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后成本也是很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这种成本根本无法统计。”职业装女士话里话外透着一丝不寒而栗。
“所有这些失控的成本要是放在古代，早就压垮一个王朝，开启下一次轮回了。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放到现在这个可以从文明世界抄袭科技发展成果的时代，生产力的发展让专 制政权对成本的承受力大大增加，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崩塌，甚至可预见的将来也不会，只是苦了世世代代当牛做马直到如今也依然没有丝毫改变的百姓。”水果阿姨本想说的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但或许是受了这场讨论理性底色的感染，她最终没有用那种更接近此刻情绪却也更煽情的说法。
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仍跃然呈现在每位听者眼前。
“或许可预见的未来看不到它垮台，可不受制约的权力造成的对民力不受制约的盘剥最终必然导致专 制政权的垮台，古代和现代虽然生产力条件不可同日而语，但专 制的实质并未改变，特权割裂、绑架国家利益的本质并未改变，特权利用国家机器吸血国民、愚民、弱民的本质并未改变。这垮台的宿命也不是任何最高统治者通过厉行反腐可以改变的，充其量只能延缓垮台的时间。权力不受制约的专 制制度下，要制约官僚的权力，最高统治者就必须拥有不受制约的权力，这本就是悖论，更何况最高统治者之所以反腐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长保自己手中不受制约的权力，反腐是不可能触及这一根本的，既然不可能触及根本，官僚代理其行使权力时也自然还是不受制约的，而‘不受制约’恰是一切腐败得以产生的根源，所以权本位下的反腐其实只是在强化专 制权力，靠反腐苟延残喘的同时让绝症病上加病而已。”黑框眼镜说话时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斩钉截铁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基本事实，却又让人感受到了那种必然。“某种意义上说，公权力的‘公’字，就在于受制约，不受制约的权力，实质上就是私权。”
“成语说‘作茧自缚’，专 制者凭借手中不受制约的权力带来的超强势地位对所有无权者做局，企业、医疗、教育、住房、养老等等等等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只为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只为自己的权柄一世二世直至万世。这种制度虽然可以最大程度满足掌权者的本能权力欲，但在理性层面它的内在逻辑是自相矛盾完全不成立的，它不但在铲断国家、民族的精神根基，实则也在自断权力的根基。可智力上聪明绝顶，精神上愚蠢至极的专 制者们却就是止不住这种设局而肥最终却作局自缚的把戏。”疑似下属好像已经忘了身边官样人的存在。
“谁让它们只有大脑…没有灵魂…”说话的是官样人，他好像也忘了“官”的存在。
“即便暂时没垮台，这种反人类的权本位制度也让这个国家自绝于文明之外，以如此多的人口、如此大的体量，实际上却猥缩在国际世界的角落里，看着身边原本和它一样搞特权专 制的恶棍伙伴一个个渐行渐远，历史潮流更是民心所向之下或自愿或不自愿地向文明阵营靠拢，即便再怎么用国内搜刮之民膏收买外人之欢心，结果也是越来越吃力不讨好，只能满眼嫉妒、怨恨、极度自以为是背后极度自卑地看着外面相对文明的国家过着有吵有闹、有说有笑、有话直说、有事直办的正常人生活。”这种印象一直模糊存在于海归大叔心里，讨论至此，终于化为具象。
“这里有世间难找天下一等一的顺民，现代技术条件下，只要给这样的老百姓一口饭吃，我想它们是很有可能一直统治下去的。”说这话的竟是原先一直维护“国家”的那位高中生，“只是那样的话，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必然成为一潭死水，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苟且下去，在这种国家，人只是工具、是会说话的动物，人类灵魂中良知的力量、思想的力量、爱的力量、创造力全都无从谈起，这样的国与民最终只可能有一种结局——被历史淘汰。”愤怒差不多从他身上消失了，不再被情绪蒙蔽后，他得以看到一点真实，沿着这点真实，他开始看到一线远方，“虽然这里的历史从古至今都是抢到权柄的胜利者书写的，但…”这停顿既像是犹豫，又像是话出口前再一次确认，“真正书写历史的不是权力，而是…文明。”
监控室里，小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当听到最后那句话，他的视线下意识从只身阻挡了取缔令的那位警员身上掠过。手边是被摘下的内部通信电话，面前电脑上来自上级的红色指令不停闪烁也被他视而不见，小组长已经准备好独自承担所有责任。
讨论现场不远处，“你看，就是一帮老百姓在嘎山胡，连不懂事的学生都在轧闹猛，这能有什么事？”年轻便衣还在用插科打诨尽力拖时间。注意到对方是邻省人，他说起了与那边口音相近的本地方言，套近乎的效果看来还是有一点，于是他又借机假作无意间把手机中的直播给这些外地同行看，暗示上级小题大做的同时明贬实褒间助推那股发自讨论者们良知的力量，看看有没有可能触动这些同行的内心。
两位外地警员本来对突然被派来执行跨省任务还有点懵，直播看了没一会儿，就有点明白上头为什么会下达这个任务，也有点猜到这里的同行为何无人响应命令，会意间他心照不宣地瞥了年轻便衣一眼，这小子依然在装傻充愣。嗯，那样对大家都好。只是自己这边虽然好办，但大部队已经赶到，很快就要收网，事情最终还是挡不住的…想到这儿，他拿起自己的对讲机给年轻便衣，“你们这儿的情况你最清楚，跟我们头儿介绍一下，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他只能帮到这里了。
年轻便衣立时明白对方用意，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随即从同行手中接过了对讲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