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宁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
她睡姿端正,睡前是什么样子,此刻醒来仍是那副样子。
她开始频繁地眨眼,随后眼珠滴溜四转,昨日记忆逐渐回笼。
她忽地起身,却在转身之际看到了椅子上那人,于是又原样躺了回去,盖好被子。她动作极其迅速,甚至显出几分慌张,似是做贼心虚。
她看上去躺得“一本正经”,实则被子下的手正“不安本分”地扣着床单,几个圆润饱满的脚趾也不甘落后地争个高下。
她不是个喝酒忘事的人,所以她很轻易地想起了她套话不成反把自己喝了个浑然忘我;想起她胡言乱语的猜测和难过;想起她对他又踢又拽,甚至……亲了上去。
她感觉自己脸颊发烫,于是两手捏着锦被边沿往上一扯,将自己蒙入其中。她慢慢地把手挪进了被子里,在黑暗中捂着两颊。
等热度逐渐褪去,锦被下缓缓钻出一个脑袋来。宁浅偏过头,凑着身子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宫念。
还好,他还没醒。
宁浅轻轻地起身,掀开被子,走向宫念。
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支着椅背上侧,一动不动。呼吸平缓悠长,长而密的睫毛盖在眼下,看起来又乖又软。
她蹲跪在他面前,盯着那双弧度自然的唇。他的上下唇粘连在一起,粉嫩又温软。只是,似乎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干燥。
这就是昨日亲过的么……她盯着这唇出了神,没意识到自己正越凑越近。
突然肩膀被按住,她回神,便看到宫念在看着她。
她一惊,想退开些,却忘了自己本就是蹲跪着待在这里。突如其来的一动,不仅没让她起来,反而因为脚下不稳,跌在地上。
宫念的手还按在她肩上,试图趁机将她拽住,只是她跌得太快,宫念拉不住,反而被拖了下去。
场面一度尴尬不已。宁浅看着摔在她身上的宫念,脑中不可避免地出现昨日她压着他的画面……
“咳。”
“那什么,阿念,你压着我了。”
“有…有点重。”
“别动。”
“啊?怎…怎么了?”
宁浅眼睛乱瞟不敢看他,两侧的手指动来动去,不停绕着圆圈。
半晌,她忍不住开口,“好了么?”
“稍等。”宫念脑袋仍窝在宁浅肩颈处,没有起身,不过他的声音里似乎透着窘意。
宁浅理智归位,“你是身子麻了么?”
宫念默了默,才道:“抱歉。”
“啊,没关系的。”说完宁浅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给你揉揉吧。”
她用手抓住他的腰部,运足力气,将他翻了个身。而后她瘫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才起身把他扶起来。她先是捏了捏他的胳膊,接着又给他按了按肩,揉了揉腿。
“怎么样?缓过来了么?”
她的声音让不自在的宫念得到解放,“好了好了。”
他站起身,颇为正式地向宁浅弯了弯腰,“多谢。”
宁浅脸上蓄积的笑意就这么被他生分至极的道谢冲散了。
她坐在地上,板起脸,语气冷淡,“慢走不送。”
宫念不自觉地直了直脊背,手足无措,“宁小姐,莫不是觉得我不够诚恳?”
“没有,很诚恳。”
“那……我命人备上谢礼?”
“不必。”
“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宫念为难地看向宁浅,语气挣扎,“地上凉,公主千金之躯,还是快些起来吧。”
宁浅歪了歪头,声音清冷,“宫念,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劝说本公主?”
见他不答,宁浅继续道:“若今日是别的女子在这儿,你是不是也如此劝她?”
“答不上来?”宁浅忽然笑了,好似芙蓉花开,极美极艳,却不带一丝感情。
“看来他们都错了。你不是喜欢我,而是你身边无人,恰好我义无反顾。”
“多可笑啊!他们都以为我们是两心相悦,其实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不是!”
宁浅抬头,黯淡的双眸突然迸出几缕光彩,“你说什么?”
宫念没回答,反而上前将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欲转身,宁浅拉着他的袖子问:“你什么意思?”
“以后不要在地上久坐,要记得穿鞋。”
宁浅没再留他。他这个人,明明嘴上句句关心,却让人分不清是礼貌还是关怀。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今日是个阴天,没有太阳。
落荒而逃的宫念脚步不停,走出了水上云。他走在街上,明明四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他却仿佛置身无人之境,耳中只能听到心口处密集有力的“咚咚”声。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南山下。他来到双亲合葬墓前,看着墓碑发起了呆。
那日,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合葬这个贸然的决定,但不知为何阿婆最后又同意了此事。他看着阿婆不舍却又坚持的样子,心里不解但尊重。
他在南山上,据说是父亲所有的一亩田地里挖了一处墓穴,将母亲和父亲的棺椁迁了过来。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既然开始了就只能尽力做好,不止为了去世的父、母亲,也为了苦守多年的阿婆。
他把所有的画都陪葬了。那是母亲最爱画的画,是白客泉和君子兰。如今想来,他已不能用任何肯定的字眼去说那是母亲喜爱的。他没见过父亲,无法作出判断,究竟是母亲自己喜欢还是爱屋及乌。亦或是,斯人已逝,只能借由一些什么来聊表思念?
也许吧。总归,那段他无法见证也没有参与的过往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在岁月里,长埋于南山下。
黄泉碧落,愿有心人如所愿。
世间为什么有诸多情感?为何不能两两成对?阿婆的心愿可有改变?
他继续往山上走去,竹屋里阿婆依然喝着白客泉,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放不下。
“又来喝茶?”
“是。”
“还是白客泉?”
“难道阿婆有了别的茶?”
阿婆笑了笑,那神情仿佛在看自家小辈似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氛围,便听到阿婆的叹息传来。
“年轻啊……”
“不多尝一尝怎么知道喜欢哪一种呢。”
宫念老老实实地端着茶杯喝茶,他觉得阿婆这里的茶与别处的不同。无论是他府里的,还是宫里的,好像都是仔细丈量好的,每次喝着都是一个味道。阿婆这里的茶,他喝了三次,各不相同。今天这杯,好像格外甜些,后苦不足。
……
此时身在酒楼的宁浅都没发现宫念出去了。她在千尘房中,看着闭着眼睛,捏着玉笛不放的千尘,吹着安魂曲,想唤醒她。
之前只顾着生宫念的气了,后来冷静下来才发觉不对。从昨日到今日,她跟千尘分开之后就没见她了。
她顺着房间找过来,她果然又是这副样子。
“千尘,醒醒。快醒来。”
“喂,圆圆脸,女罗刹?听到没?”
宁浅听着孔相弋乱七八糟的叫喊,有些哭笑不得。
“嗯——”千尘睁开眼,眼神迷茫。
“浅浅?”她低头看了一眼,看到手中的笛子便了然了。
她放下笛子,伸了个懒腰,“浅浅,好累啊,过来抱抱。”
“喂!女…咳,我不是人?浅什么浅。”
孔相弋骂骂咧咧地说完,又去桌上倒了杯水,十分强横地递到千尘面前。
“浅浅……”
“咳,别浅了,看你嗓子哑的,快喝水吧。”宁浅被两个人——四双眼睛注视着,她抬起胳膊,合手成拳,捂着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顶着千尘渴望的眼神,以及孔相弋嫌弃的眼神,她敲了敲头,道:“我昨日喝多了,这会儿头疼得很,我得去躺躺。”
孔相弋举着杯子不放,“喝不喝?”
“嘁~你以为你是谁?浅浅吗?”她哑着嗓子凶了回去。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千尘撇着孔相弋颤抖的胳膊,嘴角露出了笑。
只是她等啊等,眼瞧着他胳膊抖得厉害,杯子和杯盖频繁碰撞,当啷作响,水却愣是没有洒出来。
“干嘛呀!”她气急败坏地夺过茶杯,拿开盖子一口灌了下去。
孔相弋看着她,说了一句:“好在倒得是清水。”
“咳咳咳咳咳咳。”
“啧。”他拍着千尘的背,慨叹道:“如此饥渴。”
“我看你是寻衅滋事。”
千尘把茶杯一扔,一个转身,掐着孔相弋手腕来了个擒拿。
“正好,新学了几首曲子,就拿你来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