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宇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已晚。他按照惯例到素心草堂门外汇报一日的情况。
“娘子,我回来了,秋管事说后天让我到账房学管账。还有,我今日去永泰茶楼学做茶,女茶师夸我进步很快,再学几日,我就可以为娘子做茶。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永泰茶楼已归陈家,里面挂上新的字画,娘子若喜欢可以抽时间去瞧瞧。”
门被打开,娘子出现在眼前。
“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陈浩宇巴不得进去,刚抬脚想进去,被青瓜拽住衣裳。
“公子,我能不能不跟着进去?”
“你进不进去一点儿不重要。”
“我去找丑丫?”
“滚。”
“这就滚。”
陈浩宇很享受骂青瓜的感觉,如果说以前还有半分真骂在里面,现在的骂则充满认可和喜爱。
当陈浩宇走入屋内,苦荞已将一盏茶递到他面前。
陈浩宇接过,在茶汤中瞧了瞧,开始挑刺:“雪沫乳花不够厚也不够白。”
他端到嘴边品一口:“味道尚可,只是水与茶粉的比例没把握好,水有些偏多,茶粉不够细腻。”
苦荞噘起嘴:“我给小姐做了多年茶,没见她说任何不满的话来,姑爷才学几日,茶还没做上一盏,倒先学会挑刺,往后我再也不给您做。”
“你这丫头,要虚心接受他人的意见,否则永远进步不了。别看我才学几日,水平可比你强。”
“姑爷就知道说大话,您要做得好,不如给小姐现做一盏,也好让我瞧瞧您的水平。”
“现在不行,等我再学些时日,定让娘子惊艳一回。”
姑爷嘴上挑着毛病,还是将茶喝完。没等姑爷递茶盏,苦荞将茶盏抢走。
“你这丫头也忒没礼貌。”
“姑爷要能在茶汤中作画那才叫本事。”
苦荞说着去茶桌前放好茶盏,打开木盒,用小木勺取些茶粉放在手指间摩擦片刻,还真不够细腻,于是坐下重新碾茶粉。
陈浩宇发现自己的话起到作用,不再与苦荞斗嘴,转向娘子。她一直坐在书桌前欣赏他与苦荞斗嘴,面色和谐。
“娘子,我还真会茶汤中作画,只是技术不够醇熟。”
千里寻无心谈论做茶之事,拿起请帖:“看这个。”
陈浩宇上前接过请帖,打开瞧了一眼:“娘子要去参加诗会?”
“嗯,你可否同意?”
“我哪有资格不同意?娘子想去尽管去。”
“诗会男子居多,你不担心?”
陈浩宇把请帖合了,放在娘子的书桌上:“自然担心,可自打成亲后,与娘子相处得多,了解你的为人,我深信娘子与其他男子相处最知分寸。”
千里寻竟然感动起来,说出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明日可否向秋管事告假,随我一同去?”
陈浩宇兴奋地问:“可以吗?”
“我在临安诗坛地位不容小觑,带个把人参加诗会不成问题。”
“可我……根本不懂诗词,怕去了给娘子丢脸。”
“我带你去并非想让你在诗词方面替我长脸,你只要待在我身边,便可免去许多口舌是非。”
陈浩宇想起自己传播谣言一事,惭愧片刻后说道:“娘子不必在意他人说什么。”
“难道你不乐意陪我去?”
“当然乐意!”
“那就别再废话!”
“收到!”陈浩宇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娘子早些休息,我先回后院。”
千里寻点点头,目送陈浩宇离开。
苦荞用小木勺将碾好的茶粉一点一点放入茶盒:“小姐能带姑爷一起参加诗会再好不过。”
千里寻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你又何必因姑爷一句话又把茶粉碾一遍?”
“小姐都说是‘姑爷’,他的意见我敢不听?”
“太困了,该收拾睡觉。”千里寻朝里屋拐去。
苦荞快速装好茶粉,赶去里屋伺候小姐休息。
……
话说自征得仪王同意后,东方尘泽在两位公子的帮忙下开始筹备诗会。既然要办大,不能太吝惜钱财,仪王大方,给予充足的资金支持,筹备起来三位公子也是信心十足。
筹备得差不多时,又借着仪王的名头邀请京城的达官贵人参加。为官之人腹中多少有些文墨,他们前来并不与诗会的宗旨相违背。况且要办成临安第一,还要靠达官贵人的宣扬和支持。
然后又向临安的文人墨客广发请帖,当然选择之人需在临安诗坛有一定的名声,不拘男女,不拘年纪,均在被请之列。
东方尘泽给诗会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东方诗会。他希望今年之后,东方诗会成为临安文人趋之若鹜的盛大聚会,更希望今后大大小小的诗会尽无,只剩东方诗会。
东方尘泽的父亲也是临安官员之一,一直不满儿子不求功名,喜欢花钱办只出不进毫无用处的诗会,常常限制他的花销。
可本次诗会背后的支持者是仪王,东方老爷也帮儿子操办起来,更为儿子能交上仪王这等朋友而自豪。
诗会这日千里寻并未细心装扮,甚至连脂粉都未施,主打一个素面朝天。她并不认同参加活动时女子只有化妆才是对他人的尊重,尊重放在心里,靠行为和语言展示,脂粉是外物,靠它彰显岂非可笑?
况且诗会中男子居多,她作为女子有机会参加在许多道学者的眼中已是出格,若再精心打扮会被认为别有用心。
衣裳还是要精心选择一番,一定要端庄典雅,颜色素淡的,最好是一出场不会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那种。
刚准备好,门外传来陈浩宇的声音:“娘子,我已经准备好,现在可否出发?”
苦荞把门打开,千里寻从屋内走出,眼前一亮,陈浩宇竟然穿着一身红色衣衫,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五官也更加立体。
“又不是去当新郎,为何如此装扮?”
“这件衣裳可不是新郎装,是我两年前做的一身常服,只穿过一回,既然是陪娘子出去抛头露面,得让别人知道我是谁的人,只有穿得鲜艳些,别人才能注意到我是江南女词人带去的人。”
陈浩宇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表情。
千里寻被他得表情惹得微微一笑:“青瓜呢?为何没跟着?”
“我要陪娘子,总得有人替我去绸缎庄请假,再说青瓜现在对当伙计十分上心,我都担心他以后不愿给我当跟班。”
“从被人动不动又踢又骂的跟班变成伙计,青瓜的人生算是向前迈进一大步。”千里寻故意调侃,不等陈浩宇应对直接往出走。
陈浩宇紧跟上:“娘子要用进步的眼光看人,我已经好久没踢过他,再说你教他幻影闪移,我已拿他没办法。”
千里寻想象着陈浩宇踢青瓜时,青瓜躲开,再将他推倒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
公子与少夫人一同出去的情景被丫鬟映雪无意中瞧见,她小跑着回到夫人的房中。
“夫人!夫人!天大的喜事!”
“什么事?搞得你如此慌张?”
姚轻琰又与陈江林下棋,刚落下一子,映雪突然进来,想好的棋局被她一喊全忘记。
映雪回道:“公子与少夫人一起出去了。”
姚轻琰已顾不上棋局,露出惊喜的表情:“一起出去?”
映雪的头点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
姚轻琰已无心下棋:“害我们担心半天,怕淑真不愿再理浩宇,没想到人家小两口好好的。”
陈江林收起手中的黑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别跟着瞎操心。淑真是个明理又有主意的孩子,知道怎么做对自己的人生更有利。”
“搞得好像你没担心过一样?是谁昨晚上问我淑真会不会嫌弃浩宇?”
陈江林“嘿嘿”笑了两声:“偶尔担心一下也正常。”
“淑真今日要去参加诗会,她该不会把浩宇带去?”
陈江林认可道:“八成是。”
“呵呵……,我得赶紧去告诉老太太,也让她高兴高兴。”
姚轻琰已坐不住,从榻上下来,穿好鞋。
夫人要去,陈江林不能不陪着:“别着急,我陪你一起去。”
陈府的南门外已停好一辆马车,陈浩飞站在马车旁等待二嫂。见二嫂与浩哥一起出来,立刻迎上去。
“二嫂,马车我已套好,我们赶紧出发。”
陈浩宇装作不满的样子:“你眼里还有没有二哥?不是你们,是我们。”
陈浩宇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娘子。
陈浩飞诧异道:“难道浩哥也要去?”
陈浩宇质问道:“怎么?不可以吗?有江南女词人带我去,谁敢说个不字?”
陈浩飞立刻醒悟过来:“原来如此,嫂嫂带你去,肯定没人敢说什么。我也好久没见二哥,正好路上跟你好好聊聊。”
陈浩宇批评道:“你我兄弟想聊天儿什么时候都行,唯独今日不行,我要与娘子同乘一辆马车,你最好再套一辆来。”
陈浩飞不好意思道:“是弟弟考虑不周,这就去再套一辆马车来。”
千里寻故意说:“我喜欢热闹,三个人坐一辆,说说笑笑正合我意。”
陈浩宇很快转变强调:“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浩飞,不必再套马车,我们坐一辆。”
陈浩飞很是无语,浩哥成亲后像变了个人,他开始相信一物降一物并非只是世人的说法,还真有其事。
陈江林与姚轻琰来到老太太的院子,将丫鬟映雪看到的说了。
夏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呵呵……,好!甚好!淑真带浩宇去诗会,说明她从心底不嫌弃浩宇,也是想让我们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参加诗会绝不会给我们陈家招惹是非。”
姚轻琰认可道:“母亲说得是,淑真这孩子就是有心。”
夏老太太笑够后,问起正事:“产业继承人的事安排在什么时候?”
陈江林回道:“儿子问过族中长辈,将时间提前一年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具体日子让我来定,儿子想放在下个月。”
“下个月就下个月。就目前情形来看,浩东胜算最大。这孩子从小跟着你学习做生意,又是陈家后辈中的老大,也算合适。唉!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对安雅不够好,你得多规劝规劝他。”
“儿子记下了。”
陈江林想到春金兰之事,浩东算计陈家子弟,按说是产业继承人的大忌。可纵观三个后辈,浩宇根本没有资格,浩飞这孩子心性纯良,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只有浩东,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讲都是最佳人选。
陈江林不想因春金兰之事影响浩东在长辈心中的印象,否则陈家连个合适的继承人都没有,他作为当家人如何对得起祖先?
他思来想去,为避免陈家子弟互相盘算,也为给祖先有个交代,早些定下继承人才是正事。
马车上,陈浩宇没有心情理会浩飞,一直盯着娘子看,像从来没见过她一般。
“娘子为何今日打扮得如此素淡?连脂粉都未施?”
“又不是参加选美,为何要涂脂抹粉?”
“娘子素颜也挺好看,越看越耐看。”
陈浩宇又一阵花痴。
陈浩飞开始后悔与二人同坐一辆马车,搞得自己跟个透明人似的,只能装作看车窗外。
千里寻觉出浩飞的不自在,有意找话题与他聊天:“浩飞,你什么时候到京城参加考试。”
二嫂主动搭话,陈浩飞不再瞧向窗外:“回二嫂,今年冬季先去汴梁,来年春天参加会试,合格后才可参加殿试。”
“殿试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在朝为官?”
“需进前三甲才可在朝为官。”
千里寻鼓励道:“嫂嫂相信你能一举夺魁。”
陈浩飞谦虚道:“一举夺魁不敢奢望,考个第三甲倒是绰绰有余。”
千里寻有种强烈的荣耀感,比跟仪王在一起时还要荣耀:“这么说来我现在正与一位朝廷官员坐在一起。”
陈浩飞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想到这个时代,想到现在的朝廷,千里寻无法再荣耀下去:“浩飞,你若在朝为官,千万不能当个昏庸的贪官。”
“嫂嫂放心,我最讨厌贪官。”陈浩飞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嫂嫂这话,好像我已经当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