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哥是吧？”
深夜，定雨江边一处少有人来的僻静角落，一名染着红头发，黑色皮衣半耷拉在肩上的男子带着一伙人，走向另一伙人。
“你就是江湖人称‘红头鸡’的那个姬从良？”沥青哥手里提着一个皮箱，招呼手下聚拢，“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规矩？哈哈哈！”姬从良扭回头大笑，他身后的手下也附和大笑，笑够了后他才继续说道：“小子，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以后明州城是‘太子’的天下，你们的老规矩，该入土了！”
沥青哥谨慎地后退一步，“那你们想怎么样？收货不认账？”
“那倒不至于，”姬从良嚣张地晃了晃脑袋，他的手里捏着一颗新鲜的青槟榔，不断抛上抛下，“只要你们答应今后以‘太子’马首是瞻，把之前‘掌柜的’的配方和交易资源上贡，大家以后就都是兄弟，互相照应！”
沥青哥的手下凑到他耳边：“老大，听说‘太子’在湖朔巴岛那边认识了军阀，还招了一批雇佣兵，这次回来就是想把明州城作为毒 品丝绸之路的开放式港口，他们身上随时可能有枪，我们还是别跟他们硬碰硬了吧……”
沥青哥冷哼一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忘了我们为研制‘纸片’的配方熬了多少夜、受了多少累么？别人一句话我们就乖乖交出去？哼，就算‘太子’有军队又怎么样？这里可是明州城，不是太平洋岛国，更不是法外之地！”
“好！沥青哥果然够硬气，果然够胆识！”姬从良一鼓掌，“不过我劝你们还是考虑清楚，诚然‘太子’暂时无意跟明州城市政府硬碰硬，但要对付你们几个乌合之众抢个配方毕竟易如反掌！况且，杀鸡儆猴，总得有人做鸡呀～”
姬从良抖肩穿正皮衣，脸上笑容犹在，眼中却透着杀意。“太子”交待了，如果能兵不血刃拿下明州城最好，但若是有人冥顽不灵，那就有必要让他们尝尝不听话的下场！
沥青哥的脸色阴晴不定。说实话，这一个月来他们过得并不好，前有明州公安的围追堵截，后有“武女侠”和其他小帮派的穷追不舍，他们只能整日东躲西藏，连出门买个外卖都要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有心人认出来。其实他们也有得选，不管怎么说他们手里有盘近川未被扫清的资源，还有毒 品配方，只要乖乖跟警方合作，相信很容易能争取到宽大处理，但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他们铤而走险卖毒 品，就是为了以后能过人上人的日子，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就不会束手就擒。这所谓的一线生机，就是将手里剩余的毒 品卖给“太子”，等有了钱，去哪都方便。
可原来“太子”不满足于囤积成品，她还想要配方！
沥青哥当然不能答应，没了配方，他们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或者说，他们哪还有从“太子”手中逃命的机会？
“两条路：一是把配方交出来，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和和气气地谈完这笔生意；二，就是……”姬从良眯起了双眼，眼里含有不善。
沥青哥握紧手中提着的皮箱，“好，既然谈不拢，那就不必再谈了！”
他想转身就走，但眼前一晃，手中的皮箱竟然被人夺走。
夺走他皮箱的人快步走到姬从良面前，双手奉上：“鸡哥，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姬从良大笑着接过皮箱，“哈哈哈，好！总算有个识相的！不过，你应该明白，我不只想要这些成品。”
“我明白！你要配方嘛，我有，只要能让我们回到以前的地位，我可以把配方给你！”
沥青哥怒指那人，骂道：“白延朗，你是不是疯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背叛他的人，是他救过无数次、本该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白延朗无奈地转回头，“沥青哥啊，这一个月来我们饥一餐饱一顿，天天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好，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是，你有气节，你不愿扭头做‘太子’的狗，可你也要为我们这些兄弟想想啊！”
沥青哥回头看自己的手下，那些手下全都低下了头。他们没有开口，但沥青哥知道他们赞同白延朗的话。扪心自问，如果他能放下心中的自傲，可能他会叛变得比白延朗更快。
“行了，别这么多废话，一句话：愿意投靠‘太子’的跟我走，不愿意投靠的，就永远留在这里！”
沥青哥的手下互望几眼，都低着头，绕过沥青哥站到姬从良背后。
唯独沥青哥一人站在原地，眼里含着屈辱与不忿，从怀中拿出了刀。
姬从良钦佩地叹了口气：“宁为节死，不为敌将，沥青哥果然像江湖上传闻的那样气节至上！好，我姬从良敬你是条汉子，答应你，给你一个痛快！”
姬从良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暗红色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沥青哥。
沥青哥瞳孔放大，内心苦笑：他果然有枪！看来今日，唯有一死以全气节……
“咻！”
不知哪里飞来一枚石子，打在姬从良手枪的握柄侧面，力道之大，竟然叫姬从良把握不稳，整支手枪甩落在地。
姬从良立刻退缩几步，躲到人群中，警觉地探头张望。
一名黑衣蒙面女子从树顶飞下，以极快的身法将白延朗从人群中拉出，打晕扔到沥青哥面前：“他的命你救过无数次，你来决定他的死或生。至于你们——”
蒙面女子转回身面对姬从良：“我今天没空招呼你们，最好在我大开杀戒之前消失。”
“武女侠？”
姬从良从人群中走出来，眼中的慌乱早就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飞扬跋扈。他慢悠悠地捡起手枪，举在胸前晃了晃：“小妹妹，就算放在冷兵器时代，凭你一个人也不可能从我们这么多人手中全身而退，不想付出生命的代价的话，我想，你才最好在我大开杀戒之前消失！”
他猛地将手枪对准云若彩，食指扣在扳机，准备一言不合就开枪。
面对致命杀机，云若彩眉眼微弯，竟然笑了起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助义者不助贼，多行不义必自毙！”
“叽里呱啦的，又没有字幕，谁听得懂你说什么！”
“好，那我换种说法：你不觉得今晚的定雨江边过分安静么？静得就好像有人控制了整块区域？”
“你有帮手？”
“呵，还不算笨，你不会真以为我敢一个人出来见你们吧？”
“就算你有帮手又怎样？枪在我手，随时毙了你都行！”
“毙了我，你们都得死。”
“哼，就像你们说的，这里是明州城，不是法外之地，你的帮手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敢杀了我们所有人！就算他们敢，只要我们有一人生还，‘太子’神通广大，很快就能把你的帮手找出来，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那正好，我的帮手就是冲着太子来的。他们啊，都等着抓太子立功呢！”
“立功？”姬从良谨慎地后退一步，“你的帮手是谁？森威治家族？国际刑警？还是共和军？”
“差不多吧。你想想，我也打伤过不少人，但是整整一个月了，为什么当地警方还没抓到我？”
“你跟明州城市政府合作？”
云若彩嘴角微微上扬：“怕了吧？”
“哼，区区一个明州城市政府，何足挂齿？国际刑警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拿‘太子’没办法，现在‘太子’已经跟湖朔巴岛的军阀达成合作，背后有千军万马！你凭什么觉得明州公安能抓到‘太子’？”
“‘太子’、‘太子’、‘太子’……你说来说去就是‘太子’如何。是，‘太子’大能盖世，连国际刑警都拿她没办法，可你红头鸡又怎么跟‘太子’比？要是今天你在明州城被抓了，你觉得‘太子’会自投罗网亲身来救你么？”
“那是必然！明州公安胆敢动我，‘太子’必定率军杀入共和国境内！”
云若彩嗤笑一声：“你自己刚刚都说了‘太子’暂时无意与明州城市政府硬碰硬，她也明白，她若是敢杀来明州城，就是跟整个共和国作对！湖朔巴岛不过区区弹丸小国，哪个军阀的兵力能与共和军抗衡？恐怕太子还没回去搬救兵，整个湖朔巴岛就被夷为平地了！”
姬从良知道云若彩所说的确夸张了些，然而不无道理，现在还着重于发展势力的“太子”不可能为了一个他而亲自闯入共和国境内，就算“太子”当真重情重义，带着一帮雇佣兵杀来明州城，凭她现在的实力也并非共和军的一战之敌，到时恐怕多年辛苦打下的基业就会终于一旦。
不过他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你说你跟明州城市政府合作，外面还有警察包围，可你又让我们离开，不怕警方告你包庇罪犯？哼，说话前后矛盾，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是吗？那你尽管开枪，看我有没有骗你好了！我可听说了，你红头鸡是‘太子’的得力助手，但‘太子’的得力助手不止你一个，我敢用我的性命打包票，你被抓之后‘太子’确实会派人来救你，但不会一直救你，如果救不出你，最多一个月，她就会找人代替你的位置然后继续发展势力，毕竟，她不可能为了你这个蠢货而放弃大好的宏图伟业。呵，你呢？
“你——”云若彩双手抱胸，上前一步，“敢冒这个风险么？”
姬从良转动眼珠偷瞟四周，这里的确安静得可怕，静得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可以选择不相信云若彩的话，但诚如云若彩所说，他没有冒这个风险的资本。
这个时候，他多希望有个机灵的手下可以代替他说出心声，打个响亮的退堂鼓，不至于让他这个老大显得懦弱，丢了面子。
云若彩主动替他打破了沉默：“唉，我只是想保护明州城的百姓活在和平中，不是为了打击什么境外犯罪集团，今天大家各退一步，我放你们走，你们安静两天，如何？”
姬从良很想一口答应，但为了面子，不让自己在手下面前显得像个贪生怕死之徒，仍旧在表面上犹豫了一阵，才笑道：“好，算你识相。哼，我们走！”
姬从良带着手下离开了，云若彩转回头，沥青哥也带着白延朗消失，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姬从良没有说错，刚才她的确是在虚张声势，这附近没有警察，她也没跟明州城市政府合作，她会那样说，只是因为她今晚不能离开家太久，没有时间彻底解决这件事，但又不想让沥青哥与姬从良的交易发生。
看了看时间，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赶回家。
“幸好时间还宽裕……”
云若彩伸手擦掉额头刘海后微微渗出的细汗，双膝微曲，就要飞檐走壁。
“武女侠！”
有道略感熟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叫住了她。
……
“呼……”
康如初呼出嘴里的最后一口酒气，随手将玻璃瓶丢向垃圾桶。
“丁零当啷～”
玻璃瓶绕着垃圾桶的边沿转了一圈，滚落在地。
康如初弯腰伸手去捡，才看见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时多了些皱纹。
年纪大了，正常现象吧。他想。但手竟不听话地轻轻颤抖起来。他勉强捡起玻璃瓶，弯着腰将玻璃瓶放进了垃圾桶，垃圾桶上画了一个笑脸，落在此刻的康如初眼中，像极了嘲笑。
他咬着牙直起腰，抬腿踹了一脚那张笑脸。
从昨天早上睡醒开始，他的双手就一直控制不住地抖，后腰也时常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一旦弯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他思来想去，应该是之前右腰多次受到撞击留下的后遗症。
“唉，都说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腰，可我这腰……”
手抖、腰痛、接触不到麦陇青，这种所有事情都失去掌控的无力感让他感到厌恶，也感到害怕。
他加入TVN已经两个礼拜，每天都是在打卡上班、想点子、修改郎如初的初稿、打卡下班中重复又重复，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只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心态崩溃，不想再继续这个任务。这时他才感叹雷的厉害，明明之前都打算好向他要现成的好处了，结果被他三言两语利诱，什么好处都没到手，稀里糊涂又进了一个任务。
幸好，这两天郎如初说要闭关写稿，给他放了假，他才有喘息的机会。到了今晚，他心里总觉得烦闷，有时会喘不上气来，所以就来定雨江边走走散散心，顺路买了一瓶女儿红解解酒瘾。
踹完了垃圾桶，他觉得心理平衡了些，便扶着后腰继续往前走。
“今晚的定雨江边好安静呀！”康如初望着平静的江面感叹，“嘿，真要谢谢歌神奕迅来明州城开演唱会，万人空巷，要不然这么好的景色怎能一人独享！”
上个星期沈昆打电话给康如初，说他以前的同学现在在万千星梦娱乐香江特区总部当高层，给他搞了两张歌神奕迅演唱会内场前排的票，想约康如初一起去看。康如初知道沈昆是歌神奕迅的超级粉丝，当然为他感到高兴，而且自己也很喜欢唱歌神奕迅的歌，于是根本没有思考，一口答应。没想到两天前沈昆又突然甩了他，跟新交的女朋友去看了。不过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假装酸溜溜地在兄弟群里吐槽了几句。他了解沈昆的性格，这家伙没女人就会死，虽然听起来像重色轻友的典范，但兄弟有难时他真会伸出援手，所以康如初刚听到他跟新女朋友一起去看演唱会时第一反应不是气恼，而是为他摆脱了对冷雪的痴迷而欣慰。
酒气上涌，头晕目眩，他在江边扶着栏杆站了一会，深呼吸几次，才有些恢复。他回头坐到路旁的石凳上，刺骨的冰冷穿透牛仔裤传递到他的皮肤，使他清醒了几分。
他将心魔石举到眼前，叹息道：“这玩艺也很久没开荤了吧？我本来以为拥有time-machine就可以改变自己的过去，没想到处处都是什么狗屁时间死结，毫无用武之地……唉，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足够的钱，摆脱这些泥潭，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哀怨了一阵，发现单纯的抱怨并不会让自己的心情变佳，只好将项链挂回脖子上，双手拍了拍膝盖，“算了，走吧，回去了。”
现在时间还早，但是喝了酒犯困，还是早点回去睡觉更好。
“那边是什么地方？反正以前没去过，看起来挺僻静的，ok，就从那边走好了。”
康如初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去。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他躲在树后，目睹了云若彩仅凭口舌之力就中止境外犯罪势力入侵计划的全过程。
“武女侠！”
他从树后现身，叫住了云若彩。
云若彩回头，扬起一边眉毛，“你怎么找到我的？”
“缘分，”康如初一笑，走到她面前，“是缘分让我们近在咫尺。”
云若彩后退一步，避开康如初口中的酒气，微微皱起眉头，“你喝醉了？”
“醉着，也醒着。”康如初呼口气，拉齐衣服下摆，双手抱胸，笑眯眯地问道：“你很享受当superhero的感觉？”
“如果你是来找我聊天的，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时间。”
“倒也不是。”康如初叹了口气，“那我就come straight to the point了——我不希望警方知道那晚在地堡里发生的事。”
“我不会说。”
“Of course 你现在不会说，可如果你被警方抓到了呢？他们有那么多审讯手段，总有一个能让你开口交代。”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想劝我别再当‘武女侠’，以免万一我落入警方手中，会把你故意伤人的事实抖出来？”
“Exactly！”康如初打了个响指。在TVN待久了，他说话的方式也被他们同化，变得中英夹杂，“不过我要重申一点：那不叫故意伤人，那叫替天行道。”
“我想做的事，你阻止不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相信我会闭口不提，二是杀了我。”
“Fine，”康如初耸耸肩，“那看来我只好选择——”
他将手伸进口袋。
云若彩双膝微曲，做好随时躲避的准备。她见过康如初发疯的样子，到现在还有些后怕，实在是摸不准康如初会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来。
“Relax, I'm not gonna kill you，”康如初对云若彩紧张的神情感到好笑，缓缓从口袋中抽出右手，将手中握着的东西递给云若彩，“最近我在帮TVN写一部新剧集，这是刚印出来的poster，看看剧集的名字叫什么。”
云若彩接过海报。
海报的基色为暗紫色，中间部分高亮一名黑巾蒙面的女子，女子双手握拳，摆出典型的八极拳防御姿势，显得英姿飒爽，神采飞扬。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面巾左边绣了一朵紫色的梅花，其绽放之势犹如八极拳之刚猛，又不失追月步之优雅。
“《她影》……”云若彩喃喃念出剧集的名字。
“你不是说‘武女侠’这称号不好听么？嘿，你很快就会有一个new title了。”康如初示意云若彩收起海报，“我选择了什么，你应该懂了吧？”
“语无伦次。”云若彩瘪嘴咒念了一句，但还是将海报郑重收入怀中。
康如初见状得意地笑了笑，转身挥手离去：“好了，既然大家说通了，那我就不再担心了，走了。哈——她影！云若彩，这个称号才配得上你！”
云若彩望着康如初因喝醉酒而蹒跚的步履，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她有一种行差踏错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让康如初离开，但她终究还是任由康如初一点点淡出了自己的视野。
几年之后，她眼见疮痍满地、众生疾苦，才后悔自己养虎为患，亲手将人类的命运送上断头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