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梦鹤思萤
即便是墨灵蝶，在真正得知了此事之时，眼中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怅然之色。
“你并非自愿留在此地？”
少女看向墨灵蝶，抿出了一个苦笑：“不，虽然诅咒如此，但历代的神女，皆未有违心之举。而那所谓的神山，也不会让违心之人继承神女的衣钵。而因为长期接触寒泉的原因，我们的身体也比正常之人更快的走向崩溃，每一任的神女，在二十五岁后身体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化，而到四十岁之时，原本的血肉就会被冰雪所替代，最后，我们都会沉入这灵泉之眼中，将身上的一切返还给灵泉。说起来，除我和大祭司之外，不许其他族人进入灵泉之眼的规矩，其实并非是为了保护灵脉而立……”
墨灵蝶闭上了双眼，眼前的少女所说之事让她实在难以在一时间内接受。为了一人的谎言，造就了一个延续千年的部族，蕴养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诅咒……这等荒唐之事，未曾想竟真的发生在这座所谓的神山之中。
在她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冰窟，埋葬着数十位将生命定格于华年的少女。
“难道千年来，你们就无一人想着破除这个诅咒，或是说，去探寻它真正的由来？”
“若是有这样的办法，那我们神女一族又何苦在此生存千年之久？”少女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而敏锐的墨灵蝶立刻便发觉了身前之人情绪上出现的变化。
“不过，若结局本就如此，或许我也能安然接受……但，一切似乎就是这样事非人愿，”少女抬起了头看向墨灵蝶，眼神却变得恍惚了起来，她开始了另一个故事的讲述，“十年前，上任神女即将完成她的使命，于是大祭司带领着族人下山寻找可成为下一任神女之人。最终，她们在山南脚下一座不起眼的村庄中找到了一对姐妹，姐姐的修行天赋极高，也同样得到了神山的认可，因此毋庸置疑的成了神女的继位者，而她的妹妹则天赋平平，虽也能加入神女一族，但因为年龄尚浅不知其中真相而不被她姐姐所同意……但是啊，固执的妹妹还是想与姐姐待在一起，因而执意加入了神女一族，但即便是同在山顶，她们却依然无法见上一面，甚至因为修行天赋的阻碍，妹妹根本没有深入圣地的资格。她开始不再注重修行，一次次企图闯入圣地深处寻找她的姐姐，起初因为年幼加上她也没惹出多大的麻烦，族人也选择包容了她……”
“不过，所有人都小看了她的决心，一次下山返乡的机会，妹妹不知从何处寻得了源自于卫国的一件机关器，并借此躲过了族人成功来到了圣地最深处，最终在她即将进入灵泉之眼时被大祭司所发现阻止。那之后，族人便将她送离了天山，让她前往炎国找寻有关诅咒之事，并放话若无线索不可再回天山。但对于身为神女的姐姐来说，她明白此事也不过是族人的无奈之举，虽然一旦离开天山，神女一族身上的修为便会止步不前，但在五百日期限将至之时，身为神女的她自然可以将妹妹重新唤回天山，那时，说不定外面的世界便会改变她的心智。至少，她姐姐在内的全部族人都是如此想的……”
墨灵蝶没有说话，但又拉近了几步她与少女之间的距离。
“千年未变之事，没人想到竟发生在了这样一个天赋平平之人身上——在妹妹离开天山的第四百一十五天，一件从未有过的事情突然发生，姐姐惊讶的发现，在短短几息之内，妹妹的气息变得愈发微弱，直至完全消失。这并非是身死的预兆，因为即便身死，作为神女的姐姐依然能感受到族人的存在。毫无疑问，此番情况正是意味着妹妹成功解开了诅咒，回归了一个普通人……但接下来数月，姐姐也再没有妹妹的一点消息，而大祭司也因妹妹不再是神女一族族人为辞不愿让族人前去寻找。”
第一个故事说完之时，少女的眼中也只有几许落寞与忧伤，更多的还是那接受命运的坦荡。但在这第二个故事结束之后，她身前的寒泉已经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那是少女的泪如断线的珍珠般跌落水中，再也停不下。
对世上唯一所想之人的思念，和对那突然出现一线机遇的自由的渴望。两种情绪杂糅一团，不断刺激着少女的内心，崩溃了她多年来苦苦坚守的心理防线。
“这便是，你让我来到此处与你相见的原因……”
少女强忍住了想继续涌出眼眶的泪水，努力归复平静后说道：“但现在，我知道了，你并不认识她。”
她本以为，墨灵蝶就是那个替她妹妹解开诅咒的人，此番前来也必然会带来妹妹的消息。
“我不明白，既然你那么想同你妹妹相见，那为何在我一开始说出目的之时依然还能如此平静的接受？”
毕竟在墨灵蝶看来，眼下想要解开诅咒也已经有了一线机遇，而离那四十岁的终点，眼前的少女显然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待，或是做出改变。
“不，对于除我之外的任何族人，诅咒的确都有了一线能被解除的机会，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神女的存在，便是诅咒的本身，诅咒若是消失，我的存在一样会随之烟消云散，”少女站起了身，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注视着墨灵蝶。“我不知在此之前你是否了解过天山神女一族的诅咒，但如今我已告知你它的全部，而现在的你若依然坚持达成你的目的，我必然不会拒绝。”
墨灵蝶闭上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若是依你所言，那这所谓的诅咒，其实正是灵脉所赋予你们的，也就是说，它是通过这些特殊的天地灵气烙印在你们身上。”
“是，天山灵脉的天地灵气与世间所以灵脉都不相同，即便是过去完全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之人，在此也能将其吸收，随着对它的依赖越深，诅咒的限制也就越大……如果你想接替我，若无法解开诅咒，你也只能留在此地。”
短暂的沉默后，墨灵蝶从仙迷离中吸了一口烟，随后慢慢将它从口中吐出，在触及到周围的天地灵气后又立刻消散。
“我明白了，”她缓步上前走到了少女的面前，伸手直接将其推入了寒泉之中，“谢谢你。”
落入水中之时，少女还未完全回神，她根本没想到墨灵蝶会决定的如此之快。但在寒泉的水一点一点浸没了自己的身体后，她的嘴角依然露出了那个让人分不清真假的笑容。
“接下来，你便是天山的神女了，不论你是否能解开诅咒，不论你是否选择留在神山，我希望你能善待我的族人。或许，她们还想留在此地，或许，在解开诅咒后她们也想回归常人的生活……但无论如何，神山依然需要有人来守护……”
少女的脸依然露在水面之上，但她身下的灵泉之眼却变得越来越亮。蓝、紫、黄三色的天地灵气开始如鱼群般跃出水面又落入水中，将水面上的少女轻轻托起，又一点点的如蝉蛹一般将其包裹。
“我想知道你和你妹妹的名字。”在这最后的时刻，墨灵蝶向着少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名字……吗？我名为梦鹤，她叫……尘萤。”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