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书房旁边三间偏房,两间给孙子们住,一间放置杂物。
冬春季节仍然寒冷,杂物间加了一只炭炉,供孙辈们课间热茶吃。
现今进了五月,炭炉早不用了,本来放两天柴草也没事,偏偏最小的孙子调皮,偷偷将炭炉生了火,煨几条红薯吃,吃了之后不懂得熄火,炭炉也没搁置好,侧翻了......
这小孙子才三岁半,哪里懂得许多?魏国相教训几句,就让老二媳妇带回房去继续教训。
至于这柴草......
老管家说:“这不是一般的柴草,是粽香藤,烧出来的灰包粽子特别好吃。眼看就端午了,村里的好心人送了一捆来,放柴房里不放心,老夫人说暂时放书房偏房吧。就这两天,后天就拿出来烧了包粽子的。”
其实相爷从来让老夫人七分,无需管家解释,只要老夫人吩咐的就是对的。
魏国相只能说:“没出乱子就好,没出乱子就好。”
他想息事宁人,偏偏有人不肯——老夫人赶来了。
老夫人比相爷年轻十岁,本来走路挺稳健的,听说书房走水,慌得歪了脚,幸好半路听说人没事、粽香藤也只烧了一点点。这时听丈夫问谁放柴草,气不打一处来,见偏房确实无事,就去教训丈夫:“都是你,说什么避世隐居,全是唬人!节俭,节俭,节得连放捆香草的地方都没有!”
魏国相耷拉着头听训,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老夫人继续教训说:“为了面子好看,连屋顶都要搞成茅草的,这火一烧起来......”
说到这里,觉得不吉利,不想再说下去了,又改为问责其他:“以前你天天教导门生心怀天下、勇挑大任,到头来为师的倒躲到人都不见着的地方,一躲就是十年,你有何面目说是他们的老师?”
指着墙根那站了一溜儿的五个孙子说:“你看看这几个小孩儿,小小年纪,你叫他们读书、读书,你又带头不入仕,将来让这五个小子喝西北风?”
说着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发出“砰”的一声。
相爷听到,身体一哆嗦。
只听老夫人继续说:“是真的隐居,你就该带着他们远远的蹲在深山老林,教他们扶犁耕地,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农夫,也不至于啃祖啃父,坐吃山空。你真要他们读书,那就该走出去为国为民,创出一条路来!”
越说越气:“现今不远不近,不伦不类,窝在这都城郊外,说是避世隐居,简直让人笑话!”
干脆扭头就走:“罢,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带他们五个回南方老家去,正赶上种地瓜,总比等在这里清汤寡肚、忍饥受冻的好!”
魏国相被骂得汗涔涔,听夫人说收拾行李回老家,急忙拦住百般安抚。
正不知道如何收场,忽听管家报有客人来。
魏国相想起韩半仙的话,顾不得什么,一边吩咐小厮赶快回钓鱼的地方,看看那位半仙还在否,在的话请到家里来;一边到门口迎接贵客。
说是贵客,其实也就五个人。当头一个小个子,颀长身材,清秀面孔,穿着淡雅儒生服,身后跟着两个差不多身材及装束的。
三个着儒生服的后面,是两个勇武有力的练家子。
转眼,那小个子来到门前施礼作揖:“在下王府芙蕖院豆长史,奉王妃之命特来拜见相爷。”
魏国相回礼,将五人往正厅引,同时命管家屏退闲杂人等。
豆长史带着前头的两个进到厅来,后面两个练家子则在门外站着。
丫鬟上茶点。
豆长史说:“不瞒王爷,在下乃王妃身边的女长史,为了方便起见,着了便装出来,还望相爷见谅。”
原谅自己女扮男装。
相爷吃惊之下也觉得当然,心想:难怪刚才觉得这儒生长得过于单薄,原来是个女的。
只听豆长史解释说:“大公子被禁足卿竹院,外人一律不准进去探望,王妃没有办法,特地命在下前来烦请相爷您。其实这也是大公子、甚至王爷的意思。”
相爷本来对女子不甚看在眼里,然而眼前这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令人欣赏。
又想到她就是韩半仙所说的贵客,也就不计较她身份是男是女。
于是问:“不知豆长史屈驾寒舍有何贵干?”
漓豆也就开门见山:“昨天早上,大公子举报三公子种种不法行为。王爷大怒,将三公子关入拘院。本来大公子无罪,王爷却不肯释放,反而禁足在卿竹院。此不公平待遇,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大公子主持公道。迫于无奈,王妃才派人前来打扰相爷,望相爷恕罪!”
“嗯。”魏国相噙了一杯茶,沉吟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句:“韩半仙,可是你们派出?”
漓豆很爽快承认:“相爷,此事与大公子无关。从头至尾,都是在下在谋划。除了义父、义母,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义父义母?”王爷疑惑地问。
漓豆解释说:“韩半仙是我义父,云桂夫人是我义母。云桂夫人是王妃大姐,因此我们相跟着来到安庆。”
魏国相明白了:王妃母子回安庆要那个位子,当然带回几个得力助手。
看来眼前这豆长史也是得力助手之一,否则王妃不会她他前来。
只听豆长史又说:“在下与大公子乃患难之交,既然来到安庆,自然要替他多方筹划。统观安庆政坛,多是庸碌之辈,论叱咤风云的,还算相爷您。”
魏国相连忙说:“豆长史谬赞!”
“确实如此。”漓豆说,“在下之所以请义父钓鱼,为的是寻找机会与相爷走近。他日大公子遇到麻烦,或许相爷看在钓友之情,施以援手未可知。”
不愧是人才,脸皮够厚,将自己设局拉拢老臣的行为,说得堂堂皇皇。
谁知豆长史接下来的话当真让人受不了:“当今天下波谲云诡,抑或相爷遇到麻烦,我们念及钓友之情,施以援手亦未可知。”
魏国相面露不悦:“既然谬赞于我,又凭什么说可以为我施以援手?”
漓豆不计较他的脸色,只说:“恕我直言,多事之秋,如果真有归隐之心,就应该挂冠远遁,隐入深山老林,听到出世的话就觉得污耳朵,要到颖水边洗耳。否则像相爷这般隐于市郊,不远不近,不伦不类,反而会招致后灾。”
“危言耸听!”相爷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