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成都成了一座孤城,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王全斌在宫中束手无策, 惊恐万状。忽地想起伐蜀出兵时,太祖给他的专诏,令他在危急时启封,他 即令曹参军拆封宣旨。别看王全斌平日神气活现,不可一世,肚子里却没一 滴墨水,斗大的“一”字认成抵门杠。据说,一次在殿上令他宣旨,他战战 兢兢,接过圣旨,倒起拿,口洞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急得汗水四潜, 转向太祖结结巴巴道:“禀皇上,臣愿擎刀枪杀敌,不捧圣旨宣诏,臣拿不 动这…… ”
惹得满堂大笑,太祖也笑出了眼泪。
从此,每次邮件往来,他也不再装腔作势,而是令参军展读。曹参军启封 后朗声读道:“每制置必与诸将金议。”
“通知诸将火速来帐中议事。”他不敢再独断专横。
诸将齐集,他开门见山地发话:“乱军十万,猖狂透顶,扬言五日内拿下 成都。城内有三万降卒,一旦做内应,里应外合,大势去矣,众将兄弟请拿 主意!”
这三万降卒,包括妻孥家眷、老弱病残,全幽禁在南校场,原准备从水 路押送赴阙,一场兵变改变了他们的命运,留也难,去也难。诸将你看我, 我看你,拿不出计策。
“杀!杀!统统杀光!”
王全斌嗜杀的本性又一次抬头,他鼓起铜球般的一双血眼,火光四射, 声如狮吼!
“杀,统统杀光!”诸将们杀气腾腾,一个个涨红了脸。
“降卒何罪之有?岂能枉杀无辜!他们在夹城里是一群手无寸铁、奄奄一 息的骷髅,其中大部分在我军伐蜀中未放过一箭一枪便缴械投降。这样的降 卒能杀尽斩绝吗?大宋尚未统一,如此滥杀降卒,异邦他国能望风归顺吗?” 曹彬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得有理有节。
“远水解不了近火,老子只顾眼前,不顾后路!”王全斌认为这是书生之 见,只能纸上谈兵,故鲁莽地回绝了。
“三万降卒中有七千属老弱病残,毫无战斗力,可释放归家。目前,南方 路畅,二万三千降卒可沿水路而下,若遇叛军堵江截夺,再杀不迟!”凤州 路马军都监康廷泽赞同曹彬之见。
“干脆大伙放下武器,去当花和尚算了!”王全斌气得铜球般的眼珠挺了 出来,牙齿咯咯地响。
众将听了,一个个圆睁着虎狼般的血眼:“杀!杀!杀!一个不留!”
这时,探子来报:“叛军刘泽率三万步骑,向成都进击;梁州军校宋德 威、虎捷指挥使冯绍文叛变;遂州牙将王可僚兵变;嘉州虎捷指挥使吕翰率 部叛变…... ”
王全斌听得牙齿咯咯响,须发竖起来,攥起拳头向桌案砸去,似困兽般 地咆哮:“杀!杀!杀!”
三万名降卒像猪彘般被从夹城押了出来,形同死去几年的干尸,双眼深 深陷下去,如两个黑洞,因长期关在黑牢里,一见阳光,反更睁不开眼睛。他 们佝偻着背,揉着眼,叽叽咕咕打听着什么。一听说押他们去汴京,浑浊的 双眼燃起了新的希望,悄悄邀约同乡、战友同上一条船,相互照应,生之喜 悦给那张张干瘪、枯黄的脸注满了活力。他们挪动着,拥挤着,拥向了外城。
这时,内城门哐啷一声关了,落了锁。外城门紧闭,关得严严实实,三万 俘虏像旱池塘里的烂泥鳅,挤得张口喘气。城墙上,弓弩手围了几大圈,一 声炮响,箭发弩开,千万只乱箭齐发,像飞蝗,像骤雨,像闪电,像雷鸣, 像排山倒海的惊涛骇浪。凄惨的号叫,痛苦的哀鸣,震耳的怒吼,尖厉的谩骂,瓮城里一片鬼哭狼嚎,血雨腥风。血流如注,血肉横飞,如带箭的刺猬, 似血染的枯草,一片片倒下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瓮城全空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哀号声没有了。再 一个时辰过去了,瓮城死一般沉寂,只见平地涨起几尺高的血水,尸体一个 个漂浮起来。地在战栗,天在震怒,铺天盖地的大雨倾盆而至,冲开了紧闭 的城门,血水涌向街头,涌入锦江。尸体堆积如山,尸体顺流而下,河水断 流,河水是血,整个成都笼罩在恐怖、杀戮的气氛中。
这是中国历史上一场罕见的同胞骨肉大屠杀,是宋初历史上最惨绝人寰、 最血腥的一页。
成都百姓敢怒不敢言,有血性的男儿悄悄邀约,再次赴汴京告御状。
丁德裕取道简州,来至成都东大门。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城墙 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胄甲鲜亮,战旗猎猎。丁德裕只好鸣镝传书,一支 缚着书信的响箭射进城里,适逢曹彬视察战地,接过书信,展纸一看,乃丁 德裕手迹,即令开门迎客。
中军帐内,丁德裕取出密封的黄锦卷筒,王全斌、王仁赡、吕余庆、刘 光义、曹彬、崔彦进跪在地上,恭听诏旨:
“朱光绪为非作歹,乃兵变之罪魁祸首。为振肃军纪,安抚黎民,就地正 法。钦此。”
众将山呼万岁。
次日,成都文武百官聚集益州府衙门大堂,也特邀百姓来衙门参加公审。 大堂上,正襟危坐着军政六大要员,他们是吕余庆、王全斌、王仁赡、刘光 义、曹彬、崔彦进,两边是胄甲簇新、持戈肃立的刀斧手。
“押朱光绪上堂!”司仪官高叫着。
只见朱光绪五花大绑,被一群赳赳武夫押上大堂。开始,他还不很在乎, 认为触犯刑律的比比皆是,最多革职归田。当他被从大街押过,看到街两旁 围观百姓愤怒的眼睛和惊雷般的怒吼,以及拳头、石头向他砸去时,他吓得 屁滚尿流。一押上大堂,见六大要员雄视大堂,武士屹立,才感到自己罪孽 深重,形势严峻,像一颗泄气的皮球瘫在地上。
随着朱光绪被解押至公堂,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想看看大宋王法是 真是假,是严是松。大堂内外秩序井然,鸦雀无声,都屏着呼吸听主审大人 的审讯。
吕余庆厉声问道:“下跪何人?” “朱光绪。”
“任何官职?”
“原御厨副使,现任凤州路行营马军都监。” “全师雄被裹胁叛乱,汝领何公务?”
“奉王帅之命,赴绵州招抚。” “汝是招抚,还是进剿?”
“招抚治乱应以武力做后盾,吾想先施一威,让叛军归服。”
“汝是仅施一威,还是大开杀戒?绵州城的乱军和全师雄一家八十口全死 在你的大刀下,这是招抚吗?施威吗?”
“这……”他支吾着。
“目无军令军纪,该当何罪?” 他低下头,答不上来。
“汝霸占全师雄的掌上明珠为妾,可有此事?”
“不是霸占。是她,不,是她心甘情愿嫁给吾的。”
“你杀了她全家,她还仇将恩报,自愿嫁给你,世上有这一道理吗?若是 她情愿,为什么她起而反抗身亡?是她家人情愿,为什么老丈人见女婿何以 大动干戈,不是可化干戈为玉帛吗!”
“这……”他理屈词穷,无以对答,围观者忍俊不禁,堂下一片哧哧笑声。
“大胆狂徒,铁证如山还强词夺理,大刑侍候!”吕余庆是沉稳、有耐性 的官员,这时气得铁青着脸,大喊用刑。
刀斧手一拥而上,朱光绪自知难逃法网,叫道:“吾知罪了,知事、宰相 念吾追随皇上南征北战,吃尽刀兵之苦,是胜利冲昏头脑,一时妄行,从宽 处理吧!”
一旁录供的刑曹参军拿出供状,让他画押,他全身颤抖,按上拇指。吕 余庆接过供状,看了看其他要员,个个点头默契。吕余庆道:“朱光绪,你还有什么话要向家人交代,本大人转告。”
话一出口,全堂哗然。朱光绪知必死无疑,一反贪生怕死之状,直直跪 立,大声道:“咎由自取,不及妻孥。吾立战功,皇上自会优抚家人。”
“朝廷会善待、优抚家人,你放心走吧!”吕余庆声音低沉,互为袍泽, 真有恨铁不成钢之感,忽而转问大堂,声音铿锵,“朱光绪霸占民女,滥杀无 辜,奉旨审讯,均是事实,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随着刑令箭当当坠地,朱光绪被插上死囚标签,绑缚市井,枭首示众。 各大街小巷,大小城门均张贴谕旨,蜀民以手加额,家传人颂,对大宋天子 有了新的认识。
斩处朱光绪的同时,太祖又接连下了两道诏令:一道是令客省使丁德裕 为西川都巡检使,引进副使王班、内班都知张屿同为副使,领兵平乱;二道 是令康延泽为川东七州招安巡检使。这两道圣旨如齐天大圣头上的紧箍咒一 般,压得王全斌抬不起头,他愤愤不平道:“康延泽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受 皇上重用,吾等没说的。独丁德裕那厮,既没名望,又无战功,凭什么夺吾 等平乱指挥权?”
“皇上这样做,想必是激将法,看吾等能不能拿出昔日伐蜀的神威,一举 平乱!”曹彬揣摩着官家的良苦用心,若有所思道。
“说得有理,曹将军!在杀降卒时,本帅忌恨你有意作梗。现在服你了,你 是对的。”他霍然而起,兴奋大叫,“祸是我等闯的,我等要拿出当年勇来收 拾祸患,交一个好端端的西蜀给皇上看。”
“对,吾等不能闭门不出,当缩头乌龟!齐心合力,大干一场,叫他们飞 蛾扑火,自取灭亡!”刘光义兴奋地说。
于是,众将群策群力,王全斌宣布了进军路线的方案:分兵三路,北路 直取新都、广汉,由康延泽率部;西路捣郫县、灌口,由王全斌、王仁赡引 兵;中路攻新繁,活捉全师雄,由刘光义、曹彬带兵。
“两翼包抄。拦腰夹击,关门打狗,这是全歼叛贼的最佳方案,痛快!” 曹彬对王全斌居功骄恣、贪图享乐的劣根性是痛绝的,对他的实战指挥才能 和知错就改的直性子,是欣赏的,故第一个站起来支持王帅的作战部署。
“光义、国华(曹彬字),新繁距成都五十里,你们摸黑出发,天亮前攻 城,下午返回成都。成都空虚,只崔彦进防守,力量单薄,这是我军的根本, 不能有所闪失!”
“请都帅放心,吾等不辱使命。”刘光义、曹彬在伐蜀中没先取成都,实 感遗憾,现在都帅把主攻任务落在自己肩上,正是效力之时,故二将既兴奋 又过瘾,精神抖擞,铿锵而答。
开完会,二将帅回帐,召步军指挥使李进卿、马军指挥使张廷翰来商议 后,只令军士配硫黄、硝烟、火油等易燃引火之物,赶制增添二万支火箭。
是夜,中路军起更开拔,口衔枚,马摘铃,不拉民夫,西瓜炮、百子连 珠炮、床子弩、云梯全用马骡驮运。蹄子用布片、棉花裹紧,只见四蹄腾飞, 悄无声息,借着夜空点点星光急驰。几袋烟的工夫,新繁县便隐隐约约进入 视野。刘光义令将士原地休息,取出干粮,掬泉而饮。人加食,马添料,人马 饭饱水足,晨风吹来,精神百倍。然后,李进卿率军抄西门,张廷翰引军袭 南门,刘光义取北门,曹彬攻东门。小小城池被中路军围绕三匝,水泄不通, 如铁桶一般。座座炮台高筑,个个箭手列阵,只待信号一响,全军出击。
全师雄的队伍昨夜喝了个庆功酒,个个烂醉如泥,昏昏而睡,全然不知 自己已成瓮中之鳖。
突然,一支带响的火箭腾空而起,划破夜空,这是进军的号令。四座城 门外的宋兵裹着硫黄、火油、硝烟的火箭如飞蝗般飞入城中,城里着火了, 火光冲天,照红了大地。接着众炮齐发,城里一片惊叫声,军民像热锅里的 蚂蚁四处逃窜。全师雄被人叫马嘶惊醒,忙披挂出营,只见一片火海,尸体 狼藉。他声嘶力竭地吼:“灭火御敌,灭火御敌!”
回答他的是隆隆的炮声、嗖嗖的火箭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和凄厉的叫 声,他失去了昔日指挥若定的魅力,双臂一伸,仰天长啸:“天灭吾矣!”
身旁的副帅谢行本曰:“统帅勿虑,天无绝人之路,吾昨日巡逻,发现城 西一高阜下,一条地道直通锦江,吾等逃出去,再作计较!”
于是,全师雄和他的亲兵们骑马挥刀,穿过火海,找到了入洞口,沿 地道逃遁。
这时,城门外宋军除用火力征服外,展开了宣传攻势,擂鼓呐喊:“被裹胁反叛者,既往不咎,归来免死!”
“打开城门,逃走不追!”
“ ” ......
城内蜀兵不见主帅,群龙无首,今闻此言,蠢蠢欲动,又见城外军旗铺天 盖地,上书斗大的“刘”字、“曹”字,知是东路军的两位统帅,不是王全斌 的“魔头军”,便咬耳嘀咕。一会儿,东城门开了,冲出一支举手投降的队 伍;西城门开了,拥出一群弃城归降的人马。北门、南门开了。就这样,亡 的亡、降的降、逃的逃,三万之众的新繁军,只剩下几千人马随全师雄逃至 郫县。
中路军不到午时,就全面结束新繁之战。刘光义率师返成都,曹彬留下 打扫战场。蜀军除少数阵亡外,降军一万五千多人。曹彬对俘虏从优,愿返 回原籍的发给盘缠路费,愿留下归队的改编入皇家军。接着,安民告示,任 命下濠寨都监郝守浚为新繁县令,告诫新任官员,严禁骚扰百姓,要善治爱 民,镇抚城池,然后率部返蓉。
新繁一仗,打出了宋军的威风,全师雄的义军形势急转直下,一蹶不振。 残部到了郫县,还来不及喘气,又与王全斌、王仁赡的西路军遭遇战。一方 是溃不成军的惊弓之鸟,一方是寻觅战机的讨伐大军,两军接上火。自然是 全师雄残部一败涂地,损兵折将五六千人。全师雄身被数十剑,带着亲兵奋 力突围,冲出一条血路,仓皇逃奔灌口。他的部将、原陵川指挥使元裕被生 擒,王全斌将他千刀万剐,极刑处死。
全师雄逃至灌口,守将袁廷裕出寨迎接,杀猪宰羊犒劳将士,全师雄封 他为陵州刺史。二人正布置兵力时,忽闻王仁赡率部追奔而来。
全师雄驱兵出寨应战,袁廷裕策马紧随。全师雄忍着伤痛,纵马挥刀, 一道令人发怵的寒光直逼王仁赡项上,想来个颈上餐刀,干净利落。王仁赡 头一摆,一柄方天画戟直戮对方面门。两马盘旋,兵刃相撞,火星飞溅,当 当直响,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战了二十多个回合,双方不分上下,杀 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全师雄本想借袁廷裕的兵力扭转战局,重整旗鼓,谁知他使出了浑身解 数,不仅敌不过王仁赡,更觉体力不支,两眼昏花,伤口阵阵剧痛,渐渐乱了刀法,眼看要成为王仁赡的刀下餐、俎上肉。袁廷裕抡起勾魂银枪,用力 一崩,磕开画戟,抖枪而刺,如白蛇吐蕊,直奔对方前胸,才救出了全师雄。 在袁廷裕舍身相助下,全师雄杀出重围,逃之夭夭,袁廷裕却落马就擒。
王仁赡眼看大功告成,擒贼擒王,谁知跳出个程咬金。他把满腔怒火泄在袁 廷裕身上,令军士驱来五辆马车,将袁廷裕的头、四肢分别缚在五辆马车上, 然后挥鞭打马。五匹马疼得咳咳暴叫,发虎狼之威,一炮蹶子,朝五个方向 奔突,人被拉成五段。这是秦朝最残暴的磔刑,曰“五马分尸”,现在王仁赡 用在了一个败将身上,真是惨不忍睹。
全师雄沿沱江东逃,来到金堂县,未及下马,箭伤发作,哎呀一声,口 吐鲜血,伏马背而亡。
一代枭雄死在马背上。
全师雄死后,部下公推副帅谢行本为主帅、罗士君为副帅。他们接过全师 雄的帅旗进驻铜山。这儿山高、路陡、林密,易守难攻,真如铜墙铁壁一般。 他们在山上垦荒种地,日夜操练兵马,立志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就在他们雄 心勃勃时,一支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掀翻了他们的老窝。谢行本身负重伤,大 吼一声,跳下悬崖。罗士君被生擒。这位天将就是川东七州招安巡检使康延 泽,他体恤百姓,爱护士兵,不管山民、宋兵、降卒,均为他效命出力。
一场轰轰烈烈、威震天下的蜀人叛乱,在宋王朝抚剿的软硬兼施下,被 彻底镇压下去了,蜀中趋于平静。
王全斌聚集众将,在蜀宫大殿大办筵席,庆功加赏。席桌上,觥筹交错, 推杯换盏,举觞称贺,一派喜庆。忽然圣诏下,令征蜀诸将立即驰驿回京, 班师回朝;西川都巡检使丁德裕、川东七州招安巡检使康延泽留在蜀中镇守。
众将黯然住杯,殿厅顿失欢声笑语。王全斌更是忧心忡忡,皱着眉头, 向同桌诸将曰:“自古将帅保全功名甚少,西蜀已平,吾称病还乡养老也!”
吕余庆安慰道:“皇上优厚待人,念诸将征蜀平叛二功,会宽厚处理,都 帅不必忧虑!”
王仁赡也顾虑重重,却故意提劲:“祸福同在,瑕瑜互见,陛下会明察圣 断,无须忧怀。来来来,酒忘忧,与尔同消万古愁。”
崔彦进垂着头,戚然曰:“举杯浇愁愁更愁。回营准备起程吧,冬天的被 窝热乎着呢!”
诸将苦笑着,凄然离席。
大宋乾德五年春,诸将班师回汴。
大队人马抵达汴京南城城门,迎接他们的不是欢庆锣鼓、彩绸、鞭炮, 而是枢密院官员、枢密使李崇矩向众将曰:“太祖面谕,蜀中班师将帅的行李 辎重须检验报上,再一一发还。奉旨行事,请多包涵!”
话一落地,盘检的官员们依次检查,记数封存。在众将中,越货发难以 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为最,奇珍异宝、蜀锦古董用骡马驮了几十大车。 查到曹彬的行囊时,除图书、衣衾,别无他物。
诸将灰溜溜地各回豪宅,待罪候旨。
一日,太祖坐在金銮宝殿上,御桌上是一叠足足三尺高的御状,全是蜀 民、宋军状告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三人的诉状。两边文武大臣侍立。王 仁赡见罪责难逃,执笏出列,先发制人,历诋诸将,以求金蝉脱壳。
太祖厌恶这一卖友求荣的行径,鄙夷道:“照尔之见,诸将全非,独尔清 白廉洁?”
“清廉畏慎,不负陛下,唯曹彬都监一人耳!”
“尔自己呢?”
“这…… ”
“尔开丰德库擅取金银、抢占民女,难道是他人所为?”
“微臣知罪,听候皇上圣裁!”
王全斌、崔彦进见王仁赡耍滑、抵赖,聪明反被聪明误,于是,来了个竹 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将罪行交代出来。他们列举十七条罪状,条条有依据,件件 是事实,什么“克扣粮饷,滥杀降卒,豪夺宫宝,贪黩钱财六十四万六千八百 余贯…… ”
罪在不赦,太祖本想从严治罪,整饬纪纲,朝臣们以诸将征蜀有功、平叛 抵罪的理由纷纷求情。太祖想到诸将披坚执锐,出征全蜀,刀光剑影,在所不 惜,追念前功,特从宽贷,遂口谕:“王全斌授崇义军节度观察留后(驻湖广随 州);崔彦进授昭化军节度观察留后(驻陇西金川);王仁赡授右卫大将军。”
节度观察留后本是五代藩镇派亲信留守后方的一种官职,进入北宋则是 有名无实,享受俸禄、有封地的闲官。王仁赡官阶降几级,处分最重。
三人忙跪地谢恩,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众臣也为他三人捏了一把汗。
太祖那张褐红色的脸慢慢转阴为晴,带着喜色口谕:“刘光义调任镇安军 节度使,拱卫京畿。曹彬擢为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
刘光义向前叩谢皇恩浩荡,唯独曹彬跪奏:“伐蜀将帅疯杀降卒,臣未能 阻止,乃亵渎罪。诸将贬罚,唯彬独奖,臣实在愧领。”
太祖听罢,捋须笑曰:“就凭这严于律己、有功不矜也该重奖,何况爱卿 廉洁自守,两袖清风,严谨有度,百官楷模,更该重赏。刑赏兼治,国之常 典,方能垂训群臣,咸服天下,爱卿不必推辞。”
曹彬才拜授新职,留守御前。
此案结束,太祖又给上京告状的蜀民发给盘缠,令沿途驿站接待从优。 消息传开,蜀人额手相庆,大赞太祖英明、河清海宴,西蜀又呈现一派繁荣、 闲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