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一辆巨大的形式的火车。
此刻,它正从遥远的天那头开过来。
“呜呜呜”是它对这世界所能倾诉的全部。
这天天气不错,所有的乌云都躲了起来,晴天便来了,各色色样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往火车的方向跑。
车还没到,他们便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幸福的大火车一路上都是风和日丽。
人们说它的终点便是幸福,天底下所有的幸福的人都聚拢起来生活在那里。
生活是染了色的画板,天空是万里无云的昏黄和蓝,等待上车的人们用幸福打底涂抹均匀盖上脸上。大人们欢声笑语,小孩子忍不住地探出头来往火车来的方向张望。
幸福的大火车,也不言语,蒸汽从它金黄色的烟囱里喷薄而出,大地平卧在昏黄色的地平线那头朝着它张望,那一刻,火车正从开满花的山坡铁轨上经过,那画面像是发生在油画中一样。
那一天的天气真好,时至今日我还记忆犹新,满世界都布满了柿子一般的黄色,一切看起来显得慵懒而祥和。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也不哭闹,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他母亲的怀里,随着他母亲的呼吸,脑袋跟着一起一伏。
这是一天当中最好的时刻,连风也是慵懒的、温暖而缓慢的。此刻它轻抚过每一个人的脸,我便突然想到,此刻这边要是有一张大床便好了,我会就那么往那里一躺,睡上一个周或者一直睡到秋天。
不远处,那火车就要过来了。它通体金色,像一匹披着金甲的马一般朝这边跑过来,近了,近了,越来越近。
人们觉察到气浪从那边刮了过来。依旧是缓缓的、暖暖的、像是一口气要把周围的人融化了吞到肚子里一般。
人们一直盯着它看,直到它彻底停了下来。
沉睡的孩童因为周围人的欢呼声揉了揉眼睑,睁开眼来被眼前的巨大的金色的钢铁巨兽震撼住了,眼直勾勾地一直盯着,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巨大的车站喇叭里传来声音:
“幸福号火车已经到了,请准备前往目的地幸福终点站的乘客有序登车,不要拥挤和相互推搡。”
那车门打开,众人便簇拥着往里面走。
衣着华丽的西装客身手矫捷,连续挤开了几个人之后,自己挤到了最前面,签票成功之后,他在车厢里对着外面排队的人脱帽致礼。
紧随他后面的是镇上的牛羊屠夫,他的体格彪悍,全身布满了宰杀牛羊之后沾上的血污,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人们看到他走来,便自觉地让出一块儿地方给他,让他往前面走去。
再后面是镇上矮小的侏儒,周围的人谁也没注意到他,他从别人的裤裆底下和缝隙之间穿行着往前,直到他登上火车时别人才注意到他。
那衣着华贵、言语得体、涂满了香料和脂粉的贵妇人则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两旁的仆人一点点地给她往前铺红地毯,人们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在那一刻众人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了跟着一起让出路来。
那镇子上的负责表演的小丑也跟在她的后面,朝着众人一边走一边表演起他的杂耍来,众人以为那小丑是那妇人带着的仆从之一,直到他跟着上车朝众人吐弄着舌头,众人才知道上了他的当,开始气得直跺脚。
有几个眼尖的人看到那贵妇坐的位置旁边是镇上的大富豪,众人都没看到他什么时候上的车,但是他仿佛早就在那辆火车上一般开始享用他的咖啡和午餐。在他旁边围着的是谄媚的服务员们,像是围着太阳一般,手舞足蹈地跳起了舞。
在那车厢还有一些房间永远都不对外开放,那是属于某些人的私人房间,那些房间巨大,里面的人不需要出来,只要按一按房间里的铃便有人进去服务他们,因此,人们不知道那些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以及那些屋子里是否真的住着人。
而后,上车的是挤破了头,被人把脸抓花了的胖妇人,她一上车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起身便在车厢里转悠起来。
瘸了腿的老头害怕挤不上去,踮着脚跳起来把拐扔到了火车里,然后被后面的人推倒了,踩在脚底。
这世间有一万头人,便似乎有一万只活下去的理由。
于是,便各自想着法子往车上挤,把别人挤下来,便似乎是把自己挤进去了。站在车门口的列车员扯着嗓子对众人喊:“不要挤,不要挤。”
差一步就要上去的人,被后面的人挤在了门口,手伸进了车厢里,头还在车厢外面。压缩着胸腔,吐着气。
一时间,吆喝声,叫唤声,哭喊声,吵杂声,欢笑声都混淆到了一起,变成了锣鼓声、鞭炮声、唢呐声、钢琴声从这天的阳光里弥漫着暴晒出去。这天便热的有些吵了。
地上的人没了生气,后面的人推的更用力了。
车上看热闹的人又多要了一杯红酒,惬意地依到沙发上抿了一小口,愉悦的醉意从喉咙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阳光慵懒地铺在地上,画面全是柿子般的黄色,火车上的人脸贴着玻璃看外面的热闹,火车外面热闹。
一开始,本没有这样,人们虽然都想着挤进去,但是时间宽裕,火车也足够大,应该装的下他们所有人。
但是当有一个人开始抢着往上挤时,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了,有一个人争抢着想要到车上去,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们拼了命地争抢,却并不知道他们在争抢什么。
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午后,车站的大喇叭里依旧像往常那样重复播放着:“幸福号火车已经到了,请准备前往目的地幸福终点站的乘客有序登车,不要拥挤和相互推搡。”
那颤巍巍的老者拖拉着身子往前走,他满脑子想着要在自己死前去终点站那边看看。把自己的老骨头埋在那里。
那做了恶的、遭受了苦难的,也想着到了那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那老妇人手捧着鲜花往车上挤,她把值钱的东西都锁在了家里,因为她总听人说起,这车上什么你想要的东西都有,只要你有搏一搏的勇气。
在那吞吐着雾气的火车外面贴满了标语:“与其在平庸的生活里虚度光阴,不如来一场意义非凡的豪赌。”
那生了病的,残损的父母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托举着送到车上,然后便被人群冲散开来。
那些迷信的、贪图的、卑劣的、平庸的、和蔼的、伪善的、穷苦的、下贱的、悲伤的、悲哀的、懦弱的、骄横的、柔弱的、扭曲的、残缺的、暴戾的,都混合搅拌了到了一起。
呜呼哀哉。
发出尘土一般的哀嚎声。
而后,这世界平静了下来。
火车开动,上了车的躺在车厢里大口喘气,没上车追着火车跑,一边跑一边骂。
火车里的广播这时传来了令人幸福的播报声:“欢迎各位乘坐幸福号火车,本车无人售票,一路旅行畅通无阻,前方到站,幸福终点站。在那里你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只要你怀揣着梦想便能够在那里幸福的生活下去。”
听到这里,那些拼了命地挤进来的人们也不觉得累了,幸福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火车吞吐,到达终点,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那沿途也美好,路也漫长,广播里的声音也舒缓,那车上的人们也欢喜,那身体也开始疲乏。
在长久的兴奋情绪过后,人们开始沉睡。
那车外的阳光依旧明媚,而夜已深沉。
幸福的大火车朝远方驰去,奔跑在阳光铺满的轨道上,这一口雾气从山的隧道入口处吐出来,那一口气又在山的出口处吸了进来。
这是一场意义非凡的旅程,欢乐的人欢乐,沉睡的人沉睡。
再往前面没有任何的站点可以停靠。
只有开满了鲜花的山坡和蜂蜜一般闪烁的湖水,睡熟的人们在梦里进行着他们的新的旅程,从他们上扬的嘴角不难看出他们正在做一些美梦。
一切看起来好极了,他们幸福地躺在幸福号火车的地板上,他们不需要买票,车上也没有预留他们的位置。
一切看起来好极了,在那个平静而清风吹拂的午后,列车员们把车上的旅客照顾好,又把杂物清理到了一起。
阳光从四面八方涌进车厢里,它们也是免费的,慷慨而激昂。
此刻它们包裹在那里在地板上熟睡的人们身上。烘烤着他们麦田色的梦。
坐在火车包厢里的人们此刻也闻到了他们的全麦面包的香味,动一动手指,服务员便把他的食物推了进去。
幸福的火车一直往前跑。
奢华的包厢里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残破的、疲惫的人们聚拢着睡在一起,做着他们未完待续的金子一般的梦。
幸福的大火车“呜呜”。
包厢里永远藏着金子,坐在沙发上的人把红酒一饮而尽。
在某个不知名的车厢角落,破烂的衣服堆满了丢在那里。
火车依旧在车轨上行驶,幸福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