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寒意升起。
小六起身向陶夭告别,“陶夭姑娘,天凉了,回屋吧。我也该回去了。”
“嗯。”
陶夭点头应和却没有动作,待旁边的小六走后,一切都变得沉寂下来。唯剩一阵时不时起来的冷风和院中坐在石凳上的孤寂身影。
天凉,陶夭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冻得手指都僵硬了起来。她动了动有些不受控制的手指,起身之时有些颤抖。
她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不再是一片漆黑,她第一次见到了小院的模样。欣喜还未漫上心头,却见院中坐着一陌生男子。
男子白衣白袍,银冠束发。他感受到陶夭的目光,抬起一双凌厉的眸子,凤眸微微上挑,冷的不似凡人。
陶夭听到那男子说:“吾本世界意识。”
冷,声音真冷,不是清冷,是上位者之于下位者无情的冷,要把人置于死地的那种冷。
白衣男子见陶夭没有反应,也不着急,拿起桌上的茶盏把玩。
“啪——”原本完好的茶盏跌落地上,变成碎片。
陶夭看着那人故意的动作,心中不解。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那男子已走到自己面前。
“汝本应早夭。”
陶夭被这句话弄得更加困惑了,这男子自出现以来就净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世界意识,什么本应早夭,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陶夭还没弄明白男子的话,就见男子衣袖一挥,消失在院中。
“你………”
“夭儿。”
陶夭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这声音像一团烟花在自己脑中炸开,把自己要说的话也炸断了。她猛的转身,果真看到了眉眼都染上温柔的顾潇潇。
“娘亲……”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娘亲的模样,如今真的见着了却又觉得不真实起来。
恍惚之间,顾潇潇已走到陶夭面前,陶夭看着顾潇潇眼角泛酸。她伸手想要触碰顾潇潇,手却从顾潇潇身体穿过。
陶夭垂眸,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抬眸之时,顾潇潇却已不在。
“你想要那个?”陶夭寻声看去,这才注意到顾潇潇牵着一幼童,地上还摆放着各种小玩意。这是那时抓周的情景?柳意哥哥曾给自己讲过,他们第一次相见其实就是在她周岁之时。但……柳意哥哥呢?
四下张望,院中除了她们,再无他人。
“夭儿!夭儿!”顾潇潇温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起来。
陶夭看到小小幼童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鲜血染红的草地刺痛着她的眼睛。
时间快速的向前推进,毫不留情。花草枯又长,院中血迹被层层杂草掩盖,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就像她的死,原本令人悲伤欲绝,可时间久了那分悲伤也随之淡了下去。
毕竟他们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放弃现在的生活。
几年后,因顾潇潇身体伤了根本,陶行安也不愿再看顾潇潇再受苦,两人便收养了个孩子。那是个男孩,长相可爱,讨人欢喜,一双眸子亮的似会说话,不像她是个瞎子。
他们似乎忘记了曾经早夭的女儿,忘记了曾经那个最不能触碰的伤痛,欢声笑语在院中回荡。
只是……这份欢笑却不属于自己。
陶夭看不下去了,她阖上眸子。
再睁眼之时,院中情景已然消失,白衣男子再次出现。他看向陶夭,眼中淬满了冰。
“汝本应早夭,但阴差阳错被柳意相救。从而扰乱汝父母命格,汝不应活着。”
………
院落是陶夭所熟悉的院落,再也没有人比陶夭更熟悉院落中的一花一草,可转回屋内的她却被自己经过无数次的门槛绊倒,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想哭却又哭不出。
她就是个怪物,害了爹爹和娘亲,自己又凭什么活着。
陶夭手中握着热茶,热气驱散了天气的寒冷。
小六看着迟迟没有动作的陶夭,轻声催促:“陶夭姑娘,茶要凉了。”
“哦,好。”陶夭应声拿起茶水,抿了一口又重新放下。
这次等到茶凉,却再也没有动作。
小六见同陶夭说不上话,转身欲走。听到身后陶夭将茶盏放下的声音,回头一看,陶夭已经站起。
“陶夭姑娘可还有要事?”
陶夭点头,向小六靠近几步。
“小六,你可知柳意哥哥何时会醒?”
“小六并不知情。”
陶夭听到小六的回答,垂眸不语。
陶夭双亲皆逝,唯剩柳意为伴,小六以为陶夭思念柳意上前一步,欲轻声安慰。却见陶夭抬手,腕上柳环若隐若现。
柳环打在小六的青衣上,小六只觉得一阵眩晕,眩晕过后发现自己被禁锢于本体之中。
“陶夭姑娘,你怎会……”陶夭将柳环取下放在桌上,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
她打断小六的话,“是一白衣男子告诉我的,他说他是世界意识。”
“什……什么!”
陶夭没有理会小六的惊讶,自顾自的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她将柳环拿起压在信上,弄好之后,陶夭整了整自己的衣衫。
“我并不知你们所说的世界意识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陶夭垂眸,似看着桌面的东西苦笑。
“我走了。”
“走?陶夭姑娘您要去哪?”小六尝试运转灵力突破禁锢,却发现一切不过徒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陶夭离去。
“只要远离这里,哪里都好。”
“陶夭姑娘,您若走了,大人,大人他怎么办?”
陶夭听到这话停下向外摸索的动作,微风带动她的衣袂。
在满目萧然的秋日,院中花草皆枯,唯剩一株常青柳,一抹桃花粉孤寂的存在。
陶夭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发出的声音仍止不住颤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院中柳树依然,桃花却无。
若久城已下了三日的雨,路面积水混浊,猫儿都不愿在里打滚,行人躲在家中抱怨着天气的不遂人心。
张老伯将棚下桌椅又擦上一遍后,坐在晾干的椅子上,倒了杯热茶,慢慢品茗赏雨。
近日雨水多,少有人家出门,连老又也躲在家中。无人陪聊,只能品茶赏雨。
无趣、无趣。
热茶饮尽,雨势不减。
张老伯叹了口气,续上茶水。抬眼望向雨幕深处,天地之间似被雨下的褪了色,灰蒙一片。
“咦?”张老伯眯眼确认,他是真切的看到一抹桃花粉破雨而来。
那人不知为何,走的极慢,待茶半凉才走进他的视线中。
他定了定眼,才发现那是一位身着桃花衫的女子。她如同一株被暴雨打的遍体鳞伤的桃花,衣衫破旧,倚杖而行,满身萧瑟的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漫天雨幕成了女子的背景,灰蒙世界之中,唯有一抹桃花色破雨欲燃。
“姑娘。”张老伯冒雨跑到女子身边,将女子扶进棚下躲雨。
陶夭将斗笠取下,张老伯看着陶夭黯淡的眸子,心下惋惜,“这姑娘模样如此俊俏,可惜却是个瞎子。”
张老伯重新拿了个茶盏,添上热茶递到陶夭面前。
“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
“好,多谢老伯。”陶夭在桌上摸索无果,欲放弃把手收回。
张老伯见陶夭视物困难,将茶盏塞进陶夭手中。
“多谢老伯。”
一杯热茶下肚,驱散了雨天的些许寒凉。
“姑娘可是在赶路?”
“算是。”
老伯听到陶夭的回答来了兴致。
“姑娘可是慕却无山之名前来?”
陶夭不忍扫了老伯兴致,“是,敢问却无山位于何处?”
“若久城东南方向约十五里,却无山便在那里。不过姑娘,老朽劝你近日先不要去,近日雨水太多,却无山山势高峻,山洪易发。姑娘要去还是等到天气放晴再说。”
“多谢老伯提醒。”
陶夭放下茶盏,去意已决。
相传却无山上有一却无仙人,若有人有幸相遇,来年定会好运不断。
“却无山上却无仙。这话,倒是有趣。”陶夭坐在冷石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从来没有一刻是这样轻松。身上的伤口被雨水泡的发白,发出阵阵刺痛,但陶夭全然不在乎。
扶杖在刚才爬山的时候就断了,那么高的山是陶夭摔了无数次才爬了上来的,膝盖和手掌早被地上的乱石磨出了血,爬到这里实在是没力气了。
轰隆声越来越近,陶夭却没有动作。她听着近在耳边的声音,忽的笑了,笑是如释重负的,就好像压在身上的东西突然轻了下来。
“山洪来了呢。”
初雪染白了院落,一阵北风起,吹的人们紧缩脖子。柳意从沉睡期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天地间一色的白。
冬天了吗?
冬天……
小陶夭最喜欢冬天了。
柳意想到陶夭,眼中漫上笑意。他从柳树跃下,向前几步,眼中笑意不再。
谁开启了他的禁锢?
柳意墨绿长袖向后一挥,小六从禁锢中出来,他看着柳意泛冷的神情,不敢上前。“大人……”
“小六,发生了何事?”
“大人,陶夭姑娘她、她将我禁锢在本体之中后。走、走了。”
“陶夭她绝不知如何开启禁锢,是谁告诉她的?”
“回大人,是、是世界意识。”
柳意听着小六颤抖的回答猛的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中布满寒霜。
“又是他!压制我的力量也就算了,可如今他告诉陶夭如何开始禁锢,是又要干什么!”
石桌上的积雪被气愤的柳意拂到地上,露出被积雪掩盖着的柳环和信。
小六看着柳环,心下诧异。“大人,柳环它枯了。”
柳意拿起柳环和信,小六注意到柳意拿东西的手似乎都在发着颤。
柳意打开信,信中只有简单的两句话。
“勿念,望安。”
这字写的歪歪扭扭,可就是这样的字,不知道陶夭练了多少个日夜。柳环和信被柳意紧紧握在手中,捏的变了形。
“小六,我走了。”
“大人是要找陶夭姑娘吗?”
“嗯。”
“那小六祝大人一路顺风。”
小六弯腰行礼,再抬眼之际,柳意已然离去。
冬日阳光暖得人直发困,张老头躺在藤椅上昏昏入睡。一片阴影遮下,张老头疑惑的睁开眼。
“大爷,打扰一下。请问您可曾见过一位身着桃花衫的盲人姑娘?”
张老头听完柳意的话,转动有些迟钝的大脑,忆起在多年前是有位穿着桃花衫的姑娘来过他茶摊前,那那姑娘也确实是个瞎子。
“有、有的。”
柳意听着大爷肯定的回答,欣喜漫上眉梢。
“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好多年前?”
“是呀,好多年前。”
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那抹桃花色破雨而来,为灰蒙的世界天上一抹亮彩的情景。那番场景震撼的他只要一见到桃花衫便会想起那位姑娘。
“我还记得当时正在下雨,那姑娘说她要去却无山,我劝她等天气好些再去,也不知那姑娘是否听了进去。”
“听却无山附近的人说,那段时间却无山爆发了十年不遇的大洪灾,淹死了不少人呐。”
“………”
张老头想起曾经的事,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倦意消失不见。絮絮叨叨了好久才发现那身墨绿色衣衫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