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国破似秋风扫落叶2
书名:绝代皇妃花蕊夫人 作者:白尔 本章字数:9801字 发布时间:2024-08-08

守桥牙将袁德宏被炮声轰醒,率部仓皇出战,只见火炮、火箭、福木、 滚石俱下,打得他趴在地上抬不起头,守桥蜀兵炸死无数。这时,浮桥起火  了,火光照红了水面,烧红了江天。两岸步骑冲上去,杀得蜀军败如山倒, 纷纷坠河而死。霎时间,江水被血染红了,蜀兵尸体横七竖八地漂浮着,像  尾尾发泡的死鱼被巨浪裹挟而去。袁德宏也被人脚马蹄践踏而死。浮桥化成  了灰烬,铁索在烈火中断裂、熔化。这时,宋延渥的船似箭一般驶入浮桥,和两  岸步骑会师,向夔门进击。

却说蜀中名将高彦俦正巡视在江边,翘首以望巫山寨传来佳音。探子来 报,巫山寨失守,南光海将军阵亡。他血气冲顶,一阵昏眩,没想到这支训练有素的水师会全军覆没,更没想到这位能征惯战的将领会困于垓下阵亡,他 紧紧地闭着眼睛,嘴唇哆嗦着,半天吼了一声:“再探!”

还未等探马来报,只见浮桥火起,他大叫一声:“不好!”便驱五百只战 船去增援浮桥水军。西北风嗖嗖地刮着,风高浪急,顺风顺水,船行若飞,像  脱缰的野马驶进浮桥。这时的浮桥已化成灰烬,只见蜀军一个个如砧上肉、 地里瓜,任人宰割、杀戮。他挺立船头,气得双目喷火,胡须倒立,拽开铁弓, 神箭、飞刀唰唰出手,宋军一个个应弦而亡。蜀军见主帅奋不顾身,将士勇 气倍增,只见刀枪绰绰,剑戟棱棱,杀得宋军一片狼藉。宋延渥逆水行舟, 招架不住,后退十里,高彦俦驱兵追击,战船如飞。

忽然,瞿塘峡里,战旗蔽日,金鼓齐鸣,戈戟如林,杀声震天,如山崩 地裂一般。拔巫山寨的张廷翰、董龙、董虎从北岸杀来;拔松木、三会寨的 李进卿、高彦晖从南岸杀来;主帅刘光义、监军曹彬从南北夹击;宋延渥纵 水师杀个回马枪,五军合兵围剿。

刘光义扬声高叫:“败师不言战。来将何人?敢驱兵对抗吾百万雄师?”

“本帅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高名彦俦,乃夔州兵马大元帅,尔等纵主 演出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丑戏,今又纵兵入侵,茶毒黎民,人神共愤,恨 不得生啖汝肉,以雪此愤!”

“此蜉撼树谈何易!识时务者为俊杰!吾奉劝高将军顺应大势,为华夏一 统出力,别为昏君孟昶卖命!”

“住嘴,谁与虎狼为伍!”他双手抱拳,向刘光义道了声,“请了,请了, 夔门相会!”语音未落,他的船头早已朝西,船尾朝东,凭着水熟,像离弦  的箭一样驶了老远!

宋军气得吹胡子瞪眼,飞棹直追,但不悉水路,不敢穷追。

夔州(今白帝城)坐落在长江三峡北岸,是瞿塘峡两端的入口处。三面 环水,一面依山,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据水陆要津,扼全蜀咽喉。刘光义 率步骑水三师来至夔门城下,只见四周城门紧闭,吊桥高悬,便就地扎营,把 夔门层层围困,如铁桶一般。

时值严冬,天降大雪,一片冰封雪飘,宋军冻病的战士不少,元气大伤。 攻下夔门,改善给养,成了全军上下的迫切愿望。刘光义令士卒一批又一批去城下骂战,骂他个昏天黑地水倒流,可高彦俦来个冷水烫猪不来气。搭云  梯攻城吧,蜀兵居高临下,火炮、箭镞、福木、滚石如冰雹骤雨咆哮而来, 将士一片片倒下,形势对宋军不利。刘光义为此召开几次诸将会议,要大家 献计献策,结果一无所获。

夔州中军帐内,也在召开诸将会议,讨论拒敌方略,高彦俦曰:

“三寨沦陷,浮桥烧毁,夔州失去屏障,给吾军构成威胁。但不利中要  看到有利,宋军千里跋涉,一路征战,天寒地冻,贵在速决,吾军深沟高垒, 坚守城池,不与交锋,以老其师。待他师老粮尽,锐气怠尽,那时,敌疲我  打,领兵袭之,一鼓歼敌,无往不胜!”

都监武守谦骄矜自恃,振振有词,提出异论:“此非上策。彼军长途跋涉, 以老其师,吾以逸待劳,虎虎生威,这是其一。彼军人地两疏,不习水性, 吾土生土长,轻车熟路,这是其二。彼军立足未稳,吾军固若金汤,这是其  三。故统帅分析未免灭吾师威风,长彼军之气!本将军愿引兵五千,开门搦  战,斩刘光义、曹彬狗头献于麾下。”

“若要交锋,必当败绩!”高彦俦斩钉截铁道。

“吾败,吾愿斩吾首级;吾胜,公斩首级于吾。”武守谦骄横无礼,针锋 相对。

“放肆!”高彦俦平日从大局出发,装点糊涂,今日见他盛气凌人,出此 下策,便厉声喝道,“军令如山,谁敢抗令?!以军法论处!”

武守谦见高彦俦动了真格,一声不吭,不敢犯上,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气。

一天,两天,三天,宋兵在城下叫骂,污秽龌龊,不堪入耳。武守谦听 不下去了,自率一千兵马,绰刀纵马,闯出城门,拥过吊桥,杀上前沿。

张廷翰挺戟纵马,粗声叫道:

“来者何人?阳关有道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武守谦横刀立马,厉声答道:“本帅姓武名守谦,夔州兵马都监。竖子姓 名道来。”

“大宋归州路行营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快下马受降,免尔一死。” “本帅领了军令状,来取汝项上之头,祭巫峡将士。”

“竖子口吐狂言,看本帅铁戟!”

二马相并,刀戟相交。武守谦抡起青铜大刀,呼呼生风,刀影绰绰;张 廷翰挥起乌龙铁戟,寒光闪闪,舞若银蛇。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武守谦渐 渐乱了刀法,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这时,董龙从右翼抡双锤飞马奔 来,董虎从左翼举板斧骤马杀来。武守谦见状,吓出一身臭汗,勒马潜逃, 三将飞马紧追。

守桥蜀兵见都监奔命,忙放下吊桥,武守谦纵马飞上吊桥,董龙、董虎 的坐骑也四蹄着地,两马并驶,八蹄腾飞,宋军铁骑也呼啸而至。护城将士 见宋兵像黄河决堤一般涌上吊桥,驶进城门,便放下铁缆,各自逃命。两军 进城,展开巷战。董龙抡起铜锤,弧光闪闪,一锤打在他背脊上,只听到 “哎哟”一声,武守谦滚鞍坠地,又是一道弧光,脑袋被砸成肉酱。

高彦俦正在帅府筹谋退敌一事,他自语道:“对,坚守城池,不与交兵, 半月之后,宋军自然师老而退!”

话刚落地,贴身卫士慌慌张张进帐禀报:“大帅,宋军打……打进城来了!” “什么?”一声禀报,如晴天惊雷,震得他目瞪口呆,乱了方寸。

“武监军私下出城请战,兵败而返。宋军乘势拥入城中,监军阵亡。”判 官罗济浑身是血,牵一匹紫骅驷马入府禀告。

“天折吾矣!”他痛心疾首呼号,“只凭血气之勇,开门出战,招此惨败矣。”

“大帅,夔门失守已成定局,吾等无回天之力,现有坐骑在此,逃回京都吧!” 罗济低声道。

“昔日,吾失秦州,今复失夔州,纵主不杀吾,吾以何面目见蜀中父老?”他 抬头看着窗外,北风怒号,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哀鸣。

“大帅,宋军快包围帅府了!”一侍卫报告。

“大帅,事已至此,降宋吧!看在全军将士和满城百姓的分上!”罗济乞 求道。

“老幼百口悉在京都,若为一己偷生,举族何负?”说罢,他取出身上 符印交与罗济,“尔快策马返京,代吾将符印呈送皇上,言彦俦有负皇恩和顾 托,吾力竭矣。”说完,花白胡须颤动着,清泪滑落下来。

罗济双膝跪地,泪眼婆娑,双手捧着符印,捧着老将军那颗拳拳之心, 擦干眼泪,向老将军深深一揖,跨上鞍,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这时,刘光义、曹彬已驱兵入府。

高彦俦见罗济远去,面对熊罴之师,反更平静、坦然。他整了整衣冠,朝 西南拜了三拜,端坐在虎皮帅椅上,环眼圆睁,胡须倒立,像一只雄视三军 的巨虎。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老将军纵有通天本事,也救不了风雨飘摇中的孟 氏王朝!弃蜀归宋吧!”

刘光义敬重这位名噪天下、勇武忠烈的老将军,不忍他死在自己的兵锋 之下,这是一统华夏的栋梁之材,故有理有节地劝他弃暗投明。

高彦俦默然无语,声音平静、低沉道:“人各有志。点火吧,二十年后又 是一条好汉。”

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一齐跪下:“大帅,宋军是仁义之师,降宋吧!”

“点火!”他下令,在死神面前,义无反顾。侍卫只好点燃周围的帷幕。 只见烈火熊熊,火光冲天,高彦俦化作了冲天火烛,照亮了夔州大地。

刘光义、曹彬看着,看着,默默地摘下头盔。宋军将士也纷纷脱帽,向 这位以身殉国的老将军致哀。

高彦俦治军严整,体恤将士,故他葬身火窟后,夔州的巷战又持续了三 天三夜。夔州将士的拼死抵抗,激怒了宋军将士,他们见蜀人就杀,不分军 民,偌大的一座名城变成了一座大屠场。监军曹彬见状不妙,向刘光义进言: “欲平巴蜀,重在安民。如此屠城,后患无穷。”

刘光义纳谏,遂下令三军:“滥杀平民、无辜者,斩;烧民房者,斩;抢 劫民物者,斩;奸淫民妇、民女者,斩!”

四个“斩”字,军纪顿时肃然,得到蜀民拥戴,蜀民们纷纷提壶携浆慰 问宋军。刘光义又下令,以统兵大元帅之礼厚葬高老将军,于是老将军的旧 部武将和地方官员皆归顺宋朝。宋军就地整休,发衣御寒,杀猪宰羊,慰劳 将士。夔州城又恢复了昔日的安宁、兴盛。

短暂的休息,给宋军注入新的活力。他们向西北挺进,一路所向披靡,沿岸 的万、施、开、忠等州郡次第开城门请降。曹彬飞章驰书,将捷报一路送往 汴京宋太祖,一路送往北路军王全斌总帅。

王全斌接到东路军捷报,又惊又喜又忧,怕东路军先抵成都,抢了头彩, 即召集众将会议,商议克剑门之法。帐外,大雪纷飞,朔风怒号。忽报朝廷  使臣驾到,王全斌率众将出帐相迎。只见使臣双手捧着貂皮大衣、皮帽等御  品径直帐中。众将摆案焚香,跪地接旨:“西征将士苦寒,斗霜冒雪,解裘帽  驰赐前线统帅全斌。告谕诸将,不能遍及也!”

原来,汴京的腊月也是滴水成冰。宋太祖坐在讲武殿里,身着紫貂皮大 衣、头戴紫貂皮大帽临朝视事,向左右大臣曰:“朕貂皮被服,体尚觉寒,更 别说西征将士乎!彼等穿戴单薄,冒严寒,斗风雪,何以御寒?”遂解去裘 帽,遣使节驰千里送王全斌。

王全斌双手接过赐品,感激涕零,向东北方向下拜,感激皇上体察之恩、 解衣之情。诸将也非常感动,士气大振,决心攻下剑门,直捣成都,尽效死力, 感恩图报。

王全斌道:“东路军已攻克天险夔门,一路凯歌,挥师成都在即,而吾北 路军却困在剑门,逾越不了这座天险,实遭朝野耻笑,怎对得起皇上天高地 厚之恩?!望诸将用计,三五日必攻下剑门。”

昔日拔四州八寨的主帅,今日北路军步军都军头、先锋都军头向训率先 发言:“末将掳了一个蜀中侦卒,吾以酒肉厚赐,要他指点入蜀路径。他言益 光(今广元市昭化镇)白龙江东,在大小剑山里有一小径,名曰‘来苏’,世 人不知,蜀军更未在此设防,可从那条鸟道绕道去剑门关南的青缰店(今广 元市双合村),便与官道相通。吾军派一标人马沿来苏小径去剑门关南的青缰 店,南北夹击,何愁剑门不破?”他边说边在墙上画着地图。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将为这最新的消息欢欣鼓舞,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 来,争先恐后提出问题。

“青缰店离剑门关多远?”副都部署崔彦进问。 “二十里。”

“从益光到青缰店需行军几日?”都监王仁赡急问。 “山里人只需两三天。”

“这条来苏秘径可靠吗?”短小精悍的王全斌问道,语气里带着怀疑。

“凭军人直觉,这一条秘径应该是确信无疑。这位侦卒是中原人,有政治头脑,他期盼南北统一,老百姓过好日子,又立下军令状 …… ”

王全斌倏然抬眼,眸子里射出一股多日不见的精光,兴奋道:“好,派千 骑精兵,沿来苏路直插青缰店!”

“末将愿往!”向训主动请缨。

“末将愿往!这个任务属于马军!”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请缨。

“由史延德将军飞骑出击,两天内拿下青缰店!” “遵令!”

“向老将军随本帅大兵团作战,自有妙用。”

向训见史延德争着出征,便让年轻将领去建功立业,双手抱拳:“遵命!” 宋军工兵夜以继日,造好白龙江浮桥。

史延德即率一千精骑,由降卒引路向来苏路急驰。一路高山深渊,奇峰 叠嶂,爬危崖,越山涧,穿云海,在没有路的崇山峻岭里攀缘而进。他们头 上顶着山,足下踩着山,鼻子碰着山,背上背着山。有时,大山挡着去路,却 又峰回路转,曲径通幽,真是:“所穷道尽疑无路,门启洞开又一层!”

如此艰难的山里行军,折腾得军士亦惊亦喜,哭笑不得。但军令如山, 谁也不敢唠叨。降卒在前面开路,时而攀藤附葛,跃上一个峰巅,时而抓着  古藤,荡入深谷。山岚氤氲,暮霭沉沉,只只苍鹰在脚下盘旋,发出尖厉的  怪叫。

就这样,爬来爬去,飞来荡去,两天后抵达剑门关南面的青缰店。史延  德令将士宿营造饭,自己带着十几个将士去勘察地形。果真剑门关名不虚传, 是一座雄关天险。七十二峰高耸入云,似把把利剑刺破蓝天,绵亘百里。在  大山中断处,两崖对峙,其势如门,故曰“剑门”。关门上耸着三层箭楼,有  蝶垛、瞭望哨、射击口。关上战旗猎猎,刀戟闪亮。关楼下是用条石砌成的  拱形城门,两扇大铁门紧闭,大书“剑门关”。敌人来犯,关上城门,真有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史延德不禁大大地抽了一口冷气。

蜀兵统帅王昭远耳闻数千精骑屯兵关后,吓得脸色骤变,面如土色,浑 身乱颤,忙引大军退出剑门,进驻汉源坡,只留下几个裨将守关,美其名曰, 率师阻兵南下,实际是放弃剑门,弃关而逃。

次日凌晨,一枚火箭划过夜空,驶向关北。关北燃起烽火,王全斌驱兵大进,冲向剑门关。蜀军本不是宋兵对手,又三军无主,腹背受敌,便无心迎战, 还未交锋,将士们便纷纷弃关而降。王全斌本是杀星,他挥动大刀,不管降与  战,见蜀兵就杀,一个也不放过。剑门关被冲开了,宋兵一阵阵狂杀淫戮,一  阵阵砍瓜切菜,守关蜀兵一排排倒在血泊之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夔门失守、剑门沦陷的败报传至成都,朝野震惊,一片惶恐。后主孟袒 即召众臣进殿,廷议退敌之策。群臣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李昊硬着头皮出 班禀奏:“臣以为,王昭远恃势骄恣,心高气傲,才疏学浅,华而不实,剑门 失守是之必然!他难当此大任,应阵前易帅,否则,成都难保矣。”

“良将何在?谁堪当北路拒敌统兵大元帅之任?”孟昶激动得站起来,目 光巡视着群臣,皱着眉头问。他多希望,从天而降一员骠将,力挽狂澜,扭 转乾坤!然而,大殿静悄悄的,个个沮丧着脸,耷拉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像经过霜打雪欺的蔫茄子一般。他失望了,颓然地跌坐在龙椅上。

是呀,数十年偃武修文,文官儒雅,武将风流,昔日良将,大多凋零, 剩下膏粱子弟沉溺美色,斗鸡围猎,早将社稷抛之脑后。国难当头,谁能挺  身而出,驰骋疆场,为国捐躯?!冷了半天,李昊半眯着肿泡的老眼,慢腾腾  道:“依臣看来,派谁做三军统帅都不适宜,王昭远第一个就不买账,况且阵  前易帅,将帅不和,乃兵家大忌。最好派太子玄喆挂帅出征,王昭远才会俯  首称臣。”

后主望着玄喆,心里咕噜:他虽然二十多岁了,却不懂兵阵,只好围猎, 能担此重任?想到自己十六岁登基,锄奸兴政,于是决定太子挂帅,只有太  子挂帅,王昭远才会宾服。

玄喆不知战争为何物,只觉得大元帅头戴金盔,身被金甲,神气十足,威  风八面,甚是好玩,于是出列禀奏:“父皇宸断,儿臣愿挂帅出征,共赴国难!”

后主闻言,不胜大喜,没想到老长不大的太子,一下子变成了顶天立地 的英雄,于是开口道:“此任关系重大,朕禀报太后再作圣裁。”

廷议结束,后主去慈寿宫拜谒太后,借此接花蕊夫人回宫。

慈寿宫里,太后和花蕊夫人正指挥宫女、太监张贴新年字画,摆盆景,挂 红灯,挂彩练,过一个吉祥如意的元旦。见皇上驾到,忙放下手中活计。

后主向太后问安后,一本正经道:“母后,皇儿一事禀报,王昭远镇守剑 门,事关社稷生死存亡。皇儿怕他轻敌失守,欲募二万新兵由玄喆挂帅出征, 助其一臂之力,请母后明示。”

后主有意隐去剑门失守的严峻现实,他不愿一生为社稷奔波、操劳的母 后和自己相濡以沫的爱妃花蕊夫人为国事担惊受怕,不愿让她们承受本该由 男人们承受的灭顶压力。

“哀家一再告诫陛下,王昭远素不习兵,夸夸其谈,安能挂帅御大敌?  今日始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派皇孙挂帅,不在打仗,而在激励三军抗 敌,哀家无异议!”李太后深明大义,爽快作答。接着,声音带着几分悲切, “听说夔门失守,败在武守谦手下,他仗王昭远权势,不听军令,贸然开城出 击,引狼入室,致使高老将军引火自焚,多忠烈的武将!大蜀就缺这堂堂血 性男儿!”

“母后,别再伤感,保重龙体,高将军死得轰轰烈烈,名垂千古,应为他 的壮举而自豪才是!”花蕊夫人劝慰道。

“好,好,有了皇媳宽解,哀家不再忧戚。募兵一事需大量军需,当前国 库空虚,宜将宫中金银财帛悉发三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全军上下 众志成城,将士用命,抗敌必胜。”

太后识大体,明大义,豁达乐观的情绪感染了花蕊夫人,她动情地说: “臣妾回宫,将吾的金银首饰、古玩珠宝悉数捐出,捐赠朝廷,奖赏三军!”

“皇媳,国难当头,你回宫去吧,陛下需你助他一臂之力!”

孟袒听了,喜形于色,有了花蕊夫人在他身边,他踏实多了。花蕊夫人 虽不干政,但后主问及于她,出于对社稷的一片忠心,她会谏言献策,说得 孟昶不住点头,依计而行。十几年来,孟袒离不开这朵解语花、忘忧草。他 上前拉着慧妃的手,一齐跪下:“感谢太后圣明!”

久别胜新婚,君妃二人高高兴兴告别太后,返回正宫。

次日上朝,后主口谕:“太子玄喆为北路军拒敌统兵大元帅;侍中李廷 珪、同平章事张惠安为统兵副元帅,引兵二万,增援剑门。”

校场上,李廷珪、张惠安不分昼夜,操练兵马。后宫里,太后和花蕊夫 人率宫女制戎装,织锦旗;后主翻阅古兵书,亲自设计锦旗图案,宫里宫外,一片繁忙。

出师日期定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京人听说太子挂帅出征,很是惊诧,家 家都起了个早,涌至大街上、街沿边、窗台上看热闹。太子银盔、银甲,骑  大白马,走在最前头,真像个白马王子。后面是旌旗队、仪仗队、炮兵队、 骑兵队、步兵队,如百万雄师,浩浩荡荡从北校场开拔,出北门,威武雄  壮,轰轰烈烈。可天不作美,竟下起大雨,飘起雪花,将士们冻得瑟瑟发  抖。旌旗被打湿了,那是花蕊夫人指挥宫女们用她的上品绢绸制作而成,将  士十分珍爱,便取了下来。有的卷着旗走,有的光着杆子走,有的挂着旗 走。因为旗上的图腾古涩难懂,将士不知反顺,不少人倒着拿,惹得百姓哄  笑。顿时军容大减,哪像一支皇宫御林军,倒像一群聚啸山林的乌合之众!

人们见了,都预感出征不利,一层浓浓的阴影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和人们 的心里。来至武担山,太子东宫的妃嫔优伶早在那儿等候,香车华轿,衣厢 镜屏,绵延十里。太子坐在香车上依红偎绿,嬉戏笑闹,哪里是率师出征,分 明是拥姬妾、携乐队游山玩水!

就这样,一路淫乐,一路赏景,头天宿新都,二天憩广汉,三天住德阳, 四天歇罗江,五天抵绵州。时值除夕,准备过了三天春节再上路。忽然探子  来报,汉源坡一仗,蜀军全军覆没,王昭远、赵崇韬被擒。玄喆吓得脸色大  变,瘫在车上,像一堆颤抖的肥肉。这块肥肉半天才尖着嗓子号哭起来,像  三岁小孩要娘一般:“放吾回宫,放吾回宫。”

于是前军做后军,后军做前军,从绵州连夜开拔,沿途烧杀抢掠,奸淫 妇女,无恶不作。宋军未至,西蜀百姓也遭到了一场空前未有的浩劫,盼宋 军拯救他们于水火。

却说王昭远一到汉源坡,便传来剑门失守的败讯,吓得魂不附体,浑身 哆嗦,小便失禁,一屁股跌坐在床上,面无土色,羽扇纶巾、铁如意在床上 翻了几个跟斗之后,跌在地上,失去往日的神气。

都监赵崇韬见他那丧魂落魄的丑态,心里感到阵阵作呕,挖苦讽刺道: “都统,你常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当今王全斌驱兵杀来,你还是拾起你  的铁如意、羽扇纶巾,像当年诸葛孔明那样,坐在战车上指挥若定,转危为

安!胡何吓得战战兢兢,如筛糠一般?!”

照惯例,王昭远会暴跳如雷,以犯上之罪将尔打入十八层地狱。可今日, 他不计较这些,反低声下气道:“赵将军,别取笑仁兄!小弟知仁兄不习兵马, 不知交战为何物,连马骡不如矣!来,来,来,将军拿吾这铁如意去指挥三  军,吾飞章禀报皇上,令尔为都统,吾做监军。或者,吾做你鞍前马后的侍 卫。”说完,他撑起来,踉踉跄跄地拾起铁如意,双手颤抖地递给赵崇韬。

赵崇韬一把夺过铁如意,用力一折,断成两截,大手一挥,往地上一掷, 大声怒吼:“呸,谁稀罕汝这破玩意儿!贪生怕死、酒囊饭袋之徒!误国误 民!”骂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中军帐,令小校挂起紧急旗号,鸣金击鼓。集  合三军,出战迎敌。

这时,宋军也沿剑门皇柏大道急驰南下,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只见 旌旗蔽日,黄尘滚滚,金鼓震天,马嘶人叫。不等赵崇韬摆阵布兵,马军都 指挥使史延德便令弓弩手万箭齐发。只见箭镞呼啸着,像飞蝗般地射向蜀阵, 蜀兵纷纷应弦而死,兵阵大乱。史延德绰刀纵马,杀出一支铁骑,枪戟并举, 横冲直撞,杀得晓日无光。接着,凤州路都监王仁赡引精骑从左冲上去;步 军都头向训引军从右杀出来。蜀兵本身怯战,见宋兵以大兵团作战,排山倒  海而来,吓得个个举械投降。那王全斌杀红了眼,哪管降与不降,又是一阵 滥杀滥剁,蜀兵身首分离,如满地的瓜菜。

赵崇韬见状,怒目圆睁,苍眉倒竖,大吼一声,如山崩地裂。只见他绰 槊跃马,驰入垓中。那铁槊上下翻飞,寒光闪闪,如长虹贯日;左右盘绕, 弘光万道,似雪花纷纷。他一槊一个,连槊死宋兵数十人,真有万夫不当之  勇,宋兵吓得不敢近身,连连后退。

王全斌向都监王仁赡问计,王仁赡曰:“兵法云,‘将在谋而不在勇’,此 将有勇无谋,不足惧战!”于是翻身下马,着地一滚,大刀起处,马蹄断落, 痛得赵崇韬的坐骑“吹咳”大叫,几蹦几跳,几翻几簸,赵崇韬滚鞍下马, 被生擒活捉。

汉源坡前坡后,沟里沟外,全是蜀军横七竖八的尸体。真是,尸骨成山, 血流成河。五万蜀军生还者,寥寥数人。

血战结束,王全斌坐在王昭远睡过的胡床上问:“怎么不见那诸葛孔明?”

“听山民讲,有几个官兵模样的朝西落荒而逃。”

“追,不惜一切代价,生擒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蜀假诸葛!”他下 了搜捕令!

那王昭远趁赵崇韬在垓中血战时,脱下甲胄,穿上便服,惶惶如丧家之 犬,在两名贴身卫士的警卫下,跨上坐骑,溜出营寨,朝西逃亡。逃至半路, 见后无追兵,索性坐将下来,边揉腿,边哭道:“一笔难写个‘王’字,这王 全斌竟然六亲不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以逼吾上绝境?”

“统帅是成都人,王全斌是山西太原人,非一个祖宗,他怎念这同宗同族 之情?还是上路吧!”一个侍卫宽慰道,声音带着几分鄙弃。

“是啊。吾总爱犯天子之狂迷和痴想病!唉,从现在起,吾不当统帅,叫 我汪掌柜吧,连祖宗给吾的姓都要改,有人问及,就说吾是商人,还家奔丧 的。唉,‘远去英雄不自由,远去英雄不自由’!”他讴着罗隐的诗句,又放声 大哭起来,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像吊起的红葡萄。

二侍卫相互递了一个眼色,恐吓他:“都统,不,汪掌柜,赶路吧,宋军 追上来了。”

他听到“宋军”二字,忙揩干眼泪,踩在侍卫的背上,慌不择路,骑马 奔逃。

至东川地界(现四川三台县),时至黄昏,他早累得气喘吁吁。见一家农 户,便一屁股坐在阶沿上,赖着不走。侍卫只好将马拴至房后竹林,敲门进 屋,向山民借宿,言掌柜回家奔丧,给山民一包银子。山民见他是富商,便 烧鸭炖鸡,进行款待。用完餐,便引他们在粮仓里住宿。那儿四壁厚墙,无 窗无孔,朔风吹不进,雪花飘不到,虽然霉气冲鼻,倒还暖和。睡至半夜, 忽然马蹄声声,一片狗吠,沉重的敲门声响了,他吓得失声大哭。侍卫双手 直摆:“汪掌柜,不能哭,快藏柜子底下。”

他止住泪,一头拱进柜子底下。柜脚矮,人臃肿,挤不进去,屁股全露 在外面。听到屋外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有蜀军逃将住宿否?”

“没……没有……”房东支吾着。

“藏匿逃犯,与逃犯同罪,老实交代。”

“只有三个客商住吾家,他们是回家奔丧的。” “带路!”

只听得“哐啷”一声,仓房大门被踹开了。柜子旁,三只屁股朝天,颤 抖着。

“出来,不出来,老子宰了你!”史延德厉声道。三人战战兢兢爬出来, 跪在地上,其中一人道:“我家掌柜出门经商,闻老夫人仙逝,特回家奔丧!”

“为何鬼鬼祟祟藏匿柜底?”

“怕官兵挖眼睛、割舌头、削耳朵。”

史延德一双如鹰般的眼睛冷冷地瞅了瞅那位奔丧的掌柜,只见他圆溜溜 的头,圆溜溜的脸,一双哭肿了的发泡的眼睛,倒像一只发酵蒸泡的白馒头, 见他对老母如此孝敬,便放缓了语气:“起来吧!大军是不伤害良民的!”

忽然,从房后竹林里传来“唏咧咧——”的马叫声,王昭远脸色顿时大变, 吓得全身发抖,牙齿打战,恨一时疏忽,没处理好自己的战马。史延德大半 生是在马背上度过的,辨声识马,厉声大叫:“战马,胡来战马?”

话一落地,卫士从竹林里牵出三匹膘肥体壮、骁勇刚烈的战马,其中一  匹浑身雪白,四蹄火红,正摇鬃嘶鸣,如雷贯耳,一看就是一匹罕见的良骥。 玉羁金勒,马项上挂着一簇红缨,华贵已极。

“狗娘养的,快说,汝是何人?!不然,老子一刀捅死你!”

史延德扑上去,瞪目大喝,一手抓住胖子的衣领,像掐面团似的在他手  上转了一圈,又重重地掷在地上。那胖子嗷嗷哭了起来,全身哆嗦:“吾姓王, 名……昭……远…… ”

“好一个假冒的诸葛亮,差点从本将军胯下溜走了。”史延德揶揄道,又 威严地发令,“将三人拿下,绑赴京都。”

宋军兵将居然不相信,眼前这位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就是大名鼎鼎的北 路拒敌统兵大元帅,就是以诸葛孔明自诩的权倾朝野的蜀国宰相!现实终归 现实,宋兵一拥而上,将他绳捆索绑,像押一头肥猪似的押送汴京。

宋太祖为招抚人心,非但不杀,还封他为“左领军卫大将军”。不过,“假 冒的诸葛亮”的“美名”早成为了他的新头衔,变成了一堆北宋茶余饭后的 笑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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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皇妃花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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