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乔锋的破诺基亚在地下小旅馆里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埋头吃泡面。
H大附近的小旅馆他兜了一大圈，这家最便宜，一个晚上60块。缺点是房间在地下，要经过矮小逼仄的过道，房间里也没窗没冷气，只有一个年久失修的摇头扇——在“嘶嘶嘶”地一轮一轮发出声响。洗漱也不在房里，在一个共同的盥洗室，没有热水。
乔锋不在乎，贺小薇终究是自己同学，宋会计给的钱还用在她身上，也无可厚非。小旅馆老板听说他是H大的学生，住宿费给打了点折扣，应该7天420的，只收了350。多出来的几十块钱，乔锋买了点泡面——他总觉得穷家富路，要省着点。
“乔锋，你身边有零花钱吗，我学校要买东西。”贺小薇趁着三位室友都不在寝室，捏着那张乔锋的电话号码的手都在发抖，不过语气上还是那么盛气凌人。
“要多少啊，我身边，还有300。”乔锋翻了翻钱包，实诚地说。
“300? 我妈不是给了你好几千吗?这怎么就剩300了? ”贺小薇简直不敢相信，嘴巴张成了O型。
“你妈妈给了我2000，在上海第一天，我俩吃面花了120，你住的酒店是1080。”乔锋一五一十憨厚地算着，“ 然后打车送你去学校又差不多花了100，我这几天住宿和吃东西得花400，所以就只剩下300了，你要吗?要的话我给你送来。”
贺小薇都悔死了，早知道大学的消费模式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她说什么也不该花1000多住一晚酒店呀。现在怎么办呢，一个星期让宋会计打2次钱吗?
不过贺小薇脑子一向转得快，她有宋会计，乔锋就不能有爸妈吗?让乔锋问他爸妈拿点钱先用着也好啊，反正宋会计说了，办了校园卡会稳定地给她每周打上500，那到时候她再还上。
“300我肯定不够的，我们买一堆资料呢，寝室还要装空调，我都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说，”贺小薇撒起谎来真是连草稿都不打了，“ 你快点想办法借我2000吧，回头我肯定还你，你知道的，我妈和我董爸不会缺钱。”
在“中下层阶级”乔锋的面前，贺小薇还仅存着一丝底气。
“这，”乔锋有几分犹豫，“还是和宋阿姨说一声吧，她毕竟是你妈妈呀，学校要收装空调费什么的，都是正常开销呀。”
“乔锋，我妈妈也是有她的难处的，她不可能事事都满足我的呀，”贺小薇的哭腔又上来了，“我妈妈要照顾我，也要照顾董爸，还有我那个哥哥小飞的。哎，你怎么可能理解呢。”
贺小薇心里都快怨死了，她也第一次发现了求人是这么的艰难，因为乔锋是一个徒有善心，却苦哈哈家庭出来的男生——所以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我，我帮你想想办法。”乔锋还在嗫喏着，电话那端却“啪”的一声挂了。
“小薇，寝室用网线还是自己买无线网卡?”吴倩倩，尤佳还有魏妍推门而入。
贺小薇这才发现，她们人手一个电脑包，薄薄的很精致，那logo的牌子她认识——是美国的 Apple。
“你们，统一买了电脑吗?”贺小薇勉强笑了笑，自欺欺人地问了一句。
“是魏妍的爸爸帮我们订购的，他和苹果品牌店有合作，配置上面性价比很高。”喜欢叽叽喳喳的尤佳脱口而出。
“小薇，我们忘了问你了，因为不知道你是自己买好了还是有别的打算。你现在要吗?要的话我和我爸打个招呼，也帮你配一台和我们一样的。”魏妍很内敛，也很体贴。
“是呀小薇，还是你喜欢别的牌子呀，也不一定要和我们一样的。不过大学里有笔记本总归方便一些，机房离宿舍有点远。”吴倩倩也说得很客观。
“我的笔记本我妈在帮我看，”贺小薇一阵阵尴尬涌上心头，嘴巴上却很倔强，“因为，我要求也挺高的，高中时候太随性了，都用坏好几台了。”
贺小薇的谎话真是张口就来，其实她只有她董爸家的一台台式机，笔记本电脑根本没沾过。
几个女孩忽然都不说话了。这几天贺小薇都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她用什么护肤品，真不太看得出来。衣服的话大家都是军训服，吃饭是学校餐厅的福利饭卡，所以也不太看得出来。衣柜里那双2000的UGG让女孩们很咂舌，但是现在是夏天，说起去买大家都喜欢的耐克、阿迪达斯鞋类品牌，贺小薇又显得很沉默，似乎毫无兴趣。
明明她买得起2000的鞋，却对大几百的普通款无感; 明明用着雅诗兰黛的眼霜，却看不到她其他的水乳粉底的段位。
大学里配笔记本是刚需，但即便没有也可以坦坦荡荡。只是贺小薇总给人一种，她肯定有，而且比你们的还好，这样的“倔强感”。
贺小薇让室友们觉得有些神秘。
军训结束的时候贺小薇收到了乔锋转给她的1000块钱，说暂时只有这么多，让她先用着。贺小薇有那么几分得意，原来自己的“诉苦”还是有几分用的嘛。
贺小薇不知道的是，乔锋把他的破诺基亚给卖了，还去了一趟血站，勉强凑了这么一笔给她。好在乔锋顺利搬进了H大校园，还找到了一个家教的兼职，磕磕碰碰的日子在上海逐渐开了头。
军训结束的时候，寝室说一起去吃小火锅。
贺小薇看着荷包里的1500多块钱，觉得吃个小火锅还是没问题的。
她们去的这一家叫做“齐民市集”，听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等真到了那里，贺小薇才叫开眼了。那些新鲜的蔬菜和菌菇，就那么一簇一簇地摆放在等候区，看上去就鲜嫩可口垂涎欲滴，随吃随剪。贺小薇看了一眼芦笋，好家伙，小小一捆就是60块。
等到她们正式坐下来，一人一个精致的小火锅“烟雾缭绕”，翠绿鲜活的豆苗配着入口即化的牛上脑和手打虾滑，贺小薇快乐地几乎要升天了。她太爱这种氤氲缱绻的感觉了。
可是到了结账的时候，贺小薇也有些傻眼，她们4个人居然吃掉了足足2000块! 那一小杯看上去绿色健康的日本“野菜汁”，20毫升20块，贺小薇一个人就饮了5杯，她以为10块一杯最多了! 还有那一盘盘牛身上的不同部位的涮肉，各种丸子，蔬菜和菌菇类，七拼八凑的——竟然是宋会计和她约定好的一个月生活费!
现在贺小薇身上，又只剩下1000不到了，而这个月还有3周，她还有一台“高配置的电脑”，让室友们以为在采购的路上。
上海这个城市太贵了，贵出了她的想象和承载，更讽刺的是，她的室友们都习以为常——因为她们都是上海的。只有她贺小薇，无时无刻不感受着这种被啪啪打脸的尴尬，还要强颜欢笑。她编造出一个谎言，然后就得想着怎么去掩盖这个谎言。
“妈，我要买电脑。”贺小薇再也忍不住，连夜给宋会计打去了电话。
“妮儿，学校没电脑给你用吗?”宋会计但凡高数额的开销，都是很谨慎的。毕竟在董校长这里“薅羊毛”，得细水长流。贺小薇去念大学前，董校长就和宋会计说过，学校肯定给配电脑，所以“不用买”。
“有啊，走路20分钟去机房，你舍得啊。你不是要我好好努力将来留在大城市吗?我连电脑都没有怎么和人家比啊?我走路的怎么比得过人家开飞机的?”贺小薇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嘟囔着。
“行行行，妈给你想办法，你要多少啊?”宋会计听贺小薇这么说，也一下子慌了神。毕竟，贺小薇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要找个“好人家”，这该有的标配得有。
“要1万。”贺小薇随口报了个天文数字，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苹果笔记本电脑多少钱。
“知道了知道了，妈给你想办法。”宋会计见董校长推门进来，赶快挂断了电话。
“谁来的电话?”董校长一边接过宋会计递过来的生梨，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是，是小飞，跟我说了两句梯己话。”宋会计给董校长披上外衣，“天凉，你多穿点儿。”
“小飞和你说梯己话?他咋不和我说咧?”董校长打趣道，“想不到啊，现在和你这个‘妈’，比和我这个爹都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部队打电话时间有规定，孩子跟谁说不一样啊。”宋会计嗔怪道，“我就是小飞亲妈呀。”
“那你倒说说，小飞和你说啥梯己话了? ”董校长今天颇有兴致。
“小飞，快提干了。”宋会计眨着眼脱口而出，“要打点一下上面。”
“真的啊! 我就说嘛，小飞就是个有出息的。”董校长大喜于色，“这孩子，我问他他还总是啥都不说，想不到和你倒是有话题。他说要多少钱打点没有? ”
“就，就万儿八千的总要吧，给几个领导买点烟酒，给领导老婆买点营养品。你一个男人家你又不懂这些。”宋会计“振振有词”地胡咧咧。
“行行行，听你的。小飞出息了，对我们全家都好。”董校长满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今天市里有个家长为了把孩子送到爱知中学来给的打点费，你拿去安排吧。对了，还有多的你给小薇吧，怎么样，董爸对小薇也够意思吧?”
“当然，小薇也记着你，出息了也不会忘了她董爸。”宋会计心满意足地收下了那张卡。这种“关心”小飞满足小薇的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几天后，小薇终于收到了宋会计的转账: 12000块。这对她来说，是一笔天大的巨款。她激动地在那里反复筹划:笔记本，日常中高端化妆品，衣服鞋子，宵夜零食……统统得规划上。奥，说起来是不是要先还了乔锋的钱呢?算了，乔锋自己会克服下来的。
那时候宋会计也辗转反侧:看来要开始多藏私房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