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尽管背对着她,但我心中对她那说话时脸上浮现的怪异和狰狞已是再熟悉不过。我并未理会,在父亲的提示下,只身走进阿公的灵堂烧纸祭拜。
灵堂设在二层小楼的正中央,堂屋两侧是两个卧室。二楼中间有一个小阳台,阳台栏杆由几根水泥圆柱支撑,十多年前农村自建房都流行这种设计风格。阳台两侧分别是父亲和我的房间。小楼旁那间低矮的瓦房是灶房,也就是我小时候的那间灶房。它依旧如昔,只是茅草屋顶变成了瓦屋顶。
当日傍晚,家里来了两人,一男一女,也是来参加阿公的葬礼。而这两人正是父亲多年不见的大哥和二姐,他俩便是阿公的大儿子和二女儿。
大哥和父亲身材相仿,身材干瘦。二姐则身材微胖,留着个齐耳短发。这么多年来,我也只见过他们两三次。当然,父亲对他们也几乎没什么感情可言。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二人竟然会空手回家,好歹家里现在还活着个老母亲。虽然我和阿婆关系不好,但站在孝道的角度,作为儿女,理应在回家时为家中长辈准备些东西以表孝心,比如吃的穿的,皆是心意。
大爸一进门,首先想到的不是去阿公灵堂烧纸,而是眼睛四处打量着院坝和房子,似乎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他就走到父亲跟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军军儿,老汉儿的事情辛苦你咯!”
说着,他便顺手从裤兜的烟盒中抽出一根儿烟递给了父亲。尽管也抽烟,但父亲婉拒了:“不用,我刚抽过了。”
看着父亲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的态度,我隐约觉察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父亲的二姐则站在一旁,挤出一个笑脸:“军军,时间过得好快,没想到汐汐都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听说还是大学生哦!不得了!”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丝虚伪的热情,并同时上下打量着我整个人。她的眼神略微让我有些不适......
“是啊,我们三姊妹都好大岁数了。”父亲淡淡地说,然后转身示意我说,“去给你大爸和二孃倒点水喝。”
我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把水端出来时,看到大爸和二孃已坐在院坝凳子上,两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不过,女娃儿最重要的还是要嫁个好人家,最好是有钱人,不然读那么多书也没多大用,对吧?”
二嬢有意无意地给父亲递着话,但父亲假装有事儿立即走开了。
“来喝水,大爸,二嬢。”
“要的,谢谢。”大爸接过水杯,随口说道。
“客气啥子嘛,都是一家人。”我勉强笑了笑。
我的余光中,二嬢端着水杯还在继续打量着我。
“大学生以后怕是挣钱多哟!”
她提高了些嗓门,明显想和我搭话。尽管心中不太情愿,但为了尽可能避免尴尬,我开口回应:“应该不会,毕业后也只能去给别人打工。”
话音刚落,便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来他俩和父亲的言语交流依旧充满了客套和生疏,给我的感觉则是他们似乎是来完成什么任务而不是来吊唁亲人。从这两人的言行举止丝毫看不出他俩因为阿公离世的伤心,更不用说欲绝。就连在此帮忙的外人邻居也都看了出来。
自这二人来到家里后,气氛愈发沉闷。那两人趁父亲出门,悄悄拉着阿婆进了灶房,低声谈起了话。
“妈,老汉儿留了啥子东西没得?”二孃下意识看了看门外,并压低着声音,终于直奔主题。
阿婆皱着眉头,也压低了说话声:“我是真后悔当初生了你俩个白眼儿狼!”她取下身上的围腰,抖了抖,又摇了摇头,继续责备:“你老汉儿在的时候,从未回来看过我俩,平时就连个问候的电话也不见一个。这会儿你老汉儿头七都还没过,就想着遗产了?”
“妈,我们也不贪心,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那一份。”见阿婆恼怒,大爸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恳求,“这几年我自己一家人也过得不容易......”
阿婆的脸色再次严肃起来,嗓门略高些说:“你们过得不容易,那我们老两口过得咋个样?军军儿容易?他一个人给你们老汉儿看病花了不少钱,你们心里有数没有?你们两个这么多年,就没有尽到一点儿孝道,老汉儿得癌的两年间,你们连面都不见,只有军军在硬撑。”
此时二孃不满地嘟囔:“妈,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阿婆冷冷地看着她:“难处?你们每次都是推脱,军军儿从来没说过一个难字。他不但要照顾我们老两口,还要撑起这个家,就算有遗产,也不会分给你两个白眼儿狼!你们要是有点良知,都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大爸和二嬢对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满,最后没再多说什么。
半夜,我独自一人在灵堂守孝,看着灵堂上阿公的遗照,回忆起两年前的往事。那时阿公查出肺癌,他为了给家里省钱,不愿意去大医院看病治疗。而父亲则坚决反对,愿意花所有的钱给他治病。为了这件事,父亲和阿公争执了好几次。最终,父亲还是坚持带着阿公去了大医院。期间,父亲这大哥和二姐从未出现过,只是在电话里问了几次,总是找各种理由和借口说来不了医院看望阿公,目的就是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当时父亲为此气愤不已,但最终也只能默默承受了一切。
尽管父亲已经竭力给阿公治病,但这种事终究不是人能掌控的,不然也定不能出现今日儿女回来分家产的滑稽戏码...... 自从当他俩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刻,父亲应该就已经猜到他们的真实意图......
想着这些往事,我的心情愈发沉重。人心虽是热的,但它有时却能冷过冰雪。与儿女虽是血脉相连,但关系可比过形同陌路。我默默地烧了一些纸钱,祈愿阿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不再为这些凡事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