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报道那天宋会计起了个大早，给董校长、贺小薇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董校长今天是“车夫”，要先把贺小薇送到火车站。贺小薇呢，还在摆弄她的旅行箱，她特地挑了一个hello Kitty的行李箱——跟电视上看的，是不能去旅游的“补偿”。她想着要去上海，要去大城市，不能拿土得掉渣的东西。
宋会计把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炒面、饺子、馄饨、爱心煎蛋……还有一大罐新鲜的橙汁。贺小薇每样尝了一点儿，心思早就不在这里，宋会计说给她买了最好的软卧，她还没坐过火车上的软卧呢。
“咚咚咚，”一大早的，有人敲门，“董校长早。”
董校长皱了皱眉头，问宋会计，“这么早，谁呀? ”
“奥，乔锋，我让他来的，和小薇一起去上海。”宋会计一脸轻松地说。
“一起去上海?搭我的车?”董校长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吃透了宋会计的意思。见宋会计微微点了下头，不由怒从中来: “简直是笑话!我是他校长，你让我给我学生当司机? ”
“老董，那怎么办呢? 妮儿一个人去上海呢。”宋会计见董校长生气了，放下了碗筷，扯住了董校长的衣袖: “你和我工作都走不开，妮儿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一个人坐软卧。她是个稀罕姑娘，你让我一个做娘的，怎么放心呢? ”
宋会计的“软”功很有成效，她声音轻柔，眼角湿润，又动人又楚楚可怜的样子瞬间抓住了董校长的心。这么多年来，宋会计用这招驾轻就熟。
果然，董校长扬了扬手说: “行了行了，随你随你，让他搭!就门口等着吧，可别进来了，影响我吃早饭的心情。”
乔锋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外，他不知道一向没什么往来的贺小薇妈妈，前两天突然叫他有什么事。不过，她可是董校长的“夫人”，怎么着也得来一趟吧。
“小乔，恭喜你啊，考上H大。阿姨祝贺你。”宋会计站在门口，变了一张脸，又眉飞色舞地和乔锋说起话来。
“阿姨，没有没有，贺小薇考得好。”乔锋谦虚地看着地面。
宋会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乔锋，又瘦小又纤弱，家境也很普通，心想这样的男生即使是名校，也配不上贺小薇的。不过她找乔锋来，可是另有目的。
“阿姨跟你妈说了，帮你把票买好了，也是今天去上海，一会儿你回家拿了行李再过来。”宋会计煞有介事地“安排”着: “搭董校长的车子一起去。”
“不不不，阿姨，”乔锋简直听傻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我学校还有一周才开学呢。 ”
“小乔，好孩子，小薇是一个人去上海，阿姨不放心呐。”宋会计说着说着，又“垂下泪”来，“你们是同学，阿姨想着一路上你能帮忙照应着点，送她到学校。阿姨这点要求，你不会不答应吧?”
“这，我……”乔锋有点懵，在学校里，他和贺小薇是关系一般的同学，不过贺小薇妈妈说得似乎也没错——顺路照顾一下第一次出远门的女同学。
“好啦别磨叽啦，阿姨给你也买的软卧票，”宋会计已经吃定了乔锋会同意，“另外多给了你妈2000，你早到校就附近住个旅馆吧，这样总行了吧?就这么定了!”
乔锋到底是个孩子，被宋会计这样“软硬兼施”，就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孩子，拿个蛋饼回家路上吃。”宋会计这下满意了，把那个已经冷掉的蛋饼硬塞到乔锋手里。要不是新一轮的领导下乡要开始了，她得陪着董校长“演戏”，她才不会出此下策呢，她多想亲眼看看贺小薇的大学长啥样子。
“咚咚咚。”乔锋走了没多久，又有人敲门。
“又是谁啊，有完没完?”董校长真的不高兴了，给自己学生当“司机”这事儿，他还没消化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没叫别人呢。”宋会计同样一脸懵圈。
“云夕，是我，我来送送小薇。”门外是贺老太太，颤颤巍巍挎着一只篮子，旁边搀着她的是小孙女贺小兰——她同样一脸不屑地打量着面容姣好，神采飞扬的宋会计。她刚给爸爸贺刚换过床单，爸爸吃了一个馍喝了一碗水。而门口的宋会计穿着真丝连衣裙睡衣，手里拿着一张煎饼，里面有肉有菜有火腿。
“云夕，我昨天杀了一只鸡，炖了一碗鸡肉，给我小薇吃的。”贺老太太哆哆嗦嗦从篮子里拿出那碗鸡肉。贺小兰看着可心疼，碗里尽是鸡腿鸡翅膀，他们过年才吃得上一次鸡肉。可昨天贺老太太听方镇女人们说贺小薇今天就要走了，赶忙杀了最肥的一只母鸡，眼睛都不眨。
“知道了知道了，你给我吧，我们就要走了。”董校长还在客厅坐着，宋会计显得很尴尬，又不敢太大声。她可不想让董校长觉得，她和“前夫”那里还有什么瓜葛。
“我，我能看看我小薇不?我老了，下次我小薇回来，不知道我还在不在……”贺老太太一激动，又开始絮絮叨叨。
“进来看吧，要是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一个做校长的多小气呢。”董校长听见声响，觉得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半大丫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话实在说不过去，干脆把她们迎了进来。
“进来吧进来吧，你们也还没吃吧?”宋会计赶紧见机行事: “小薇，快，给你奶奶和你妹妹添双筷子。”
贺小薇本想发作，想着这是在“董爸”家，又是她动身去上海读书的大日子，就怎么着也要忍耐下来。她和宋会计一样，随机应变能力非常强，无论之前对“奶奶”、“妹妹”多么排斥了，顷刻之间也换了一张笑脸。
“看喜欢吃哪个吧，奶吃碗馄饨，馄饨软和。小兰，来点面吧，我再给你倒杯橙汁，这特好喝。”她温顺的样子百年难遇，贺老太太接过那碗馄饨边舀勺子，泪水就忍不住扑扑地往碗里流。继而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小薇看，仿佛要牢牢记住她的样子。
贺小兰可不吃这一套。她根本不动贺小薇给她的东西，反而拿出那碗鸡肉递到贺小薇面前，直愣愣地说: “那你也吃个鸡腿吧，奶亲自给你做的，吃不了的话喝两口汤也行。”
贺小薇一看，心下发憷。鸡是新鲜的，可贺老太太老眼昏花，炖的鸡腿上黑黑的鸡毛肉眼可见——她实在吃不下去。鸡汤也是腻腻的，飘着油花，而贺小兰正拭目以待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吃饱了，我喝点鸡汤吧，谢谢奶。”贺小薇勉强舀了两勺鸡汤，一股子油腻，咕咚两口咽下去，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贺老太太说，“好喝，谢谢奶。”
“那啥，我们等下就走了，孩子你也见着了……”宋会计赶紧打圆场。她知道喝惯好东西的贺小薇，刚才那两口鸡汤喝得有多难受。小兰那孩子就是倔，非要为难她姐这么一下子。
“行，行，俺们走了，我小薇好好念书。今儿个奶真开心。”贺老太太像个孩子一样喃喃自语。小薇能端给她一碗馄饨，她已经知足了。
“奶，留个小兰的电话给我吧，她是我妹，你有什么事情我好问她。”贺小薇越过了贺小兰冷冰冰的目光，直接向贺老太太提出来。今天这个场合，她都喝了那“油腻”的鸡汤了，贺小兰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再说，她是在问贺老太太要。
“行，行，我给我小薇写。小兰学校宿舍的电话，奶记得可牢呢。”贺老太太喜不自禁，接过宋会计递过来的纸，写下了一串号码。
终于，贺小薇“全家”吃完了这顿“一波三折”的早饭，董校长的“破桑塔纳”特地洗过了，油光锃亮地停在村口。贺小薇穿了一套蓝色小碎花雪纺连衣裙，简约大气的平底黑色凉鞋，宋会计则是一套民国老上海风旗袍——讨个好兆头，旗开得胜。
乔锋穿着普通的校服站在旁边，像个跟班的，事实上宋会计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她嘱咐了贺小薇，千万不要让乔锋送进大学门，还有，到了上海就不用再和乔锋有什么联系了。
一群方镇的男人和女人们站在旁边看，议论纷纷的言语扑面而来。
“呵，总算熬出头了，要去大上海做城里人了。”
“以后啊，人家眼界更高了，再看不上俺们这小地方了。”
“乔锋这孩子跟着去干嘛，免费给贺家这丫头当搬运工吗?”
“你们有没有点服气宋会计啊，好歹把大闺女培养出来了。”
“佩服啥，人家还要接着干呢，还得培养二闺女呢。哈哈。”
贺小薇坐在副驾驶，她厌恶地摇上了车窗，随便他们怎么嚼舌根，她即将开始自己新的人生。而宋会计正“亲亲热热”地拉拢着乔锋。她感激母亲的用心良苦，这一路十几个小时火车，单枪匹马——平安抵达是最要紧的。
18年了，她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对于董爸，她的心情很复杂。贺小薇觉得，这是妈妈宋会计目前最好的“归宿”，她今天帮妈妈要到贺小兰的联系方式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那个曾经的“家”，贺小薇是不怀念的，她所有的成长都是在董爸家，还有所有优渥的物质生活。
接下来，妹妹贺小兰快点“醒悟”就好了，加入“她们家”——让妈妈宋会计不那么寂寞和遗憾。人不是都往高处走嘛，至于贺刚那个“爸爸”，只会是生活的拖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