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筵席已摆好,有乐师鼓瑟吹笙,有佳人婀娜起舞,江蓠一双清眸却顾不得别人,忙着寻找幽梦的身影。舟羡见此,笑道:“果真是秀色可餐。江蓠,我看这些美味佳肴,你也用不着吃了。”
“我找幽梦姐姐呢。”江蓠转眼看着舟羡,“我可吃不了她们,倒是虞哥哥你,小心别丢了魂。”
“胡说八道。”舟羡撇过脸,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
“你喝醉了,我可不管你。”
“那我喝茶,喝茶总不会醉。”
江蓠嘟着嘴正想说话,只听有人呵呵笑道:“今日,诸位江湖兄弟能够齐聚王府,本王不胜感激,区区薄酒,本王敬诸位一杯。”
众人都起身,道:“王爷请”。
“洛王殿下,阮某听闻近日王府得了一样宝物,若处黑夜之中,便可灿若星辰,不知我等可否有幸得以一见?”席中已是有人按捺不住。
洛王与荀信白对视一眼,只听荀信白笑道:“阮门主,还请稍安勿躁。诸位不远千里而来,何不再痛饮几杯?”
“是啊,阮门主,我等可并不着急啊。”席中有人哈哈笑道。
荀信白道:“奉王爷之命,荀某代王爷,再敬诸位一杯。”荀信白一饮而尽,便走到舟羡桌前,斟满酒笑道:“舟羡,几年不见,长得是一表人才啊,可惜令尊不能前来,实在是遗憾。你母亲可还好?”
舟羡起身,端起酒杯,道:“家父琐事缠身,还望见谅。家母很好,多谢荀庄主记挂。”
“唉,真是疏远了,我记得以前,你跟着瑄儿叫的可是舅父。”荀信白先是笑了几声,而后叹气道,“自从我那妹子过世,你母亲便再也不去祁连庄走动,疏远也是在所难免的。”
“舅父说笑了,是我有些难为情。”
“难为情?莫不是因为身边多了位姑娘,怕被舅父笑话?”荀信白饮下酒,笑着走开了。
见舟羡重新坐下,江蓠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虞哥哥,你和微云山庄是什么关系?”
舟羡从未对江蓠提起过他的家世,被她这么一问,倒好些疑惑,答道:“那是我家,你怎么知道的?”
江蓠笑道:“这有何难,我不仅知道那是你家,我还知道你家进了贼。”
“那贼还偷走了我家的宝贝。”
“是不是一把剑?”
“没错。”
“幸好只是一把剑,我看你身上带的剑也很不错。”江蓠叹了一声道,“果然是各人所好不同,如果非要我去做贼,我宁愿偷只鸡,也不要偷剑。”
舟羡只有苦笑。
江蓠忽然眼前一亮,起身道:“虞哥哥,我看到幽梦姐姐了。”未待舟羡开口,江蓠已是离开。不多时,只见她挽着一位女子款款走来。
舟羡道:“看来这位便是幽梦姑娘。”
幽梦微微笑道:“见过虞公子,有劳公子替我照顾江蓠了。”
江蓠忙道:“我才用不着别人照顾我。姐姐,你好像比来的时候瘦了些。”
幽梦顿了一顿,道:“大概是因为我吃不惯王府里的东西。”
江蓠笑道:“王府的点心再好,那也不是阳秦的味道。”
正说时,只见有侍卫慌慌张张跑来,大声喊道:“禀告王爷,小人该死,有刺客在府里纵火,趁乱盗走了宝物。”众人一听,四处观望,只见西北方向升起一片红光,隐约间可闻到阵阵烟味,只是这里太过热闹,花香酒香太过浓烈,竟无人发觉。
洛王怒喝道:“是何人如此大胆?”
侍卫道:“那人戴着鬼面,来路不明,武功颇深,连卫公子和荀小姐一时也拿他不下。”
洛王怒道:“岂有此理!”
荀信白拱手道:“王爷,这都是荀某之过,待我亲自去擒拿蟊贼,将功折罪。”荀信白已是一跃而起。
众人听闻凤凰眼被盗,皆朝西北方向而去。舟羡蹙起双眉暗想:父亲说他虽未见过凤凰眼,但此物必假无疑。原世伯不是死于上官续之手,而是死于众人之手,究竟是何人还要生出这些事端?
江蓠见舟羡越走越远,喊道:“虞哥哥,你去哪?你等等我。”
舟羡伫足回首道:“你和幽梦姑娘待在一起,等我回来找你。”
江蓠转身对幽梦道:“姐姐,过会儿我去碧波楼找你。”说完,便也乘着轻功追去。
如此,只留幽梦衣袂飘飖,嘴角却扬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微笑。
待舟羡和江蓠赶到时,那个鬼面人正同荀信白过招,众人皆睁大眼睛在看热闹。那鬼面人果真有些能耐,竟能接住荀信白如此多招,难怪卫瑄和荀青晏二人敌不过他。不过,荀信白却似在试探那人的武功招数,并未下狠手。
此时不远处的走廊上倏地闪过一条人影,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幽梦。她柳眉紧锁,自言自语道:“这人到底是谁?凭他一己之力,就不怕白白来送死?”
只听“砰”的一声,荀信白一掌击中鬼面人胸口,霎时,那鬼面人重重跌落在地,好大一口鲜血随即喷涌而出。荀信白冷着脸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朋友,竟有如此胆量?”
话音刚落,却见那人如泥鳅一般滑出,鱼跃而起,一把擒住幽梦,并掐紧她娇嫩的脖子,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鬼面人冷笑道:“堂堂祁连庄庄主,可忍心看这姑娘香消玉殒?”
荀信白道:“只要你交出东西,并放了这位姑娘,我便饶你不死。”
鬼面人又是一声冷笑:“在下区区一条贱命,又何曾值这许多。”说话时只见幽梦花容失色,喉间竟连呻吟之声都发不出,只能苦苦挣扎不止。这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
“你住手,我不许你伤害她。姐姐,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江蓠已是气得浑身发抖,说着便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江蓠,小心!”舟羡情急之下,一把拉住江蓠的手。
“虞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她。可是那个人那么厉害,我怎么打得过,要是我爹在就好了,爹一定有办法。”江蓠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荀信白见此,道:“你若再不住手,休怪我手下无情。”
鬼面人却发出一阵狂笑,突然自腰间射出许多暗器,纵身一跃,借着烟火未散,将幽梦挟持而去。江蓠哪里顾得了危险,使出轻功,便拼了命似的追赶过去。舟羡见她这般,心中怎能不急,身形一展,片刻之内亦消失在黑夜中。
“瑄儿、晏儿,你们速速去追。”荀信白又向着众人道,“今日之事,荀某惭愧不已,诸位不如先行回去,日后荀某必会给王爷一个交代,也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人心中本各有想法,先不论真假,那凤凰眼无故归了洛王,今夜又于王府之内发生这等事,实在是没头没脑。何况那鬼面人身份尚未知晓,倒不如静观其变,若是凤凰眼回不到王爷手中,成了江湖纷争,岂不更好。
鬼面人虽受了伤,又挟着幽梦,脚步却仍是很快,他直往西跑了七八里路,那里正好有个小树林,便一头钻进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今夜无月,天上唯有点点星光,路上只有几处灯火,江蓠的轻功不由要慢了许多。她知鬼面人躲进了树林,便不敢再往里追赶。
“虞哥哥,树林里黑漆漆的,我能不能牵着你?”
江蓠的话令舟羡有些吃惊,但舟羡知道她的手方才便已微微冒着冷汗,她心里一定很是害怕。
“好。”舟羡牵过江蓠的手,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两人正往树林里走去,只听身后有人喊了声“舟羡”,舟羡停下脚步,转身一看道:“小卫,你们两个怎么比我们还慢?”
“追那么紧,也不怕被他暗器打中。”答话的是荀青晏。
“还是青晏妹妹想得仔细。”
“叫谁妹妹呢,不害臊。”
舟羡淡淡一笑:“快走吧,不然可真追不上了。”
四人一同进了树林,里面黑茫茫一片,除了枝桠清冷的轮廓,哪里还看得见东西。四周窸窸窣窣地响,好似有无数细小的虫子直往人身上钻。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也似暗藏着杀机,变得异常骇人。江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喊道:“幽梦姐姐,幽梦姐姐!”
江蓠这一喊并没有得到回应,反是惊扰了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起,引得树叶簌簌作响。江蓠不由紧紧挽住舟羡的手臂:“虞哥哥,那是什么东西?”
舟羡道:“没事,不过是几只鸟儿被你吓飞了。”
此时卫瑄却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个火折子,吹亮了道:“有血腥味,应该就在这附近。”
这一小小的火焰此刻竟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江蓠忍不住问道:“原来你带着火,你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卫瑄歉笑一声:“先前鬼面人在暗处,我们若是在明处,只怕对我们不利。然而过了这么久,却没有半点动静,想必他不会轻易对我们出手。”卫瑄所言并非毫无根据,在方才那一阵骚乱和血腥味中,他已是觉察到了死亡的气息,只是他还不敢肯定死的是谁,是鬼面人?是被他带走的姑娘?还是另有他人?
舟羡虽还未闻到血腥味,但他深知卫瑄在感官上确实要比寻常人敏锐,便道:“小卫,你来带路。”
不多时,卫瑄发现地上有一团更深的黑影,走近一看,却是那个鬼面人,此时已然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江蓠“啊”了一声道:“他死了?他怎么死了?”
卫瑄拾起一截粗树枝拨开面具,将火苗凑近他的脸看了看,这张脸倒是很陌生,也很普通,看不出身份。荀青晏刚伸手想去拿面具,卫瑄急忙拦住道:“小心,鬼面上藏着毒针。”
荀青晏忙缩回了手:“毒针?哥,你怎么知道有毒针?”
卫瑄道:“他脸上那处青紫的中间有针眼,应该是自尽的,不过此人临死前还受过一掌,凤凰眼不在他身上。”确实,鬼面上的毒针并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自杀的。
荀青晏道:“不在他身上?对了,被他劫持的姑娘呢?”
卫瑄看了一眼舟羡,对着江蓠问道:“幽梦姑娘可是不懂武功?”
江蓠点点头。她从未见过死人,景象还是如此凄惨,此刻已毫无主意,只觉有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简直快要支撑不住了,只有挽着舟羡的手不由抓得更紧。
“看来有人并不打算一招杀了他,这里面很有蹊跷。小卫,这个人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舟羡望着江蓠柔声道,“江蓠,我先带你回去吧,你爹一定很担心你。”
“可是……幽梦姐姐……会不会……”
“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回去再想办法,王府也不会不管的。”
舟羡和江蓠走后,卫瑄微微一笑道:“舟羡这小子,我还没见过他对哪位姑娘如此上心。”
荀青晏哼了一声:“管他呢!”
“看来晏儿真是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何止不喜欢,我简直讨厌他。”荀青晏别过脸,“大哥,等会儿天都亮了,我们的人怎么还不来?”
卫瑄熄掉火折子,说道:“快来了,回去再仔细查下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