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豆娘这几天见牛二筢子不停地倒腾着用铁锹翻挖树园子，心里很是纳闷儿。
“种黄精。”牛二筢子向癞豆娘解释说。
“黄精？黄精是啥东西？”癞豆娘马上问。
“一种药材。”
“药材？能卖大钱吧？”癞豆娘马上瞪大两眼问。
“肯定比庄稼贵。”
“这么说，也是家里的一个进项啊！”癞豆娘更觉得惊奇，“我这也回去把我们家后院的树园子也翻挖起来种上黄精！”
“这个你可不能着急，我这也是试着先种一年看看，据张老先生说，黄精这种药材很娇贵，不像庄稼热点儿冷点儿没啥子大妨碍，黄精这东西天太热不成，太干了不成，土里水气重了也不成。我这先试着种一年看看，等我摸索出了这中间的门道儿，每年你们家再种也不迟，不然，我这刚种，对这东西也是睁眼瞎儿，万一种不成，你们家跟着我倒腾，到时候折腾的就是两家人的血汗和心思。我试种出门道来，明年你们家再种，也就不会盲人过河——瞎蹚水了。”牛二筢子听癞豆娘这么说，马上阻止说，“虽然老话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可黄精是药材，不是庄稼，这中间也就不是种庄稼的门道了。等我摸索出种植这东西的门道了，明年你们家再种也就不用操心这中间的啰嗦事儿了。”
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癞豆娘尽管心里觉得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很感激地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那就听你的，今年你们家先试种一年，种出门道了，明年我们家再种也就不操心这中间的麻烦了。”
“咱们种黄精这东西，算是一个新物件儿，咋的咱们也不能只凭着一时心热就不顾它后来会是咋的一个结果了。咱们种它，也就指望着它能多给家里带来些收成，因为它是个新物件儿，这中间咱们对它也不了解，咋的也得先试探着摸索出它的习性，这样以后才能心里踏实地靠着它能给家里多进项一些。”牛二筢子说，“所以说，今年你们家不要着急着也种这东西。”
癞豆娘这才舒心舒气地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
“我这也是瞎琢磨着觉得药材咋的也比种庄稼的收成要多一些，本想着种些白术，我打听了张老先生，他的意思黄精要比白术有更广的销路，我就买了些黄精的种苗儿种到春地里，结果是黄精这东西经不起大日头的暴晒，张老先生也就建议我把它移栽到树园子里，大热天的能有树荫为它们纳凉。”牛二筢子说。
“长在地里的东西还有怕大日头的物件儿？”癞豆娘很惊奇地看着牛二筢子。
“有啊！地藓皮就是，逢上阴雨连天，蘾草棵里满地都是，一旦有了日头，这些地藓皮马上就干了。”牛二筢子马上说，“我琢磨着这黄精要比地藓皮还难伺候，地藓皮喜湿怕日头，这黄精喜湿又离不开日头。”
“我是不懂，可听你这么一说，黄精这物件儿还真的不好伺候。”癞豆娘点了点头。
“我也不懂这物件儿。”牛二筢子说，“今年试种着看看。”
“这世上的物件儿也真是稀奇。”癞豆娘说，“看来，这世上的物件儿咱们还没见个十之一、二。”
“别说是十之一、二，连百之一、二咱们也没见识全。”牛二筢子看了一眼癞豆娘，说，“世上大了，咱们整天就守在这个村子里，外面的物件儿多了去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咱们这个小村子咋的能啥子都有？”
“咱们老少爷们儿的世面儿窄啊！”癞豆娘接过牛二筢子的话，叹了口气说，“话又说回来，不管咱们老少爷们儿的世面儿是宽是窄，每天的日子却是实打实的需要柴米油盐。”
“这个倒是，不管有没有世面儿，居家过日子就是实打实的柴米油盐。”牛二筢子认同地点了点头，“居家过日子，啥子世面儿都当不了饭吃。这见世面儿，也就是多知道点儿新鲜事儿，有心的人脑袋瓜子可能会多琢磨点儿道道儿，没心没肺的人，见不见世面儿都是一样，见世面儿也就是多了一份儿眼福，其它的啥也没影响。”
“我这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啥子是世面儿，反正以后我们家就跟着你们家，你们家做啥我们家就跟着做，我就相信你们家的打算。”癞豆娘说，“我就觉得你要比咱们村子里的其他老少爷们儿眼光看得长远一些，心里也比别人琢磨得多一点儿。”
牛二筢子看着癞豆娘，一笑说：“啥子眼光长远不长远的，咱们百姓人家过日子，没有啥子每月固定的俸禄，也没有啥子先人留下来的家底儿，咱们就指望着一身力气和几亩薄地，不多琢磨点儿进项，日子也过不出啥子景气儿来。”
癞豆娘很认同地点了点头，说：“这些日子说忙也不忙，说不忙吧，整天价也没个得闲的时候，趁着今儿轻闲点儿，我这去找我小米婶子唠扯唠扯去，有些天没看到她了。”
“她这些日子也不轻闲，里里外外的也没个得闲的空儿。这会儿我琢磨着她正带着小路生在后面的院子里收拾院子呢，她打算着今年在院子里再多折腾些鸡鸭鹅这些东西，你就过去看看吧。”牛二筢子抬手向小米住的院子一指说。
癞豆娘去了小米住的院子，牛二筢子看着癞豆娘的后脊梁影子，一个原本没有啥子心肺的女人，经历了丧夫失子天塌地陷一样的灾祸，眼下竟能变得这样沉稳倔强，这有些人啊，还真的让人很难琢磨。
牛二筢子回过头来接着折腾着翻挖树园子里的土。
“筢子，筢子！”牛大锤远远地冲着牛二筢子放开喉咙打招呼。
牛二筢子停下手里的铁锹，抬眼瞅着牛大锤。咋的？牛大锤今儿没骑他的洋驴？
牛大锤连嘘带喘地一阵紧走来到牛二筢子跟前，来不及静下来喘口气儿，笑着向牛二筢子说：“你抓紧时间准备一下，得会儿大队干部、乡镇干部，还有县领导和电台记者要来你这儿。”
牛二筢子给牛大锤的话弄了个云山雾罩，他愣了老半天才迷迷糊糊地问：“来我这儿干啥？”
“你种植黄精这事儿给大队干部报到乡镇去了，乡镇又形成材料报到县里去，眼下县领导干部也在琢磨着如何扩大农民收入，于是就把你种植黄精这事儿作为特殊经济作物种植的一个示范向全县推广。”牛大锤说。
牛二筢子听了牛大锤的话，差点儿吓出一身冷汗来。自己今年琢磨着种植点儿黄精作为试验，还不知道试验的是鸡是蛋呢，咋的就给折腾到给县领导作为示范向全县推广呢？万一黄精这物件儿真的不适宜在这片土地上种植的话，全县推广了，那会给全县的老百姓带来多大的损失啊？那样，自己不就成了这个损失的大祸害了吗？琢磨到这儿，他把手里的铁锹往肩上一扛，向牛大锤说：“你赶紧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来我这儿，我也没有种植啥子黄精。”
“拦不住了啊！他们马上就到了。”牛大锤不解地看着牛二筢子，焦急地叫苦说。
“这是哪个王八蛋大队干部瞎往乡镇里报告的？”牛二筢子马上粗口骂了一句。
“你还是准备准备吧，马上跟他们这些领导干部说几句面上的话。”牛大锤马上紧瞅着牛二筢子说。
“说啥？对于种植黄精我还狗屁不懂，总不能瞪着两眼说瞎话胡咧咧吧！”牛二筢子紧盯着牛大锤问。
“你知道点儿啥就说啥，反正他们这些人对黄精这东西也不懂，你说啥就是啥。”牛大锤说，“要是他们满意你说的，给你一个特种作物种植示范户的称呼，以后好处就多了，县领导会督促乡镇领导干部给你们家更多的关照，这样，你们家以后在乡镇领导干部面前说话就有点儿声音了，乡镇有啥子惠农活动也会首先考虑到你们家。”
“我想说啥就说啥？”牛二筢子仍旧紧盯着牛大锤，问。
“是！”牛大锤点了点头，马上又紧接着自己的话说，“不能乱说，你就自己了解的有关黄精的知识，咋说都成！”
牛二筢子拧了一下眉头。
“据我了解，他们下来看看也就是走个过场儿，然后电台记者一报道，也就显示出了他们关注农业，关注特种作物种植，关注农民收入。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影响，其实心里并不在意你是不是通过特种作物种植真的增加了收入。”牛大锤说，“你说一下，他们这样的心思走过场，你说几句他们根本不懂的黄精知识，他们能听出啥子来？他们只会官面上跟你说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希望你能带领更多的人致富。这样，这个过场儿他们就走结束了，然后他们回到乡镇里去，仍旧是走过场儿一样一番研究，给乡镇领导干部下达一个过关照你们家的命令，然后回县。”
牛二筢子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到时你可不能不给他们台阶说大实话！”牛大锤转头向村口看了一眼，马上提醒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抬眼向村口看了看，回头看着牛大锤说：“没见过他们这些大人物，到时候我怕心里一紧张就说秃噜嘴了。”
“你不用紧张，就把他们当成傻子哄他们。”牛大锤很经验地说，“他们这些人，喜欢听奉承赞扬的话，等他们到了，你先给他们一番奉承和赞扬，保不齐他们就不问黄精的事儿了呢。”
“你这样说，他们这不是在糊弄人吗？电台宣传说他们下基层了，实际上他们啥也没了解。”牛二筢子很不相信地看着牛大锤问。
“你呀，没跟他们接触过，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儿，他们都是这样。”牛大锤说，“你呀，这次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说，他们心里高兴了就成，别管他们问不问黄精种植的事儿，他们说到哪儿，你就顺着他们的话儿把他们夸到哪儿，一准不会有啥子闪失。”
牛二筢子看着牛大锤，有些傻眼地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啥子了。
“你别觉得意外，只管依着我的意思应酬他们就成！”牛大锤见牛二筢子十分不解，笑着向牛二筢子说，“有句俏皮话儿，说啥子‘阎王爷操小鬼，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官面上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我不见他们了，省得以后遭人背后骂我！”牛二筢子听了牛大锤的这句话，扛着铁锹转身就走。
“别，别，别呀！”牛大锤见牛二筢子要走，马上拦住了牛二筢子，“说句实话，其实我也有想给你们家弄个特种植物种植示范户的想法儿，因为眼下咱们整个县都在琢磨咋样才能拓宽农村收入，当然，他们的琢磨是为了自己的政绩，借助他们这个琢磨，弄个示范户这中间会有很多的好处。听说你打算种植黄精，我就给咱们大队干部透了个信儿，大队干部就依着我的意思把这事儿形成文件上报了乡镇领导。”
牛二筢子听说这整件事儿是牛大锤的撺掇，不由得长长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这事儿，你咋的不跟我有个通气儿啊！这多坑人啊！”
“你就别抱怨这个了，趁这这个空儿脑袋瓜子多转几个圈儿，琢磨一下咋的依着我的意思应承他们这些上面的领导。”牛大锤马上笑着说，“你心里明白，我这个撺掇就是为着你们家。”
牛二筢子又很无可奈何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牛大锤见牛二筢子松了口气，马上说，“你这紧赶着回去在院子里多放几条板凳，多倒上几杯水，我把他们引到你们家去，让他们在院子里听你的回话，不能让他们看到这还没个种黄精模样的树园子。”
“他们来看的是黄精，虽说我还没有把黄精移栽过来，最起码让他们瞅一眼我整的这个树园子吧！”牛二筢子皱起眉头看着牛大锤。
“不用，不用！他们看不到你整的这片树园子，你就可着自己的想法儿跟他们唠扯呗，你心里咋的琢磨的就咋的跟他们扯，反正他们也没有看到实际情况，你说啥就是啥，你说啥他们就相信啥。”牛大锤抬手推了一把牛二筢子，说，“赶紧回去收拾一下院子，我这就迎过去把他们引到你们家的院子里。”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只好依着牛大锤的意思回了自家的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