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内,及笄少女坐在石凳上抬头望天。片刻,陶夭似觉得有些累,低下头眨了眨没有神采的双眸。
“大夫,您看,我家夭儿的眼睛……”顾潇潇咬住红唇,怕自己哭出声来扰了熟睡的陶夭。
陶行安搂住浑身颤抖的顾潇潇,安抚着她,不忍去看床上睡得正香,毫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女儿。
“唉……”
老大夫叹了口气,“这丫头的眼疾乃是天生,纵老夫是华佗再世也无法医治。”
……
陶夭幼时眼睛同其他幼童无异,可谁曾想,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本清明的眸子也变得渐渐没有神采。
直到这天,他们才终于明白。
“啧啧……陶家那女娃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可惜却是个瞎子。”
陶夭耳力好,再加上院子隔音不好,那些讽刺的话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陶夭听得眉头直皱,她刚要起身回房,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旁边传入她的耳中。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双潋滟桃花眼。”
可惜,可惜……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说,就连爹爹和娘亲也曾在她背后惋惜。
门外的声音,门内的声音。曾经的、现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扰的陶夭心神不安。
陶夭伸手拽住那道清朗声音的主人的衣袖,一双黯淡的眸子似能通过障眼之术看见柳意。
柳意顾不得诧异陶夭的动作,就看见原本坐着的人缓缓站起。
他听到她说。
“世人皆说我眼盲,没错,我是眼盲。但我虽眼盲,心却不盲。不像有些人眼不盲心却盲。”
陶夭垂头,似还要再说些什么。屋内传来顾潇潇轻柔的呼唤,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柳意看着陶夭松开自己衣袖,摸索着向屋内走去的身影,脑中浮现陶夭刚才说的话。
“不像有些人,眼不盲,心却盲。”
明明是反讽的话,却弄的柳意笑了起来。他看着被陶夭拽过的衣袖,眼中笑意更甚。
这丫头,倒是有趣的紧。
“喂,丫头!”
陶夭没理会柳意,转身向另一边走去。柳意见陶夭不理会他,也不恼,就跟在陶夭身后,看着陶夭接下来的动作。
“你好烦,为什么这几天总跟着我。你以前不是最爱在柳树上睡觉的吗?”
柳意看着停下的陶夭,陶夭转身,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在陶夭紧蹙的眉上。柳意不由失笑,他竟被一个小姑娘嫌弃成这样。
“吾名柳意,特为之前失言之举向姑娘道歉,希望姑娘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
柳意收起了以往的懒散和漫不经心,态度看着极其诚恳,可陶夭不吃这套。
“呵,不计前嫌。”
陶夭冷笑。
“你的一番话将我捧的这样高,还要我怎样说下去。既然你想让我不计前嫌,那就不计吧。”
柳意被陶夭说的一愣,他从未想过这番话竟能被这样理解。柳意下意识拱手行礼却突然想到陶夭看不见,收回自己抬了一半的手。
“那姑娘要怎样才能接受在下的道歉?”
陶夭低头思索着柳意的话,片刻后抬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不知是不是冬日的阳光太暖的缘故,柳意好像从那双十几年都没有神采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微光。
“兔子。”
暖风携来陶夭的话,风很轻,小姑娘的声音也很轻。
“我想要只兔子。”
柳意看着小姑娘的笑,竟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好……”
“那你现在能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柳意看着对兔子爱不释手的陶夭心中发笑,果然是小姑娘,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只小兔子就把她给哄好了。
“嗯……我原谅你了。但你要是下次还这样说我,这就不是一只小兔子就能解决的事了,至少要两只。呃……还要只喜鹊。”
“兔子我能理解,毕竟小姑娘都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但喜鹊,又是什么原因?”
“因为娘亲说过,喜鹊能给人带来好运。我想,它应该也能给我带来好运,让我的眼睛好起来。”
“或许吧。”柳意看着站在墙头梳理羽毛的鸟儿,不确定的说道。
陶夭将怀中兔子放下,不舍得的摸了摸它。柳意看着旁边和雪堆滚作一团的兔子,颇是疑惑。
“怎么了?”
陶夭从石凳上起身,向房内走去。
“我要回去了,它也该回去了。不然它的爹爹和娘亲是会担心的。”
“哦,对了。”陶夭想起什么,脚步顿了一下。“听你声音比我爹爹年纪小了好多,所以别总是叫我丫头或姑娘,太别扭了。我叫陶夭,‘桃之夭夭’的夭。”
“记得了吗,柳意哥哥。”
“嗯”
柳意踉跄的回到柳树边,恍惚间还被柳树突起的根部绊了下,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捂着微红的脸藏在树后,脑中全然是阳光下陶夭浅笑着喊自己哥哥的模样。
都多大岁数了,竟被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一句“哥哥”弄红了脸。
“柳意哥哥,别睡了,已经辰时了。你昨天说好要讲天道的故事的。”
依树而息的柳意睡得正酣,却被人打扰了一场好梦,怒从心生。可所有的怒气在看到陶夭的那一刻如潮水般尽数褪退去。
柳意从树上跃下,剩余的星点怒气都发泄在要讲的故事上。
“天道。嘁——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狗渣男。”
“渣男?”陶夭疑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柳意哥哥说的好多东西她都听不懂。
“那是什么?”
“呃……大概就是……”
柳意正愁不知如何形容,抬头正好看见陶行安走来的身影,心中灵感突生。
“跟你爹爹对你娘亲完全反过来的意思。”
“夭儿。”陶行安走到陶夭旁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四下无人,你在和谁说话?”
“我……”
陶夭听到柳意提醒的话,把刚要脱口而出的“柳意哥哥”给咽了回去。
“我、我在自言自语和柳树说话。”
“爹爹是要出去吗?”
陶行安听到这话,眼中笑意减了几分,泛上一抹担忧。
“嗯,你娘亲的药快用完了,我要到山里采摘药材,所以今天回不来了。”
顾潇潇本就体弱,生陶夭时又伤了根本,这些年都是在靠汤药调养。
“小陶夭,告诉你爹爹,山路危险,让他务必小心。”
从刚才开始就沉默着的柳意突然开了口,他垂下碧青色的眸子,睫毛的阴影打落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
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只能帮到这了。
陶夭虽不明白柳意让她这样说的原因,明明之前上山都没发生什么,但她还是照做了。
“爹爹,山路危险,爹爹要小心哦。”
“嗯,好。”
陶行安眼中的担忧被陶夭明媚的笑容驱散,他笑着把手放下,叮嘱她:“夭儿要乖乖的,和娘亲好好待在家里等爹爹回来。”
“嗯嗯。”陶夭点头,模样乖巧可人。
“近日天凉,早晚寒气重,易感风寒。夭儿和娘亲要记得多穿点衣服。”
柳意默默转过身,他听着他们父女两人的对话,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顾潇潇从屋中走出,她看着远处漫延过来的黑色,皱起眉头。
两日已过,行安却仍未归来。
虽知中途极有可能遇到事情,耽误个三两天,但她就是难以心安。
这几日总是难以入睡,即使入睡也是噩梦不断,她真是放心不下啊。
顾潇潇深吸一口冷气,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冷气入肺,让心中的灼热也冷了下来。
“咳咳……”
“娘亲。”陶夭从院中跑过来,这番举动看的顾潇潇心惊不已。
“咳……夭儿,你眼睛看不见,别跑,咳……”
“娘亲,没事的。”陶夭在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跑到顾潇潇面前,动作敏捷的不似眼盲之人。
“院中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早就能正常行走了。倒是娘亲你,娘亲因未及时添衣染了风寒不说,生病了还跑到外面吹冷风,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顾潇潇看着小大人似的训着自己的陶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垂眸浅笑,“好,娘亲听夭儿的,回屋休息。”
“夭儿,伸手。”
“娘亲,我又不是小孩子。早就能自己走了,不用……”
“夭儿,就当你扶着娘亲。进屋来,娘亲想和你说说话。”顾潇潇打断陶夭接下来的话,她修养极好,只是这次她有点怕了。
可究竟在怕些什么,她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东西断掉了。
“娘亲是在担心爹爹吗?”
顾潇潇两人相互搀扶坐在床沿,顾潇潇倚在床栏,听到这话无力的应了声“嗯。”
“娘亲不用担心,说不定等几天爹爹就会回来的,他很有可能被其他事情耽搁了,一时间回不来也很正常。”
“嗯。”顾潇潇阖上眼,睫毛微颤,她压下心里又泛上的不安。
“好,娘亲和夭儿一起等爹爹回来。”
这一等,等到桃李花开了谢,等到一场又一场的雪落满枝头,小姐却没能等来她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