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深山人未识
书名:忘不了的风景 作者:施云南 本章字数:5118字 发布时间:2024-08-23

走过街心花园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说:“快看啊,瀑布。”我不由得回头看去,嘿,还真有瀑布,原来这是街心花园里的一个喷水池。说是喷水池,还和一般的喷水池有些不同,因为,普通的喷水池,水总是往上喷的,而这个喷水池则不一样,它是由许多形状怪异的石头搭建起来的,搭成了一座假山,那水,是从假山顶上往下喷溅,看起来,还真是与瀑布有几分相似呢。

那孩子兴高采烈地奔了过去,用手在水池边,掬起一捧水,就向小伙伴撩去,他的伙伴们也不甘示弱,于是,几人就在这人造的小瀑布旁边,打起了水仗。看见他们欣喜若狂的样子,我不禁莞尔一笑。对于城市里的孩子来说,能看见这样一个人造的小瀑布,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可是,对于那些从悬崖或河床的纵断面斜坡处倾泻而下,奔腾千里的真正的瀑布,恐怕很多人都未尝见识过吧。不过,我很幸运,我曾经见过一条瀑布,“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冷渊”,这就是它的真实写照,是的,这是一条真正的瀑布,它就在那了无人烟的深山之中。

我家有一个亲戚,论起辈分来,我该管叫他叔叔,是浙江人,常常向我发出邀请,请我去他家小住些时日,盛情难却,这一天,我便来到了他家。闲来无聊的时候,我们便谈起了浙江的风土人情,说起秀美的山水之时,我突然想起了在浙江雁荡山上的大龙湫瀑布,便提起了这条瀑布,说自己无比向往,真希望能够马上去看一下。这时我叔叔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要看瀑布,那又有何难啊,明天就带你去看。”

对于他的这句戏言,我本来是没当一回事的,本来嘛,我就不信在这里附近就能看到瀑布,可是,没想到,叔叔居然是认真的,第二天一早,便借来了同事的车,载我去山里看瀑布。

于是,我们便驱车向山里进发。车在广漠的平原上开了没有一会儿,就转入了山里,沿着盘山公路,曲折蜿蜒地向山上进发。可是,一直开出老远,都未曾看见瀑布的影子,我有些着急了,问叔叔:“这瀑布怎么还没有到啊?”叔叔哈哈一笑,道:“要看最好的风景,自然要登上最高的险峰啊。耐心点吧,这里瀑布啊,可漂亮了,不过,就是因为在深山之中,所以啊,才没有被更多的人发现啊。”

车又开了一会儿,停下来了,叔叔招呼我下车,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瀑布真的是在深山之中啊,接下来,车便开不进去了,要靠步行攀爬。既然都已经来了,我又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放弃呢,于是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说要比比看谁先爬上山顶。

开始的时候,路还好走,我还有心思看看路旁的野草闲花,“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有瀑布的山也应该是有灵性的吧,所以,四周景色倒还怡人。可是,渐渐地,路陡起来,岩上的苔藓也变得厚重了起来,甚至连颜色也发生了变化,由浅绿色变成了深蓝色。脚下越来越湿滑,我便无心看风景了,只能专心攀爬,即使这样,我还是被叔叔甩在了后面,无奈,只能认输,让他停下来等我一下。

坐在滑腻腻的岩石上,我抬头向天上看去,此时看蓝天,天仿佛离得特别近,空中风起云涌,低头看看四周,山上静悄悄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顿时感到有一种时间凝滞的感觉,心中一片澄净。可是,在这一片静穆之中,我想努力攀上山顶,看见瀑布的愿望,却变得更加坚定。

叔叔问我还有没有力气继续爬山,去看瀑布。我点点头说:“去啊,当然要去,我正想见识一下,这藏在深山之中的瀑布,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又不知爬了多长的时间,我的耳畔突然传来了隆隆的水声,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十分响,只能隐约地听见,可是,渐渐的,那声音居然变得震耳欲聋起来,还真有一点“寒入山谷吼千雷,派出银河轰万古”的意思呢。我又兴奋起来,知道自己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声音那么响,怎么还不能看见瀑布啊?”我大声地问叔叔。

叔叔说:“我们是从瀑布的侧后方上来的,拐过弯,就能靠近瀑布了,那瀑布的正前面,是一道大山涧,不方便靠近的。放心吧,我带你去的地方,是最佳的观景点。”

我自然相信叔叔是最好的向导,于是便跟着他继续前进。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间,我的面前豁然开朗,我看见,一道飞流急泻,直落谷底的瀑布,就在我的侧上方。这条瀑布在倾泻而下的时候,又被悬崖下那若干道凸出的岩壁和巨石截成数段,于是,便形成了数节叠瀑,“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那一气呵成的样子,真是极为壮观。我欣喜若狂,几乎要跳了起来,叔叔一把拉住了我,把我往后拽了几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山岩的边上,真是危险至极,转念一想,莫非正是因为这瀑布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才会引得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

有人曾把瀑布比喻成是玉,说是“飞帘如玉帘,直下数千尺”,我要说,这比喻还并不完全准确,那瀑布是如此晶莹剔透,就好像一块瑰丽的巨大水晶,而且,普通的水晶,形状是固定的,不会变化的,而这瀑布,却又是如此瞬息万变。

最让我惊叹不已的是,在瀑布左近,竟然还有不少树木,它们是如此勇敢和无畏,竟然任凭瀑布冲刷,兀自岿然不动。这可真是“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啊。看着看着,我突然有了一种臆想,那葱葱郁郁的古木,半浸在瀑布之中,任凭瀑布冲刷,难道不正像是一个个长发披肩的仙女,在水中沐浴吗?据说当年的牛郎曾经在织女洗澡的时候,偷走了织女的衣服,莫非,此地就是众仙女沐浴之所不成?

这时候,叔叔在我耳边喊:“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他喊了好几声,我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这瀑布的巨响真的是震耳欲聋啊。

我想,或许,这瀑布中的每一滴水,都是有声音的。瀑布是大自然的鸣响。那每一滴水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是整条瀑布的轰鸣。这些“飞响落人间”的水滴,它们不是在惊骇,它们不是在哀嚎,它们是在享受这瞬间失重的感觉,水滴的声音,是振奋的声音,是欢呼的声音。

想到这里,我仿佛是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会有很多人钟情于蹦极了。那些人,他们和瀑布一样,他们不喜欢一成不变、平庸如常的生活,所以,他们希望借助蹦极,在剧烈的振动中发泄内心的躁动。他们所追求的,就是那暂时失重所带来的巨大刺激,哪怕会使人晕眩,他们也照样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候,天空的流云散去,阳光投射在瀑布上,反射出金光灿灿的晕彩。突然间,我有了这样一种感受,这阳光映照下的瀑布,就如同钢厂炼钢炉中泻下的铁水一般,光芒四溅。想到这里,我便对这瀑布更加赞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所站立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我看到,那瀑布的水浪形成层层雾气,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扑散开来,在水花散开处,形成了一道道绚丽无比的小小彩虹。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我不由得又想起了这首诗,以前我只是对比着图画中的瀑布,想象那诗中的意境,所以,怎么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诗人会把庐山瀑布,比喻成“生紫烟”的香炉呢?直到如今,我亲眼看见这瀑布的样子,才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所谓的“紫烟”并不是真的烟雾,而是阳光照耀在瀑布溅起的水雾上所形成的错觉。这时,我才真正明白,诗人的妙处。虽然这里不是庐山,我面前的也不是庐山瀑布,但是,我想:天底下的瀑布大概都是如此的吧,它们都处在悬崖峭壁这样的绝境处,为了继续前进,所以拼着性命,奋然一跳,天下所有的瀑布,都是如此无畏,所以,天下所有瀑布,大概都一样美不胜收吧。

想到这里,就看见阳光洒在瀑布上,变幻出如梦幻般的光芒,“啊,真是太漂亮了。”我竟然再次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险要之地,差点又兴奋得跳了起来。幸亏叔叔知道我的性格,小心地保护着我,才让我不至于被脚下湿滑的泥土滑倒。

 

啊,瀑布,绝美的瀑布,生在深山人未识的瀑布。

我愿意相信,瀑布是高山峻岭的女儿,一直隐藏在深闺,所以,很少有人能够目睹它的尊容。

我愿意相信,瀑布是藏在深山无人解读的天书,只有勇敢坚持,攀上险峰的人,才能洞悉它的秘密。

我愿意相信,瀑布是高山的帆,是瀑布,让那原本不能移动地方的崇山峻岭,有了飘然欲动的感觉。

我愿意相信,瀑布是一道墙,它好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用水砌成的危墙。

我一直认为,在江河湖海之中,瀑布是最了不起的,因为,大江大河流得再远,大海大洋再浩瀚无垠,可是,它们都是躺着的,但是,瀑布就不一样,只有瀑布,是站着的。所以,在我看来,瀑布,是所有水体之中,最了不起的勇士,因为,它敢于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地球的引力做抗争。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瀑布是站立着的河,是它圆了江河那不能俯瞰大地的遗憾。

小时候读过一首诗,对其中的一句印象非常深刻,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当时,我就觉得很纳闷,黄河之水怎么会是天上来的呢,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那从天上来的,应该是黄河之水形成的瀑布啊。

为什么那水会形成瀑布呢,或许,这瀑布之所以形成,是因为“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吧,瀑布是勇敢的,它一定心想,既然不能上青天,那就直坠落谷底吧。所以,它才会一路恣意奔涌,就算到了无法继续前进的悬崖峭壁边上,也绝不停步,于是,便这样狂跌下数十丈的峡谷,于是,一道惊天动地的瀑布,就这样形成了。

只是不知道那瀑布冲下悬崖之后,会不会有些许的后悔呢?因为,“穿山透石不辞劳,到底方知出处高”。不过,不管怎样说,瀑布,都代表着一种力量,一种不可征服的气势,我们不能靠近它,只能远远地观看,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种距离,才会让我们感受到瀑布的雄壮、壮美。无论在哪里,瀑布,都给人一种畏惧感。

回想一下一路上爬山涉水的那种艰辛吧,为了看这瀑布,我先是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然后,我们又下车步行,在蜿蜒曲折、湿滑难行的山路上艰难攀爬,这才来到了这个僻静的地方。这真是一个幽深的所在啊,除了瀑布的轰鸣,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的其他声音,尤其是,听不见人类社会那种无处不在的噪音,这里没有汽车喇叭的嘀嘀声,也没有机器马达启动之时的噪音,这里的一切声音,都是大自然的天籁之声。

就在这样的一个幽寂的地方,居住着这样一道瀑布,它独自幽居深谷,不期望别人看见,虽然它是如此美丽、如此壮观,但是,它却悠然独处,不屑于得到人类的观瞻、赞赏和顶礼膜拜。想到这里,我不觉哑然失笑,倒是我们这些人类,无端地打搅了它的幽居生活啊。如今,它还独居此处,并没有更多人知道它的踪迹,所以,它还算得上是生在深山人未识,或许,就那样让它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是最好不过的了。它不想要更多的人来欣赏它,赞美它,破坏了它平静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对叔叔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或许,我们已经打扰了它很长时间了。”

叔叔点点头,于是,我们便一起往回走。上山容易下山难,没想到,下山的路更加难走,那些湿滑的苔藓,随时都可能让我们摔一跤。走了很长时间,才走了大约几百米的山路。直到这时,我还能听见瀑布的声音。

我笑着对叔叔说:“要是能够在这里搭一间小房子,住在这里,就好了啊,能够每天看见瀑布。只是,不知道,这瀑布是不是喜欢被人们天天打扰啊。”

叔叔笑着说:“哎呀,那可不行啊,就算在这里盖了房子,每天晚上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能睡得着觉吗?”

想想也是,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房间里肯定都弥漫着惊涛骇浪的声音。那涛声,如风吼,如虎啸,肯定会让人难以入睡的。要是这个时候披衣出门,去看那暗夜中的瀑布,一定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吧。我似乎能够想象出那暗夜中瀑布的样子,它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但是隐隐约约间,依然能看到一条宽广的白练,而在那瀑布的上方,是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山石。

走到半路休息的时候,我问叔叔:“这瀑布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叔叔笑着摇头道:“不知道,或许,它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其他瀑布,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啊。”

叔叔略一沉吟,道:“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缘故吧,你想,这里的山路那么难走,离开乡镇又那么远,可以说,是地处偏僻了,很难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点啊。既然这样,也就没有人会想着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吧,或许,继续这样安安静静地呆着,也是这瀑布的愿望吧,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它继续留在这深山之中,过着属于它的宁静而闲适的生活吧。

“姐姐,姐姐,和我们一起玩水吧。”又是一声稚嫩的童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看见,有一个小姑娘正站在我的面前,她手上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才参与了打水仗的游戏。我向那人工瀑布看去,四五个小孩,正玩得不亦乐乎呢。

那真正的瀑布,永远都藏在深山之中,不肯轻易地让人靠近;那真正的瀑布,永远都只能远观,不能亵玩;那真正的瀑布,拥有无穷的能量和无尽的魅力,可是,却让人觉得如此可望而不可及。好吧,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和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在这人工瀑布旁,打一会儿水仗,过一把瘾了。想到这里,我嘿嘿一笑,说:“好吧。”然后,拉起了那小姑娘的手,把她带到了水池边,参与进了这些孩子们的游戏。

一边嬉戏,我一边想:那生在深山的瀑布,是否至今仍没有更多的人,与你亲近,揭开你那神秘的面纱?那生在深山的瀑布,是否至今你依然孑然一身,保持着你特有的、无限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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