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千峰北望黑云起,一水东游现曦轮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回目注, 轮lún,十一真。
回目解:曦轮,太阳。大家自己琢磨琢磨吧。
长生挥手之间写就,谢无畏如遭五雷轰顶,眼中直如喷出火焰,大步上前握住河西王手臂。长生眼含悲痛,大书一字,‘忍!’
谢无忌起身离去。
“你去哪里?”河西王喝问,却惊觉患之竟昏阙在大殿之上,当时大呼:“来人!”
“大王!”众武士入内。
“速传军医!”
是夜,谢无忌做了一个长梦,梦中竟又再度回到年少之时。
“天灵灵,地灵灵,东皇太一快显灵!”
一七岁孩童身着一件极长大道袍,端坐广厦庭院正中大石上,口中念念有词,颇有庄严之宝相。大石下站着一五岁孩童,二人长相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同族兄弟。
“无知小民,还不拜见主神!”七岁孩童睁眼怒视。下面那五岁孩童全然不惧,‘呸’了一声:“你不过早我两年出生,为何要拜你。”
七岁孩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若拜我,有圣水恩赐。”
五岁孩童虽性子刚强,却不善深思,见兄长和颜悦色,奶声奶气问道:“大哥有甚圣水?”
“不必多问,速速转过身去。”
五岁孩童不知诡计,转了过去,过不多时,那七岁孩童手握一净瓶,微笑递去:“这是圣水,快些喝了!”
那五岁孩童不疑有诈,当真喝了一大口,那圣水又骚又臭,闻之欲呕,何况入口,孩童立时坐地嚎啕大哭:“什么圣水,是大哥的尿,爹爹,大哥欺负我!”
过不多时,一男子从庭院中走来,那七岁孩童吓得脱下道袍一溜烟跑了。
谢无忌眼望庭院,身子竟如在隔膜之外,瞅着那七岁孩童身影,早已眼泪模糊,可任凭他如何催运功力,竟如蚍蜉撼树,难破障壁丝毫:“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大哥!大哥!”
“无忌!”
正在此时,一声呼唤在身后响起,谢无忌大喜,转过身时,眼前白光刺目,睁开眼时,河西王与众人征围坐在营帐之中。谢无忌起身便欲发问,顿觉身子僵硬,口渴难耐。河西王随即走出帅帐,对众喝道:“谢无忌以下犯上,其罪甚大,按大夏铁律,仍该交由夏王处置。而今竟有卓陀部细作公然下毒行刺,欲栽赃嫁祸本王,本王岂能令其得逞。众将士听令!”
“在!”
长生手指营帐外木墙道:“有越此者,杀无赦!”
“是!”
长生入内,这才笑道:“此处未有朝廷耳目,方可敞开心扉交谈。”
谢无忌饮了一大碗清水,头脑渐渐清醒。这才起身,惊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长生郑重凝视在场四人,却仍一言不发。陈嵕极便欲拉住陈烄外出,却被谢无忌拦住:“将军,此处没有外人。可放心直言。”
长生思量再三,摇了摇头:“此事干系重大,且非一时三刻能明。汝还需补充体力,快些赶往中原。”
“莫非九锡门已将势力已渗透至内庭之中?”谢无忌惊怒。
“汝便当做如此亦可。”长生叹息,强打精神道:“我且将你走后这一个月之事长话短说。无忌,幽州遭逢大变,四万龙城军全军覆没,赵延子叛变,汝兄与世子……皆不知生死,但想来生还可能极为渺茫。”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陈嵕极大奇:“听闻赵延子从柳兄于患难,交情之深厚可比阁下,怎会变节?!这定是卓陀部散布之假消息。”
“连陈前辈都知赵延子不可能背反我大哥,但偏偏朝中之人却不肯信!”长生叹息。
谢无忌起身道:“将军大恩,无忌铭记五内,我这就回中原找义昭殿下查明此事。”
“你前面五日都在马上,昨晚睡了一夜,且吃饱了再回。我在此地有些棘手事务,待西域南北两道安排妥当,便到华山相见!”长生遥望东面,心底暗暗发誓:“禹驰,等我救你出来!”
“一言为定!”谢无忌闻听华山二字,心情振奋,一扫阴霾。
半个时辰后,谢无忌踏上归途,长生并未相送,甚至还恶语讥讽了一番,二人不欢而散。河西军与谢无忌相处了三个月,早对其敬佩之极,纷纷牵马送行。
“将军,您这一去,又不知何时回到此地。”
“谢将军,您别怪大王,大王他定有苦衷!”
众将士送了数里,仍不愿折返。
“汝等快回去吧,免得被河西王责骂!”谢无忌爽朗一笑,安慰了几句,对众抱拳一别,与闻诗戫、陈嵕极、陈烄快马加鞭离去。
管城郡在前周之时便十分繁华,郡城车水马龙,商贾众多,因其是水路交汇之所,三教九流无所不聚。叛军在河北举事之时,管城亦受波及,然随着羯乕战败身亡,只不到一日便又恢复往昔,郡城中一间不起眼院落内乃是盐帮一处堂口,此刻三老正居于此,而其缘故还要从数月前说起。
(注:管城郡,既大约今天之郑州市。)
且说周酢海、范纭盽自大战开始之前便通过水路将赵曦轮、武定鼐、孔圣贤三位大贤转移至河东郡安全所在。范周二少年对圣贤之道极为热衷,以师礼待之,赵曦轮、武定鼐、孔圣贤三人见二人孺子可教,又承他两个照顾日久,便收了二人为徒,日日讲经,夜夜解文,偶尔习武,今日战局紧张,三老亦略通兵法,借故对二子教导。师徒五人虽漂泊在外,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异常。
冬十一月末,周、范听说河北夏王三渡卫水、四纵常山,以绝少兵力调动羯乕叛军十五万,纵横捭阖,气贯九州,二人无不大感亢奋!
“当真是古今未有之圣主!”周酢海、范纭盽击节赞叹,转头又问三老:“三位恩师,以为如何?”
赵曦轮笑而不答。孔圣贤笑道:“若只是做个圣主,当今陛下又何必请我们三个老家伙出山?”
范纭盽、周酢海恍然:“陛下欲启一代之制!”
赵曦轮这才肃然道:“下次你可不许提醒他两个。若答不出可要罚的。”
孔圣贤微笑抚须:“你两个听到没。”
“是!师父!”
“叛军该已无路可退了!若所料不错……”武定鼐盯着战报,又仔细观看地图,正欲说话,赵曦轮却又打断,转头问二人:“你两个说。”
范纭盽、周酢海愕然。武定鼐大笑:“没头没尾,你要他两个说什么?”
赵曦轮以手加额,和颜笑道:“这大战下一步又会如何?”
“这……”范周二少苦笑:“恩师,这当真难了些。却如何想得到。”
武定鼐口唇微动,二少立时恍然:“想来当今陛下已拖延了足够时日,叛军粮草将尽,已是在劫难逃。”
赵曦轮瞪了武定鼐一眼,又对二人笑道:“下次你两个可没这么好运。”
“恩师,陛下难道还有底牌未出?又会从哪里出兵?”
赵曦轮愕然,武定鼐、孔圣贤怪笑:“让徒弟问住了好不知羞。”
“不知为不知,岂可强辩?”赵曦轮朝二老说吧,对范周二人苦笑:“当真难为为师,大局上我们三个老的尚能看出些蛛丝马迹,兵机却不甚通。炎汉兄或能猜到些端倪。”
武定鼐笑道:“我也说不准,幽州兵马大半调往北边,长江以南又严密布防,西北和益州亦战事吃紧,想来只有并州未动兵马。”
“龙都太原?”周范二人发问。赵曦轮、孔圣贤点头称是。正在此时,一名精悍壮士在外敲门,节奏奇特。
范纭盽起身:“恩师,徒儿去去就回。”
“少帮主,密报,龙城新军已自井陉出山,与夏王成功会师!”
“何时之事?”
“就在数日前!”
“太好了!”范纭盽大喜,赏了那名帮众一吊钱,旋即快步折返将消息告之三老。武定鼐抚须大笑:“走了大运,当真让老朽猜中。”
“恩师过谦了!”
孔圣贤忽道:“事不宜迟,宜速速约定与陛下见面事宜。”
武定鼐忙即点头,赵曦轮这才反应过来:“陛下河北会战,剿灭叛军之后距哪处郡县最近?不如我们先搬去。”
范周二人这才明白,忙摆手:“不可,万万不可,河东为陛下龙兴之所,是以固若金汤,一兵一匪不曾现身,然大河南北早已兵燹遍野,百姓流离失所,纵然大城亦只能关门自保。”
赵曦轮点头:“看来是我等急切了些,那便再观望些时日。”
“恩师,我两个今日便着手准备,局势一稳,立即启程。”二人正说话间,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声音急促之极,又显出喜悦:“少帮主!河北大捷!羯乕十五万大军全数溃败。青州叛军亦尽数瓦解。”
“快给我!”周酢海、范纭盽急忙起身,推开门。那帮众面现喜色,不住喘息。
“消息可靠么?”
“可靠,当然可靠,是丐帮兄弟传来的!竟比我帮更快。”
“谁人?”
正说话间,范周二人才注意到院外立着一人,当即大喜上前:“段兄弟,你怎来了!”
那帮众这才笑道:“是小的疏忽,忘记为两位少帮主引荐,正是这位段小兄弟带来的消息。”
段质捷面上涂满煤渣,却难掩白皙皮肤,眼中神色甚是腼腆:“两位兄长,夏王已率龙城新军击溃叛军主力,不过数日间河北便可平定!”
“未想到一日之间竟有这许多变化!”
赵曦轮三老立在门口,闻听众人之言无不喜悦。周酢海当日便安排船只先行探路,数日后众人沿水路驶往下游。沿路之上,众百姓举家从山中而出,神色喜于言表。三老对望,眼中满是激动。
“恩师,前面再有十余里便是管城郡,城中亦有我帮堂口,就不知郡城是否能如常进出。”周酢海转头望向远处,低声惊呼:“是她!”
“谁人?”范纭盽寻着他目光望去,低声笑道:“你的伤还没好干净,却还惦念着那九锡门魔女!”
周酢海怒道:“你怎知她是魔女,就不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烈士?”
“是!是!是!是烈女!”范纭盽心知犯了忌讳,不与争辩。
二人所说的九锡门魔女便是枏儿,此刻她正在河道旁策马狂奔。那枣红马乃是一匹千里良驹,顷刻已不见身影。周酢海叹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段质捷早已前头探路,此时施展轻功,合身落在船头,那小船未有丝毫晃动。范纭盽大声喝彩:“段贤弟武功一日千里,把咱两个做哥哥的甩开老远。”
段质捷腼腆一笑,抱拳道:“郡城已大开!周遭有龙城军往来巡视,盘缠甚严。莫说叛军盗匪,便是毛贼也难见一二!”
三老起身,朝其招手。段质捷上前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仪态俊朗,气质温润,秉性谦退,当真非凡尘子。”赵曦轮开口赞叹,另外二老亦不住点头。段质捷笑道:“三位可有甚吩咐?”
周酢海、范纭盽递去一枚令牌道:“段兄弟,我盐、漕两帮虽人多势众,却无甚高手,贤弟可持此物护送三位恩师进城,自有我帮众接引,到时烦劳贵邦增派些高手坐镇,保护三老。”
“这个自然。”
段质捷将三老安顿妥当之后,自后追上周范二人,而后便随夏王与群侠一道朝管城郡而来。其间郭桐双、胡太平二人怕夏王重蹈前日覆辙,坚持率屠神卫一道护驾,夏王只得勉强答应。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行至管城郡城外数十里处河北岸。原本热闹非凡的渡口,此时竟空无一人。夏王命人远近搜寻船夫,在离渡口十余里外觅得一处村落。夏王与群侠连日激战,此刻稍感疲累,便决定先去村中歇息。谁知众人到时,眼前所见甚是凄惨,村落已荒无人烟,难闻鸡犬之音。
夏王神情悲痛,心有所感,胸腔处黑气再度凝聚,不由得惊恐异常:“最近十邪之气发作间歇竟已变得如是短促!这可如何是好!”
“大王!”郭桐双、胡太平早已见过此景,对夏王甚是关切。群侠亦对夏王感恩,还以为内伤发作,纷纷取来丹药。雪将军心知底细,对众人道:“郭桐双,胡太平,在此护卫,有踏入此房舍者格杀勿论!”
“是!”二人领命,率屠神卫众将士守卫房舍周遭,端的是蝼蚁不入,飞鸟难逃!
雪将军又转头对龚去疾、苏鸷等众侠士温言道:“众位掌门且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回。”
“夫人,大王可是内伤发作?老朽虽功力低微,亦愿尽绵薄之力,相助大王疗伤。”龚去疾甚有侠义,群侠纷纷附和。
“他的事非一言能明,总之是老毛病了,各位稍等,约莫半个时辰就好。” 夫人微笑婉绝。群侠各自寻了地方坐下,纷纷与屠神卫众将士攀谈起来。段质捷心细如发,辞别范纭盽、周酢海,绕路回城,先行通知三老。
房舍之内,郭桐双与胡太平二人搀扶夏王坐定,眼中满是关切。夏王额头满是冷汗,对二人微笑示意:“这一个月来,你二人与众将士随吾转战南北数千里,未有片刻喘息,下去歇息会吧。”
“我二人愿替大王分担一二!”两人心知那股‘黑气’乃作祟之源,不愿独善其身。夏王又如何不知二人苦心,当即微笑叹息,对夫人笑道:“他两个义气深重,若寻个门派亦当是纵横天下的侠客。”
夫人雪蓁笑道:“亏你还有心思说笑,不如来日华山二聚之时也叫上他二人,那吕万杰和孙伏威也一并去吧。”
夏王苦笑。胡太平、郭桐双道:“大王,您的伤势恐耽误不得。我二人起于行伍,容大王破格提拔,这才屡立战功,乃有今日。今日大王如此,教我两个如何安心。”
郭桐双郑重道:“大将军,我二人愿效死力!”
二人神色真挚,夏王与夫人动容,轻声道:“此事干系极大,需从长计议方为稳妥。你二人先外面歇息片刻,若有缓急,朕自唤之。”
“大将军平时极少称‘朕’,今日是怎了?”郭桐双心中大奇,抬眼望去,夏王一对重瞳已自常人的白目黑眸渐渐化作灰黑之色,甚是诡异邪恶!
“既如此,末将告退!”胡太平心知夏王变化不同寻常,拉起郭桐双,急速后退,合上房门后方才转身离去。郭桐双喘息不定,冷汗直冒,便欲发问,胡太平心怀恐惧,对他微微摇头。
二人刚走,夏王立时口吐黑气,神色又变得异常狰狞,夫人宛如脱力,跌倒在榻上,伏着身子喘息道:“师哥……没人给你护法……当真行么……不如我把他两个叫回来……”
夏王摇头,右手奋尽全力成一法决,二人身周立时生出一道隔膜,隔绝内外之音!夫人昏厥在榻,一头黑发变作雪白!夏王痛苦哀嚎,面上、手上青筋暴露!饕餮面甲跌落榻上,上方那对如羊魔眼恐惧发问:“你……你要做什么!”
“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放手一搏!”夏王大喝一声,黑气俨如巨蟒透体而出,而那巨蟒已生成一角,俨有化蛟之势,继之朝灵台钻去!
“你这魔头疯了!”饕餮面甲亦生出佩服之感,旋即不再言语。黑蛟入灵台,夏王如受万千钢针攒刺之苦,双手捂头滚地哀嚎,若无禁制隔绝,其音早已上传九霄,下彻九幽,纵然如此,亦有些微声响传出,似狮吼,似龙吟,似雷动,似鬼哭。房舍外众屠神卫距离稍近者尽皆闻之,无不背脊发凉,两股战栗。
过了片刻,房舍内兽吼渐止,唯余喘息之音,喘息之深沉厚重俨如发自龙腹。屠神卫一众如芒刺在背,仿佛觉之下一刻便有消融金铁之烈焰喷出!
正在此时,有数名蒙面人走来,内里再无声息。屠神卫如释重负。蒙面人近前,抱拳为礼。郭桐双、胡太平、吕万杰、崔顶天等众尽皆是一等一高手,岂容对方靠近,当即便欲擒拿。那些蒙面人取出令牌。众军司马上前查看。
“绣衣执事?!”
“汝等找大王何干?”
胡太平发问,绣衣执事神色倨傲,并不回答。
“太平,桐双,让他们进来见朕!”
房舍之内人声粗犷低沉,与夏王平日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然胡太平、郭桐双等人一听便知乃是夏王,当即问道:“大王莫非在疗伤,可需末将等相助?”
“放肆!还不放行?!”
众屠神卫尽皆听得一清二楚,心底激灵灵战栗难言,再不敢阻拦。那三名蒙面人瞅着众人,神色尽显鄙夷,旋即大踏步进入屋内,待合上房门,登时惶惶而惧。
夫人身着心衣,正坐在夏王身侧对镜梳妆,一头漆黑长发披散在雪白肌肤之上,此时回眸一笑,如有万千光辉照亮穷庐。而夏王端坐前面,往日灵动威严的重瞳竟变得漆黑如墨,而瞳孔处放射红光,望之俨如炼狱!
三名绣衣执事心知万不该在此时进来,惶惶然不知所处。
“见了朕还不下跪。”
“属下拜见陛下!”
夏王音色平和处显峥嵘,正大处隐暝晦,不见喜怒,难测天威。
“看来陛下未曾怪罪!”三人暗呼侥幸,当即跪倒,不停叩首,再不敢抬头,背脊处冷汗沁湿衣衫!
“呈上来!”
三人从怀中取出密信。手中只觉一阵风吹过,密信已到主子手上。三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心中赞叹:“陛下神通又精进了!”
“妄议天心,赞谬同诛!”夫人娇笑一声,从头上取下三只玉簪,只电闪瞬间便已到三人额前!
“陛下饶命!”
三人一阵惊呼,玉簪又被夫人捏在指间。夏王侧首搂住夫人腰身,淡漠道:“这几人素来忠诚,且饶过这次吧。”
“都依你!”夫人声线娇柔妩媚,闻之使人血脉喷张。下方三人面红耳赤,竭力抑制心绪。夏王打开密信,手中生出烈焰将之烧成灰烬,大怒道:“我待长生如兄弟,又复裂土封王!他竟背我,与患之沆瀣一气,有意欺瞒!”
夫人咯咯娇笑:“难不成还欲长生贤弟入宫做陛下的嫔妃?”
夏王桀桀怪笑,以手轻挑夫人下颌:“爱妃言之差异!朕与长生从于患难,实有真心,非视彼如器具,岂可与寻常奴婢相提并论。”
“那人家便是器具咯?”夫人咯咯娇笑。下方绣衣执事不自禁想入非非,香艳画面方在心中现出,便自强行克制,又因惊恐而致身子麻木,三人苦不堪言!只听夏王又道:“朕好 色则慕少艾,却对汝从一而终。”
“那么陛下可还要那甄儿?”夫人又笑,夏王嗫嚅:“这个……”
夫人哭道:“偏你朝秦暮楚,人家又能奈何?”
夏王安慰笑道:“好了,我不要便是了。”
“好 色,人之性也,贪权,亦天性也。纵制一时,焉避一世?”夫人声音娇柔,以十指轻轻摩挲夏王下颌,又复在其耳旁吹气,极尽挑逗之能事。三名绣衣执事闻声便自心神荡漾,自觉度时如年,煎熬之极!
夏王喟然叹息,双目仍旧漆黑,而眼眸处却多了三分清明:“夫人言之在理,难为他二人做得好戏!朕自出手,功过相抵,倒也省去群臣弹劾之妄。”
“陛下,谢无忌纵兵劫掠鄯善国,将袁逆首级自加处置,藐视陛下,其罪甚大!”绣衣执事话音未落,夏王眼中又增暴虐,轻轻‘哦’了一声,右手握紧剑柄,下方左侧那人如坠冰窖,周身被杀气所笼罩,叩首流血,再不敢言语。
“念你初犯,今次绕过,以后再敢多言,夷三族!”
“是!谢陛下天恩!”
“益州巡政使顾幼锋与其父顾坦之有何异动。”
中间那人答道:“属下无能!顾坦之做事滴水不漏,并无其消息。然其为人首鼠两端,此人虽奉命潜入九锡门,焉知他不是双面细作,彼见陛下之势如日中天,这才倒戈。至于巡政使大人,属下不敢妄断。”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卿不言其过,莫非有苦衷?”夏王冷笑,中间那人身子颤抖,强言道:“属下鲁钝,却只忠于陛下,素来直话直说,不过……”
“不过什么?”夏王微微欠身,那人道:“属下险些忘记一件蹊跷事,顾坦之随大军入益州之时曾有一夜将自己锁在其大船下方密室中与巡政使大人密谈,不足一刻钟功夫,巡政使大人便悻悻而出,子时过后,顾坦之又将自己锁在密室中,水将军与四名侍卫依次入内,出来之时,除水将军外尽皆首创不轻,顾坦之第二日时神色如恒。”
夏王点头:“汝忠心可嘉!”
那人感激涕零:“此属下分内之责。”
“幽州可有消息?”
“未有。”
夏王哼了一声:“交州亦无消息,竟不将朕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三人面前各自掉落一只钱袋。
“退下。”
“谢陛下!”夏王神色淡漠。三人却喜出望外,拾起钱袋缓缓退出。
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娇笑道:“师哥当真是古往今来少有之暴君。”
夏王面色却甚古怪,左边眉宇抽动,似有气息涌出:“朕虽暴虐,却不昏聩。”
“汝杀心肆虐,身居人主之位,实乃江山之祸。”右边脸上亦有白气散溢。雪蓁大惊,自觉清醒了七分,妩媚神色一扫而空,拉住元曦颤抖的双手,不停呼唤:“师哥!如今渐有失控之相,快些停功!”
“不可……为山九仞,岂可功亏一篑!”右边面颊苍白如雪,左边面颊却炙热如火,张狂笑道:“好!好得很!汝用力十分,朕夺六分。”
右边大喝:“那我便杀汝以卫道!”
左边大怒:“你我本是一体,杀朕亦是杀汝!”
元曦厉声大喝,右拳砸向左脸,左拳立时相搏,指掌间剑气纵横,分进合击,左右两边面颊上气息竟当真凝聚出两张面孔,皆化作夏王模样,欲透体而出!
“师妹,快来援我!”白气大急。
“爱妃,莫听他的,快助朕将其镇压!”黑气亦大恐。雪蓁左右为难,竟同时伸出双掌按在左右两张怪面之上。
“师妹,你……”白气大惊失色,顿觉被点滴压制,渐渐动弹不得。
“哈哈!还道朕是暴君,原来爱妃欲做女帝!将朕与他牵如傀儡!”黑气怪笑,撤去与白气对抗之力。如此一来,黑白二气竟同心戮力,转而猛攻雪蓁!雪蓁大惊失色,竟成了与元曦相互较力之局面!正在此危机关头,一道清风吹来,夏王身后披肩竟被撕裂,包裹在雪蓁身上。
一三十许胖大魁梧道人已立在屋内。
“三丰师兄!”雪蓁大喜。胖大道人正是月余之前身临西域鄯善国,制止元俌恶行的三丰祖师。
“师弟怎变成这般模样。”祖师伸出双手,相助雪蓁,夏王身上黑白二气渐渐合二为一,冰冷暴虐消散,气息平复如前,黑瞳却并不转白,瞳孔处却从腥红之色变作渊深湛蓝,望之如涉大川!三丰祖师‘咦’了一声:“怪哉!”
夏王叹息,谦退道:“多谢师兄救我师妹性命!”
雪蓁做了个鬼脸,用手紧了紧披风。
“师弟,若我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三丰道人责备他。夏王苦叹:“若非走投无路,弟亦不会出此下策。”
“这倒也是一步险棋,就只怕‘近墨者日久自黑’。”三丰祖师叹息。
三人还欲细谈,惊见西北面血光冲天。夏王大急:“我即刻前往,镇压戾气。”
“师弟身怀《山海社稷图》,需以我华夏一族大局为重。”三丰祖师劝阻。夏王急道:“如之奈何。”
“我且前去,施法拖住一段时日,到时师弟选出数万煞气深重,又心怀正念之士,再行前往,方可化解。”
夫人赞道:“如此最好,师哥还是先以眼前与三老会面之事为要!”
“师弟,来日再会。”三丰祖师仓促一礼,化作九道光芒飞散。
“恭送师兄!”
过不多时,夏王走出房舍,众将与群侠见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夫人美貌似乎更胜往昔,而夏王那对眸子甚是摄人心魄,令人捉摸不透。群侠大半不敢上前问候,只有龚去疾、苏鸷二人不顾阻拦,轻声问道:“大王,若有需要我二人之处尽管差遣?”
夏王拉住龚去疾、苏鸷手臂,走上前去,对群侠笑道:“吾早年身患眼疾,近来虽发作频繁,却无性命之忧,多承挂心,众位不必顾忌,一如照旧!”
群侠这才松了口气。
一行众人再到渡口,望见河心处早已有人撑船而来,而赵曦轮、武定鼐、孔圣贤三老竟在船上亲自前来迎接。范纭盽、周酢海激动大喜,一面朝船上呼喊一面对夏王道:“陛下,家师亲自来迎。”
《山海社稷图》上射出丝丝白芒,与江中小舟遥相呼应!
夏王伸手入怀紧握至宝,欢喜无尽,转身又对郭桐双、胡太平、吕万杰等众招手。
三人神色呆滞,蹑足不前。
“还不快来!”夏王笑骂,神色气度一如往昔。三人激动大喜:“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