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相爷不以为然，漓豆耐心劝说：“在下并非危言耸听。如今，安庆国力式微，国库渐虚，百姓越来越怀念上代王爷时期。相爷作为上代王爷的肱股之臣，虽然退隐已经十年，但余威尚在，自然会成为夺对象。倘若您坚持归隐不予助力，他日新王登位，势必有所怨恨。”
魏国相沉吟起来。
这豆长史说话言简意赅，直指关键之处，自有一种典雅别致，竟不很逆耳。
只听她又说：“相爷在当下，借着上代王爷的福泽安稳度日，然而等到下代王爷，尚有几分旧恩在？旧恩已泯，新恩未立，相爷接下来的日子未必比现今好。”
这，近乎要挟了吧？意思是说，如果现在不支持大公子，他日大公子登上高位，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魏国相有点恼怒，却又发作不得。
“相爷，在下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大公子为安庆未来计，确实打算争取一些利益，但他绝对光明磊落。俗话说‘无恩不亲’，相爷不肯施恩，大公子也不会恨怨报复，至多不亲近而已，他的为人处世有目共睹。然而，谁能保证其他公子也一样？”
魏国相觉得自己再不能听而不言，于是说：“那日在议事厅，老臣对大公子印象极好。”
这是实话。
那日他第一次见到楚亭君，见他面对厄难从容淡定，很快扭转不利局势，且反守为攻，与楚瑞君来了一次彻底算总账。
若论权谋手段，大公子相当出色。
只听豆长史继续说：“在下代大公子感谢相爷夸赞！恕在下直言，像相爷您隐居于此，也没有置办几亩家田，开源未及，日用未免困窘。所住草屋，虽然成本不高，然而维修频繁，更有走水之灾，不适宜大家子居住。”
这一番话和刚才老夫人责骂很是重合，魏国相心里不受用，为自己辩解说：“君子有言‘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如今虽非无道，然政见乖离，不得尊重，本相如此选择，有何不妥？”
听他这样说，漓豆哭笑不得，不想再多言。
反正这条捷径走不通，还有别的途径不是？至多曲折些罢了。
于是便站起来打算说几句告辞话，忽然门外走入一位老太太，由一位丫鬟扶着，一边走一边说：“豆长史请留步！”
漓豆微笑着问：“您是魏老夫人？”
其实她站起来的同时，魏国相也站了起来，这时介绍说：“这是拙荆。”
魏老夫人拉着漓豆的手，对她说：“恕老身冒昧。老身听说王妃派人前来，着急赶来想见一见，在门外听到你们交谈，不好打断，就站着听了一会。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在耳里。哎，他果然是老脑筋不肯改。”
魏国相欲言又止：“夫人，你......”
魏老夫人不理他，只看着漓豆说：“你说的对。一个大男人处事躲躲闪闪，竟然说什么富贵可耻？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煮熟的鸭子——嘴硬！”
说到最后一句就带了点哭腔，转头对魏国相说：“你也别劝我了！我铁定要收拾东西，带那五小只回老家去。你在这里‘贫且贱焉’吧！”
说着立即转身，魏国相连忙拦住：“我是引用古人的话，并没有说要这样做，你不要走好不好？”
“唉！”魏老夫人叹口气，接着他的话说：“既然你并非如此所想，就应该及时说出来，豆长史都起身告辞了......”
“我，这不也站起来挽留她嘛。”魏国相有点讪讪然。
“我看大公子就很好！”魏老夫人语气果断：“豆长史说得在理，于国于家，爷无论如何不能再推推诿诿，躲起来做懦夫。”
漓豆见两位老人家一唱一和的，就顺着老夫人的话，给魏国相一把梯子：“相爷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等他想通了，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好！”魏国相毅然说，“既然王妃与大公子如此看重老朽，派豆长史不辞辛苦前来点开老朽的茅塞。请长史转告王妃与大公子，老朽任凭大公子驱遣，明天就上朝求见王爷。只不知除此之外，老朽还要做些什么？”
漓豆笑着说：“相爷能够为大公子仗义执言，已经很难得，暂时还不需要做些什么。”
说着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牌，递到魏国相面前：“相爷可认得这块玉？”
魏国相接过玉牌，脸上满是悲怆：“这是？”
“这是昨天我求见一位长者，他请我转交相爷您的。”
“他还在？”
“还在。”
魏国相顿时露出怨恨难过的表情：“当年他死活不听劝，撂下担子归隐潜山，害得我只好自己挑起来，也挑不好，就发誓不再认他，也不再接收他的任何消息。依稀听说他在潜山圆寂了......”
说着眼眶就有点湿润。
“他没有圆寂。”漓豆说，“只是并不在潜山。他说相信很快就能和你相见，肩并肩大干一场，到时任打任骂。”
后面三句是她临时发挥。
大概揣摩得出两位老人家的恩怨，现今也是开解的时候了，就斗胆做主替老树皮大师道了歉。
魏国相想责怪她不早点拿出玉牌，转念又想：若她早早拿出，岂不是逼迫要挟，自己逆反，很可能不答应，将局面弄僵。嗨，那家伙连玉牌都交与她，可见站在大公子一方。如此优势，自己却拿乔，实在不够明智。
于是请漓豆坐下，与老夫人一起，三人殷殷交谈。
末了，漓豆对老夫人说：“听说你们家二爷正在城里做杂粮生意。”
魏老夫人叹气说：“还不是为了一大家子十几张嘴，大的要留在家照应，第二的就进城摸索着学经营，初初开始，也不知亏了多少。”
漓豆笑着说：“也真巧，我外祖家也想做杂粮生意，正打算在城里找合伙的，我回去就和表弟提一嘴，靠着二爷打好的头阵，最好不过。”
魏国相就问她外祖家是谁，漓豆说就是鲤城吴氏商行，眼下正往北上扩大生意。
相爷若有所思，等豆长史离开，就对老夫人说：“大公子后援不小呢！鲤城吴家，不但生意做得大，军队里也有不少人，最厉害的平涛军就是他们家老三夫妇掌管。”
老夫人嗔怪他：“那你还作三作四拿乔，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豆长史就告辞了。”
“我这不等着你来嘛！”
老夫人叮嘱他：“话说，最合适的也就大公子了，能人帮手甚多。看这豆长史就非一般人，举止行事利落大方，有理有节的，还想到拉一把老二的生意，何等善解人意！切莫辜负了！”
“那是自然。”魏国相应得很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