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断回忆的陈沪有些狼狈,他急忙用手擦了擦眼下,胡乱找了个理由。
“真没想到能在这吃到这么地道的团子,您可是甬城人?”
方婆婆笑了笑:“我倒不是甬城人,不过我那哥哥是甬城人,他啊,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吃红豆团子,我为了他特意学的。”
也许人老了,就喜欢怀念过去的事情。
也许,是自己实在太过寂寞。
又或者,是眼前的人总让自己想起那个人。
方婆婆的话匣打开,开始讲起过去的事情。
这一讲,就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方婆婆的故事里头,很多都是关于自己、关于罗伊。
有很多事情,陈沪其实都不太记得了,也许因为她并不是罗伊,所有自己并不在意。
就像自己喜欢海棠,但海棠边上的兰花,再好,再美,也不过会太放在心上。
爱与不爱的区别很大,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
陈沪现在是五味杂陈,有愧疚,有贪婪,还有怀念。
他也曾深爱过一人,也知道爱到深处,会是什么模样。
其实陈沪也知道,与艳方相处,自己很多时候都是带着戒备,带着不耐烦,带着厌恶的。
年轻时候的艳萍并不会很好的掩饰自己的小思心,虽是无意,但却处处透露出想要同罗伊分个高下的意思。
但罗伊就是罗伊,独一无二,无可代替。
直到,他觉得事情不对,于是提出认她做干妹妹。
艳萍彻底破防,冷着脸将他赶了出去。
其实不用她赶,自己也要走的。
为了感谢,陈沪将自己身上的一块手表留给了她,虽然知道她不会卖掉,但关键时刻,这表还能值上些钱。
正好,艳萍的话就落在这块表上。
陈沪故意表现出兴趣,打听这块表的下落。
到底是自己的东西,他这个人念旧,要是艳萍肯割爱,花钱买下来也不错。
“那块表啊,早就被我给卖了,当时那当铺掌柜可恶,只给了五十块钱。 ”
五十块?
陈沪有些惊讶,这表是自己表哥从洋行给自己买来的限量货,买得时候足足花了三百多块,这当铺的掌柜确定黑心。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带着两个孩子,外头又兵慌马乱的,能有五十块就不错了。”
艳萍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她也释怀了。
若是没有孩子,自己就是再苦再难,也不能当那块表,但人命关天,还是救人要紧。
“我那哥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块表见他从不离身,想来是极要紧的东西,要是他知道这块表救了两个孩子,想来他会理解的。”
这话倒是真的,要换成自己,陈沪肯定先救人。
“你那哥哥肯定不会怪你,你是为了救人。”
听陈沪说了这句,艳萍仿佛松了口气,她一真为了这事放心不下,家人也劝了无数次,但却不如眼前这人说来可信。
艳萍见他杯中的茶快没了,拿起壶又给他添了点,不小心露出了手臂上的旧伤!
陈沪对这种伤口最熟悉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打小鬼子,枪少得可怜,他们大部分人还是用刀来杀敌,他也曾进去小鬼子的监狱,没少受那些人折磨。
这伤口,分明了被上了刑,用刀割,用鞭子抽,用烙铁弄出来的!
“你这伤?”
面对陈沪的异常,艳萍淡淡笑笑,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哦,这伤啊,是小鬼子弄的,我杀了他们一个高官,虽然受了些折磨,但值!”
正说着,突然从楼上下来一人,睡眼惺忪。
“奶奶,你又和人家说你杀小鬼的事情啦。”
艳萍抬头,瞪着眼睛。
“怎么,你们嫌奶奶唠叨,今天好不容易来处不嫌我聒噪的人,你也不许我说说?”
那姑娘显然不敢惹她生气,立刻开口哄道。
“怎么会,只不过奶奶你都说了,不如多加我一个听众,到时候我好和我那些同学去说说,我家里头可是有个大英雄,羡慕档死他们。”
都说隔辈亲,艳萍伸手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给她端了碟红豆团子过来。
“还是奶奶最疼我,我不过说上一句,您还真给我做了。”
看到红豆团子,小丫头也不怕烫,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一脸满足。
“也就是你爱吃,其他人都觉得这东西太甜,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头还不知道多嫌弃呢。”
“奶奶做了好多,等你明天回学校的时候,都带上,管够。”
后知后觉,艳萍才想起来给陈沪介绍。
“这是我的孙女,叫小洋。”
陈沪仔细看了小洋一会,忍不住拿出一张老照片,仔细对比起来。
“怎么了?”
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小洋并没有生气,而是有些好奇地凑过来要看照片。
陈沪也不瞒着,大大方方地将照片递了过来。
这是那些托付他寻亲人给的,他依稀记得,给照片的是个满脸上胡子的大汉,说这照片上的人,是她的妹妹。
“只是觉得你和这照片上的姑娘十分相似,你知道她吗?”
小洋仔细看了一下,仿佛在哪见过。
但她不太确定,只说请陈沪等等。
见人跑上楼,陈沪也不好跟着,只能耐性在楼下等着。
过了好长一会,小洋拿着一个相册跑了下来,指着其中一张,让两人看。
“你们看,这两张照片上的,是不是同一批洗出来的照片?”
两人仔细对比了一下,虽然有些模糊,但却能看出确实是同一张照片。
“不知道这位是?”
面对陈沪的问题,小洋先是迟疑了一下,见奶奶点头,方才说起这照片主人的事。
“这是我姑奶奶,可惜早死了,你这照片哪来的?”
小洋记得,姑奶奶死之前,心心念念说自己还有个失散的哥哥,只可惜,到死之前,都没团聚。
“我是受人之托,替人寻亲,你那姑姑,是不是叫阎白枝?”
小洋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激动。
“托付给我办事的人,叫阎白树,他说他放心不下他妹妹,又不想埋骨他乡......”
小洋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情况才是正常的。
毕竟不是谁都像奶奶这样长寿的。
“那你能告诉我,他的信息吗?从前我们没有线索,如今知道了,总要让他落叶归根才行。”
陈沪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未了,还提醒了一句。
”他们都是烈士,恐怕这事要办成,要费些周折。“
小洋表示自己知道,顺便让陈沪把手里头其他人的信息都提供给她。
那个时候,他们都是一个地方出去打小鬼子的,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其他人的亲人。
陈沪当然愿意,只不过东西都放在酒店,得回去拿。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多跑一趟的事情。
提起阎家的事,艳萍也是颇为感慨。
当年遇到阎家妹子的时候,她正赶上难产,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无奈之下,只能托孤给她。
于是她就将这孩子也收养了,没想到,老天眷顾,还真有家人团聚的一天。
但没想到的是,艳萍主动开口留下了他。
“小伙子,这事交给小洋去办就是,我有话想问问你。”
于是陈沪只好重新坐了下来。
“你看着十分面熟,你家中长辈,可叫有个叫陈沪。”
陈沪摇头:“方婆婆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只不过是长得像而已。”
艳萍沉默片刻,似有遗憾:“那真是可惜了,这些年我一直再找他,就是为了不辜负故人相托,可怜罗姐姐一片真心,却......”
听到这,陈沪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眉头跳了一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每当他心绪波动,这眉头就会轻轻跳动。
艳萍早已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拿话诈他。
“我在民历二十八年去了的沪城,在见过大歌舞厅见过她,还想着,好好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却沦落到与日本人为伍,老板了为让日本人高兴,可怜她还怀着孕,那血流了一地......也怪我,当时没认出她来,实在愧对故人。”
艳萍特意咬重了时间,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罗伊腹内的孩子,应该是陈沪的。
“你说什么?”
陈沪果然失态,直到死,他都不知道,罗伊的孩子没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