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山城东方,坐落着一座宅院,即无十步一楼阁的繁复,亦无金砖碧瓦般奢靡,虽是高强大院,可却只有寥寥数十间屋室。
落日山城易家。
“云阳,温姐姐可是七年前将那人带回泼墨峰?”说话的女子一袭淡黄色衣裙,如清风拂柳,似浊中清荷,面容甚是温婉,此人是刚刚归家的易家长女,易别柔。
“七年前,大漠异变,小医仙因山城一孩童远赴摇关,归来之后,便多了这么个哑巴”这回话之人是易别柔堂弟,易云阳。
“姐姐莫不是怀疑他是先辈口中的天选之人?”
“怀疑罢了,七年前我与父亲、二叔寻星象而动,那星象映照之处在大漠极深处,父亲与二叔随诸宗门教派前往,后,诸宗门教派损伤殆尽,父亲亦因此不知生死,二叔此后便前往南疆,我则前往大雪关,后辗转至今依旧无果,不曾想,回到山城后,秘宝忽起异变,未免被诸宗门发现异样,只好将之镇封在天地宫中”易别柔边思索边道
“若此事为真,姐姐当如何?”弟弟的话让易别柔想到了那个温柔的女子,若真是她身旁那人,她们二人相识多年,她该如何面对温音。
“南伯”易别柔轻唤一声
忽然,虚空中出现点点涟漪,一个一身墨色袍子的佝偻老者于虚空中显现,并没有回应易别柔,而是沉默的等待着易别柔的下文。
“需要您老走一趟南疆将此事告知二叔”易别柔语气虽平淡,可话却毋庸置疑。
待那黑袍老者身影渐渐淡去后,易别柔隐隐蹙起弯眉道:“若当真是此人,一切尽是命,只得遵循先辈遗训”易别柔说罢,二人都没有言语,都知道这先辈遗训意味着什么。
易家,于百年前定居山城,在这偏远的凡俗小城算得上是名门强族,可却不显强族习气,反而极其随和,而易别柔与温音自多年前便交好至今,是温音在这城中少有的几个熟识之人。
当易别柔与易云阳到达温音赠医施药之处时,便看到温音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而渡渊归则是依照温音所言将药草装好分给众人,虽然依旧沉默。
“温姐姐多年如一日的悬壶济世,于世间寻不出第二人”易别柔笑盈盈的开口
温音听闻这话,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站在人群外不远处的易别柔,眼眸忽然就亮了起来。易别柔是她为数不多的交心之人,可近年来却一直在外,多年不见,可温音看着她却丝毫没有生疏之感。
“易姑娘,你回来了呀”温音似问似答的有些急切,而后,又歉意对易别柔说:“我这边很快就忙完了,稍等我片刻,再与你细说”
易别柔深知温音的性子,哪里会为了叙旧而冷落了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
待温音送走最后一位老妪后,看到温音如释重负的正欲起身,易别柔与易云阳已经走到温音面前。
当温音拉过易别柔坐在她身侧时,易云阳很识时务的走向了一旁,他看着渡渊归的背影,若有所思,渡渊归仿佛亦察觉到凝视他的视线,回转身躯看到了易云阳,见是那个常常送药草给温音的易家少年,渡渊归只是善意的看了看他,而后便自顾自的将几个药箱妥善处置好。
“我听云阳说,这人叫哑巴,是你从大漠中捡回来的”易别柔顺势转移话题对温音问道,目光看着渡渊归。
“他叫渡渊归,这些年一直同我住在泼墨峰,至今已有七年光景”温音适时的提醒易别柔
“七年时间,孤男寡女,你这接下来是打算招他为婿吗?”易别柔一脸好奇的神色看着温音
“易姑娘,你怎么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温音脸色微红,六年时间是为真,孤男寡女亦为真,可招他为婿这四个字,还是头一次出现在她与渡渊归身上。
易别柔正想继续调侃那个面皮极薄的姑娘,可脸色陡然一变,她的天地宫中,有一黑色的石头,隐隐在震动,随后幽光大盛,仿佛极为兴奋,又似乎在战栗,有说不清的恐惧之意。
这是身处一旁的渡渊归,陡然将视线看向了易别柔,易别柔心中一惊,此人看起来并无修者气息,可竟如此警觉,易别柔暗中压制石头的异动,却遭到更强烈的震动,当那巴掌大的石头渐渐安静下来时,易别柔心中大惊,那秘宝出现了一丝裂痕。
温音看向渡渊归,她不知为何,渡渊归那一刻的目光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太过犀利了一点,而渡渊归此刻也移开了目光。而后,温音又好奇的看着易别柔。
“温姐姐,我与云阳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易别柔没有顾及温音的好奇,起身便与易云阳离去。
“易姑娘……若是近日不走,便来泼墨峰……”温音看着易别柔带着易云阳踏空而去的背影,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易别柔体之大成之境,自然听到了温音的话,可她此刻心中却是极为震惊,那秘宝品质如何,她心中极为清楚,莫说是她全力出手,便是天象大能全力出手,也无法损害丝毫,可今日却莫名的出现裂痕,此时,她对渡渊归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忌惮。
“我想不用等二叔了,与我去古地”易别柔对易云阳说道
易云阳眼神中有些惧色,他可是深知古地是什么地方,那是六个恐怖的老怪物苦修之所,易家惊艳后辈哪个没被那几位老祖调教过,他易云阳可是深有体会。
渡渊归淡淡看了一眼匆忙离去的二人,对温音道:“那女子似乎是为我而来”
温音诧异,想了想易别柔的异状,若有所思,可也没待她多想,渡渊归便拿起药箱走到了温音身畔,对温音道:“我们回去吧”
“好”
此时落日微沉,金光铺路,两人一左一右,一黑一白,随着那姑娘温柔的声音,渐渐远去。
“小渊……你是不是讨厌易姑娘啊”
渡渊归沉默
“小渊,易姑娘不是坏人”
渡渊归依旧沉默
“小渊,你怎么不说话?”
“听你说就好”
渡渊归与温音归来之际,夜空中的满月仿佛已经懒洋洋的睡了一觉。
小一小二踩着欢快的步伐,忽闪着翅膀,极速跑到了温音的身旁,有温音在,他们对渡渊归自是爱答不理,温音取出药箱中的灵灯草,温柔的送到小一小二的嘴边。温音四处看了下,不见小三,想是去哪里撒泼去了。
渡渊归将几个药箱送至温音的小木屋,便独自盘坐在流云崖畔,尝试着吐纳天地灵气修补穴脉。
自渡渊归六年前苏醒后,温音不知用了多少种办法,可始终无法让他的穴脉有所好转,温音与他共同翻阅过青衣师太所留下的几本有关修行的古籍,
那是温音不了解的世界,抬手之间翻天覆地,落足之地地裂天崩,有修者踏空而行,亦有大能人法乱天地,那样的世界,对于温音这个不能修行的人而言,毕竟太遥远,可她知渡渊归或许与她不同,他亦或许不该属于泼墨峰。
渡渊归从书中亦知晓了自己的伤有多严重,血脉崩塌,天地宫破碎,可谓是无药可医。
渡渊归甚是疑惑,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致使他身体这样的破落,更疑惑的是,他竟还活着。
那古籍中对修行的感悟化繁为简,剖析本质,可谓极其深刻。所谓的修行之道,不过逆天而为,是以己身问道,突破天地大道束缚,与人斗,与天斗,与己斗。
书中记载,修行之路,无不是以肉身为本,亦称为炼体。人体有四大秘境,炼体便独占其三,体之秘,骨之秘,血之秘,当体之大成后,方可开天门,进入人体最后一秘境,魂之秘境。而后,才算真正登堂入室,有问鼎巅峰的基石。
体之秘境分为四个小境界,炼气,破封,拓脉,铸宫。
人体有一百零八穴位,以九极之数分布于十二条脉络之上。一百零八穴又尽被大道锁链所封,对于修者而言,是磨难,亦是考验,
从炼气境开始,吐纳天地灵气,使身与气合,方可牵引天地灵气撕破穴位上的大道锁链,晋入破封境。
当一百零八穴尽数破封后,以人体十二条脉络为基,每九穴相连开拓玄脉,十二重玄脉尽数开拓后,天地灵气走六重阳脉滋养筋皮肉,走六重阴脉滋养五脏六腑,使宝体由内而外经受洗礼,而后,于十二重玄脉交汇处开天辟地,铸造天地宫,亦是这一秘境的重中之重,是修者之本。
天地宫成,以灵气为源,天地宫为炉,走穴脉,炼宝体,方至初成,才可遥望后面的两大境界,骨之秘境与血之秘境。
可渡渊归始终无法踏上修者之路,并非他天赋差,当他吐纳灵气之时,每每使流云崖上灵气欲滴,可不知为何,天地灵气仿佛厌恶他一般,往往灵气还未入体,便骤然溃散,他强行聚气入体,可那天地灵气于他体内亦是迅速流失,他不知是因穴脉崩塌所致,还是另有原因。
可渡渊归知晓,以他吐纳灵气时的景象,或许他的体魄早已与气相合。已经处于正常修者开窍破封
的境界,可他的穴脉无需开封,而是修补。
这古籍陈旧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看着上面不同墨色的笔记,或许,青衣师太亦是借此才踏上修行路,而如今又落入他手中,想到这里,渡渊归自嘲笑了笑,青衣师太能借此一跃而起,可他呢,便是穴脉完好又能如何?这天地灵气便让他束手无策。
起初,渡渊归随从温音的意愿,日日以种种药草滋养穴脉,可无奈的是,他体内的伤好像泼墨峰的石头一样,又黑又硬,油盐不进。
温音医术极好,可那毕竟是对于普通人来讲,而对于他来说,或许温音日日以灵药滋养的并非只是他的体魄,更是疗养他的心,使他从那个日日独坐流云崖畔的怪人,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渡渊归。
以荒无人烟形容西土大漠并不过分,可这荒凉之地,灵气却不稀薄,不知何故荒凉至此。
流云崖畔,温音葱白玉指抚动着琴弦,那舒缓的琴声引得白鹤翩翩而舞,渡渊归则闭合双眼立于崖畔,试图聚灵气于身,他周身有浓郁的白色雾气围绕,可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天地灵气与他身躯间,有一指厚的真空处,仿佛与他不相容,更显得在排斥他的身躯。
渡渊归猛的睁开双眼,突然,他强行聚灵气入体,那蒙蒙雾气仿佛被无形大口吞噬,逐渐形成气流汇入他的躯体中,可,灵气入体后又极速溃散流失。
第七次失败!
此时朝阳已升至半空,自多年前,从天微亮开始,他便立于此处,日日尝试,日日失败。而今日到此刻,他已重复了七次聚气入体,又溃散了七次,这灵气真的在排斥他,不是因为他的穴脉崩塌所致,渡渊归有种错觉,他好像知晓了那灵气的想法,天云再低,也不与污泥为伍。
渡渊归静静地看着那逐渐跃上高空的朝阳,心中想起了山城一处破落之地,那处场所是山城的遗弃之地,似乎是一处古战场,煞气横生,处处尽显战后的不祥,距泼墨峰有几十里之遥。那是月前,温音欲采灵芝草,需渡过那出古战场,渡渊归便代她走了一趟,行至那古战场时,他发觉那煞气似乎都凝结成了实质一般,丝丝缕缕灰黑色雾气的漂浮在空中,满天尽是,让他惊讶的是,不觉间,那煞气竟丝丝缕缕钻入他的体内,让他有种清凉之感,异常舒适,仿佛鱼儿入海,仿佛本该就应这样一般。
渡渊归回过神来,见温音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他看着温音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想,或许我找到了恢复的方法”
这几年来,渡渊归第一次主动与温音谈及此事,平日里温音提及此事,他虽一直都是淡淡的,可日日却在流云崖畔做着那明知会失败的事,温音看在眼里,叹在心里,可今日听渡渊归如此说道,眼睛不觉亮了起来,从那张斑驳老木桌前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渡渊归身前,道:“小渊,你说的可为真?我们需要怎么做?”
我们需要怎么做?那急切的一句话,可让渡渊归却是心头一紧,该晚些再告诉她,若是成功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功……
“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要去个地方”渡渊归微笑着对温音道
“好,我们现在就去”说着温音便拉着渡渊归的手踏上下山的小路,可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听不清语气的道:“额,小渊,你说的地方是哪里呀?”话还没说完,拉着渡渊归的手便悄然松开,仿佛意识到了这个动作有些唐突。
渡渊归看了看她不自然的表情,道:“就是那日我去寻灵芝草的地方”
温音知道渡渊归所说之地是何样子,脸色有点奇怪道:“那里可是有什么能使你恢复的灵药吗?”
“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渡渊归没有过多解释,拉了温音一把,当前走下山去。
走到老树前,两人不忘让它痛饮一次,而后,继续朝着那古战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