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自醉酒逼幸花蕊夫人后,被她的美艳才情倾倒,三宫佳丽、六院粉 黛在这位不同凡艳的佳人面前全黯然失色。他夜夜宠幸玉真宫,迷醉在旖旎 的温柔乡里。
玉真宫和所有后宫一样,都有精美、辉煌的楼阁亭榭、雕梁画栋。所不 同的是,在太液池畔,多了画舫、乐楼、鸽阁。每天,太祖天不亮上朝,她 也同时起床梳妆。早饮一毕,自去池畔楼阁消磨时光。尽管太祖对她宠冠六 宫,呵护备至,夜夜宴乐,朝朝欢娱,每日退朝径自还宫和她调侃作乐,她 仍提不起劲,仍含颦带忧,水汪汪的双眸像浸泡在泪水里一般,默默看着太 祖,偶尔闪过一个清丽的浅笑。最是这凄美的一笑,更使太祖勾魂,以为是 神韵天成,美到极致。于是,太祖更用那粗犷、豪爽的爱去疯拥狂亲。她伏 在他怀里,如一只柔顺的猫。这强烈的反差,使太祖一次次地占有她,不能 自已。而她,身在宋宫,心在蜀地,夜夜勉承雨露,日日思念故人。
一日,纵目荷塘,见田田荷叶如闪光翡翠,勾起昔日在蜀中和孟袒嬉戏 宴乐、抚琴吟诗的情景,不禁痴情缕缕,春心无寄,为纪念那段逝去的爱情, 便泼洒丹青,默默作笔。先画了一幅孟袒登基图,皇冠皇袍,神采奕奕,在 百官朝贺中健步登上九五之尊。她品味着、回忆着,泪水一颗一颗滴落在画 面上,润湿了一大片。她摇了摇头,那是明目张胆地触犯天颜,赶紧惶恐地 焚了。只见画纸变成焦片,像只只黑色、灰色的蝴蝶翻飞着,最后落入盆中化成灰烬。
她似乎悟出了什么,孟袒狩猎爱穿猎服,挟弹弓。她又重新铺开画纸, 捕捉形象,抓住画中人的主要特征和爱好,画成一个寻常挟弹人。左侧立一 赳赳武神,那是开国元勋赵廷隐;右依一金童,手捧香果,那是儿时玄喆。 看呀看,她满意地苦笑了,轻轻自语:“相思何其难耶!”
从此,每每太祖一走,她便悬挂墙壁,香花顶礼。一次,太祖早朝提前 归来,匆匆来至画厅,见墙上高悬画像,嶙峋巨石上坐一紫衣挟弹者,宽脸 硕耳,浓眉大眼,怀抱木琴,抚弦而歌,看上去神足意浓,笔画丰厚,栩栩 如生,呼之欲出。既非佛祖,又非凡人,似曾相识,却又忆不起来。他是谁 呢?太祖心中一片狐疑。但见案头香烟袅袅,红烛高照。花蕊夫人正顶礼膜拜, 那么虔诚,那么专注,太祖进殿她竟然全不知晓。
“爱妃所供何人?如此焚香礼拜?”
轻轻一句问话如惊雷轰顶,震得她惊魂失魄,脸色如霜,心突突地跳。她 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能露馅。她缓缓站起来,急中生智,凄然一笑:“此 蜀中送子神仙张仙像也!传说妇人虔诚供拜,可得子嗣。臣妾想为陛下生一 龙子,巩固天子恩宠。”说完,偎着太祖,不胜娇羞。
太祖抚着她的发际道:“张仙既是送子神,爱卿又如此虔诚,何不供养静 室,早晚香花宝炬供养。供在画殿众画之中,岂不亵渎仙灵?”
“臣妾想专设祭堂,怕陛下斥之为异端,触犯朝规,故躲躲闪闪,背着陛 下取出来小祭。”
“爱卿多虑了,处处规范言行,难能可贵!从今日起,无须搬上搬下,择 间静室日日供养。”
花蕊夫人如释重负,盈盈下拜,娇啼婉啭:“谢陛下恩泽。”
从此,孟袒的画像悬于静殿,花蕊每日焚香点烛,早晚膜拜,寄托哀思, 在晨风暮色里奏起了安魂曲。
宫中妃嫔闻之,均想得子见嗣,以葆荣华富贵,于是纷纷来玉真宫求索 神像。花蕊夫人本性宽厚温柔,不厌其烦地为她们画像。三宫六院,到处悬 挂画像,蔚然成风。民间也悬挂张仙送子画像。画铺生意更为火爆,每日千 张均不够销售。家家香烟袅袅,户户顶礼膜拜。张仙送子的神话被炒得沸沸扬扬,经久不衰,愚弄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影响了后世人。这段香火姻 缘成就了送子张仙,民间俗称张仙送子神由此而来。后人对此有书评:
怀旧诡说是神灵,阴阳两界情难分。 一片痴情动天地,古今岂止息夫人。
一个早晨,太祖邀花蕊夫人去近郊狩猎,花蕊夫人正在水晶帘下对镜梳 妆,一头靓丽的青丝像瀑布般倾泻而下,光泽鉴人。只见在玉指纷飞中,一 朵朵云髻如黑牡丹般绽开,发出阵阵清香。太祖坐在一旁观看,心神俱醉, 心里默想:美人在水晶帘下梳妆竟是一桩美事,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骚 人墨客吟诗作赋,乐此不疲。朕戎马位您大半生,今日才一睹韵事,享受这 天然情趣。妙哉、妙哉!不禁吟诵起来:
慢梳鬟髻著轻红,春早争求芍药丛。 近日承恩移住处,夹城里面占新宫。
花蕊夫人一听,太祖在吟诵她的旧作,不禁几分羞赧道:“皇上又在羞辱 臣妾了,臣妾不再对皇上梳妆。”
说完,用御梳轻轻捶打太祖肩膀,太祖一面故作夸张,叫嚷“疼疼疼”, 一面夺过御镜对着夫人叫“美美美”!花蕊夫人追逐着,捶打着,太祖后退 着,嬉笑着。夫人够不着,便别过脸,假作娇嗔又自顾自地梳妆起来。镜子 在太祖手上拨弄着,镜周围以云龙为框,烘托着皎月般的明镜,辉煌夺目。
突然,右下方镌刻着一排小字——“乾德四年铸”跳入眼帘,赫然瞩目, 刺人心弦,太祖脸上笑容顿消,疑惑重重:朕改元前,曾谕百官,考遍年号, 勿与前朝重复。赵普拟“乾德”年号,说无帝王用过。孟昶是“乾德”三年归 降,显然这个“乾德四年”不是朕的年号,便问花蕊夫人道:“御镜何来?”
花蕊边绾云髻,边答曰:“是臣妾从蜀宫带来的日用品!” “乾德是他的年号?”
“非也。他嗣位时,沿袭父皇知祥年号,为明德,后改为‘广政’,直至蜀亡。”
“此镜上的年号又是哪位帝王的呢?”
“臣妾不知。臣妾只知使用,不兴考证。”花蕊夫人何尝不知是前蜀王衍 的年号,她知宫闱复杂、诡谲,少说为佳,少惹是非。
“唔,唔,如此看来,是前蜀年号无疑。”他自解道,一面催花蕊夫人上路。
花蕊夫人梳妆、更衣已毕,只见她头戴金冠,一袭金色紧身衣裤,外罩 深红色披风,身佩弓箭,骑上黄金骠马,英姿飒爽,光彩照人。身边侍女紫 衣紫裤黑披风,各持弓箭在手,整装待发。太祖喜上眉梢,骑上他心爱的胭 脂马,二人并辔而行,驰出后门,五百羽林轻骑警卫,沿汴河畔而去。
这是花蕊夫人第一次跟他出游狩猎,野趣横生,猎物丰厚,直至黄昏 返宫。
次日上朝,太祖坐在大殿上,劈头盖脸就问:“‘乾德’年号,前朝可曾 有过?”
群臣你看我,我瞅你,个个摇头,均说不曾有过。赵普首相俯首不语,只 有大学士窦仪出列,朗朗奏道:“据臣所知,前蜀王衍曾用此年号。”
赵普的头更俯下去了。太祖白了他一眼,曰:“怪不得御镜上有‘乾德四 年铸’的字样。窦爱卿博学多才,宰相应起用能人治政。”
赵普当众被露短,羞愧难当,脸红到脖子上了,一迭连声道:“是,是。” 朝臣们见太祖如此赏识窦仪,窦大人提副相是迟早的事了。
太祖已确有此意。一次,太祖问赵普:“窦仪是相才,提为副相若何?”
赵普,北宋开国第一谋臣,一位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足智多谋,又身 体力行,但却专权,一生不好辞章、古籍,酷爱孔子《论语》。赵匡胤做节度 使时,见他手不释《论语》,方问:“治国平天下,《论语》何用?”
他神秘兮兮笑曰:“半部为将军打天下,半部为将军治天下,是也。”故 史称他一部《论语》治天下。
据说他死后,遗物里只有二十篇《论语》,这自是后话。本来,窦仪刚正 廉洁,又有满腹经纶,二人联手,珠联壁合,相得益彰,可谓黄金搭档。可赵 普专且忌,堂堂一品,怎容下僚揭短,于是曰:“窦仪文艺有余,理政不足。”
太祖听后,默然不语。
窦仪冲口而出,本亦后悔,又闻赵普诋毁,更忧心如焚,郁郁寡欢,不 久积郁而逝。太祖哀其才华,以相国之礼厚葬。
没过几天,蜀中飞报,是西川行营都部署王全斌发来的十万火急的信,言 文州刺史全师雄聚众十万,号称兴蜀军,反叛作乱,前去征剿的先锋都指挥 使高彦晖阵亡,宋兵败北而还。成都危急,上表求救。
赵匡胤大惊失色,曰:“天下未平,蜀中先乱,何也?”遂和众臣商议救 援之事,适逢蜀中父老扶老携幼来汴京告御状。太祖立即接见他们,详细了 解情况,方知全师雄聚众作乱的真相,遂令礼部将上告蜀人妥善慰抚、安置。
原来,责任归咎王全斌的腐化失职。两路军入川,纪律迥异。归州东路 军刘光义、曹彬约束军队,执法严明,无一将校士兵敢以身试法,对百姓秋 毫无犯;而以王全斌为首的凤州北路军收复西蜀后,自以为立下不世之功, 烧杀抢掠,为所欲为,百姓怨声载道。王全斌进驻成都后,整日泡在蜀宫, 和宫女们淫荡取乐,宴饮共欢,不理国事、军事,纵容军队掠取财帛,奸淫 妇女,恣意骚扰,蜀民苦不堪言,视宋兵为豺狼虎豹。
曹彬见状,甚感忧虑,多次苦谏严律兵纪、班师回京,王全斌一笑置之: “打天下是爷们,享天下也该爷们!什么军纪不军纪,让他们轻松轻松,过几 天神仙日子,不犯王法!”说完,一串“哈哈”。
曹彬只好摇头而去。
就这样,好端端的局面被西路军搅成一锅不可收拾的襁糊。街上铺店紧 闭,路断行人,西蜀首府上空愁云笼罩,只有蜀宫灯火辉煌,弦歌不绝。
成都北校场里,集结着三万放下武器的蜀兵和少量家属,他们像狗豕一 样被关在集中营里,一日两餐,糠菜充饥,个个饿得皮包骨头。瘟疫四起, 饿死、病死的不计其数。每日狱卒像拖狗豕一样将尸体拖出牢房,抛入荒郊, 任狼撕鸟啄,甚至将重病号也当死尸一样暴尸郊野,降卒苦不堪言。
一次,两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宋兵闯入集中营,像军犬似的东闻西嗅,上 翻下踢。他俩是来拖死人病号去野葬的,不期然发现一小女子,虽然蓬头垢 面,衣衫褴褛,却不失清丽,一双大眼睛灼灼照人。他俩全身都酥了,此牙 咧嘴狂叫:“哈哈,还有一只白天鹅,够爷们享受!”
说完,袖子一抹,像捏小鸡似的将小姑娘轻轻提起,搂着、啃着,踉踉 跄跄抱出牢房。小姑娘拼命挣扎着、呼叫着,声音十分凄厉。姑娘她爹拖着 醉汉的腿,磕头求饶:“长官行行善,我一家七口全死在你们刀下,只剩下这 唯一的亲骨肉了,你们不能伤天害理…… ”
那醉汉不容分说,足一蹬,将老汉跌倒在地,口里骂道:“去你娘的!” 降卒们激愤了,怒吼道:“放下,不准抢人,我们也是人!”
“你们也是人?一帮饿鬼见阎王去吧!”骂完,醉汉搂着姑娘而去。 降卒拥上去争夺姑娘,一场武斗爆发了。
“住手!”
冷冷的一声,如晴空霹雳,双方被震撼了,僵立着,只听到小姑娘的抽 噎声。只见一面目清瘤、目光犀利的官员挥着手臂,从衙卒簇拥中凛然挺身 而出,这就是手持尚方宝剑的成都知事吕余庆。吕余庆正率一队衙役巡示,忽 闻北校场闹事才匆匆赶来。本来这是军中事,自有军法裁处,地方官无须过 问。可军法在哪里?他多次向王全斌进言,王均置若罔闻。眼看兵患成灾, 危及国运,他只得越俎代庖了。
“你是何人?敢管咱爷们的事?”醉汉醉醺醺地问道,嘴角翻着白沫。
“此乃孟袒神联中‘新年纳余庆’的成都府知事吕余庆大人。”一个衙官道。
“就是天垂余庆的吕大人?可惜你只能安民,不能管军,哈哈哈…… ”一 个军校身份的醉汉仍处在酒醉后的眩晕之中,酸不溜秋道。
吕余庆一听,火从心起,铁青着脸,厉声叫道:“拿下狂徒!本大人有尚 方宝剑在此,谁敢抗旨不遵!”
两个醉汉先以为是闹着玩的,没把地方官放在眼里,现听到尚方宝剑才 知动了真格,吓得魂飞魄散,酒已醒了大半,忙跪地求饶。衙役一齐上前, 收了他俩的兵器。
吕余庆环顾四周,监牢里的蜀兵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趴在窗柱 上呆呆看着,要不是那一双双空洞无力的眼睛,还以为他们是一群群从古墓 里挖出来的骷髅呢!看着,看着,他心碎了。这不是大宋天子的王法,矫枉 必须过正!他“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尚方宝剑,在空中重重一挥,瞠目 叱道:“代天执法,就地开斩!”
随着一个“斩”字,宝剑起处,两颗人头滚滚落地,吓得监守的宋兵个 个瞠目结舌,连连后退,方知王法军纪触犯不得。降卒们一个个感动得泪水 长流,山呼万岁。王全斌知晓,吕余庆铁面无私,和太祖有着不寻常的情谊, 心里虽然咕噜不快,嘴上却不敢吭半句,还怕此事牵连自己,在圣上面前不 好交代,只好下令整治军纪。
吕余庆这重重的一拳,对西路军起了警钟的作用,但哪能个个制服?士 兵们仍背着上司掠财淫女,鱼肉百姓。
这时,太祖诏至,令将西蜀降兵整编为奉义军、怀德军,离蜀赴汴,从 优从厚发给旅途生活费用,每名“装钱”十千。天子盛德,降兵无不感激涕 零。东路军一接到圣旨,便给降卒一一发放,如数到位,而西路军却迟迟未 动。原来王全斌不仅嗜杀好淫,也贪财如命,他认为对降卒待遇过于宽厚, 便想趁机大捞一把。于是,擅自主张,克扣蜀兵军饷,只发一半。蜀军无不 愤恨,行至绵州(今四川绵阳),一人登高一呼,鼓噪叛乱,万人揭竿而起, 杀了羁押官兵,占领州衙门。
军队组织起来了,谁做首领呢?士兵们困惑了,一个军人站在高阜上, 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群龙无首,不是办法,吾推举 文州刺史全师雄为帅!”
众人视之,乃原后蜀皇帝孟昶驾前侍卫谢行本。 “全师雄将军治军有方,可去哪儿找他呢?” “听说全将军及家属已抵绵州,住在郊外。”
“大概是涪江一带…… ”
义军七嘴八舌,一个以谢行本为首的寻帅组兵分几路,进行寻找。
却说全师雄携家眷八十余口离开文州,去京赴阙。来至绵州,适逢蜀军 哗变,他怕卷入反叛旋涡,一家老小便屯驻城东郊区全家湾。这儿有一条小 溪名芙蓉溪,一到秋初,芙蓉朵朵,碧波荡漾,两岸菁竹丛丛,柳条纷披, 煞是好看,故叫芙蓉溪。这一带姓全,都是一个本家,全将军一家住进全家 深宅大院,足不出户,谢绝会客。每天拂晓,全师雄一人扛几支钓鱼竿,提 一个竹笆篓出门,黄昏归家。每天出门,都一再嘱咐家人、门岗,大门上锁,二门紧闭,和外界禁绝往来,为的是不被义军裹胁而去。
这天,全师雄来至溪边,桃李斗艳,醉戏碧波,他沉浸在美丽的春色里。 也只有此时,纷乱的心才有点平静,才有息影林泉之感。他讴起了南朝风流 天子李煜的《渔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讴着,讴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溪边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垂下 鱼竿。只见浮子沉下去,又浮上来,浮上来,又沉下去,接连数次,这分明 是一条大鱼上钩了,要是以往,他会惊喜迅捷地将竿儿一提、一抛,一条银 色大鱼便乖乖躺在毛茸茸的草地上。可今日,他无知无觉,两眼痴呆呆地望 着水面,纹丝不动。
“绵州天翻地覆,全将军却来桃花源垂钓,真有雅兴!”
全师雄侧身抬头惊看,身后围了一群军人,其中一个有些面熟,但一时 忆不起来,那人哈哈一笑:“贵人头上多忘事,几月不见,将军就不认识小 弟啦?”
“啊,谢大人大驾光临,愚兄失礼了。”他认出来了,过去进京朝拜,谢 行本总是威风凛凛地侍立孟袒殿前,十分神勇,今日却和蔼许多,脸上多了 几分风霜之苦。他立身拱手施完礼后,曰:“下官戎马半世,不求腾达,只求 隐退还林,孤翁垂钓,度过余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宋军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没把蜀人当人,命 都没了,还能垂钓?!小弟静观大人垂钓许久,实乃姜太公钓鱼,非钓鱼,有 所思也。”
“吾不想卷入改天换地的旋涡,后退一步自然宽了。”
“众兄弟揭竿而起,不是求飞黄腾达,而是要做个堂堂正正的蜀人,救同胞出苦海,不受皮肉之苦、胯下之辱,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现在将士也自 发起义,军中不能没有帅,望将军不负众望。”
“本人才疏学浅,武艺平平,既无临战经验,又无指挥才干,不是当帅才 的料。谢大人是皇上贴身保镖,智勇过人,是最佳的统帅人选,何须他求!”
“国难当头,收复失地,重振河山,乃军人天职。将军文韬武略,传扬天 下,望不再推诿。”
“谢大人,不好了!京畿传来噩耗,后主被赵匡胤毒死身亡,花蕊夫人被 掳入宋宫,封为慧妃……”一个探子匆匆来报。
“可是当真?”
“从北边来的人都这么说。绵州城里正聚众哀悼后主,要为后主、花蕊夫 人雪恨。”
全师雄听到后主猝亡、花蕊夫人逼幸,黯然神伤,默默地向汴京方向拜 了又拜,蜀兵们均俯首默哀。谢行本见全师雄软了下来,向同伙飞了一个眼 色,众兵蜂拥而上,不由分说,将全将军搂起就跑,直至衙门口。
衙门口的坝子里,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秩序井然,正在听一男一女 的义唱。男的四十来岁,头发蓬松,不修边幅,清瘦中带几分书卷气,正 横吹着一管三尺长的巨笛,口边还有两支小笛,随着手指翻飞,时而三管齐 鸣,如千军万马驰骋沙场,似洪水猛兽奔腾呼啸;时而一管独鸣,如小泉 呜咽,苦雨悲鸣。女的三十多岁,虽穿着常服,却掩盖不了美人风韵,声 音清丽,带着磁性,和着笛声字字血、声声泪地唱着,唱得听众心如潮涌, 热泪纵横。忽而旋律变换,显得出奇的平静,她一字一板地唱着: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军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唱到最后二句,哀戚中多了几分悲愤、谴责,歌声更悲壮、高亢、深沉, 唱得男儿个个俯下了头颅,真是无面见江东父老了。
坝子寂静无声,一个苍凉的男声响起来:“乡亲们,你们知道这千古绝唱 是谁写的吗?是绝代皇妃、旷世才女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千岁,千千岁!”听众动情地呼喊着,那呼声像一声春雷滚过 人们滴血的心空,滚过沉沉的旷野。
“花蕊夫人解押赴汴,宋主问她西蜀亡国的原因,她蛾眉一蹙,口占、 题写此词。宋主听了赞叹不已,称她锦心绣口。悲歌壮志,这首词也变成蜀 人痛定思痛、卧薪尝胆、重整旗鼓的精神力量。乡亲们,我们要做顶天立地 的男子汉,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拿起刀枪收复失地,将北狼赶出蜀西…… ” 苍凉的声音变得更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只见歌女手捧钱钵,走向蜀人,一面侃侃有辞道:“我们不能做亡国奴, 今天义演就是要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团结一致,抵制外侮,要蜀人治 蜀,还我蜀国…… ”
话未讲完,只听见乒乒乓乓的铜钱铁币投向钵子的声音,钵子装满了, 钱袋装满了,人们还在捐赠着。
全师雄看着、听着,被这沸腾的场面吸引着了,他激动地问谢行本:“这 一男一女是何人?技艺非凡,很有鼓动力?”
谢行本手搭凉棚审视着,看了半天才一拍脑袋,惊叫一声:“哎呀,那不 是昭容李艳娘、圣手李十笛吗?”说完,一把拉过全师雄的大手,拨开人群, 向中央挤去。人未拢,声先到:“娘娘,圣手,你们辛苦了!”
这卖唱的一男一女在异地他乡听到熟人呼叫,甚是惊异,举目一望,乃 蜀宫后主殿前侍卫谢行本,忙迎上去。
谢行本敞开大嗓门,如黄钟大吕一般:“乡亲们,这义唱募捐的男女是何 许人也?一是皇上的昭容娘娘,二是大名鼎鼎的魔笛李十笛大师。”
经他一介绍,人群如滚油锅里渗入一滴水,顿时炸开了。人们拥挤着, 万头攒动,都竞相争看娘娘容颜,高喊着:“赶走王屠夫,打到成都!打到汴 京!”口号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息。
全师雄在见到昭容娘娘的那一刹那,他的感情信念产生裂变,他感到自己 是“十四万军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中的软骨头、懦夫、逃兵,自愧自己 不如女流。他忆起了一串串啸聚山林、揭竿而起的大英雄,陈胜、吴广、黄 巢……要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变为现实,他决心汇入这一历史潮流,力 挽狂澜。
“这就是义军大帅全师雄将军!”谢行本大声宣告。
他大步跃上高阜,做就任演说:“弟兄们,拥戴吾做大帅,吾本不才,仅 是文州一小小刺史,但国难当头,只好奉天受命。第一步,收复成都,收复 全川,赶走北狼,重建蜀国。第二步,直捣汴京,统一中国。”
他用惯有的威严目光扫视全场,见群情激动,掷地有声道:“本帅宣布, 义勇军取名为兴国军。原蜀宫殿前侍卫谢行本为副帅。弟兄们要举起义旗, 团结一致,一反到底,打回成都!胜利是属于蜀人的。”
大帅言语不多,却煽起了军民灭宋兴蜀的热情,稳住了他们浮躁的心。
这艳娘和十笛是怎样走在一起来了?原来,艳娘逃狱后,自知无脸见人。 又得知老父早已去世,身边无一亲人,便隐姓埋名,走到哪儿黑,就在哪 儿宿,四处漂泊流浪,无一个准儿。不觉来至绵州郊区西山,见满山松柏 郁郁葱葱,条条小溪潺潺而下,云缠雾绕,缥缥缈缈,倒是个神仙去处。 于是,沿山路而上,来到一座道观——仙云观。
这是道教圣地,传说西汉文坛巨匠扬雄在此遇仙,经文曲星点拨作法, 日夜苦学,成就了功名,故此地留下一个“子云亭”。亭旁有一池水,一年 四季不盈不枯,是扬雄挥毫走笔、汲水成章之地,曰“洗墨池”。洗墨池不 远处有一玉女泉,传说玉女爱上这才高八斗、风度翩翩的书生扬雄,每日 晨昏都偎窗凝视,可这书呆子只知倚窗苦读、临池挥毫,全无视玉女一片 痴情。玉女泪如泉涌,长年累月,滴泪成泉,直至扬雄上京求名、金榜高中。 艳娘爱上这块圣土,便绾结成道,做了仙云观的女道士。她整日焚香祈祷, 赎罪自新。
一日,一个穷愁潦倒的文人进观躲雨,她正在殿内默祷,只听得一个熟 悉的声音叫了一声“艳娘”,她心一惊,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仍秀目紧闭, 不紧不慢道:“这儿只有女道士净土法师,没什么娘娘,想必施主认错人了。”
“娘娘化成灰,吾也认得,娘娘睁眼看看吾是谁?吾是李十笛啊!”
昔日,艳娘在宫中尽管卖尽风骚,李十笛总是瞧之不起,特别是香雪扇 风波和怀孕丑闻披露后,更是疾恶如仇。不知为什么,在国难家仇面前,他 居然原谅了她,见到她如他乡遇故知一般,禁不住惊喜而亲昵地呼叫起来。
“汝真是十笛大师?”她睁开了秀眼,一双润湿的眸子忽闪着,上下打 量着他,只见站在眼前的不再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天才艺术家,倒像 一位失魂落魄的江湖艺人,要不是腰间别着的长笛,她还以为他是一个乞 丐呢!
她喜出望外,眼里迸出早已熄灭了的火花,但她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忏悔、 羞愧,复又俯下了头,闭上眼,声音带着几分凄凉:“昔日的艳娘早死了,吾 是艳娘胞妹!吾知道她欠了大师和花蕊夫人很多情和债,只得来世补偿。大 师去吧,别打搅她胞妹平静的生活!”
“娘娘,我找你找得好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期今日在此相逢。国 难当头,我们还有什么个人恩怨可计较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应着眼 现在和将来。”
她闭着眼,无一丝表情,只见两片干裂惨白的嘴唇启开了,低低吟咏着 一首诗词:
老大初教作道人,鹿皮冠子淡黄裙。 后宫歌舞全抛掷,每日焚香事老君。
“这是花蕊夫人的宫诗!你是娘娘,你心没死!你要从屈辱、悲苦中解脱 出来,十笛四处寻访你,就是要和你一起做些对蜀国有用的事情。”
“吾常为过去忏悔、悲切,圣手既不摒弃吾,就叫吾艳娘吧!”她徐徐拾 起泪眼,“圣手日子过得还好吗?”
“叫吾十笛吧。自破城后,王屠夫四处张贴皇榜寻吾,言宋主以十万重金 奖吾去汴京办皇家梨园,大批艺术人才北迁,包括黄笙父子也携画北上。吾 不能一身侍二主,为五斗米折腰,便沿金牛道北上,准备在离天三尺三的剑 门山区隐居,搜集整理诗词、乐谱,偷度余生。一面沿途寻访你的行踪,想 和你一起完成未竟事业。目前吾正在搜集、整理《花蕊宫词》。近日,从北 边传来花蕊夫人的新作,答宋太祖《亡国》口占一首,读后催人奋进,蜀兵 十四万,无一是男儿,怎么不亡国啊!”
“大半年了,没听到花蕊夫人的消息,她还好吗?”
“亡妃有什么好运!后主被药死后,花蕊夫人又遭逼幸。据说她去了宋 宫,只写了这唯一一首宫词,便封笔了,可见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啊!”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眼里噙着泪花,“你唱唱她的新作。”十 笛唱了起来: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军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这是一只进军号角,激励蜀军重整旗鼓,拼死疆场,只是曲调低沉,悲 切了一些,让人感到压抑。末句应悲愤、高亢一些,激起将士兴军、国人兴 国的激情。”
二人推敲着,歌咏着,一首悲壮昂扬的战歌从这儿升起,叩醒了巴蜀大 地,叩开了千千万万父老乡亲的心扉。
“走,下山去,歌声是兵器,是战鼓,是号角,投入战斗吧!”十笛激动 地说,一面拉着她下山。就这样,二人联手,义演募捐,为中兴救国四处奔 波、呐喊。
绵州暴动的消息传至成都,王全斌震怒,即派重兵围剿,曹彬进言:“吾 闻全师雄是裹胁而致,决非本意,乱兵也非他下属,只宜招抚为主,攻心为 上,申明大义,做好攻心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暴乱自息。逼不得已, 才以进剿,打击首恶顽固者。”
王全斌采纳了这一方案,即派马军都监朱光绪率一千精骑,直奔绵州。
朱光绪乃武夫悍卒出身,残暴贪婪,嗜杀好淫,他连夜赶至绵州。这时 的义军除留少数老弱病残守城外,全在郊县收复失地、驻守城池。他纵马挥 戈,率领铁骑冲入城内,见蜀兵就杀,见蜀人就砍,这群弱势群体哪是他的 对手?!一个个像枯枝败草一般片片倒地。一路滥杀狂戮,直捣州衙。州衙卫 卒尚不知怎么回事,便身首分家。杀到后宅大院,只见红楼珠帘,想必是全 师雄的家眷住地。则见一小女子,长得如花似玉,轻柔多姿,他翻身下马, 一把拉着,问:“你是全师雄的什么人?”
“女……儿……”小女子吓得战战兢兢,像一朵颤动的娇花。
“哈哈哈,没想到这乱臣贼子还给爷们养了一个嫩闪闪的小妞,算爷有艳 福!”说完,将小妞搂上马背,裹在怀中,粗声重气道,“传本帅口令,除这 小妞外,全家老小,一律斩尽杀绝。”
口令一出,铁骑如狼似虎,扑向红楼,见男的就杀,见女的就淫,不分 老嫩,不嫌美丑,就连全师雄的老母也没逃过淫杀,全家八十口人无一生还。 全女见状,昏了过去。待她醒来时,才知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牙床上,下身 湿漉漉的,阵阵剧痛,像皮肉撕裂一般。耳畔鼾声如雷,一个胡子拉碴的大 黑汉子正像死猪一般扯呼打鼾。
她“啊”的一声翻将起来,从床上弹到地上,温柔的羊羔变成一只复仇 的困兽。她披头散发,两眼迸出仇恨的火花,一阵狂撕乱扯,将墙上、窗棂 上的大红“落”字撕个粉碎,顺手操起桌上的贺金喜银向那黑大汉狠狠砸去。 黑大汉一夜“狂轰滥炸”太困了,以为在战场上拼杀,只有招架之功,无还 手之力,砸得他大包小眼血流如注。他努力睁开睡眼,见全女乱发下那对复 仇的眼睛,他惧怕了,嗷嗷直叫:“别砸我,别砸,我是你相公!”
“我砸死你这禽兽,你糟蹋了我的身子,又杀了我的全家,我和你不共戴 天!”说完,又是一阵子金条银块打去。
只见她高举一只瓷瓶,一步步向他逼去。他大手一推,瓷瓶打落在地, 随着一声巨响,她一头撞在柱子上,鲜血喷涌,卧在血泊之中。他狂奔过去, 抱着她,哭叫着:“美人儿,我不是有意的,不是…… ”
全师雄听到全家老小毙命惨死,气得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待他醒来, 便铁了心,咬牙切齿,暴跳如雷:“不灭老贼,誓不为人!”遂自称兴国大王, 召令兴国军,杀回绵州,将绵州团团围住。
朱光绪跃马挥剑,出城迎敌,叫道:“昨日来叫战,汝是老丈人,方可让 汝三招。今日小女子一死,汝却是老奸贼,本将劝汝回营收尸祭奠,别做本 将剑下死鬼!”
“禽兽,畜生,本王正是来取汝狗头,将汝碎尸万段,祭奠冤魂!”声如 狮吼,吓得朱光绪的坐骑连连后退,惊嘶不已。
只见“嗖嗖嗖”,刀风骤起,一口水泼不进的钢刀挟着寒光直奔朱光绪
第二十三章天下未平蜀先乱|289
的头顶。那朱光绪见“刀劈华山”,大吃一惊,身子一偏,来个“双剑托日”, 架住大刀。只见二马相交,刀剑厮杀,一刀变三刀,三刀化九刀,只见刀光, 不见人影。那剑也变幻莫测,一剑变三剑,三剑变九剑,刀光剑影,不分胜 负。全师雄运气向空中一腾,如蛟龙腾空,朱光绪也朝空一跃,似鹞子穿云。 全师雄忽如蛟龙钻海,朱光绪也鹞子扑食般地俯冲而下,可他慢了半拍,只 见大刀起处,坐骑的后蹄被削了一块,疼得烈马遍地打滚,左翻右旋,将朱 光绪抛入三丈之远。
全师雄正欲生擒,忽闻收军鼓响。原来二人战得起性时,谢行本见远处 尘土滚起,旌旗蔽日,数万宋军铺天盖地而来,故而鸣金收兵。全师雄只好 下令围攻绵州的义军立即撤退,向彭州方向转移。
王全斌是一介嗜杀成性的武夫,在曹彬劝阻下,他仅派一千精骑抚剿, 这哪能过瘾?!散会后,又令西川行营凤州路副都部署崔彦进、步军都指挥使 张万友、先锋都指挥使高彦晖、通事舍人田钦祚前去平乱剿杀。曹彬闻之, 立即阻拦,进言将这兵变急报朝廷,由皇上圣裁。王全斌不以为然,粗声道: “几个泥鳅翻不起大浪,无须惊动圣上,只等报平乱捷报就是。”
义军向彭州突围,刺史王继俦、都监李德荣仓皇出城迎拒。二人哪是全 师雄对手,未战几合,李德荣死于刀下,王继俦身被八刀伏在马背,紧抱马 颈,单人独骑逃出彭州,向成都狂奔。来至辕门,一头栽进大帐内。
王全斌正要大发雷霆,见他浑身是血,忍着气,发问:“李德荣都监何在?” “阵亡!”
“军队呢?”
“全军覆没!”
“汝回来做甚?”王继俦原是凤州路的壕寨使,驻入成都后,负责押送孟 昶进京,他趁机向降君勒索宫女、金帛,王全斌便改派他去彭州做刺史。没 想到他又失守,于是王全斌怒不可遏,喝道:“打入大牢!”
王继俦一阵痉挛,不待押缚,头一偏,气绝身亡。
王全斌声嘶力竭地骂道:“全师雄,狗杂种,造你娘的,老子剥你皮,抽 你筋,把你碎尸万段!”
全师雄占领彭州以后,声威大振,自封“兴蜀大王”,大开幕府,任命
官吏,掌握兵权的节度使就一连封了二十多个。成都周围十几个县州如灌县、 郫县、新繁、导江等全是起义军据守。形势十分严峻,王全斌被弄得焦头烂 额,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三次打探彭州的局势。
崔彦进一出成都,便分兵两路:一路由他和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率领走 北路;一路由先锋都指挥使崔彦晖和通事舍人田钦祚率领走南路。这样可分 散全师雄兵力,让他两面受敌,应接不暇,然后,会师一处,直取彭州。这 个方案显然是正确可行的,可宋兵对蜀中地形不熟悉,两眼抹黑,而蜀兵善 于山地游击作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又打一枪,真是草木 皆兵,风声鹤唳,宋兵叫苦不迭。
先锋高彦晖和副手田钦祚来至导江一隘口,两面山峦壁立,怪石嶙峋, 箐竹葱葱,古柏参天,只觉一股杀气,正疑有埋伏。忽然“呛啷啷”,一阵锣 响,冲出一标人马,挡住去路,旌旗开处,马上昂然屹立一员蜀将,银盔银 甲,双眼喷火,后面是蜀军手执戈矛,一字摆开,怒目相向。
“叛军听着,快缴械投降,免吃刀下之苦!若执迷不悟,老爷子这刀正好 开荤,你这班散兵游勇不够爷爷一刀餐!”
那蜀将冷笑两声,破口大骂:“强盗,惯匪,北狼!你们从汴京一路烧杀抢 掠,来到成都,无恶不作,没把蜀人当人!今天,老子替天行道,为千千万万 死难蜀人报仇!”
话未落地,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矛直戳崔彦晖的心窝。崔彦晖一闪,一个 旋身使出钢刀折矛斩戟,震得蜀将虎口开裂,差点削去双指。蜀将长矛上下 左右翻飞,如万道弧光,刺得崔彦晖老眼昏花。他发起性来,挥刀乱劈。二 人刀来矛往,斗了几十回合,蜀将见对方武力超群,不可力敌,便卖了一个 破绽,拖矛而遁。崔彦晖知山道险恶,天色已晚,怕中埋伏,也不追赶,令 军士出得隘口,安营扎寨。
刚过山嘴,忽闻呐喊声震天动地,万弩齐鸣,箭如猬毛,宋军死伤无数。 蜀军蚁聚蜂屯,万马纵横,铺天盖地而来,宋军大乱。田钦祚见其势如猛兽, 忙跳出圈外,掉头南逃。将士见副帅逃遁,无心恋战,也临阵脱逃。尾军一 截截消失,只剩下力敌的崔彦晖和他的几个亲兵,被围在垓中。崔彦晖胡须 一掀,怒目圆睁,挺刀拍马,纵横砍杀,但寡不敌众,最后战死在导江山谷。
北路崔彦进、张万友的军队也不好过,在强渡涪江时,艄翁全是义军探 子,将他们引入暗礁急流处,要不是援军赶来,差点全军覆没。
王全斌又派马军指挥使张廷翰、步军都监张煦率军剿讨,都大败而归。他 吓坏了,看到了群鱼起大浪、草莽出英雄的现实,第一次感到曹斌每次苦谏 的分量,于是令参军上疏,表奏蜀兵叛乱、成都危急,乞圣上决断。
这时的义军已占领了邛、蜀、眉、简、资、雅、陵、嘉、东川、果、遂、 合、瑜、荣、戎、普、昌等十七州,全啸聚全师雄麾下,伐宋保蜀。全师雄 以彭州为中心,取绵州,攻汉州,直逼成都。
赵匡胤看了奏表,了解了暴乱的真相,勃然大怒,举柱斧猛击御案:“王 全斌、朱光绪违旨妄为,格杀勿论!”
群臣吓得战战兢兢,俯首低眉。赵普出列:“陛下暂息雷霆,暴乱是朱光绪 直接引起,立即正法,死有余辜。王全斌戴罪立功,待平乱回京,再作制裁。”
“王全斌骄恣淫逸,放纵部下,统驭无方,无法无天,免去统帅之职。朱 光绪就地正法,立即执行。杀鸭子给鹅看,朕拭目以待,不法将士还敢为所 欲为?”
“禀陛下,阵前易帅乃兵家大忌,诏令王全斌改过自新,戴罪立功!” 太祖深谙兵法,不能凭一时激怒不要兵道,于是改口谕:
“客省使丁德裕听令,朕御赐尚方宝剑一把,西去整军治蜀,上杀贪官军 霸,下惩恶卒歹民,整饬纪纲,保护良民,违旨则斩,不可软手!”
丁德裕双手接过御赐尚方宝剑和下达王全斌的圣令,由峡路入蜀,星夜 急驰。这时金牛蜀道全被义军截断,他只好由峡路水道溯江而上,再取道内 江、资州、简州,直奔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