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匝地,轻悠悠的水声从院后传来。
夜深人静,慕丛远辗转难眠,起身开门,缓步走向院后。
传来水声处是一口井,连接一泓清溪,溪水流动,时常带着落叶挂入井中。
就着淡薄的月光俯看,井面已漂满落叶。
这口井明显是经年荒弃,如他的冶造技艺,欠缺生命力。
他当初所谓的闭关,不过是手腕受伤,端起小小一盏茶都觉吃力,更别谈生炉打铁。
为保声誉,他自欺欺人至今,闭关中腕伤痊愈,出去试着重操旧业,炼出了一块精铁,铸成了一把利器,技艺不逊昔日。
但他毫不欣喜,反倒怅惘空虚,迷茫厌倦,凝视自己的新杰作,突然想到这技艺十几年来其实都在瓶颈,不退步,也无突破。
他平生首次气急败坏地将作品扔回炉中,加大火力熔成铁水,任其肆意奔流,最终冷却成奇形怪状的废铁。
他凝视废铁,良久漠然,而窗外暴雨,雷声轰隆,一道闪电短促地照亮他书房。
就是这稍纵即逝的闪电令他重获新生。
闪电掠过书房宝阁,过后雷声渐稀,暴雨远去,周遭寂静黑暗。
黑暗中却有一物闪烁奇异的微光。
此物虽长期安置在宝阁上,但如院后水井,始终被他遗忘。
他走过去,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原来这是块未受雕琢的璞玉。
他慢慢伸手,轻轻抚摸,玉身温润,手指停留稍久,又觉凉沁肌骨。
自己十多年来辛苦铸造的铁器无数,现在突然对玉器感兴趣。
自己十多年来最得意之作是赠予京都十王爷的那柄宝剑,现在回想,印象深刻的反倒是十王爷当时向他展示的一柄玉剑。
只是那剑短小精巧,布满纹饰,全无锋芒,权作把玩而已。
他现在要追求的却是和铁剑一样出可杀人的玉质利器。
他能成为众所瞩目的冶造大师,正因他铸刀剑等器都是杀器,绝不给任何人制作徒具表象的玩物。
他的炉火倾注了他的杀气,当一件杀器出世时,顿觉杀了仇人般痛快至极。
他相信自己的技艺已臻化境,驾驭玉石也是绰绰有余。
他夜深人静独来院后的这口井边,凝视井下,嘴角微微地显出笑意。
那块璞玉此刻便悄然浸泡在井水深处,明日即可捞出。
他认为首次制作玉器,应该有份庄重的神秘感。
他还认为璞玉在房中架子上搁久了已渐变庸俗,而这口井吸收日月精华,又取自然之水灌注,必能让玉石重获灵气。
他的直觉总是与众不同,总是引发他仿佛穿越灵魂的美妙幻想。
他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全然不顾夜深的风寒露冷。
前院长廊响起一个人的呼唤:“师父,有贵客造访。”
慕丛远耳闻呼唤,骤然惊醒,听出这是自己的大弟子柳已。
他共收了三名弟子,都学成出师,二弟子三弟子辞别恩师,去往外地开创事业,只大弟子柳已对师父恋恋不舍,说什么也要留下照顾。
他拍打身上的灰尘和露水,稍整仪表,迈步回到前院,看见柳已躬身守候,不禁皱眉道:“深更半夜你不睡觉?”
他似乎全忘了自己也不睡觉。
柳已听师父语带责备,恭声解释:“徒儿晚饭多喝了几口汤,夜里起来上茅房。”
慕丛远发现柳已身穿内衣,头发略乱,脸孔憔悴,眼睛透着微微困意,明显所言俱实:“你说有贵客造访?”
柳已道:“徒儿途径前方花园的角门,正要进茅房,却听墙外有叩门声。”
慕丛远眉头皱得更紧:“那可真巧,偏在你上茅房的时候就有人叩门。”
柳已郑重道:“徒儿也纳闷,怎地深更半夜来叩门,又不像做贼,于是徒儿前去应门,门外的人说是韩老爷的管家。”
慕丛远诧然道:“难道韩老爷亲自来了?”
柳已道:“是他老人家亲自来了。”
慕丛远捻须沉吟:“他怎地半夜来找我?”
柳已道:“师父,韩老爷此刻在前面厅堂等候,您还是先过去吧。”
慕丛远点头,穿廊过院地走向前厅。
柳已赶紧回房打理一番,将亲信的男仆叫起来烧水煮茶待客。
仆人娴熟地很快煮好了茶,他接在手中决定亲自送过去。
稳重地端着热茶不疾不徐地走到前厅,他第一眼竟惊异地发现师父瘫坐椅上,满头冷汗,神色悲愤。
他急忙上前,放下茶盏,也不殷勤待客,只关心师父何以如此。
慕丛远盯着前方,双手按住椅把,用力抓握,指头深深陷进了木质。
师父身为冶造名家,一生与炉火铁具打交道,但不表示他不涉武学。
他的武功造诣,内力火候,在江湖上无人敢小觑。
他此刻盛怒之下,几欲捏碎椅把,柳已从师二十多年,首次目睹师父怒得目露杀机。
柳已顺着师父目光望去,猛地心惊胆战,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韩老爷与管家仆从十几人拥在门口,分站两边,中间赫然摆了两口新漆棺木。
柳已讷讷道:“韩老爷,你怎地深更半夜抬两口棺木来我们这儿,这不是晦气么?”
韩老爷尚未答话,只听背后砰地一声,却是慕丛远一掌狠恶地拍断椅把,腾身站起,眼中凶光更锐。
柳已发现师父竟对自己怒目相瞪,惶恐道:“师父,这到底……”
慕丛远沉声道:“你瞧瞧棺材里是谁。”
柳已顿感毛骨悚然,没有看到棺材里已莫名地出了满额冷汗,脚步滞重地挨过去,目之所及,险些惊叫出声。
两口棺材的盖子都是半开,轻易就可看清里面躺着的尸身。
慕丛远语声沉甸甸如落入深井的岩石:“你认出了么?”
柳已双腿发软,头也有些晕眩,半晌才木然道:“是师弟。”
慕丛远切齿道:“你这两个师弟都遭了奸人毒手。”
柳已呼吸急促,擦了一下满额冷汗:“是哪个奸人?”
慕丛远恨恨道:“我正要向韩老爷问明。”
韩老爷叹道:“杀害两位高足的人,是几个月前才被江湖公认的败类。”
慕丛远直视韩老爷,一字字无比凝重地听下去。
韩老爷继续道:“此人初出茅庐,年少即成精湛剑术,在关外破坏红教五处分舵,还约战吴岳而胜,后来愈加狂妄,极度冷酷,竟把自己恩师也杀了。”
慕丛远怒道:“我与红教素无瓜葛,与吴岳更无交情,我一生中为人处世自认都很厚道,未曾与人交恶,绝不会有他这样的仇人,他为什么突然连害我两个爱徒?”
韩老爷又叹了口气:“此人杀了师父,自己的剑遗在其尸体上,那柄剑极为粗陋,剑锋布满缺口,他之所以害你两个徒儿,目的明显,正是想胁迫你铸造一件神兵利器。”
慕丛远道:“他来找我便是,犯不着害我两个徒儿。”
韩老爷冷笑:“由那柄剑得知,他生活穷困,以为杀了吴岳一鸣惊人,自己可以瞬间名利双收。岂料红教权势雄大,死了教主并未短期内崩溃,四方派人追击复仇,又有遵循道义的江湖人率先将他冷血弑师的恶行昭然于众。现在他非但没有一鸣惊人,名利双收,反倒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江湖公敌。他身无分文,徒具恶名,当然只能靠这种狠毒手段来获取你的心血。”
柳已听到这里,怒得捶胸顿足:“我的两位师弟,与我从小被师父收养,一起学艺。艺成后,他们志向远大,告别师父,远走他乡开创自己的事业。前年我三师弟娶妻生子,他现在惨死,那他的……”
韩老爷凄然道:“他们得知师父近期将出关,重开炉灶,特地备了厚礼千里迢迢来洛阳祝贺,可惜途中遭遇不测,尸横路旁,被我的一位远行门客发现,本来要报官,但看见他们怀里有帖子露出,上书慕先生的名讳,才知他们身份。”
慕丛远道:“他只见尸体,未见凶手,就说是那人所为?”
韩老爷自怀里拿出两张帖子,恭肃地呈给慕丛远过目。
慕丛远接过帖子,分别翻开,赫然发现内页被血写了几个狰狞的字:关小千奉送。
韩老爷强调:“那人的名字便叫关小千。”
柳已瞪眼道:“他竟这样明目张胆。”
韩老爷道:“他不仅杀了吴岳,还把当时观战的人都杀个精光,已是血债累累,后又害死师父,这等野兽一样凶残暴虐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他一旦胁迫慕先生铸造了神兵利器,或许就更加无法无天,那将是黎民苍生的重大祸患。”
柳已咬牙忍着眼中热泪,痴痴道:“我那三师弟惨死,留下孤苦无靠的孤儿寡母,此后该怎么办?”
慕丛远道:“他本人上门的时候,我豁出去拿命和他拼了。”
韩老爷正色道:“慕先生不必走绝路,我之所以深更半夜送来两位高足的尸首,不是单为了情势严峻,还为了我已有对付他的办法。”
慕丛远心中一凛,目光锐利地望着韩老爷:“什么办法?”
韩老爷胸有成竹,缓缓道:“此时多说无益,先生只须明日早些来我府上,我们再商谈一切,就绪之后,先生两位高足的仇不足挂虑了。”
慕丛远迟疑道:“为何非得等到明日再去府上商谈?难道此时此地你害怕隔墙有耳?”
韩老爷叹道:“此地摆着两位高足的尸首,气氛不对,此时先生内心悲愤,情绪不对……希望先生可领会我的意思。”
慕丛远皱眉冷声道:“咱俩在这洛阳城做了几十年邻居,交情匪浅,我当然信得过你。”
韩老爷轻轻点头道:“那便决定了,明日先生早些来敝处。”
XXX
冷月挂在静悄悄的树梢,夜风轻微地吹动发丝,伫足沉思的吴青莺突然感到一种厌倦。
她突然急切地想与妹妹在这里修筑屋舍,从此隐居,不再随意踏足外界,干涉江湖。
她突然不想报仇。
但外面隐约传来阴森可怖的枭啼,将她刚萌生的梦想击得粉碎。
她胆寒地低头,警惕地拉住妹妹的手:“我们必须离开。”
妹妹的家紧邻这片树林,听惯了枭啼,不以为然道:“现在出去,捉你的人肯定没走。”
吴青莺抬头望向冷月高挂的树梢,茂盛的枝叶阴影中陡地腾起一个身影,展开厚重宽大的双翅飞走。
妹妹虽不怕枭啼,却首次目睹这般巨大的飞兽,瞬间惊出满头冷汗:“那……那是什么?”
吴青莺郑重道:“那是人。”
这简直比说那是怪物更令人恐惧。
妹妹瑟瑟发抖,握紧了吴青莺的衣角:“刚才的声音难道是他发出的?”
吴青莺点头:“他进来后,身影便无处不在。”
妹妹道:“他在那棵树上,明显是发现了我们。”
吴青莺道:“所以我们必须走。”
妹妹颤声道:“他……他既然无处不在,我们又怎么走得掉,还是在这里感觉安全些。”
吴青莺尚未接话,树墙外突然涌进一群飞蛾,暴雨般向她们冲来。
妹妹大叫:“这又是什么?”
吴青莺抓住妹妹的手,扭头狂奔,飞蛾发出尖锐的啸声不断从后逼近。
她们试图找到树墙的缝隙钻到外面去,怎奈月光暗淡,树墙浑然一体,惶急中根本无法辨别缝隙的方位。
有几只飞蛾已近在她们后脑勺,吴青莺忙叫妹妹低头,自己弯腰敏捷地翻起古琴,顺手拨动,琴音化剑,嗖嗖迎击飞蛾。
那几只飞蛾连同后面紧随的几只一起被凌厉剑风杀死,其余飞蛾绕过剑风,势头迅猛,竟直接往古琴上撞来。
吴青莺拨动琴弦的手指加快,琴声如狂,急骤的琴弦交织错落,撞来的飞蛾都被绞碎。
吴青莺对妹妹道:“闭紧眼睛。”
飞蛾的尸体碎屑化作团团粉雾笼罩两人。
吴青莺闭眼后手指仍不停地快速拨弦,声音震颤,将大半粉雾吹散。
良久,妹妹终于听不见琴声,失魂落魄,恍如隔世,只听吴青莺轻轻安慰道:“没事了,可以睁开眼睛。”
两人睁开眼睛,妹妹忍不住惊叫。
那个怪人盘踞在她们对面的那段树墙上,直勾勾的目光森然。
妹妹毛骨悚然,不敢正眼与那个怪人对视,抓紧吴青莺的衣角,垂首躲在后面。
吴青莺却不仅敢与那个怪人对视,而且昂然无惧,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那个怪人嘿地冷笑,声音就像之前蛾群飞舞时发出的低而尖锐的鸣叫,完全不似正常的人声:“侄女的琴音化剑精进了不少,只是可怜我那几十只蛾子。”
吴青莺沉着脸,声音中竟隐含责备之意:“司空大叔用几十只毒蛾攻击侄女,侄女若是功夫稍逊,此刻已惨死当场。”
那个怪人不动声色地缓缓道:“侄女误会了,我这几十只蛾子虽有毒,却非剧毒,不过是一种致人晕迷的微毒。”
吴青莺道:“大叔难道想把侄女弄晕?不知大叔这么做是何用心?”
那个怪人道:“大叔在上面仔细观察,发觉侄女必定很久没有好生休息,精神颓靡不振,脸色也憔悴,便想以此让侄女安睡一会儿。”
吴青莺冷笑:“多谢大叔关怀。”
那个怪人道:“大叔这么做,还为了不想本就疲惫不堪的侄女又路途辛苦,等侄女睡着后,我亲自将你护送到家。”
吴青莺皱眉:“你也要我回去?”
那个怪人道:“你该回去,报仇不急在一时,但家中事务已迫在眉睫,大家各怀鬼胎,谁也镇不住谁,唯有你回去代表教主说说话……”
吴青莺忿然道:“你也怀着鬼胎?”
那个怪人竟不否认:“教主突然故世,红教群龙无首,我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否则连继续立足都很难。”
吴青莺道:“你是和秦护法一路的?”
那个怪人惊诧:“秦护法?”
吴青莺冷哼:“外面那些人难道不是秦护法派来的?你紧随而至,就算不是一路,也该撞个正着。”
那个怪人沉吟半晌,点头道:“原来那些人是秦护法派来的,刚才大叔要进来找你,他们无论如何都想阻拦,我索性用毒蛾把他们迷晕了。”
吴青莺内心震悚,知道这司空烛在教中位列四大天王,四人都是诡谲难测的性情,行事乖张,经常不问青红皂白,连自己人也暗算。
他们当初加入红教,都是半路杀出,意在分一杯羹,名义上臣服吴岳,实则自认与吴岳平起平坐。
只是四人武力相差不大,互为制衡,性情所致,难以达成默契,始终不敢直接挑衅吴岳。
现在吴岳死了,他们都想多给自己抓些筹码,登上新任教主的宝座。
而吴青莺乃吴岳唯一的骨肉亲人,当然是最好的筹码。
吴青莺平时对四大天王就没好感,经常警惕他们的一举一动,从她分辨出司空烛身影的那瞬间开始,已敏锐地猜到他此来是何图谋。
吴青莺微笑道:“他们怎不直接告诉你,是秦护法派遣他们来的?”
司空烛道:“秦护法行事向来隐秘,派人找你当然也是鬼鬼祟祟。”
其实鬼鬼祟祟始终是他的为人本色。
吴青莺表面上不以为然,内心却在嘲笑:“大叔的蛾子没能成功要我晕迷,一定很不甘。”
司空烛叹道:“只好委屈侄女,拖着疲劳的身体随我辛苦一趟。”
吴青莺冷冷道:“我若不愿呢?”
司空烛道:“侄女通情达理,当然不会为难大叔。”
吴青莺道:“大叔既为难侄女,也别怪侄女为难大叔。”
说着话,她又将古琴翻了过来,手指抚住琴弦,蓄势待发。
司空烛听她话已说绝,本不喜欢多话的他索性立刻动手,嘴里清啸一声,身形展开飞起。
岂料他刚飞离树墙,啸声骤变,竟变成哇哇惨呼。
双臂不作飞翔状,反倒慌乱地扑打浑身上下。
吴青莺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身后传来妹妹的惊叫:“毒蛇。”
妹妹拉着她衣角蹦了起来,差点把她拽得跌一跤。
她转头看向地上,果然不远处迅速游来好几条蛇,嘶嘶吐信,细密的鳞片微闪寒芒,极是瘆人。
她赶紧催动琴音,一股劲风自灵巧起伏的指尖发出,猛地截住几条蛇,蛇身翻舞,顷刻碎裂纷飞,腥冷的血点四溅。
但没等她松口气,妹妹又蹦了起来,惊叫:“还有……”
她转头看去,发现另一边的草地上悉悉索索地竟有许多蝎子蜈蚣等毒虫奔涌逼近。
她身为江湖儿女,从小练武,性格刚柔并济,少年时已跟随父亲久经杀阵,遇上艰险局势总不畏缩退避,随机应变,灵思巧动。
但此刻她目中所见,心中却不由得发毛,背脊也是起了阵阵寒意,难以镇定。
妹妹察觉她有些发怔,惶恐道:“我们怎么办?”
吴青莺咬着嘴唇沉吟道:“真是祸不单行。”
她的琴音化剑虽已达七分火候,应付这许多毒虫终究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有先设法脱离险境。
她迅速地环视周遭,精光闪射的眼眸突然停顿在一棵茂叶如盖的老树上。
她低声吩咐妹妹:“抱住我的腰,千万别松手。”
她一手捧琴,一手拨弦,琴音化剑发出的同时施展轻功,在毒虫群中猛地杀了一条血路,直奔那棵老树。
妹妹抱紧她腰,感到劲风刮得脸生疼,闭眼强忍,心口窒息般难受。
她一路飞驰纵跃,锋锐凌厉的剑气杀得无数毒虫尸骸乱舞,所谓血路,当然都是虫身溅出的汁液,虽未沾染衣裙,嗅着也是恶臭至极。
待她抵达老树前,腾身而上,稳住后立刻听见妹妹痛苦地大声作呕。
她连忙伸手安抚妹妹,眼睛仍不放松警惕地四下观察,发现毒虫跟到树底,重重包围,却不继续逼近攻击。
而司空烛那边,毒虫也停止了攻击。
司空烛擅使毒蛾侵袭别人,对其他毒虫并不陌生,江湖上有本事操控毒虫的人屈指可数,都是他的好朋友,那些人的毒虫感应到他身染毒蛾气息莫不退避三舍。
这些毒虫却似完全无感他身体的毒蛾气息,明显不是出于那些人之手,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当今江湖还有什么人身怀操控毒虫的本事。
这些毒虫为数甚巨,突然涌来,极是反常,绝不可能荒野自生。
他是培养毒虫的大行家,看得出这些毒虫肯定是被人细心养大,并进行过严格训练。
他怀中还有一布兜沉睡的毒蛾,只需拿出唤醒,对付这些毒虫倒是不难,虽不确保都杀死,至少可暂且牵制而助自己逃命。
但他深知驱使毒虫的人就在附近,敌暗我明,自己仓促间逃出去未必是生路。
他和几个擅控毒虫的朋友,都只能控制一种毒虫,这人却控制多达百种毒虫,有大半种类是自己耳闻,现在才首次见识。
有的种类明显来自大漠,毒性远胜中原的毒虫。
这人无疑是毒虫界的顶尖高手,司空烛镇定心神,一动不动,既颇为忌惮,又急盼仰其真容。
他屏息倾听,只觉胸口非常压抑,过了不知多久,终于隐隐听见脚步声。
XXX
车马停在洛阳城郊,道旁有小桥流水,稻田果林,望之惬意,美不胜收。
此时黎明初到,晓星未没,残月未沉,微风习习,吹在人脸上有种混合了花草树木及稻叶的香气。
嗅着这清香,浑身舒爽,第一个下车呼吸新鲜空气的却是封云。
他走近桥畔河边,掬水洗脸,突然后脑生寒,知是兵刃袭来。
他低头侧身,左闪右避,兵刃仍紧迫不离他后脑半寸。
他苦叹一声,只好作势跳水,在河里成极其狼狈的落汤鸡。
岸上突袭他的人右手袖口正有剑锋滑入。
这人衣裙同发丝飘逸,身姿纤秀,眉目婉约中暗含英气。
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是秀丽佳人。
封云认出她们,厌烦道:“大清早你们就胡闹。”
这人轻柔地伸手掠掠额前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嫣然笑道:“以前总是你找我晦气,以后轮到我总找你晦气。”
她身后那人拍手赞道:“苏姐真是快意恩仇的爽利女侠。”
苏娘揉了一下她脑袋,眼中已有些得意之色:“月儿,下次你来动手,怎么样?”
月儿迟疑道:“我武功远不及你,更不如他,万一整他不成,反被他挟持……”
苏娘笑道:“我武功也非他敌手,可他也非小千白先生和东方寒的敌手,他如果能挟持,早就挟持了。”
封云又苦叹:“你真是我的知心人。”
苏娘冷哼:“应该说我是你的克星,你以后别想有好果子吃。”
她不再搭理他,转身拉着月儿的手,往果林说说笑笑地走去:“这里面许多熟了的蜜桃,咱们摘个痛快。”
封云盯紧她们的背影,憎恶地低声自语道:“俩臭女人,进了洛阳后,看谁才有好果子吃。”
那边的关小千东方寒白丑已下车,白丑望见他在水中狼狈不堪的样子,大笑道:“早晨洗澡,水太凉,所以你才穿着衣服么?”
纵然封云平时伶牙俐齿惯了,现在也窘得脸上微红微热,沮丧地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