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对两万
残兵对精骑
极强烈的视觉落差,让人看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震撼感觉。
那才从战团中杀出来的二百多秦王军骑兵,看着面前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宁军精骑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
这种境地,让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了一种彻底的无力感。
他们都是合格的战士,但却不是疯子。
即便是疯子,只怕也不敢对两万精锐之极的骑兵挑衅。
疯子不一定不知道害怕,正常人更知道什么是绝路。
就在他们愣神的时候,一队黑甲骑兵从他们身后缓缓的压了上来封堵住了退路。
对面的宁军精骑也开始动了起来,密集阵型开始散开,两翼向外扩展出去,不多时,精骑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将沈世永和他手下二百多骑兵围在了当中。
身后是士气如虹的精骑,沈宁却不带一人,甚至连黑刀都没有带着,缓步往沈世永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世永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沈宁会走过来。
他犹豫了片刻,从照夜玉狮子上跃下来,迎着沈宁走了过去,他身后的亲兵下意识的催马向前,却被他阻止。
“没有用,你们都不要动。”
他回头淡然的说了一句,脸色竟然平静到了极致。
两个人大约相聚二三米站住,眼神都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我刚才还在想,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简单的逃出来?若你我互换位置,只怕我也绝不会放走了你。”
沈世永笑了笑说道。
“二十万大军在我眼里,不如你一人。”
沈宁语气温和的说道:“所以,我将最精锐的骑兵布置在这里等你。只是担心你有可能逃走,而你若是逃走我会很头疼,会睡不安稳。”
“多谢!”
沈世永抱拳:“实在想不到在你眼里,竟然将我看的这么重。
我一直以为,你从不曾将我当做一个值得你正视的对手。”
沈宁摇了摇头:“正因为将你看的太过于重要,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在针对你布局。
你或许不理解为什么在我眼里你比沈原,比窦士城等人的分量都要重,我也没有办法和你解释清楚。
但你应该明白,从最初见到你开始,我便将你视为敌人。”
“我明白!”
沈世永点了点头:“是宿命吧……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可惜……我的起点比你要低许多。
所以即便百般攀爬挣扎,最后还是不如你。”
沈宁摇了摇头:“若我不是一开始就在打压你,或许你的成就会更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感觉错了。”
沈世永忽然笑了笑说道:“为什么我从你话里听到了一些歉然之意?”
“没错。”
沈世永听到这番话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何必羞辱我?”
“没有”
沈宁神色平淡的说道:“我不喜欢做毫无意义的事。”
“也对”
沈世永道:“站在你现在的位置看我,若是再出言羞辱确实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些。
不过我确实有些不明白你的话,就算你没有现在的地位,那也未必是我坐到你的位置上。
所以你不必歉疚什么,最关键之处在于……你的歉疚不等同于怜悯,所以对于我来说,你的歉疚也毫无意义。”
“对我来说有些意义。”
沈宁眉头挑了一下说道:“我总得对这个被我搅乱了的世界说声抱歉。”
“然后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沈世永冷笑着问。
沈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他向后招了招手,几个亲兵抬着桌案快步走了过来,放在沈宁身边。
士兵们将胡凳,桌案,酒壶,菜肴布置好之后又快步离开,甚至没有人看沈世永一眼。
“请你喝杯酒。”
沈宁在胡凳上坐下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世永自嘲的笑了笑,在沈宁面前坐下来。
他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又看了看杯子里的酒:“这酒里难道有毒?
用这种方式来杀我是不是太温和了些?”
“酒就是酒,没有毒。”
沈宁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之所以想坐下来请你喝杯酒,是因为我将要送行的是一位本该有大成大就的大人物,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郑重一些。”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而且让人不懂。”
沈世永抓起酒杯,同样的一饮而尽。
“话总是要说的,因为有些话我没办法对任何人说。
而你将死,或许可以做一个不错的听者。”
“若不是我肚子饿了,又不想做饿死鬼,我不会听你这些,或许……”
沈世永笑了笑:“我应该拔出刀子,做豪迈壮阔的样子单人独骑向你冲过去。
最起码死也要死出个尊严来才对,不过……那样做很无趣。”
“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沈世永一边吃一边问。
他坐在那里,脸色没有一点异样,没有害怕,没有紧张,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敌意。
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面对沈宁,自己怎么能做到如此的心如止水。
按照道理,他觉得自己应该咆哮着冲过去恨不得一刀将沈宁宰了才对。
“你不必吃的那么急,我不急。”
沈宁看着沈世永说道。
沈世永笑了笑道:“你说奇怪不奇怪,为什么我现在忽然看着你顺眼了?
而且现在的你,竟然有几分兄长的样子。
坐下来喝了杯酒之后我才想起来,兄长……多遥远的事。
虽然说这话有些矫情,但我不得不说,天下间诸多豪强英雄,最终得天下的还是咱们沈家人。
虽然不是我,却也没落在别人手里……这样想,心里倒是能稍微释然些。”
兄长这两个字让沈宁的心里微微一震,他摇了摇头。
“对于你来说,兄长这个称呼才是真的没有一丝意义。”
“也对”
沈世永笑着说道:“沈子城也是我兄长。”
“酒不错,好像自从南下以来我就没喝过让人回味无穷的酒。
临死之前能有美酒美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转身看了看四周:“景色也可以。”
“既然我必死无疑,可否为我解惑?”
他问。
“如果我能说,就不会对你说解释不清。”
沈宁为沈世永倒满了一杯酒,指了指天空说道:“有些事玄而又玄,说了也没有用。
我能为你解惑的不多,如果你是指我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论年纪,我确实是你的兄长,但我却不是温氏所生。
换句话说,是庶出。”
“庶出!”
沈世永脸色猛的一变,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竟然是个庶出的儿子,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父亲若是临死前知道了的话,是不是愤怒不甘?”
“还有件事”
沈世永抬起头看着沈宁认真的问:“父亲是不是你亲手杀的?”
“不是”
“无趣!”
沈世永叹了口气,表情带着浓浓的失望:“我一直觉着咱们两个是一摸一样的人,我没能亲手杀了他,他死在你手里倒也不算太让人失望。
可惜……你竟是没有勇气亲手去杀了他。”
他看着沈宁认真的说道:“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想杀了他。”
“无缘无故的将我丢弃在陇西老宅里,假惺惺每年派个人过来考究我的学识武艺,而我还要装作恭顺谦卑,装的时间越久心里的恨意就越浓。
你或许觉得我太过于阴狠了些,连亲生父亲都想杀。
可你哪里能理解,在我心里他可有一点儿像个父亲?
自幼便没有见过他几次,每次见面还都是冷着一张脸……”
沈世永痛苦的摇了摇头:“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比输给你还要遗憾。”
两个人陷入了一种沉默中,似乎因为话题牵扯到了沈原而有些无法继续下去。
“未央宫是你取的名字”
沈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已经建好,名字没改。”
沈世永听到这句话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才明白沈宁说的是什么。
“我看过司徒恺绘制的图纸,偶尔想起的时候脑子里也能想象出那是多么壮观的一片宫殿。
未央宫这名字不错,虽然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会想到这三个字。”
“我留下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这名字不错。”
沈宁将最后一口酒喝下去:“史书上或许不会记下什么,但这个世界上总得留下些你沈世永的印记。
沈宁笑了笑,缓缓站起来:“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不是说不急?”
沈世永笑着问。
“不急,但总要有个结束的时候。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北上。”
“嗯,那就这样吧。”
沈世永也站起来,将自己的甲胄全都脱下来,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他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丢在地上的横刀。
他的黑刀被沈宁的黑刀斩断之后,身上便只有一柄普通的横刀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不舍。”
沈世永看向头顶的天空,看向炙热刺眼的太阳:“活着真好。”
沈宁转身,缓步往大队人马的方向走去。
沈世永舒展了一下身子,感觉似乎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他开始脱衣服,直到将所有的衣衫全都脱掉。
靴子丢在一边,衣衫抛到了身后。
他站在那里,一点也不介意几万只眼睛看着他。
“还是没有束缚爽快。”
他感受着冷冽的风吹过身体,却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
“喂!”
赤-身-裸-体的沈世永朝着沈宁的背影喊了一句。
“真不打算亲手杀了我?”
沈宁脚步停了一下,也没有回头,伸出手举起来缓缓摆了摆,然后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沈世永发现自己看着那个背影真的没有一点恨意。
“弓!”
当沈宁走到阵前的时候,沈孝恭举起手大声喊了一个字。
围成一个巨大圆形的骑兵整齐划一的将背后的骑弓摘了下来,从箭壶中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缓缓抬臂瞄准了那个站在中间的男子。
沈世永哈哈大笑,席地而坐。
他缓缓的闭上眼,回味着刚才喝下的那一壶老酒的味道。
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自语道:“没喝醉,有些不爽。”
“射!”
沈孝恭将手猛的放下来。
嗡的一声,那是羽箭离开弓弦的响声。
万箭齐发
密集如雨
没有人看到,在万箭齐发的那一刻,宁王殿下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不知何故。
自始至终,宁王都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