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到娥帝,乃是在朝露台晨香殿,亦是吴潜首次踏入皇城。令吴潜终生难忘的是,他在如梦似幻的状态中,与缇谧有了肌肤之亲。那种奇妙而亢奋的感觉,使吴潜有种如在天庭游走的幸福错觉,好像他的一生都在等待那个时刻。当然,事后吴潜清楚地意识到,那是缇谧早有预谋的安排,可是他仍旧无法自拔,甘心情愿被那种奇妙感裹挟,在那种梦幻泥淖中越陷越深。
然而,当吴潜目睹缇谧接纳其他男人,一起在晨香殿中颠鸾倒凤,他的心如同被利剑洞穿,鲜血一滴滴地落在石阶上。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颇为奇怪,好像身体漂浮在温暖的水流上,正漂向漫无目的的天边。
更让吴潜觉得难以抗拒的是,每当缇谧宣召他入宫之时,他的内心无比抵触,却又不知不觉走入皇城,站到春风满面的缇谧眼前。看着缇谧的笑容,吴潜憎恨自己,又无法摆脱缇谧,内心陷入到无比的煎熬中。
尚在勤岭学城求学期间,吴潜曾经看到过一本秘卷,里面收录不少异说传奇。据说,远在跃龙纪时代中期,廊中地区曾经出现一个大国,据说与某种鸟有关,几乎将整个地区纳入版图,其国王的名字叫做覃戈,乃是一位自诩为神的人。
依照秘卷里面文字记载,覃戈治下王国极其繁荣富庶,其国力甚至不亚于庄帝执政时期的帝国。与此同时,覃戈执政时期没有大神掌控天地,亦未见神龙逍遥游于人间。不过,覃戈所缔造的王国没有传承下来,甚至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变成了一个难以想象的谜。
此书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认为覃戈是得到神的帮助,才建立了这个庞大王国,同时由于其透露了神的秘密,以至于王国烟消云散,自己则被罚永世待在一座山上,不停地砍一棵大松树。吴潜在其他密籍中找到蛛丝,佐证覃戈或许真有其人,而那个砍树的传说是其后裔流传创造的。
这个传说原本并不出彩,知道的学士寥寥无几,以至于吴潜都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当他面对与缇谧纠结的关系时,吴潜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传说,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手拿大斧的国王,为自己的错误承受永世砍伐之痛。
慢慢地,吴潜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不再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而是带着一种忧郁的神色,对周遭事物视而不见。缇谧似乎看出吴潜的变化,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半点触动。吴潜心底渐有恨意,不仅对缇谧生怨,更恨那些鼓动缇谧的朝臣,包括首辅芮隐与辅政大臣筚籍、桑楠。
尽管吴潜不是卜算子,也没有学习过卜算之术,但是多年求学经历令他极其敏感,预感到帝国将出现大乱。事实的确如此。帝王大殿发生暴动之时,吴潜正陪在缇谧身边,亲历昭阳伶人与暴待冲击,看着他们挥舞刀剑乱砍敌刺。
不过,吴潜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甚至感觉非常亢奋,好像将自己内心的冲动激发出来。他拾起暴徒掉在地上的刀,刺入律政使筚籍的胸膛,然后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帝王大殿里的所有人,感觉自己得到了某种救赎。
权利的欲 望,让每个人迷失,你们全都陷入狂癫,要通过更多的欲 望来麻醉自己,我不能让你堕落下去。绝不。
吴潜坦然地面对缇谧,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好像死亡反倒是更好的解脱。当缇谧从自己面前走过,吴潜感受到她内心的惊恐,似乎是从未见过他一样。幸好缇谧对吴潜没有下杀手,而是命娄昊将他监禁在昭阳执政府,拷问究竟由何人主使。吴潜对那些皮肉之苦毫不在意,坚称只是为了唤醒缇谧,不让她做违背天意之事。
可惜,这次帝王大殿刺杀行动没有改变缇谧,反倒让缇谧更加疯狂而无法理喻。她启用辛晗、蓝禹与唐渡等人辅佐自己,试图打造一个忠心维护她的统治阶层,并且重用孤阳炙与易教,意欲将叉字军控制在自己手中。吴潜被拘禁月余之后,由娄昊将其释放出来,幽禁到了帝都学院,以编修史学度日反省。
帝都学院在朝阳大路上,距离三色石祭坛不远。辛晗与棉花战团班师回朝之日,吴潜远远地站在学院楼上,眺望缇谧与众臣的欢迎队伍。令吴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欢庆仪式变成一场屠戮,棉花战团全军覆灭,大老院众伯与辛晗命丧祭坛。
难道这是缇谧主使的吗?眼见祭坛四周变成人间炼狱,吴潜的心仿佛在滴血,好像看到缇谧正拿着利剑,肢解这个曾经辉煌强盛的帝国。事后证实这次变故并非缇谧所愿,乃是长老院策动实施,仲达院参与其中,目的就是打压大老院,控制帝都昭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当长老院与仲达院争执不下时,易教与叉字军向帝都挺进,最终围困昭阳长达月余。由于帝都贵族无法联手抗敌,黑鹰铁卫军自保中立,昭阳陷入到更加混乱的局面,以至于流民、暴徒袭击之事频发。迫于这些压力,帝都贵族只得大开城门,承认孤阳炙控制昭阳。
帝国走到如今这一步,吴潜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孤阳炙狼子野心,一步步地设计陷害,致使帝都贵族分帮立派,架空娥帝的女皇权力,意欲取而代之。
昨日,褚硕来到帝都学院看望吴潜,告诉他自己已经变卖傲霜居,准备带着家眷离开昭阳,前往墨国王都逐鹿定居。尽管吴潜鲜少与外人接触,但是对于墨国崛起势头之猛,他还是颇为了解与震撼的。对于墨白与泰平治政为民的理念,吴潜感到极其佩服,隐约感觉到取代帝国的王国,恐怕将是这个曾经被人忽视的西北弱国。
褚硕向吴潜提及两件事,让他再也无法淡定从容。第一件事是与缇谧有关的。原来,孤阳炙借桑楠之手,强迫豆蔻出卖旧主,拿出缇谧曾经毒害昭皇的证据。孤阳炙不想将此事公之于众,胁迫缇谧答应禅让血王座,将帝国皇位传给他,使其能够明正言顺地执掌帝国。
纵然缇谧有太多过错,令帝国陷入分崩离析的境遇,吴潜仍旧在心底有所牵挂。这份牵挂好像深入骨髓,再也无法抽离吴潜的身体,让他进入到迷幻的奇境之中。
第二件事则与帝国存亡有关。原来,褚硕在无穷路上开了一个买卖,有一位老主顾常去捧场,正是总务大臣桑楠府上的副总管,两人倒是有些交情,偶尔还会一起喝酒聊天。前两天,那副总管喝多了酒,向褚硕透露了一个消息:桑楠代表孤阳炙前往瀚泉劝降霍铭。
瀚泉是帝国北方边境重镇,亦为长城线上重要一环,其地位不言自明。褚硕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笑置之,结果副总管神秘一笑,说出了让他后背发凉的话:桑楠将暗中联合大漠国,鼓动筑城役夫中叛乱。
叛徒的心,毒刺的针。
吴潜虽然没有接触箴言堂箴言师,但是却听过这样一句警世箴言,据说乃是廊中益国宝侠镇名士司徒锐所言。司徒锐是一个喜好游山玩水之人,剑法与众不同,曾经在昭阳逗留过一段日子。
对于桑楠这个人,吴潜虽然并非特别了解,但是知道他心狠手辣,心机非常人可比,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受到孤阳炙、缇谧重用。吴潜知道周薇志在逐鹿天下,得到桑楠暗中襄助支持,一定会全力进攻瀚泉,银夏必将亡于今朝。
眼望如今依旧平静的帝都,吴潜心中无恨感慨与忧伤。他将手伸进怀里,抚摸着一支约有尺许的鹿角,暗自默念孤阳炙的名字。这支鹿角中藏着一柄短刀,乃是吴潜偷偷买回来的。尽管吴潜不知道孤阳炙平日行程,但是他知道若要坐上血王座,孤阳炙一定会登上三色石祭坛。
我要冲上去除掉孤阳炙,哪怕不要我的这条命。吴潜狠狠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