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终于到了吗？”
“应该是到了，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我去看看村子里面的状况。”
两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从树林的阴影之中冒了出来，女子指着前面突然出现的废弃房屋。男子拿着地图，再三比对过后，点了点头。这两个家伙从早上起来到夕阳西下这段时间里面经历了什么，简直是不堪回首。
越来越难走的路、奇怪的食肉植物、越来越令人难受的能量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如果没有那两个影子，八成她要留在这里。最后，两个人用了近一倍的时间才勉强赶到了这个传说中的村子，只不过村子里散发出一股荒废已久的暮日气息。
“小心一点。”
她也看出来这个村子有些不对劲，悄悄的在我耳边提醒了一声。
“知道。”
我架起开山刀，小心的往里面摸进去。两个影子一个留在了艾默身边，另一个已经进去探路了。
“叶泉，这个村子有种死气和戾气，虽然没有外面的那种恶心人的能量，这里也不是住人的地方。”
“是啊，很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个村子。”
我随口应付了一句，心中的震惊被很好的掩饰住了。这股戾气和我之前从那个宁致手中得到的神器剑可以说是同出一源，只不过这里的戾气要更强。
难不成这里也有一把毁灭性质的神器？还是说世界炼成术的原本主人就是这些神器的制作者？
我看到的越多、想的越多，就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所谓命运的不清晰。
“叶泉，我找到人了。”
“在哪里？”
“左前方三百米那个废弃房子边上，一会应该就会探出头来望你，应该不是什么强者。”
“这个死气和戾气也影响到你了？”
“比那股奇怪的山中能量影响更大，我现在也就是一个你的移动眼睛。”
“一开始怎么不和我说？”
“没必要。因为不论是怎样的情况，我们都必须进去。你的警戒心也从踏进这个村子的那一刻提到了最高点，我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吗？”
“至少会让我有心理准备，和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考虑。”
我眯起了眼睛，像蛇缩起头一样。
“你们是不是想反抗我？”
“对对，叶泉，我们就是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出乎意料的回答，它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自己已经恢复那种支配力了吗？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啊，这才是叶伯爵应该有的。”
我摸摸自己的脸颊，想搞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们是你身上的一部分，断然不会背弃你的。为了主人偶尔下一点猛药，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你是在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没错，你已经变了，叶泉。好好理解这句话吧，那个小女孩已经探出头来了。”
正如它所说，我看到了一个小心翼翼从破败的墙壁后伸出小脑袋的女孩子，她看起来并不像我之前想象的一样脏兮兮的，甚至还编着辫子。
这有些难办了，我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打招呼才能让她放下警惕啊。
没想到她在看了一会之后，主动向我这里走了过来。
“爷爷叫我带您过去。”
可以看出来，她是很害怕的，可是还勉强着自己和我说话。
“吃这个吗？”
我没有跟着她走，而是从怀中取出了方糖。
“这是什么啊？”
“很好吃的东西。”
作为示例，我先拿起了一块放到了嘴里，露出了一副幸福的表情。看到我这个表情，她伸出手接过了那几块方糖，看了一小会之后，学着我的样子把一颗方糖扔进了嘴里。过了十几秒钟之后，露出了货真价实幸福的表情。
“我要去接一个姐姐，你能在这里等一下吗？”
我尽量友好的对着小女孩笑了一下，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最后还是点点头。
“真乖。”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到她和小动物一样主动上来蹭了蹭我。
“其实没必要你去，它可以叫艾默过来的。”
“你们已经能和别人交流了吗？”
“是的。为了避免误会，我先提前说明，这是刚刚才得到的能力。”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你留在这里，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通过另一个转达我。”
“了解。”
比起主从，我觉得队友这个身份更适合我们，它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卡萨，你回来了。怎么样，找到这里的村民了吗？”
“找到了，跟着我走，做好心理准备，村子比你想象的更破败。”
我带着艾默很快就回到了刚刚离开的地方，小女孩还在那里静静地含着那块方糖，剩下的两块被她严严实实的放在了衣兜里。
“现在可以带我们去了吗？”
“嗯，谢谢大哥哥。请跟我来。”
小女孩在前面带着路，感觉不到恶意和其他的不好的情感。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一间还算不错的房子里面，在床上坐着一个老人。
“你们来了啊，艾默村的人。”
老人体型消瘦、双眼浑浊，看起来就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骷髅架子。更重要的是，我直接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死气。
这个老人活不长了。直接一点说，他在近期就会死亡。
“老爷爷，您这是？”
“如你所见，孩子。”
老人眨了眨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的眼睛，本应是很柔和的微笑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我就是这个样子了，要是吓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除了您之外，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就我和我的小孙女，这里已经没别人了。”
老人云淡风轻的说出了这句话，好像没人才应该是这个村子的常态。
“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的艾默，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没有出什么事情，如你所见，这里没什么被特别破坏的地方，只是一代人比一代人少，最后只剩下我们祖孙了。”
比起震惊不已的艾默，老人明显要冷静许多。
他应该见过很多次这种事情了。
“姑娘，你凑的近一些。”
就在我们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的时候，老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对着艾默招了招手。
“这样可以吗？”
“再靠近些。”
艾默到了几乎要贴到老人脸上的距离才停下，老人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我原以为自从那场事故之后，你们神主一家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你们和我们一样，把自己的使命贯彻到了最后。”
事故？
艾默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身体抖了抖，再张口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那我的父母是真的死了吗？”
“对，上一任的神主夫妇和我儿子和儿媳死在了出去的路上，被一只熊王杀死了，我后来在路上找到了他们的尸骨。要不是因为那时候莲娜才刚断奶，我为了照顾她就没去。你们现在可能就要扑到一个空村子了。”
熊王？
还没等我仔细思考，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扑通。
艾默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没……”
想说没事吧。
我把那句话生生的吞了回去。
就算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没事。就算之前隐隐有所猜测，可是面对到了事实，谁能保持平静？
“我没事，卡萨，让你担心了。”
连一分钟都不到，她抹抹眼泪，站起来给了我一个笑容。
“毕竟之前有所察觉了，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而已。现在老爷爷算是让我死心了，沉浸在这种幻想里的日子也终于结束了。”
“你可以哭一会的，要借我的肩膀、我的胸膛，都可以的。”
“没事了，我没有那么脆弱的，不要小看一个十岁就成为巫女的人。”
听她这么说，我也笑了笑，伸出手来，摸她那柔顺的长发。她没有抵抗，就那么任凭我摸着。
“小伙子，你也过来让我看看。”
“好的。”
我凑到前面去，任由老者粗糙又枯瘦的手摸着我的脸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到了。我们的使命终于完结了。”
老者止不住的点头，眼泪从他那几乎丧失了视力的眼睛中静静地流了出来，和两条透明清澈的小小溪流一样。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我不清楚他为了什么而哭，可是看着他的眼泪，总感觉自己在见证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她们也应该也是感觉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也都没有插话。老人家自己止下了眼泪之前，三个人都安安静静的。
“小伙子，你叫什么？”
“卡萨，卡萨.布亚。和我一起来的这个女孩叫爱莲，爱莲.艾默。”
“她的名字我是知道的，之前听安德烈说过。只不过，卡萨.布亚吗。”
老者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看着艾默，饶有深意的点点头。
“卡萨，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神祖大人留下的东西自然要交给他的传人。只不过，你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请讲，我一定做到。”
“帮我带着莲娜出去，去外面的艾默村生活。这里已经不需要守门人了，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可怜的孩子。幸好你们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就剩她的话实在是太可怜了。”
“爷爷，那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小女孩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原本要递上方糖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莲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显而易见的事不用我教给你了吧。所谓人，总有一死，爷爷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反正这里吃的喝的都不缺，爷爷在村子里行动也很方便。你就安心的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走吧。你不是也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吗？”
小女孩听到老人这么讲，眼中的光彩一下就黯淡了下去。可还是点点头，笑着回答道。
“既然爷爷这么说了，我一定做到。”
“傻孩子。”
老者起身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我拉拉艾默，走出了房间。
“卡萨，总感觉在这两天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一瞬间发现自己长大了？”
她白了我一眼，表示自己没有开玩笑。
“过来的时候各种麻烦和险阻，来了之后发现是个荒村，没过多久找了仅剩的一对祖孙，最后还要收养小姑娘。”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了，真正收养小女孩的不是我，而是她。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谢谢。”
“什么？”
我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这件事情，比起对不起、抱歉这类的话，不是要说谢谢吗？”
也是。
“谢谢。”
“不客气，我也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很懂事。在神社给她一个位置很简单的，以后在当地找个好人家或者是嫁到镇子里都很不错。”
“你和村子里喜欢说媒的大妈没什么区别了，看到一个连个子都没长高的小女孩竟然先想的是以后她怎么嫁人。”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女孩子找个自己归宿没什么错吧。”
“是是。”
和她说这个话题有点失策。
“话说回来，刚才老爷爷说的那个神祖大人的传人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真正的神使吧。”
“我也许和你们的神祖大人有些渊源。”
“不想说就不说呗，至于这么糊弄吗？”
“会说的，一定会的。”
我对上了她的眼睛，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她点点头，我们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段时间，小女孩背着个小包，老者把她送了出来。
“两位，拜托了。”
“老人家，不能在这里过夜吗？”
我有些奇怪老人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们走。现在都已经快夕阳西下了，就算在山里，也应该找地方休整了。很明显，村子要比外面安全的多。
“最好还是不要，你们应该也感觉出来了，这个村子现在死气和戾气太重了，不适合久留。之前安德烈夫妇也是在外面搭的营帐。”
也有道理。
“卡萨，在安顿完我的孙女之后，尽快回来，我把神祖大人留下的东西给你。”
那一定是不能搬运还有挺费时间去理解的东西。
有了这么一个大致的印象，我点点头。把包里带过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尽可能多的给老人留下了生活用品和干粮。
“卡萨，让老人家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不大好啊。”
“那又能怎么办，只有我能带你们出去。”
晚上，我们在火堆前悄悄的说着话，莲娜已经睡下了。她在睡下之前侧着身子躺了很久，终究是抵不过睡魔的侵扰。
“下次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把老人一起带上啊，说起来很失礼，我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都是艾默，问什么名字。”
“你这样想更失礼哎，就算大家都姓艾默，名字也是不一样的。就和你一样，你在老家里，也都是布亚吧。”
“吃烤肉吗？”
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往烤好的肉干撒上了调料。
“吃。”
她接过烤好的大块肉，轻轻的往上面吹起，然后想起了什么，看向了我。
“你不吃吗？”
我摇了摇头，原本就是打算让她吃些好吃的，减轻些痛苦，虽然没说出来，她一定很疼吧。
“那我们一人一半。”
她掏出小刀，念叨了一句什么，就把串好的肉连同木棍一起切开了。
“你可以自己全吃完的。”
“这样才好吃，如果小莲娜醒着，那就更好了。”
她捂着嘴笑了。
“感觉两个人这样小心翼翼的吃东西很新鲜啊。”
真是不可思议的光景，我不止一遍这么想了，可是她总会让我看到别的不可思议的地方。这小小的心里面，究竟装这些什么呢？
“其实也没必要这样的。”
“可是不觉得很有趣吗？”
她小口小口的吃着，动作很优雅。
“做一些平时不做的事情，总是会有种雀跃感。可能就像你说的，在神社里呆久了吧。”
想问她。
想问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和我在说话的她，在笑着的她，在篝火旁闪闪发亮的她，现在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在确认自己父母死去的少女，她究竟是对这件事怎么想的。是不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一下子就接受了吗？
想知道，特别想知道。
我的心就像是小猫在一下下的挠，制止不住想要问她的冲动。
这是不好的，怎么可以问一个刚刚得知噩耗的女孩这种问题呢？
用这个借口，我一直戒律着自己的内心。
“艾默，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在得知了那么残酷的事实之后，虽然还在笑，你是真的在笑在开心吗？”
不经意间，我还是问了出来。
“哎？”
后悔也晚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去等她的回复。和我之前预料的一样，她一下子就枯萎了许多。
“伤心啊，很伤心。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那一线希望就破灭了，那一瞬间简直可以说是绝望了。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吗？我还是神社的巫女，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改变，无论是家还是村子。父母不是迟早都会离开孩子吗，只不过他们早了一些。我不能说自己已经很好地继承了他们给我的一切，但是我在尽全力的去代替他们，给村子里做出贡献，为神祖大人献上祭礼。我是这样在做、在努力的，我的弟弟也是这样。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就和我们在一起了。所以在那一瞬之后，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我的身边。父亲用他那大手在摸着我的头顶，母亲在温柔的抱着我。如果这么想的话，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自然也就不觉寂寞和伤心了。”
“所以说，我觉得自己笑的时候也好，哭的时候也好，他们都一直在我的身边。那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笑呢？”
说着，她又笑了，就像是饱受干旱困扰的花被及时的浇上了水重新绽放一样。
我一时间看的入了迷，可能连呼吸都忘了。直到她捂住脸，不时的拿脚尖踢我都没有移开视线。
“你看够了没有啊？”
被扯着脸颊，我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没有，我第二次觉得你这么好看。”
“随便你了，喜欢看就看吧。”
和孩子赌气一样，她抱起老人给的睡袋，躺到了一旁。我笑了笑，视线转向了茫茫的森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