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起航踏风浪,金戈铁马著人生。回眸长叹空悲切,断肠天涯无归路。
与拉赫曼交谈的当晚,韩骞睡在“德龙”船的船舱中,听着海风、海涛与风帆声,以及在船板上走动的水手们的低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神话、传说、阴谋、背叛、使命、宿命、征途、权力……这些词语像无数前人贤者,披着金色霞衣纷至沓来,向韩骞宣告着各自的力量,劝说他臣服归顺。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韩骞熟悉,也让他回想起过去练剑的时光。那时,痴迷于剑术的韩骞常常夜不能寐,仿佛那剑招化成人形,在他眼前纵来跃去,嘲笑他无法驾驭自己。每当韩骞觉得无法忍受之时,他心中之剑就会出鞘,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声音,刺向那虚幻的人形。
剑形人影飘散开去,旋转飞舞,稍后再飘然而回,绕着韩骞越转越快,令韩骞无从出剑。韩骞喘着粗气,眼前金星直冒,好像无处着力,令他产生强烈的挫败感。慢慢地,韩骞会静下心来,屏息凝神,闭上自己的眼睛,感受那无形的飘动,无形的存在。
猛然,韩骞的剑虚空而出,轻轻地刺向虚无,而他的眼睛睁也未睁。他听到一丝破风之声,似乎还听到一声叹息。到了那个时刻,韩骞才会睁开眼睛,感觉头脑澄明舒畅,身体骨骼通透无比,那剑招已经融入其身。
正是由于这种异能,韩骞习练剑术才与众不同,仿佛开启了天眼似的,拥有海纳百川的能量。曾经有一日,一位剑客登门浊云武馆,声称与高浊切磋剑术,其实是要踢馆扬威。这个剑客叫做刀锋,乃是栗国鹏城人。他的父亲是刀一行,担任鲲川鲲鹏派掌门,亦是赤城城主图雷恩师。
说起来,刀氏与图氏先祖都是栗族部落贵族,曾经在鹏湖、赤岭与鲲川势力强大,还一度在望海半岛独霸一方。可惜,牛族崛起于望海半岛之后,栗族被赶回京山西方,夹在幽蓟、望海两强之间,这两家也受到影响。
刀一行对栗国局面极其不满,一直致力于强盛宗国,故而加入了光明堂,向堂中剑术高手学剑。数年之后,刀一行远赴楚山,向著名剑客楚楚挑战,意欲一战扬名于天下。尽管刀一行未能如愿,却得到楚楚点拨与鼓励,剑术更胜从前。回到栗国之后,刀一行在鲲川设立鲲鹏剑派,广收门徒以扬其名,还打造了一座鲲鹏宫,暗中襄助光明堂。
刀锋得到刀一行真传,剑术出神入化,的确是不容小觑,先后击败鲲鹏路上不少武馆馆主。高浊知道他来者不善,不得不提高警惕应对。韩骞看出高浊气力不足,必然不是刀锋对手,于是主动请缨出战,令武馆上下敬佩。
韩骞采取守势,应对刀锋狂攻,观察对方剑法破绽,继而在心中模拟破敌之法。两人斗了数十回合,韩骞领略了对手剑术之妙,以其妙技反击对手,令刀锋猝不及防,被韩骞一招致胜。从此之后,韩骞在鲲鹏路有了名气,帮助自己成为帝师一员。
然而,当他面对这些词语攻击之时,韩骞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挫折感,感到自己无法战胜对手,仿佛一个坠海溺水的人。韩骞猛地坐直身体,打量空荡荡的小房间,觉得自己必须吹一吹海风。
韩骞穿好长袍,系紧了斗篷,戴上一顶海豹皮帽子,掀起房间的帘子,走到了舱外。强烈的海风扑面而来,如同刀子割在脸上,让他觉得隐隐作痛。不过,这种痛感让韩骞很舒服,使他忘却那些纠缠自己的词,令他能够平静放松下来。
月亮如此皎洁,好像被人用水洗过,显得清清亮亮。月光洒在海面上,化成一艘艘银色小舟,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如同北行船队的一员。一只海鹰掠过海面,与海船齐头并进,如同正在竞技的人,偶尔瞥一眼站在甲板上的韩骞。
这是船队中第二大的“德龙”,长度超过三十丈,航行速度极快。甲板上堆着缆绳与铁锚,还有一些黑乎乎的圆木桶,仿佛长着霉点的海礁,随着海浪微微摇晃。甲板周围船舷不高,多被海浪打湿,倒映着残缺的月亮,如同被砸烂的铜镜。
韩骞向西北方眺望,隐隐约约看到一座小岛,如同在海中凫水的乌龟。饱胀的船帆调整角度,三四个水手紧张地忙碌,舱下亦响起乱哄哄的声音。韩骞知道,那座岛就是巴示岛,将是船队北上前唯一停靠的地方。
巴示岛靠近尘服大陆,距离锡木河入海口不足百里,乃是巴示独立邦的属地,也是独立邦的贸易港。巴示邦不大,人口只有一万多,却在尘服大陆颇有名气,乃是最有名的香料制造邦。
远在灭龙纪时代,大月国白羊王朝兴盛,掌控黄金海峡金角湾,成为左右两个大陆海洋贸易的力量。彼时,亚夏大陆廊中霸权归于藉国,陶菲更有志向一统天下,故而曾与白羊王朝接触,将不少亚夏特产运到尘服大陆,其中就有著名的香谷香料。
得到香料的大月国王欣喜不已,调派匠师调制香料,制成香袋、香包或香囊,彰显贵族的身份地位。彼时,大月国最有名的香料师就叫巴示,原本是一位宫廷侍卫,因为极其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种巧妙的制香法。
由于制作香料有名,巴示积累了大量财富,成为撒马尔汗的新晋贵族。后来,巴示迎娶了大月国王的女儿,成为王朝的大贵族,得到了锡木河口的一块封地。巴示带着财宝,率领家眷南迁,在锡木河入海口建城,作为王朝的封疆之吏,并为城镇取名巴示。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巴示城繁荣远胜往昔,坚持以香料制作为本,兼做商旅往来贸易买卖,成为极其富庶之地。到了庄帝执政时期,巴示香料的名气更大。为了加大海上贸易货物量,赚取更多的财富,巴示城主巴巴拉做出一个决定:在巴示岛打造海港,扩大香料贸易规模。后来,巴巴拉凭借长袖善舞的能力,摆脱大月王朝的统治,成为了月牙半岛少有的独立邦,成为不少逃犯的避风港。
依照摩萨德事先的安排,船队将在巴示港短暂停靠,装载采购好的大批香料,再北上穿过金角湾。数月之前,韩骞与摩萨德南下之时,曾经在巴示城住过一晚,与如今的巴示邦主巴弟见面。
巴弟的年龄虽然不大,对尘服大陆局势却了然于胸,知道大月王国行将末路,白羊王朝面临覆灭的危险。当此天下乱局出现之时,选择一位英明的新主结盟,无疑是巴弟最好的选择,而他挑中了奥斯部落的塔木德。
塔木德无疑有他的诸多优势,包括睿智、勇敢、果决、坚韧与强悍,以及奥斯部落强大的军力,控制了麦加河流域不少部落。然而,真正让巴弟等人信服与追随的力量,来自于塔木德狂热的宗教信仰,还有那种上天命其统一的责任感。
靠近巴示岛的海港时,东方鱼肚白已经出现,驱散了淡淡的月光,使得天海变成铁青色,冷冷地注视着船队与韩骞。拉赫曼指挥水手降下风帆,带着交换货物的船只划向海港,与正在等候的海港船员汇合。
韩骞远远地注视着拉赫曼,看到他严谨、平静的表情,心里对他升起一种敬畏之心。如果拉赫曼那么忠诚,为什么要向我透露摩萨德的想法呢?摩萨德与塔木德是否互相利用?我又是否被摩萨德利用?拉赫曼的命是摩萨德救的,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巧呢?离开奥斯部落的时候,摩萨德嘴角的微笑又有什么深意?隋良能不能保护好周天?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如同潮水,涌入韩骞的脑海之中,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巨浪,使韩骞不由得身体打晃,好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一个水手正在甲板上,扶住了韩骞的身子,使他重新清醒过来。
白色的海浪泡沫堆在船边,如同无数条鱼一起吐泡泡。海鸥、白头鸥与鱼鹰从巴示岛上飞起,在船队头顶上空旋转,然后飞向更远处的海域,发出阵阵鸣叫的清音,使韩骞的头脑清醒不少。
天空的青色柔和许多,添加了一抹淡金色,又多了一笔绯红,使得穹空越来越明亮了。尘服大陆海岸线远在天际,好像一条青蓝色的彩带,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亚夏大陆天域雪山若隐若现,好像东方天域的浮岛,充满着神秘的色彩。一条蓝鲸游过来,围着船只转了一圈,似乎不高兴地游走了,后面跟着一大群亮片鱼,如同尘海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