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开玩笑?”祝筠看着叔徜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任何戏弄的神情, “若真是你秘制的,迷香怎么会出现在巴州,还和云宁的匪寇扯上关系。难道他们也看了同一本书卷?”
“那本书是赫连王姬藏书阁的孤本。我为王姬调制安神香才有机会看到。”叔徜道。
“你的意思是王姬知道这个香,”祝筠瞪大眼睛,“难道背后之人是王姬?”
叔徜摇摇头,“彼时我对王姬存着异心,伴君如伴虎,怎会让她知晓。只不过让小厮试香的时候,启善看到了。”
“启善少君!”祝筠忽地想起孙平说启善少君原是雍国皇子,作为交易送给王姬,还被老雍王划去宗室的身份。
“是他发现小厮嗅到香后便像醉酒一般知无不言,也是他提醒我此香不该出现在幽州。”叔徜道。
“传言启善少君和光同尘、与世无争,比起你这个闲散自在的人,真的很难相信一个身在幽州的人,能执掌大魏西南棋局。”高照不置可否。
“他当年可是雍国的储君,雍国虽不大,储君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参理朝政,百官臣服,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如此能人,岂会甘心被禁锢在幽州,做一个人的影子。”叔徜道。
“确实。”高照认同。
“所以,你早就怀疑启善少君了?”祝筠问。
“昨日之前只是疑心,今日听说十几箱子罂花籽才敢断定与他有关。”叔徜道。
“这可麻烦了,咱就算知道了幕后之人也拿他没办法。”张冉泄气道。
“也不尽然,知道他有此心,见招拆招,防着就是了。”周凌道。
“哎,你们说咱给王姬传个信,将启善所作所为告诉王姬,王姬会不会灭了他。”张冉突发奇想。
“不会,不影响王姬利益的前提下,王姬甚至会帮他。毕竟王姬向来帮里不帮外。”叔徜道。
“得嘞,当我什么都没说。”张冉闭了嘴。
“方才多有冒犯,望沈先生见谅。”虽然不喜欢沈叔徜,但这次是他帮了自己的大忙。大丈夫能屈能伸,高照鞠躬抱拳诚恳的表示歉意及感谢。
“无碍,若非如此,我也不知祝筠会如此袒护我。”见高照脸绿了,沈叔徜颇为得意。
“我、我刚才是有些急……将军,你没生气吧。”祝筠挠挠头,一遍遍回忆方才自己对将军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累了,睡了。”高照摆摆手提剑回房。周凌见事了,也回自己房间休息。
“你笑什么?”祝筠眨着眼睛,看向叔徜。
“赢他一次,高兴啊。”叔徜道。
“你们还没吃早饭吧,巧了,我也没吃。”张冉毫不见外的一手搂着祝筠、一手搂着沈叔徜,“走,我请你们。长安脱离奴籍的第一顿早餐是我请的,多有意义。”
“你比你们头儿还会过活。”叔徜弯腰从张冉手臂下绕了出来,“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咦,这顿也是替我们头儿谢你帮了我们大忙。”张冉道,“你可别嫌弃只是馄饨啊。”
很难有人能躲得开张冉的热情,沈叔徜也不例外。于是街头的老馄饨摊,三人要了三碗馄饨、两个凉菜,相互吹捧着,好似在享用山珍海味。
“冉大哥,你们这次剿匪没有带着琼楼一起吗?”祝筠在心里嘀咕好久,终于一鼓作气问了出来。
“穷楼?什么穷楼?”张冉愣了。
“就是醉香居雅室里……”祝筠声音越说越小。
“哦,你说琼楼呀。他就是临时调过来帮将军个忙,任务完成就回鄂北军了。”张冉道。
“鄂北军?他不是……”祝筠诧异。
“咦,将军没告诉你吗?老周与姝和郡主两情相悦,将军为了退婚,就安排了醉香居里调戏男倌的戏码。咱将军为兄弟可真嚯得出去。”张冉竖起大拇指。
“咳——”祝筠呛了一口馄饨汤。
“这是怎么了。”张冉替祝筠拍着背。
“有人大喜过望了。”沈叔徜白了一眼道。
老周、郡主,将军、琼楼……祝筠想拍着桌子放声大笑,可惜这是街头。祝筠忍住笑却止不住咳,咳得急了,眼角飙出了泪。
“哥。”少年半蹲在桌旁,递上绢丝手帕。
咳嗽声戛然而止,喧闹的街头一瞬间寂静,“筵儿。”
“我有事,我们可以不以单独聊。”少年卑微请求。
祝筠点点头,放下汤匙。
“今晨,监察刺史的人带走了母亲。”祝筵走在前面,祝筠错开半步跟在身后。
其实不必祝筵开口,祝筠也知祝筵此来所为何事。只是在这件事上,他顾及祝筵的感情,既下定不了决心严惩姨娘,又不肯轻易放过她。
“我听闻昨日查抄县令府邸,搜出了一些信件。巴州县令勾结盗匪,形同谋逆,母亲牵涉其中,恐怕脱不了干系,”祝宅的后街,祝筵低头走着,“我知道她所犯下罪孽,也知道大哥哥这些年为此所承受的迫害。可她毕竟是我娘,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我听说那些信笺都在高将军手里,大哥哥与大将军关系好,求你帮娘亲说说情吧。”祝筵转身跪下,声泪俱下,“大哥哥,我知道这样求你很唐突。我也不敢奢望你宽恕母亲,我只求你给她一个机会。以前她肆意妄为都是我少时年幼,劝谏不利,今后我一定会让她安生住在庄子里,静思几过,绝不再胡作非为。”
“我……”祝筠很纠结,若不是她的陷害,自己何至于沦落风尘、朝不保夕,若不是她的自私贪婪,祝家何至于陷入险地。可筵儿是真心袒护自己,他几次助自己脱险,又在堂审时挺身而出,他一声声唤着“大哥哥”,伤害他于心何忍。
“筵儿,你先起来。”祝筠扶着祝筵的胳膊。
“大哥哥,母亲所做错事,筵儿愿代其赎罪。”祝筵几番扣首。
“错不在你,你又如何恕罪。”巷口响起厚重而熟悉的声音。
祝筠转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将军,你不是睡了吗?”
“刚想起来有些东西要给你看看,碰巧赶上了。”高照走过来。
“你可见过你哥身上的累累伤痕,”高照负手站在祝筵身前,“若是你尝过被人吊起来玩弄、被按在碎瓷片上罚跪,在棍棒下忍辱求生,你就不会为你的娘亲求情。”
“我知道,”祝筵哽咽,“可将大哥哥买去白玉京并非母亲的主意……”
“你母亲的主意?你母亲的主意是要你哥的命,永绝后患。你以为真的是巴州县令不肯判你哥斩刑吗,他们巴不得你哥死。就因为斩刑要交州府复核,他们不愿意给你哥申冤的机会,才改为流刑罢了。”高照掏出祝夫人与县令私下往来、暗通款曲的信笺,和询问的供词,“伪造证据陷害长子、篡改账簿谋夺财产、为云宁匪寇提供资财、通奸县令,桩桩件件,皆有她亲口供述、证据确凿,依朝律,极刑尚不为过。”
祝筵颤抖着触摸那些白纸黑字,他不敢打开,毕竟,将军所言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