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出事的时候，陈沪正在外头执行任务。
等他听到消息赶回的时候，罗家已经彻底败落。
那场劫难中，死的不止是罗通天一个。
几乎所有罗家人都收到牵连，听说罗通天宁死不肯认罪，最后被绞死。
敌人为了折磨他，整个行刑过程长达二十多分钟。
而罗伊也下落不明。
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被某个高官看上，被迫做了姨太太，更有人说，她是个奴颜婢膝的贱人，连自己父母都要出卖……
一时间，鄞县流言四起，连着看陈沪的眼神也带着同情。
陈沪心急如焚，从不求人的他第一次弯了腰，低了头。
可哪怕动用能用的人脉，却依旧没有罗伊的下落。
罗伊性子烈，他只求她能活着。
哪怕活的会很屈辱。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而艳萍就是那个时候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陈沪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她因为盗窃被人打了个半死。
那时候时局动荡，百姓卑微如草芥。
就连地处偏僻的寅虎镇也没能幸免。
虽然已经开春，可路上饿死的人并没有减少。
主要是，那个冬天，九州大地上经历了炮火洗礼，人们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挣扎。
对于那些苦难与屈辱，许多人十分默契的选择缄默。
不愿过多提及那个冬天发生在神州大地上的事情。
生怕自己一旦提起，忍不住涕泪纵横，伤心入骨。
笑贫不笑娼，陈沪没有想到，再次相遇，会是在纸醉金迷的歌舞厅。
这些歌舞厅后面有军阀和小鬼子做靠山，在百业凋零的世道，却依旧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没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一朝入了娼门，她们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身上的肮脏。
那些男人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却又对自己趋之若鹜，短短一年，艳萍却像过了百年。
她是歌女、舞女、娼妓、玩物，是老板眼中的摇钱树，是那些男人踩在地上，肆意蹂躏取乐的工具。
这么多身份，可唯独不是方艳萍。
看着被堵在门口，随时都会惹祸上身的陈沪，艳萍自嘲一笑，将他让进了房间，扒掉他的衣服，将他塞进了自己的床。
逃过一劫的陈沪红着脸，扭过头，将衣服拢回到她的身上。
手指悬空着，刻意保持着距离。
嘴里头，还说着冒犯。
明明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却像个毛头小子。
等穿好衣服，两人总算能好好说话。
可对上那双坚毅璀璨的眸子，艳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艳萍已经死了，在这里，大家都叫我小杏仙。”
那是老板高兴时候赏的名字，很符合她这个风尘女子的身份。
不过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女子名声为重，在这里的姑娘都不会用自己的本名见人。
主要还是怕被熟人知道，丢了家里的脸。
尽管这些姐妹大多没有家人，或被卖，或被拐，再不然就是活不下去，无奈入了娼门。
当歌女舞女就得有当歌女舞女的样子，穿着花哨的衣裳，戴上一张笑脸，陪吃陪喝还得陪笑。
尽管她很不喜欢，但一想到老板手底下那些磋磨人的玩样，这点子不喜欢很快就会化成一个谄媚讨好的笑。
陈沪有着自己的任务，虽然同情，但却不敢对她有所松懈。
只不过，都是逢场作戏，陈沪会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照顾一二。
就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让艳萍生了不该有的心，哪怕知道他不会为自己赎身，但也希望能时时看到他。
但这样卑微的愿望，却在得知他有妻子的那一刻彻底破碎。
看着照片上的美丽女子，艳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样遥远。
人家就是天上的明月，而自己不过是阴暗沟渠中的一只老鼠。
忍着酸涩，艳萍先一步同他辞行。
陈沪没有多想，毕竟现在哪哪都乱，去了大城市，说不定还更安全一些。
为着安全，陈沪没有现身相送。
看着空无一人的站台，艳萍失望过后，却是释然。
不来也好，现在到处戒严，他不来，是对的。
她乘坐的火车缓缓开出，最终将她带到了沪城。
其实，陈沪想知道的，艳萍手里头有线索
但艳萍愣是一个字都没有泄露出去。
别看陈沪聪明冷静，但艳萍知道这个痴情种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什么都豁得出去。
谁知道，他知道之后会做出什么来。
告诉他又如何，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小鬼子，对上他们，陈沪势单力薄，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倒不如自己偷偷将人给救出来，当一回英雄！
艳萍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明明平时自己胆子最小，一有什么就躲的远远的。
自从那一别，陈沪就再也没有见过艳萍。
直到，报纸上赫然又出了一个大新闻！
小鬼子一个重要官员遇刺身亡！
那个小鬼子也在他们的暗杀名单之中。
他叫藤田一郎，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在华夏北方那场惨绝人寰的人体细菌实验，就是由他发起。
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人体数据，他们几乎用尽手段。
而这次他出现在沪城，就是来论功行赏的。
听说藤田家族一直是小鬼子天皇的心腹，这次立了大功，所有人都将他捧着，导致藤田一郎在沪城几乎是横行霸道，无人敢管。
这人有两大爱好，大烟、女人。
出事之前，听说他看上了一个女人。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中了对方的美人计，死在女人的手里。
那把匕首在他的脖子上狠狠的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等送到医院，已经无力回天。
这事一出，痛失一员大将的小鬼子震怒，喝令警方快速缉拿凶犯！
在双方的大力追查下，艳萍很快落网。
小鬼子为了泄愤，在牢狱钟对她诸多折磨，企图从她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
岂料艳萍骨头十分硬，无论他们怎么折磨，都不肯吐出他们想要的消息来。
气急败坏之下，她被那些人乱刀砍死，尸身抛入江中。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等陈沪知道这个傻子为自己做的事情后，已经太迟了。
甚至，他连为她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他和罗伊久别重逢，从罗伊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真是个傻子。”
艳萍是个出色的骗子，真真假假的话说了很多很多。
但陈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舍命救了罗伊。
“也许，她没有忘记自己炎黄子孙的身份吧。”
这个理由能说服别人，但陈沪的心里头始终存着一点疑虑。
她会这么做的理由很多，但陈沪始终不愿意往某种可能去想。
他不敢。
一旦证实，他将背负除了恩情之外的愧疚。
他只能装聋作哑，宁可一辈子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