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童岄早早便披甲练兵去了。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大战在即,乡里所有兵甲皆召回军营,训练日渐紧迫。
清儿一人在营帐无事可做,便也乐得在外帐放了织布机,带着宁俞一起为将士们缝衣织布。不多时,兵士进来通报,说是玠老遣小斯请夫人去童家祠堂。
清儿听罢一愣,旋即了然于心。她方打发了念念,原还有耆老们!清儿无奈摇头,吩咐兵士:“让小斯先行回去,我稍后就到。”
清儿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便带着宁俞乘高车来到祠堂,但见童家耆老已然等候多时。
清儿不卑不亢踏进祠堂,与耆老们见了礼,便顺势坐在旁边凳子上。耆老们见她这般先是一愣,旋即便端起茶碗自顾自喝起茶来,也不开口,也不瞧她,就这么凉着她。
清儿也索性端起茶碗,陪着他们品起茶来,丝毫不感局促。过了半晌,清儿才开口:“不知,耆老们今天请清儿过来,可只陪着诸位长辈喝茶?”
玠老放下茶碗,捋了捋胡须,全力支着他的老眼,上下打量清儿一番,开口道:“老朽素来听说魏家念念对少主有情,昨日又去军营闹了一场,如今已然传的沸沸扬扬,对女子名节有损。念念年纪虽小些,但也到了说亲年纪,依我看,夫人便也成人之美,替少主收房。童家素来子嗣单薄,少主屋里人多,也好为童家繁衍子嗣。”
清儿来之时,一直在高车里盘算耆老们要做什么,没想到竟是如此!
清儿慢慢将茶碗放下,不觉叹下一口气:“魏念念是先魏将军遗腹子,且家兄在军中任要职。她身份贵重,如何让她做妾?又怎对得起先魏将军在天之灵?功臣之女沦落妾室,又让邳州军民如何寒心?”
清儿说罢,耆老们恍然抬头,深深打量了下清儿,心内不觉震惊。
“此事,却是老朽思虑不周。念念即不可,老朽这有一婢女素来恭检,模样也周正。”玠老说罢又将目光放在宁俞身上,“纵是宁俞也不错。”
“宁俞不敢。”宁俞吓得慌张跪倒在地,与清儿磕头,“夫人,宁俞不敢。”
清儿意味深长瞧了眼宁俞,伸手将她拉起来,又看向玠老。
“玠老是让将军阵前纳妾?如今大战在即,南陵不日便挥军济城,正是邳州济城,两城军民同仇敌忾,御敌之时。耆老却让将军战前纳妾,何以稳定军心?”
玠老一时被清儿怼的哑口无言,黑黄色老脸青一阵白一阵。旋即看向其他耆老们,但见他们又是一言不发。唯骞老见玠老脸色难看,不得不开口找补:“少主如今膝下无子,我们也是为邳州,为童家考虑。”
“少主膝下无子,便是清儿的不是了?”清儿挺直了身子,质问道,“我与少主新婚分离,孤身来到济城也不过半载,何来子嗣?耆老们又何急插手我与少主府中之事?”
“若清儿日后当真无所出,自会为少主,为邳州盘算,不劳耆老们忧心。”清儿说得决绝,丝毫未给耆老们留颜面。
“你……”耆老们面面相觑,不禁在心中暗叹,这个山野孤女何来如此伶俐口齿?
“清儿虽不是邳州人,即嫁了少主,出嫁随夫,便也是邳州人了!”清儿见时机成熟,又将语气放低,起身与耆老们行礼,诚恳道,“清儿即是邳州人,自万事为少主考虑,为邳州考虑,但请耆老们放心。如今南陵挥军攻城,济城正是内外交困,还望耆老放下成见,与清儿一同为少主守好童家,安稳邳州才是要紧,才可让少主与邳州军民在阵前全力御敌。”
“我们的敌人是南陵。”清儿说罢又补了一句。
彼时清儿字字肺腑,她抬起头默默观察耆老们的反应。半晌,玠老才开口:“今日之事便当老朽从未提过。”玠老颤巍巍站起身,拄着拐杖慢慢往门外踱步,边走边叹,“我们的敌人是南陵,童家祖宗宗庙亦在邳州,同心打回邳州才是正经。”
“咳咳咳……”玠老晃悠悠走出门,抬头瞧了眼天上刺眼的阳光,自己真是糊涂了啊!
玠老对童岄一声不吭娶妻之事耿耿于怀,他也对清儿身份介怀至今。西越重礼,邳州重礼,当年西周周公旦和鲁国孔老夫子传下的礼仪不可废,无论何时皆不可废礼。然他不得不承认,清儿所说却是对的!他再恨,也拎得清大事大非。
玠老孤独行在阳光下,他对清儿已为邳州主母之事无计可施……但他实无法接受如今礼乐崩塌的世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仪规章,等级森严,不可逾矩,是为礼!什么时候,一个身份不明的山野孤女可为邳州主母了!规矩礼仪俱废,又何以服人!
待耆老都走了,清儿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祠堂,案上无一牌位却燃着高香……高香不熄。
清儿坐在高车上静静思索着,她已表明态度,哪怕耆老再不情愿,暂也不会为难她。宁俞见清儿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同清儿解释。她知自己是何身份,跟在夫人身边伺候便好,对少主绝无非分之想。
清儿回过神,淡然一笑:“我知道,此事日后无需再提。”
“谢夫人。”宁俞心虚地低下头去,她每想起自己当初奉耆老命令,留在少主帐中一事,便觉对不起清儿,生怕被清儿察觉出端倪。她跟了清儿这么久,不经意听到二人说话,知清儿不喜少主纳妾,也知少主对她心意,绝容不下第二人。而今自己万般不求,只求能留在清儿和少主身边便好。
“邳州旧民,魏家,童家耆老……还有各将军府邸的家眷……”清儿不觉又蹙起眉头。
两国交战,死生存亡之际,需得上下同心,一致对外才是。只怕内里不合,再让敌国寻到可趁之机,内里瓦解才可怖!当年秦国攻打赵国,以离间计坑杀赵国四十万大军,以致赵国走向灭亡。
当年,秦国胜,便胜在上下齐心,一致对外。而赵国灭,也灭在君臣不合,后院起火!
而今济城,邳州……早已融为一体。从先将军童莘始,便艰难筹谋,静默隐忍十几年,终等到南陵朝堂动荡,是我西越收回邳州大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彼时我邳州内外绝不可有任何差池!
各将军府邸的家眷她要如何收服?要她们如何真心敬服她,才可保童岄军中上下一心。
清儿掀开帘子,悠悠看向车外……还有,邳州不复,师父他老人家是无法心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