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的战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襄阳城这边却平淡的有些出奇。
整个白天，不管是沈世永大营中的士兵，还是襄阳城里已经困顿疲乏不堪的梁军，又或是在汉水西岸的宁军士兵，都有些百无聊赖。
尤其是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的宁军，除了必要安排的斥候和游骑之外，大部分士兵因为天气转冷竟是没有训练，都窝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沈世永派过来的斥候藏身在草丛里，观察了整整一日，发现宁军的士兵们在中午吃过饭之后便一头钻进帐篷里，很少有人再出来。
这个消息在天黑之前传回汉水东岸的秦王军大营里，这让沈世永的心里踏实了几分。
在他的大帐外面，所有从五品别将以上的将领全都聚集在这里。
为首的几个将军神色都有些紧张，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今夜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
中低级的将领们还没有得到消息，但隐隐间人们似乎都猜到了些什么。
在众人到齐之后，不多时，身披金甲的沈世永缓步走出了大帐。
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身穿金甲的沈世永显得格外英武。
他将金盔抱在怀里，缓步走到众人身前站住。
视线缓缓的在这些将领们的脸上扫过，沈世永的脸色竟然平静的出奇。
“你们所有人可能都想过，这一场战争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你们的前程又会是什么，战死？
还是成为骄傲的胜者？”
沈世永语气平缓的说道：“不只是你们，孤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
这一战，能不能取胜？
现在……孤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逐渐将语气提高说道：“要想取胜，就必须有一颗必胜之心！”
“如果你们自己心里都在不安，都在忐忑，都在做着两个打算，没有一颗必胜之心，那么这一战还没有打就已经输了！
孤也犯过错，就在不久之前还犯过错！
若不是尉迟恭用他的无畏来告诉孤，孤现在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战争！”
“以决死之心上阵，方能百战不殆！”
沈世永大声说道：“今夜，孤将与你们一同，以决死之心上阵杀敌！
敌人就在汉水对岸，他们不会想到咱们会在这个时候突袭。
孤不愿意瞒着你们……军中的粮草已经不多，要想活过这个冬天咱们只能去敌人的大营里将粮草抢过来！”
“而抢粮草之前要做什么？”
沈世永缓缓扫过众人，高声说道：“杀光敌人！”
“今夜，如果你们不能把所有的勇气都拿出来，那么胜利者就有可能是对面的敌人。
想想吧，你们战败了之后会成为什么？
成为死尸？
还是懦弱的乞求一口食物摇尾乞怜的狗？
而若是你们奋力向前，将所有敌人踩在脚下，那他们才是狗！
才是尸体！”
“杀宁王！”
沈世永纵声高呼：“创基业，建功劳！”
他猛的将横刀抽出来，指向浓墨一般的苍穹。
“用你们手里的横刀，去为自己博一个前程似锦！
踏平敌阵，誓杀沈宁！”
“杀沈宁！”
不少人的热血被沈世永鼓动起来，纷纷抽出自己的横刀。
就连一些梁军的将领也被沈世永的激昂所感染，骨子里那股军人特有的斗志逐渐复苏。
他们虽然战败了一次，成为了沈世永的俘虏。
但他们骨子里依然有着对胜利的渴望，既然大梁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他们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拼争。
诚如沈世永所说，军人，是不愿意去做懦夫的。
只要有胜利的希望，谁愿意成为败者？
嗣十三站在众将面前，眼神格外的明亮。他高举着横刀，跟着沈世永呼喊口号的时候表情十分激动。
他似乎很兴奋，在期待着这个时刻的来临。
“尉迟伤重……嗣十三……你可愿意跟在孤的身边，为孤护持左右？！”
沈世永忽然看向嗣十三问道。
“臣……万死不辞！”
嗣十三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说道：“臣虽不如尉迟将军勇武，但臣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为主公做盾牌！
除非臣死了，否则无论是谁，都不会威胁到主公安危！”
“你与尉迟，是孤之肱骨！”
沈世永将自己的横刀递给嗣十三，接过嗣十三的横刀。
“今日以此刀为证，若得胜，孤与卿当为兄弟！不离不弃！”
夜色中，留下了亲信庞德带兵五万镇守大营。
沈世永亲率十几万大军分作四路，往汉水下游水浅处渡河。
天黑之后大军即刻开拔，绕出去最少七八十里的路，赶到宁军大营的时候恰好是天将亮，正是人睡的最深沉的时候！
沈世永告诉自己，自己一定会成为胜者！
一定！
沈世永知道，在下游可以渡河的地方，沈宁必然布置了大量的斥候监视着，所以他将队伍分成了两批。
挑选大约两千名精锐善水的士兵游泳到河对岸，在宁军斥候返回本寨的必经之路上埋伏，来一人杀一人，以确保大军行踪不会泄露。
这两千在黑暗中游泳渡河的士兵，能活着到对岸的将成为战争胜负的关键。
所以沈世永许以厚禄，他许诺，只要是渡河过去的士兵，每个人在战后都能得到一百亩良田。
不幸战死的，将会得到五百两银子的抚恤。
沈世永亲自率领大军，用了一个多时辰赶到下游浅水处，大军开始渡河，在河道那边果然有宁军的守兵，厮杀一场之后，守兵开始撤退。
沈世永下令大军加速前进，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宁军大营。
撤走的宁军守兵被事先渡河过来的秦王军拦住，一场厮杀之后上百名斥候被杀。
趁着浓烈的夜色，秦王军十几万人马疯了一样的往宁军大营方向急冲。
在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
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宁军大营，沈世永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冷冽！
“冲进去！杀沈宁！”
“杀沈宁者，赏万金，封国公！”
沈世永大声吼了一句，用横刀向前一指！
“杀！”
秦王军士兵点起了火把，汇聚成一片火的海洋。照亮了半边夜空的火海蔓延向宁军大营，如洪水决堤一般。
很快，宁军大营里便响起了号角声，能看到数不清的宁军士兵迅速的往营寨这边冲了过来。
站在一处高坡上的沈世永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宁军果然是当世一等一的强兵。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起来，不得不让人敬佩。
但沈世永看的出来，宁军大营中的火把很凌乱，显然敌人已经慌了。
聚集起来的宁军弓箭手开始放箭，而已经冲到大营不远处的秦王军弓箭手也开始放箭，不同的是，秦王军的弓箭手射出去的是点燃了的火箭。
就好像从九天之上坠落下来的银河，火箭如滔滔大河一样汹涌澎湃的冲进了宁军大营中。
羽箭之密集，让人震撼。
士兵们临死之前的哀嚎声响彻天际，短短片刻，在宁军大营外面秦王军士兵的尸体就覆盖了一层。
冲在最前面的秦王军士兵被羽箭，和威力更大的床子弩放翻在地。
当大批的宁军弓箭手登上箭楼之后，进攻的一方兵力的损失越来越大。
站在大营营寨里面的雄阔海脸色肃穆，看着汹涌如海的敌人缓缓的攥紧了拳头。
坚守最少三个时辰！
这是宁王殿下给他的严令。
而他手中，只有不足两万人马。
沈世永派来藏身在宁军外围的斥候，看到宁军中士兵们吃过饭之后就进了帐篷里没有出来。
但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天色黑下来之后，绝大部分宁军精锐已经悄然集结离开了大营。
此时在大营中的宁军士兵，要装出淬不及防的样子还要坚守住。
雄阔海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张公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分两队，你在后我在前，若我的人马扛不住，你为督战队。
若敌军攻势太猛，你再带兵上来。”
“三个时辰”
张公谨揉了揉鼻子，忽然摇了摇头：“你退回去，重甲陌刀营不到守不住的时候不能上来。
我在前，你在后！”
雄阔海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珍重！”
“放心吧”
张公谨笑了笑：“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命大。
而且说起来……论战场冲锋，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我不如你。
率军防御，布阵阻挡，你不如我。
三个时辰而已，我来挡，你来反攻！”
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磕磕绊绊的往前跑着险些栽倒在地。
跑在他身边的汉子伸手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道：“别只顾着跑，看清楚前面有没有人挡着自己！
羽箭无眼，别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少年感激的看了身边的汉子一眼，却发现对方身上穿的是梁军的甲胄。
“你是梁军？”
那汉子一怔，奔跑中从地上的一具死尸身边捡起来一块盾牌递给少年。
“是，但你应该记住，现在在你身边的都是同袍！”
“嗯！”
少年脸一红，顶着盾牌往前跑。
“大哥！你说咱们能打赢么？”
“肯定能！”
梁军士兵笑着说道：“宁军就算再强，夜晚骤然遇袭也必然大乱。
再说，你看到没有，前面的弓箭手放的火箭已经将宁军的大营点着了。
只要大火一烧起来，敌人就不得不往后撤！
这种时候，谁退后谁就输！”
他交待道：“这会别急着往前冲，等到宁军撤的时候再减加速冲上去。
黏着敌人的屁股后面杀，只要咬住，敌人必败无疑。
看着敌人的后背杀人，立功也容易些！
记住，砍够了五颗脑袋就停住，功劳有的是，但命只有一条！”
“我知道！”
少年使劲点了点头：“就是天太黑了！
看不清前面的路！”
“天太黑了！”
站在防御阵列后面的张公谨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是沈世永派人四面围攻，防御起来就难了。
天太黑……他派人灭了火把从别处偷袭……来人，请雄阔海将军分兵巡视大营！”
“喏！”
他的亲兵大声答应，转身跑了出去。
“天之将明……其黑尤烈”
张公谨喃喃的说了一句，看向外面的火把海洋。
“但终究会亮起来，就看这天亮……属于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