驱动着自己的声带，最后就连能动的手也用上了，可是就算拍打自己的身体也发不出声音。
越来越冷了，很快，我连手都动不了，还能艰难运动的只有脖子。
“你要放弃吗？”
脑海中响起这么一个声音。
“如果我没有这么努力的话，一定就放弃了。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这是母亲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我绝对不能放弃。”
“这不是很好吗？”
熟悉的声音。
妈妈？
然后，有光了。
虽然还在下雪，可是有了光之后，这个世界就变得没那么寒冷了，我渐渐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么，走吧。”
“啊，走吧。”
我向着这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味的在飘洒雪花的空间点了点头，踩着黑色的地面，艰难的前进。
“我们都是冬日的旅人，寻找下一片安身的故土。在那之前，我们绝不会停下。”
冬樱姐的声音。
原本空无一物黑色里，除了那围绕着我的点点光火，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对，不会停下。”
在听到我这么说，她笑了，化作了光点，围绕到了我的身边。
“贵族要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成为标尺、成为荣耀的象征，这才是叶家的公子。”
“铭记在心。”
雨伯的声音消失了，周围又多了一些光芒，已经能感觉到若隐若现的温度了。
“主人，请您记得，我们永远是您最忠诚的仆从和绝对的依靠。”
“嗯，我明白，一直以来辛苦了。”
姐妹两个人的声音也消失了，周围没那么冷了，整体的温度都在上升。
“老大，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我保证给你做到。”
方司……
换做是之前的我，也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现在应该可以了。不，是绝对可以了。
“谢谢你，我的朋友。我也一样。”
天好像亮了一些，雪花消失了。
“卡萨，晚饭想吃什么？”
听到艾默的声音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我熟悉的颜色，周围的环境就是那个小小的村子，大家一起生活、无忧无虑的村子。
“那就来一些酒，你帮我做些下酒菜吧。”
我笑了，故意这么说。
“那你今天晚上没有晚饭了。”
“有没有晚饭无所谓，能在这个村子里生活我就很满意了。”
说完，眼前一黑。回过神来，我回到了石窟之中。
“看来你走通了自己的路了。接下来好好整理心情，休息一下，半个小时以后，我教你。”
“不用了，你现在就教吧。”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好像是笑了。
“看来到目前为止，你有一个很不错的人生。那么接下来就让闲杂人等退场了。”
不错的人生？真不知道评判标准是什么。
男子一抓，两个影子就被拉了出来。他随便一团，就把影子们扔进了那燃烧着的火把。
“这些东西不能让它们听见，要不然接下来它们会用各种暗示催促你把它们变成他们。因为我接下来要讲的是引导力量和赋予意义。”
男子走了过来，伸出手指点在了我的额头，能感受到和正常人一样的温热。
“内心是一切的圣域，没人可以完全的踏入。所以，我把这些留在你的心里。什么时候看都行，看多少次也都行。这比讲要方便多了吧。”
确实，我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就简要和你讲讲，给你留下一个大致印象。”
他示意我坐下，看来要讲很长时间的话。
“我们的总和是世界的一部分。换句话来说，我们永远理解不了世界，只能在其中不停漂浮。可是心这种了不起的东西，可以把外部的世界拆分出来，然后重新构建。这就是世界炼成术的本质，任何人只要想都能做到。我们比那些人多的只有连接的纽带和赋予意义的身心。”
“其实赋予意义也很简单，这个你见过没有？”
男子手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卷轴，上面有四个名字。许冬樱、许轻言、江一书、李廷玉。
“这只是一份复制品，不过也具有沟通心灵与现实的能力，你伸出手来。”
我听话的伸出了右手，他从上面划了一个口子，然后把卷轴放到了我的手心。很快，卷轴上也出现了我的名字——叶泉。
“这是一份证明，在这里留下你的名字就代表着你可以赋予世界炼成术意义。因为这是复制品的缘故，你能赋予意义的只有影子。不过，很奇怪的是，在签这个之前你就拥有了可以探知现实的影子，你是不是和这上面的四个人的其中之一朝夕相处了很长时间？”
“是啊，在母亲死后，我和冬樱姐朝夕相处了很久。”
男子沉默了一下，泛着光的手上燃起了火焰，卷轴被烧毁了。
“如果你是打算借助这个追寻她的脚步，还是放弃吧。”
“能告诉我原因吗？”
男子笑了，他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一切鲜明了起来，那副面容和石像上的一样。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随后他说出了一句在我意料之外的话。
“我是被许冬樱的丈夫，许轻言创造的，而许轻言的能力则是许冬樱带来的。她不如说是世界炼成术的起源。一个分支想要追随起源的步伐，实在是太难了。在这一路上，你一定会漏掉很多东西，失去很多幸福的。你有自己的轨迹，何必呢？”
我想到了赵方司、叶心、叶墨和我说过的类似的话。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家人就应该在一起。我再没见过桃姨，不能再抛下冬樱姐了。我只是想知道她的近况，这些年过的到底好不好？偶尔她能来我的府邸，吃着墨做的料理，和我说些什么家常话。新年的时候相互探望一下，送些普通的东西作为礼物。然后，在我的复仇结束以后，她能帮我物色姑娘。最后在我婚礼上以家人的身份出席，对着所有人说，我的弟弟成家了。”
说着，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难道这也有错误吗？”
他沉默了，沉默着摇摇头。
“如果你需要的是爱的话，多往周围看看吧。家人还会再有的，就如同你所说的，结婚。婚姻带来的不也是另一个亲人吗？如果你以后有孩子，那家人就更多了。放弃不一定是逃避和断绝，这也可以代表一个新的开始。”
“我们每个人都在背负着自己的重石前进，把她当成一块石头背在身上，一切交给命运，未尝不是件好事。那个时候你也能挺起胸膛说，我长大了。”
我摇了摇头，他见状没再说什么。沉默无处不在，现在降临到了我们身边。
“你觉得拥有漫长的生命外加一个安静的环境，对一个人来说有什么作用吗？”
“会觉得生命这件事情很无趣？”
他点点头，却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
“同时还能思考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得到一些的可能性。就比如。”
他抬起手，世界就像是在他的掌心，我的心脏顺应着加速鼓动了起来。
“我们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奴隶，那命运呢，是不是也是一个奴隶？”
他看向我，长辈在看晚辈、前路者看后来人、老师对待徒弟。
“我送你一份礼物，希望你能让命运成为你的奴隶。”
他伸出了手，无数的光点从他的掌心中飘出，有意识的般的进入到了我的身体。
“这是？”
“许轻言创造我的时候，留给我的世界炼成术的力量。既然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就让我选择终结的方式。你也感觉到了命运，不是吗？我们都会有这种感觉。我只是个影子，我希望你可以站在你所要的太阳之下。反抗者，祝你好运，如果有机会的话，去神社的藏书室看看，许轻言在那里留下了一些东西。”
很快，他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我的身体里。呼的一声，唯一的火把被熄灭了。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把镰刀。
“叶泉，怎么样，没问题吧？”
我看了看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一片漆黑的四周，摇摇头。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出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