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泉中的水比先前经过的那一处湖泊都要清澈几分，但依然不可见底部究竟是何种景象。这里与其说是一处泉眼，倒不如说是一个狭窄的瓶口，向下数尺后整一片泉水的面积便骤然扩大了数倍，甚至越向下便越是宽敞。
而最让人称奇的是，泉水中游荡着蓝、黄、紫三色的天地灵气，如一条条水袖在底下轻起轻落，给予其如梦境般的缥缈与虚幻。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这些天地灵气竟完全是由鱼的模样汇聚而成，大小不一，层层相叠，一直消失在那看不到的水底。
此等场景，若是让人说出“不”一字，着实是有违内心所感。
少女并没有一定要得到墨灵蝶的回答的意思，像是自言自语般的接着说道：“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着它，也总会让人心生烦厌，直至对那从未接触过的水底产生更为强烈的好奇与恐惧。”
墨灵蝶静静听着少女的话，也并没有急着开口。
“抱歉，一个人待久了，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倒是没想到神山所欢迎之人，年纪看上去比我还小上几岁，”少女抬起头看向墨灵蝶，嫣然一笑道，“我应该不必在做介绍了吧，毕竟你也是为了我而来到此地。”
面对这名陌生少女十分具有亲和力的话语，墨灵蝶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仍保持着冷淡的语气问道：“这么说，你知晓我的目的？”
少女走到墨灵蝶身边细细打量了一遍，随后开口道：“神山告诉我，你的目的即是我一人，或许对于我来说，这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你仍然让我来这泉眼所在之地与你会面，”墨灵蝶眼中的怀疑加深了几分，“依我试探所知，你的修为远远不及方才领我进来的那位大祭司。”
“是啊，你可能想要我去做什么事，甚至是想要害命于我，这我当然能猜测一二，”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十分真诚而平静的神情看向墨灵蝶继续道，“但神山告诉我你不会加害于它，加害于灵泉，若只是对于我一人之害，那我并不在意。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吗？”
墨灵蝶眯起了双眼，但从与她对视的那双眼睛中，她找不出任何一丝猜疑或是恐惧。就如这天山的灵泉之眼一般，纯洁，不染任何的污秽。
“我需要取代你，若是必要的话，还会让你沉睡于此……直至来生。”
听了墨灵蝶几乎是没有任何遮掩意思的话语，少女依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将十指轻轻合拢放在了胸前，低下头闭上眼，似乎是在聆听着什么。
半炷香过后，她才睁开了双眼，对着墨灵蝶笑道：“神山没有拒绝你的意思，但是它告诉我外边的族人可能不会同意，至于我……抱歉，我似乎暂时还没法告知你我内心所想……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可否愿意听一听关于神山灵泉，以及被诅咒的神女一族的故事？”
墨灵蝶并未表示同意，亦未表现出拒绝，她依然站在那里，仿佛除去她所想达成的目的之外，便再无任何可吸引她的事情存在。
“你若是不说话，那我可便当你应许啦。”少女冲着墨灵蝶又笑了笑，随后转身走到寒泉旁坐了下来，将两条白皙的腿浸入了灵泉之中。
紧接着，她也不再去观察墨灵蝶的反应，而是自己呆呆地注视着寒泉开始了她的叙述。
“或许与天山相比，昆仑山的灵脉就显得要温和许多了……千年前，曾有这样一位生于天山脚下的少女，在周围一圈的部族之中，她是最具天赋的一个，在年过二十之时便已经达到了其他人穷极一生都不可及的境界。因而，在这几乎鲜有灵宝灵物的天山一带，山顶的灵泉便成了所有圣徒所觊觎之物，只不过所有企图接近之人，或是有去无回，或是在下半辈子都无胆再次上山。所有人的希望，都放在了这名少女的身上。她自山脚而上，于冰雪中穿行，经历着异常的天气与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低温，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墨灵蝶微微抬头看向了坐在寒泉旁的少女，她自然是听得出这恐怕便是天山神女一族的起源。
“最终，她越过了最为险峻的冰窟，看到了一片清澈的湖水。惊讶于水为何没有成冰的同时，她也通过自身强大的修为感受到了灵泉对她的呼唤。于是，她在湖水的尽头找到了一个山洞，在山洞最下方的内洞中如愿觅得她朝思夜想的灵泉……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一个长达千年之久的诅咒，也随着她的到来而开始轮回……在得到了修行上的巨大提升后，少女便下了山。此后每隔一月，她都会上山入灵脉进行修行。随着她对于灵泉的依赖越来越深，那藏于她身上的秘密，也终于被她发现——她无法再离开天山，甚至在多次返回灵泉寻找此事的根源后，她便再无法回到山腰之下的家乡。”
“她不明白这是为何，但又无法与之抗拒，在此之后，她的修为愈发精进，所能活动的区域也越来越小。数年孤独的生活之后，她于冥冥之中听到了不知由何人述说而出的灵脉之秘……在彻底被囚禁于灵脉之前，她利用一名上山的圣徒向山下之人编造了一个谎言，也正是这个谎言，成就了如今的天山神女一族，”少女用手撩起了一朵水花，眼中却尽是哀伤之色，“她自称已成为天山的神女，日后不得再离开灵泉之眼。凭借着山下之人对于天山自古以来的敬畏，以及她利用灵脉对于天山做出的一些改变，这一身份很快便为众人所深信不疑。接着为了展现神山的恩赐，她开始让其他有一定天赋的圣徒上山进行修行，但不知为何，所有能在灵脉进行修行的人，清一色皆为女性，长此以往，历经千年，成了如今的神女一族……”
墨灵蝶轻轻蹙了一下眉头，开口道：“你所说的故事中，似乎存在着几个不合理之处。虽然上天山的路的确险峻，但我上山时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况且若真是险峻至极，那些继那位神女后的人是如何上山的？再者，如此谎言，千年来难道就没有一人怀疑过？更何况这神女之位，又该如何传承？”
少女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墨灵蝶后又转向了寒泉继续道：“这便是我要接着所说之事，那第一任神女所说的谎言，其实是一个现实与幻想较杂的……梦。她听到的声音不假，但她无法确定那是神山的指引，而在那时，她也的确得到了足以改变天山的能力——上山之路经她之手变得不再拥有诸多险境，她也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灵泉的掌握者，在她之后的每一任神女，也都继承了这般能力。而在千年之中，此事也的确曾被多代神女公之于众，但最后却又被如潮涌般的信仰所淹没……”
少女第一次在开口的途中看向了墨灵蝶，耸了耸肩道：“因而，这种在之后也没人再去做。”
“所以，所谓的诅咒，便是源自于灵脉对你们施加的如禁足令一般的东西？”
“可以如此说，天山神女一族中，人人都受此诅咒的影响，但程度却有所不同，多数在那片湖中修行的族人，可以离开天山五百日而相安无事，而长期入圣地修行者，则受到的影响更深，时限亦更短，但即便是如大祭司一般有机会进入灵泉之眼一般的存在，也可到达天山山脚……”说到这里时，少女突然停了停，眼中的落寞与忧伤变得更浓了几分，“而千年来每一任神女，因为继承了那第一任神女的一切，所以同样在成为神女那一刻起便接受了诅咒的全部……这便是我自十四岁起进入的轮回……”
墨灵蝶眼神微动，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感，但那颗心却是受到了极大的震颤。
眼前的这名少女，并非是特意在灵泉之眼见她……
而是这近十年来，她根本就未离开过此地。
正如少女自己所说，这就是一个轮回，一个在一代代神女之中延续的轮回，一个自开始便已知晓结局的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