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薇提着东西回到家，冲着宋会计大呼小叫: “妈，快来帮我提东西，累死我了这一路。”
听不到宋会计的回应，她干脆利落地脱下了她觉得已经“脏兮兮”的卫衣，一头扎进了董校长家的浴室。
脏死了脏死了，在贺小薇心里，她已经不把自己当“农村人”了。她躺在浴缸里，把舒肤佳沐浴露倒在热水里，用“海飞丝”洗发水——这个方镇女孩儿估计都不太听见过的牌子狠狠地搓着自己的头发。
在贺小薇看来，“那边”那些鸡呀，泥巴呀，青菜地呀，都有股子味儿。贺小兰看着清秀动人，那粘粘乎乎的头发却大煞风景——真想不通她怎么会情愿一直留在那样一个家里，连个舒心的热水澡都洗不上。
贺小薇洗完澡，换上了一套萌萌的家居服，在浴室里吹头发。董校长家实在不像贫困农村的生活。家里除了有电视、电话、电脑，还有吹风机、过滤饮水机、新鲜果蔬榨汁机、多功能家用电火锅……宋会计是喜欢看电视的，只要城里女人有什么，她一定要一模一样的买了来，比划着倒腾。比如，宋会计带到学校去喝的鲜榨胡萝卜橙汁，就在爱知中学兴起过一阵轰动。要知道学校对过小卖部里，那时候都还是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廉价汽水。
方镇的女人们最津津乐道嚼舌根的，就是贺小兰不认她，她们说这是宋会计的报应，还真能所有好事都轮到她吗? 所以这会儿贺小薇洗好澡出来，看到宋会计用家用电火锅摆上了番茄牛腩，还有那一大罐乌鸡汤配两个素菜，却看到精致得体的宋会计的眼神里，有几分惆怅。
“妈，你怎么了?” 贺小薇舀起一块牛腩在嘴里嚼着，“东西我给你带了呀，他们不要，我有什么办法?”
“你这丫头，你一定是没和你妹妹好好说。”宋会计捎带着给贺小薇添了碗乌鸡汤，这要是小薇小兰都在身边，她该多美满啊。
“妈，我态度够好了，小兰，她还骂你呢。”贺小薇嘟囔着。
“骂我，骂我什么?” 宋会计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舀汤的手，小兰会骂她?小兰也是她十月怀胎生的，虽然这么多年她呵护小薇多，心里当然也是牵挂着小兰的。小兰也生得美，没她姐聪明。但只要跟着她，就算没念好书，也能嫁个有钱人，过上享福的日子——她宋会计最骄傲的就是这两个相貌登样的女儿了。
“没，没啥。就是，骂你老不去看她。”贺小薇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我没她这个妈”这句话，不然宋会计该多糟心?
“吃上了?娘儿俩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宋会计来不及再问下去，董校长推门进来了。他一般就是回来吃口饭，然后回学校继续备课盯学生。董校长赤手空拳从一个乡村教师做起，年轻时候废寝忘食，才一级一级升到了爱知中学的校长。他自己也还在教几个班的语文和政治，可谓忙得团团转。
“没聊啥，董爸，坐下吃饭，喝点汤，”贺小薇也忘了从几岁起，她对董校长的称呼从董叔又改成了董爸，反正是宋会计让她改的，“我妈今天煲的乌鸡汤可香了。”
“那啥，在说天冷了，我寻思着给小飞寄点衣服去，”宋会计一边给董校长添碗筷，一边露出关切的笑容: “你个当爹的，天天忙学校的事，自己亲儿子也不想着点，孩子在部队里边冷!”
甭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宋会计这贴心的一举一动，总是让董校长十分受用。董校长早年抓教育，自己老婆病了也没时间照顾，儿子小飞常常饿得有一顿没一顿的，而宋会计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出现的没法让外人不说三道四。
董校长的老婆病逝没多久，宋会计就带着贺小薇搬了进来。方镇的女人们说董校长被“狐狸精”迷惑了，不过董校长并不在意宋会计的这点“小九九”，他早晚要再找的，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工作中宋会计能助他一臂之力，生活中又能顺带着一起照顾儿子小飞，自己也能吃上热乎饭。最重要的是，宋会计是一个“有夫之妇”，将来他董校长有什么别的考虑，就有很多回旋的余地。
至于贺小薇，来的时候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宋会计执意要带着她，那就带着好了。一个孩子也是拖，两个孩子也是养，就算自己和宋会计走到底，贺小薇长大了也是要嫁人的。所以，董校长没什么可担心的，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
凭心而论，宋会计是个“不错”的女人:漂亮，能干，温顺，体贴。在方镇的女人里，数一数二的出色，董校长知道她有点虚荣心，会被指指点点，但这并不妨碍他当下喜欢她。
“小飞有你这样的妈，云夕，我谢谢你，”董校长边吃饭，边赞美宋会计。
“说啥呢，小飞是我俩儿子，小薇是我俩闺女。都一样，一样稀罕。”宋会计听得心花怒放，也忙着附和。
“妈，董爸，我都酸了，我写功课去了。”贺小薇看着宋会计之前还因为贺小兰连连叹气，转眼就对董校长笑脸相迎。她亲妈的“应变速度”，她是服气的，宋会计总是教她，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直以来，宋会计对贺小兰的情感，她是绝对不会让董校长知道的，省的添堵——她这么圆滑的人。
转眼就年关了，贺小薇又考了年级第一，而且领先第二名足足30分，宋会计得意地走路都生风。她特地叫董校长把贺小薇的分数和市重点的学生比对了一下，竟然也能排进前50，董校长把握十足地对她说: “小薇保持好这个状态，将来进上海的T大没问题。”
宋会计喜不胜收地对董校长说:“那你奖励奖励她呗，那啥，过年我们去省城过，带妮儿吃个
pizza。”省城刚开了一家pizza店，叫必胜客，宋会计自己心痒得不要不要的。
“没问题，过年嘛，图个喜庆，”董校长难得有几天休息，“到时候我们开个车，在省城住一晚再回来。”
这一年的春节，贺小薇是在省城度过的。
因为学业繁忙的关系，她来省城的机会其实不多。她的衣服鞋子吃的用的，都是妈妈宋会计每个月从省城“搬”点儿“搬”点儿回来。
必胜客是意大利pizza店，贺小薇一定是全方镇第一个吃它的。那天的宋会计眉飞色舞，点餐的时候像个土豪。
“pizza，哎呀种类太多了。最大最贵的那种。”
“喝的?奶茶，咖啡，果茶，都来一份。”
“牛排，黑椒，嫩肩，肋眼，都要都要。”
“烤翅，烤翅要，对对对，就那个，六翅六虾，来两盒。”
“蜗牛?没吃过，尝尝。老董，你要不要喝点红酒?”
“妈，有点太多了呢。”贺小薇看着密密麻麻的一桌子，觉得有点夸张。
“没事儿小薇，今天我们一家人过年，高兴!”董校长今天也穿得非常体面，一身宝蓝色的唐装，配一条巴宝莉围巾——这大几千的围巾是宋会计硬给他配的，每年戴出来一两回。
宋会计穿了一身牡丹红的旗袍，像那些城里女人一样披着杏色双面羊绒毛呢大衣。贺小薇也打扮得很漂亮，卡其色的韩版格子毛呢外套配一条黑色紧身牛仔裤。
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俨然一副真正一家人的样子。
“妮儿等下去买双鞋子吧，”宋会计一边学着城里人给贺小薇切牛排，一边对她说，“天冷，我妮儿要有双好鞋。”
“不用啦妈，不能让董爸老花钱啊。”贺小薇装作为难地看着董校长。
“没事没事，今天过年，董爸也高兴，买!算董爸给你的新年礼物。”酒过三巡，董校长也禁不住有点飘了。
“我说，买两双，一双给小飞寄去，小飞训练辛苦，费鞋!”宋会计又体贴地给董校长切好一块鸡翅送过去。
董校长望了望眼前的女人，心里甜丝丝的，虽然花的是他的钱，宋会计对“两个孩子”可真是一向公正的，不会厚此薄彼。
“你鞋真好看，哪儿买的?”寒假开学后，同桌姜荟看着贺小薇脚上的雪地靴，简直两眼发光。
“城里。”贺小薇很得意姜芸还挺有眼光的，这双鞋叫UGG，是个美国品牌，她这一双上千块呢。别说，穿着还真是舒服。
“多少钱啊?”姜芸的爸爸是个个体小老板，她想让她爸也买一双送她。
“反正你也买不起。”贺小薇懒得和她说话，就这么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有什么了不起啊，这鞋多少钱啊，300还是500啊，我怎么就买不起了?”姜芸的暴脾气又上来了:“贺小薇，你是不是觉得你成绩最好最漂亮什么东西都最贵啊?是你挣的嘛?是嘛?”她声音一上来，全班又往她这边看。
“姜芸，在班级里吵吵吵什么?还有半年要高考了!”班主任刚好进教室，只看到姜芸在冲着贺小薇吼，立马把她的气焰压了下去。
贺小薇心中冷笑一阵，买鞋的时候她看到价码，都是上千的价位，还有点小担心。宋会计毫不犹豫地给她选了一双最贵的近2000，给小飞象征性地拿了一双800多。董校长喝醉了，除了掏卡，什么都不记得。
有钱真是好，什么贵买什么。只是贺小薇现在偶尔才能这么奢侈一回。不过很快了，等她考到了上海最好的大学，等她有了好的工作，认识了比董爸更有钱的人，她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到时她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她就应该是天生的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