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筵知高将军在场,事情难有转圜余地,亦未再令祝筠难堪,袖中掏出祝宅的钥匙交给祝筠,“大哥哥回来,祝家的一切理应交还大哥哥。”
祝筠握住祝筵的手,将钥匙放回他手心,“祝家,是我们的家。”
“大哥哥不恨我吗?”祝筵哽咽。
“筵儿,”祝筠抱住祝筵,“无论二姨娘对我做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哥,”祝筵泪眼婆娑,“我想探望母亲。”
祝筠看向高照,高照点点头答应了。
“我若不来,你会不会答应他。”见祝筵的背影消失在巷中,高照转身问道。
“不知道,说不定真的会心软了。”祝筠道。
“其实你现在还在纠结吧。”高照道。
“论及提供资财,姨娘未必知内情;说起害我,至少我还活着。也许我对她的恨,皆是因为我受的委屈没有得到平复。”祝筠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很没用,受了伤,连还手都要犹豫。”
“也许这就是善良呢。”高照瞧着祝筠手里的钥匙,打了个哈欠,“都到你家了,不请我进去睡会儿?还是说,你对今晨我与沈叔徜之事仍旧耿耿于怀。”
“没有没有,将军为百姓计,是我狭隘了。我那间屋可能都落满灰尘了,将军不嫌弃就好,”祝筠在前领路。“将军当年抓捕祭酒,是否会对李老板抱有歉意。”祝筠莫名觉得两件事颇为相似。
“对明德心有亏欠的当是世伯。”高照道。
“啊,”祝筠忽地想起伏虎河畔,祭酒以李骥为人质越狱之事,“将军你说我那二姨娘不会拿筵儿作要挟越狱吧!”
“怎么会,你那姨娘可没那份胆量。”高照立刻打消了祝筠的顾虑。
“啊将军,筵儿不会拿自己做人质,帮二姨娘逃脱吧。”祝筠更紧张了。
高照皱眉,祝筵那小子,看着温和,心思确是个深沉的。
祝筠实在担心祝筵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立即转身,“我得过去看看。”
高照揉了揉眼睛,无奈跟过去了。
祝筠觉得二姨娘见到筵儿后,就算不关心问候祝筵的处境,也该温声细语地让祝筵为自己奔波走动。不成想,二姨娘张口闭口尽是“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谩骂之词,不堪入耳。
“你这姨娘很不待见她的亲儿子。”高照低声道。
“筵儿幽禁姨娘,又在堂上帮我。二姨娘自然生气。”祝筠替二弟难过
“母亲!”一直隐忍不言祝筵忽然喝住祝夫人,正欲发出激烈之词,却卡在嘴边再次忍住了。祝筵跪下来,郑重叩首,“筵儿不孝,不能救母亲脱离囹圄。母亲有任何愿望,筵儿一定替母亲实现。”
“哼,我的好大儿何时学会了猫哭耗子,”祝夫人一脚踹开祝筵,寻了矮凳端坐下来,“你维护那个孽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本就是我对不起大哥哥,我所做不过是偿还。大哥哥性情温厚,我坚持求他,他定会心软。可母亲为何要认下暗通匪寇的罪名。”祝筵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我的儿啊,你可太天真了,”祝夫人举着被锁着双手捋着头发,“就算活着又能如何,他会让我好过?被赶到庄子上,无人侍奉、粗衣粝食,被嘲讽,受那些下民使唤……我可是主母啊,你要我活着受苦吗?你要看着我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吗!”
“不会的,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祝筵颤抖着抓住祝夫人的衣裙,“母亲翻供吧,说那些都是县令要挟你的,我帮母亲找大魏最好的讼师。”
“要挟?你想让我把事情都推给祝县令?”祝夫人笑得疯癫,“你可知道,我与他原本就是两情相悦。我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县令夫人。是他仕途坎坷,我才不得已与你父亲虚与委蛇。哈哈,你们一家人都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我这辈子值了。”
“娘,你在说什么?”祝筵神色骤变。祝筠也蓦地一惊。
“论起来,祝大才是你一母同胞的大哥哥。我们四人和赐儿才是一家人,他祝筠算什么东西。”祝夫人徐徐道。
祝筠双耳炸鸣,幸而高照在旁相扶。
“一家人……”祝筵跪坐在地,忽然觉得世界充满荒谬与滑稽,“原来,这才是母亲帮祝大、陷害大哥哥的理由。”祝筵哭笑不得,“母亲嫁给父亲只是贪图钱财,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是我精心设计的意外,是我在祝家立足的基石。没有你,哪有我执掌祝家的机会。”祝夫人张狂大笑,好似妖邪附身。
“你不爱父亲,也不爱我……一切都是算计,”祝筵哭红了双目,“父亲待母亲不薄,母亲真就无半丝感动?”
“他和那些流连花街柳巷的伪面君子一样,不过是垂涎我的美色,”祝夫人眼里忽地闪过恨意,“他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却要了我,他该死;他娶了我却为了生意一次次抛下我,他该死。”
祝筠瞳孔一缩,浑身都在颤抖。
“我不过是趁他病时,向他的汤里加了点料……”
祝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似地冲过去抓住二姨娘的衣领,力气陡然大的可怕,“你说什么!”
“你竟然在偷听,”二姨娘盯着祝筠狂暴的双眸,转而风轻云淡,“你的好父亲是我下药毒死的,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毒妇,我杀了你!”祝筠一把掐住妇人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摁在桌子上。他第一次发觉自己有这样的力气,当冲动地想取一个人的性命时。
“大哥哥,大哥哥——”祝筵抱住祝筠的腿,他想求祝筠放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妇人双手本就被捆住,再被祝筠扼住呼吸,根本无力反抗。看着妇人的脸颊从憋得通红渐渐苍白继而青紫,祝筠第一次正视生命是如何从指尖流逝。那一刻,他变得决绝,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眼前之人偿命。
“长安,”高照抱住疯狂的祝筠,倾力掰开他的双手,“你的手不必因为这样的人沾染污血。”
二姨娘咳嗽两声,神志好久才恢复。祝筠凝视着自己因脱力而颤抖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缓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泪水噼里啪啦落在手上。哭什么呢,哭父亲被害,仇人就在眼前;还哭什么呢,哭自己生了歹心,怕将军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
“是不是后怕了,瞧你的模样连鸡都没杀过。”高照右手持刀握剑、左手弯弓纵马,担心手上的茧子划了祝筠的脸,便用手背帮祝筠擦干泪水。
“将军,我……”祝筠看向高照,将军的目光竟然柔和似水。
“不必多言。魏国典律会给恶人以公正的裁决,会还善人以公道。”高照坚定道。
祝筠点点头。将军的话,永远都令人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