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宗训嗣位,年仅七岁,不谙国事,徒挂虚名,一切军国大事由宰相 范质、王溥裁决。新帝即位,文武百官又有一番升迁:改许州节度使赵匡胤 为宋州节度使,仍任殿前都点检、检校太尉;范质为萧国公;王溥为右仆射; 驸马张永德为许州节度使,封开国公。唯宋州节度使韩通调任郓州节度使, 仍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辽主耶律述律,整日沉溺酒色,不思国事,更无扩张野心,失了三州十七 县后仍无动于衷,向左右曰:“燕南本属中原领土,今还中国,不足异矣!”
北汉蠢蠢欲动,但屡战屡败,又见雄、霸二州有重兵镇守,不敢轻举 妄动。这对后周来讲,算是边陲平安。可朝廷内部却在悄无声息地起着变 化,朝官们三个一朋,五个一群,交头接耳,频频往来,聚众宴饮,久久 不散。一大批昔日和赵匡胤相好的高级将领更是形影不离,什么“布衣之 交”“毛根朋友”“义社十兄弟”等由地下活动转入地上活动,他们常聚集 赵府,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煮酒论英雄,一张以赵匡胤为中心的高级将领 关系网形成,越扩越大。渐渐地,圣令不畅通,如世宗驾崩前,为控制重 臣权力集中,互相制约,另起用翰林学士王著为相,四位顾命大臣唯唯应诺, 一出殿门便窃窃议论:“王著整日沉在醉乡,何德何能为相?诸公勿泄圣语, 免节外生枝。”
王著因此被拒于相门之外。而今,孤儿寡母坐上龙位,谁又把她母子俩放在眼里!倒是赵匡胤在他们心目中成了不是天子的天子,众将唯他马首是 瞻,麋集在他麾下,唯令是从。范质、王溥倒是忠心耿耿地辅佐幼主,但二 人宽厚、迂腐,缺乏政治家的锐敏眼光,看不到表面平静的朝堂上潜伏着一 股汹涌澎湃的暗流,正荡涤着、颠覆着大周王朝,要将两代皇帝血染的江山 葬身在汪洋大海之中。一殿前文官曾在范质面前进言:“幼主新立,太后弱 妇,主幼国疑。当今世道,是武人称帝之天下,赵匡胤战功卓著,誉满朝野, 现军权在握,一呼百应,不可不防,免去他殿前…… ”
范质没等对方说完,便打断他的建议,不以为然,曰:“未免太杞人忧天 了。赵匡胤虽战功卓著,却资历不深,禁军将领数十计,都是早年随先帝打 天下、纵横沙场的老将,纵或有变,也轮不到他。更何况他和先帝是八拜之 交,密友加兄弟,是先帝使他由通缉在逃犯一跃而成将军。此人忠勇仁义,不 会做出叛主篡位的事来。”
他说得如此肯定,这位文官只好摇首而去。在范质心目中,真正篡位的 不是赵匡胤,而是官至淮南面水陆发运招讨使、检校太师、河南尹向拱。向 拱原名向训,周恭帝宗训即位后,为避周恭帝名讳,改为向拱。此人老谋深 算、德高望重,几年前西征伐蜀,以他为副帅,一举收复四州八寨。世宗征 服淮南时,他留守京都,主持军务。世宗凯旋返京,他又坐镇淮南,三代帝 王对他恩宠有加,权重位高,要颠覆大周政权,易如反掌。想到此,他便草 拟诏书,报符太后圣裁。第二天,圣诏下达,免去向拱招讨使实职,任命西 京留守,仍做检校太师。位高权削,解除了周朝一大隐患的威胁,范质这才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这位对大周帝国忠心不二的老相,哪里知道,在他不足为虑的地方 潜伏着深重的危机,一股改朝换代的暗流在悄悄地汇集着、奔涌着,汇成 汹涌澎湃的狂澜,使大周一夜之间换了天地,大周变大宋。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冬腊月,人们一年紧张地劳作,终于松弛下来, 正忙着准备新年的礼品、年货,欢欢喜喜迎新春佳节。高怀德的府第,红灯 高挂,蜡梅飘香,一派新年喜庆气氛。高怀德及夫人——赵匡胤胞妹赵美蓉, 正在和三岁的儿子嬉戏、打趣,小校来报,军师苗训过府拜访,夫人便抱着 孩子退出厅内。高怀德见了苗训,大喜,把手一招:“请—— ”
苗训,字光义,四十多岁,是西岳华山希夷老祖陈抟的弟子。自幼博览 群书,学富五车,精通兵法,洞识玄机。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通。本 有一番宏图大志,但生不逢时,遇上兵荒马乱的年月,王朝一日三变,朝令 夕改。冲冲杀杀,换来换去,仍是国主昏庸,奸臣当权,国无元气,民不聊 生。他渴求一盖世英雄力挽狂澜,一统天下,结束这四分五裂、苦不堪言的 局面。于是,他穿起了道袍,腰系水火丝绦,头戴诸葛巾,脚蹬水袜云鞋, 手持羽扇,扯起“卜”字招幡,以卖卜算卦为名,云游四海,寻觅济世英主, 广交天下豪杰,一振华夏。后经人举荐,方遇良主柴荣。柴荣见他形象出尘, 洞识古今,封他为护国军师;他见柴荣是开创帝王百世之业的英主,有一番 医世济才的宏图大略,便乐意协助其安邦治国。
几年前,周世宗御驾亲征天井关,苗训能掐会算,算得柴荣要在百沙河 遇险,便暗派高怀德隐在河谷截杀救主,才演绎出“周世宗身陷白沙河,高 怀德仗义救明主”的惊天动地的故事,化解了两家世仇,使一代名将之后有 了出头之日。今日恩师来访,他怎不喜出望外,整冠出迎呢!
高怀德还来不及走出大门,苗训已笑盈盈地跨进门槛,沿甬道径直朝大 厅走来。只见他面似冠玉,眉清目秀,三绺美髯在胸前飘拂,给人仙风道骨 之感。
“晚辈来迟,恩师见谅!”高怀德老远便拱手相迎。 “无须客气,自家人。”他朗声笑着,二人携手入厅。
侍女用金盘托来茶水,呈上糕点水果。他呷了一口茶,啧啧称赞:“是龙 井吧,好茶,好茶。”
“前次征讨淮南,托人弄来几包地道的龙井,恩师若喜欢,学生就送上 几包。”
“当面道谢!”苗训拱手相谢,又双目瞟了瞟侍人。
高怀德会意道:“尔等下去!” 男女侍从诺诺而退。
“高将军近日听到什么风声吗?”
“朝野上下对那块圣牌上的谶言议论纷纷,都说要变天了。”
“其实,‘点检当天子”早在后汉刘承祐做皇帝时,吾师陈抟老祖就有此预言,开始吾不理解,现在,已露出端倪。” “什么端倪?恩师但说无妨。”
“将军可闻赵点检和吾师对弈,输掉华山一事否?”
“早有耳闻,那时家兄大闹御勾栏院,被刘承祐狗皇帝通缉,四处流浪。 路过华山,正逢陈抟老祖与虬髯张鼎对弈。家兄是个棋迷,不知陈抟老祖是个 神人,竟答应以华山为赌注,和老祖对弈。家兄连输三局,只好守诺,立下 字据,将华山输给老祖。那只不过是戏言而已,未必当真?”
“古人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王对弈,输 掉一座华山,如庶民甩一粒黄土,这个中情由你真是一无所知?”他捋着美 髯,意味深长地问道。
“啊——呀——这榆木脑壳不抵用!”高怀德对着自己脑袋重重拍了一巴 掌,如梦初醒,“我怎么想不到这上面去?还一直以为陈抟老祖和家兄荒唐了 一点!今日恩师一点拨,云开雾散,看到真龙天子下凡了……怪不得在家兄 身上发生了许多奇奇异异的事。”
苗训一语道破了事情的真谛,他清晰地看到了当今天下的走向,看到了 一个崭新的王朝将轰轰烈烈地应运而生。
“将军记得乃兄作的一首题为《日出》的诗吗?”他引而不发地问。 “记得,记得。”高怀德像孩子似的背了出来:
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 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
“这首诗,你感触怎样?”
“过去只感到气势宏大、磅礴,给人振奋。现在才深深感到诗言志,充满 气壮山河的帝王之气。”
“梁、唐、晋、汉、周经历五十余年,换了五个朝代,十二个皇帝,唯独 周世宗有一统华夏的才干,可惜英年早逝。现在,七岁蒙童当皇帝,能永葆 国祚,信服四夷?非也!非也!必有真主出世,振臂一呼,八方云集,中国 才能统一,百姓才能安宁。”
第十六章陈桥兵变兮皇袍加身|183
“家兄素重义气,和先帝是患难朋友,岂肯夺周室江山?!他会效法诸葛 孔明,像辅佐阿斗那样辅佐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诸葛孔明智而不智,不择明君辅佐,一味愚忠,到头来积劳成疾,陨落 五丈原。苦心经营的蜀国仍毁于阿斗之手,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 雄泪满襟’的历史悲鸣。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吾等不能重蹈覆辙,要拥立 真主即位,天下才能太平。”
“恩师有何锦囊妙计?”
二人一阵低语,直到夜幕降临,才比肩入厅就餐。
显德七年(960年)正月初一,符太后和幼主宗训坐乾元殿,接受文武 百官朝拜,庆贺春节。朝拜结束,君臣步入广德殿,举朝同宴。酒至半酣, 镇州、定州边境告急,妄言北汉主刘钧联合契丹,趁幼主登基,兴兵五十万 自土门关入寇,大举南下,锐不可当,请新帝发兵保边。
太后是大家闺秀,不谙军政。幼主宗训更不知事理,只知嬉戏,任凭范质 裁决。范质不辨真伪,反复琢磨,把几个带兵统帅排了又排,最后落在赵匡胤 头上。范质将挂帅人选告禀太后,太后曰:“范爱卿宣旨吧,哀家信得过你。”
范质立即在乾元殿大宴上朗声宣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引兵马八万,为 北征兵马大元帅。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先锋,引兵五万。侍卫亲军马军 都指挥使高怀德、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虎捷右厢都虞候张光翰、 左监门卫将军韩令坤等各将领率水陆两军随征,会集北征,悉听兵马大元帅 统一调遣。令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都虞候王审琦警卫京都。”
众将赍旨而去,文武大臣鱼贯出殿。范质看着将帅个个威武骁悍,雄姿 不减当年,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了,充满自信,为自己卓有成效的调兵遣将 而庆幸。可不是嘛,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乃太祖郭威的旧部,随二帝转战 南北,立下汗马功劳,二帝因此对他恩宠备至。他做先锋,率五万兵马,实 际上是对赵部掺沙子、插钉子,彼此相互制约,有效防止兵变。想到这儿, 他舒心地笑了,他是最后一个笑微微、捋着胡须走出大殿的。
身为首席顾命大臣,不用战略的眼光去审时度势,就会被表象迷惑,陷 入死胡同。他哪里知道,慕容延钊、张光翰、王审琦、韩令坤和主帅赵匡胤 都是在夹马营里的毛根朋友。慕容延钊虽长赵匡胤十来岁,也素为莫逆。加之大伙聚在柴荣的麾下,在南征北讨中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为自己有这样一 位大智大勇的统帅而骄傲。
这时,汴京城里哄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出兵之日,当立点检为天 子。”城内秩序大乱,许多殷实人家、富豪大户纷纷挈眷逃至外乡。宫内却静 如池水,无一丝波澜。赵匡胤听到这些传闻,又惊又喜,喜的是儿时占卜的 梦将成现实。那时他才十来岁,路过河南商丘高辛庙,那儿菩萨灵验,他兴 冲冲进庙占卜自己的命运。先祈祷做个小校,又祈祷做个节度使,两卦都不 应,他叫道:“难道要我当皇帝?”说罢,将圣卦一掷,果然应了皇运。
从此,不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冥冥之中,一个无比辉煌灿烂的前途、 一个五彩缤纷的梦总是频频向他招手,给了他生活的勇气和排除困难的力量, 圣笺上的谶言和汴京的流传更使他感到离九五之尊只一步之遥,他怎不兴奋 呢!但同时又感到不安,甚至恐惧,在这节骨眼上,在他未做出改朝换代的 大动作之前,流言四起,这不是干扰了他的部署、搅乱他的阵脚吗?砍头灭 族是小,义举夭折为大!这、这,怎么是好?!他不能功亏一篑,故忧心忡忡 回到家,向老母杜氏禀报:“母亲,外面风言四起,说‘出征之日就是点检称帝之 时’,不知如何是好?”
恰巧他一胞妹在厨房擀面,闻言后,从厨房蹦出来,铁青着脸,操起擀 面棒朝哥哥就是几闷棒,叱道:“大丈夫临大事要敢作敢为,当机立断,自裁 自决,跑回家来婆婆妈妈闹什么!”
这一顿棒训如清醒剂,使赵匡胤更坚定了信心,向母亲道:“孩儿出征, 以防不测,母亲携全家去郊外僧寺定力院暂避一时,待成功之日,孩儿亲自 接驾母亲返回。”
杜氏虔奉佛教,早晚焚香诵经,自是愿去僧寺,道:“大丈夫志在四方, 家中之事有为娘料理,不必牵挂,放心去吧!”
大年初二,先锋慕容延钊率兵先行。
初三,赵匡胤统各路将领兵马和谋臣赵普、苗训、李处耘、楚昭辅等出 陈桥门北上,留京畿的范质、王溥、魏仁浦、张永德、韩通、石守信、王审 琦城郭十里相送,北伐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数十万大军抵达离京都四十五里的陈桥镇时,日头已渐偏西,赵匡胤 下令就地驻扎,夜宿一宵,翌晨前进。中军帐设置在镇上的东岳庙,这是 一座庞大的唐式建筑群,有九龙十八殿,修建于五代初年,红墙绿瓦,斗拱 翘角,雕梁画栋,滚龙盘脊。登临黄河大堤,面对滚滚河水,真有“龙腾虎 跃”之奇观。
军队忙着扎营造饭。护国军师苗训独立郊野,仰观云气。他有一个积习, 凡往一地,喜欢上观天象,下俯地理,周访民情。只见西边天上红霞万朵, 云蒸霞蔚,一片波光旖旎的云海。忽然,天色倏地一下昏暗起来,接着,一 片漆黑,如夜幕骤至。他大吃一惊,只见一日沉没在乌云翻滚中,渐渐露出 一丝光辉,那么微弱,那么昏暗,时刻都有被吞没的危险。在昏暗的日头下 面,复出一日,格外光彩照人,大地也因此光亮了许多。两日比肩,一明一 暗,摩荡搏击,他又是一大惊,不禁大呼:“难道果真是天命?”
“什么天命?”旁边一人怪异地问。
他更是吃了一惊,吓出一身冷汗。扭身一看,乃赵帅麾下的谋士楚昭辅, 他才舒了一口气:“尔是赵大帅的亲吏,不妨直言,泄露天机。天日者,君王 之象也。两日并空,两君并立。尔看西边那一日昏暗无光,几乎被吞没,应 验皇帝宗训;东边一日光艳无比,应验在殿前都点检身上。看来,周朝气数 已尽,该改朝换代了。”
“只有改朝换代,中国才太平,那七岁娃娃懂个屁!”
二人比肩联袂回营。楚昭辅将这一奇特天相的昭示传出去,一传十,十 传百,整个军营一片哗然,一片沸腾。
率先举义的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兼江宁节度使高怀德,他聚众演说, 慷慨陈词:“孤儿寡母,何德何能作为周主!我等拼死疆场,白白为他送命! 不如应天顺人,拥立点检为天子,南征北讨,一统华夏,共享荣华富贵,家 中父老乡亲也过安稳的日子…… ”
一呼百应,众将异口同声:“高公道出众将心声,拥赵点检为皇帝!” “拥点检当皇帝!”军士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齐振臂高呼。
都押衙李处耘道:“点检忠孝仁义,未必赞成!这是大事,吾等和点检胞 弟匡义将军商榷,让他告白点检,点检只需把头一点,大事成矣。尔等各自回营,把肚子装饱,明晨有好戏看。” 众兵将才慢慢散去。
高怀德、李处耘等来至匡义寝所,一一告之,匡义曰:“这是天大好事, 吾求之不得。不过,这改朝换代、拥立新帝一事非同小可,需和几位军师商 议,依计而行,不可轰然而起,轰然而散。”
于是派亲信赵普、苗训二人来寝所商议。
赵普,字则平,幽州蓟人。契丹频频入侵,赵父赵迥举族迁徙常山,后 徙洛阳。赵普胸怀大志,沉默寡言,非梧桐不栖,故一直隐居山林,不肯出 仕。后遇赵匡胤举荐给周世宗,柴荣唯才是用,便赍上礼品请赵普出山,拜 为军事判官。柴荣南下伐唐,赵匡胤父亲赵弘殷随军征战,病卧滁州,世宗 令他侍候赵伯。赵普朝夕服侍,勤勤喂药送汤,赵弘殷分外感激,曾在儿女 面前表白,认他为宗亲。赵普足智多谋,世宗甚爱,擢为推官、掌书记。
赵普曰:“拥立点检为天子,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时势造英雄,英雄 造时势,毋庸置疑。重要的是如何拥立。吾以为,首先召集各路将领统一认 识,统一行动,形成拳头,形成核心。吾观诸将,整个殿前司系统、侍卫司 系统都是点检的亲信、旧部,自会拥立新天子。只是张令铎、王彦升等吾心 中无数,应做好个别将领的疏导工作,才能确保兵变万无一失。”
高怀德紧跟着插话:“世宗北征时,我和令铎领兵赴沧州,关系密切。此 人勇武过人,正直宽厚,看不惯韩通的骄横跋扈,对点检的军事才华、待人 接物很是信服。应该说,此人虽不是点检旧部、亲朋,但也是自己人,信得 过。吾愿做他的争取工作。”
“张令铎一事交高将军落实。王彦升呢?”匡义问。
“王彦升是驸马张永德部将,自从张永德无缘无故地被世宗皇帝撤除殿 前都点检一职后,他对周氏王朝失去信心。加之新帝即位,主少国疑,他更 感心灰意冷。现在拥点检为天子,是众望所归,他会顺应这一大势。”苗训分 析道。
“王彦升的工作由苗军师出面协调,定保无虞。”赵普沉着地布置,“第一 步做好将军们的工作,做深,做细,做妥,确保万无一失。第二步,做点检 的工作,由匡义将军、苗军师和我出面谏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统一华夏的大势出发,说得他非担此大任不可。即或同意了,他不会开口承诺, 只要他不执意推辞,拥立新君一事便大功告成。”
众将领命而去,做各路水陆两师的工作。
就这样,“点检当天子”御牌也好,初一边境战事吃紧也好,正遇上日全 蚀,三者巧合一起,导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历史喜剧。
天刚拂晓,东方露出第一道曙光,各路将士披甲执戈,齐集在点检寝所 山呼万岁。赵匡胤假寐,直到匡义、苗训、赵普入室,他才做睡眼蒙胧的样 儿披衣下床,一听是拥立他做皇帝,他连连摆着大手:“使不得,使不得,吾和 先帝桃园结义,先帝待吾恩重如山,才有今日显赫地位,吾怎能恩将仇报, 乘虚而入,从孤儿寡母手中窃过神器?!吾不做窃国大盗,背后世骂名。”
赵普曰:“众将士拥立点检为天子,不是乘人之危,乘虚而入,而是应天 顺人,不可逆转,是为了完成先帝未尽的统一大业,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这 宏大的遗愿,孤儿寡母能完成万分之一吗?只有点检挺身而出,挑起这一大 梁,华夏才能走向统一。先帝深明大义,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望点检 以社稷为重,忘却小我之情,服从大我之义,挑起天子这一重任。”
赵普一席话,说得赵匡胤哑口无言,沉吟片刻,曰:“待吾出去看看众 将士。”赵匡胤被一群将领拥出大殿,只见大坝上各路兵马执刀环列,众口一 词:“我等无主,愿拥点检为天子。”
声音如雷贯耳,滚过茫茫的大野,在黄河两岸回荡。
赵匡胤被这热烈、壮观的场面,被这发自内心的呼唤激动得眼眶湿润,声 音颤抖着:“先帝尸骨未寒,吾不能…… ”
话未说完,只见都指挥使高怀德双手托着黄灿灿的龙袍,不由分说,由 众将披在他身上。所有将士一齐行大礼顶礼膜拜,山呼万岁的声浪和奔腾的 黄河水组成时代的交响,震撼着中原大地。
诸将请皇帝上马,回师京都,受禅登基。
赵匡胤道:“要吾回京,得依三件事:第一,太后、幼帝,吾当北而事 之,尔等勿惊犯;第二,朝中众臣是吾比肩同僚,不得欺凌;第三,市井之 物,府库宝器,不得妄自抢夺,妄杀一人。听命者赏,违命者斩。这三件事是铁的纪律!众将士做到,吾回京;做不到,吾誓死不回。” 众将士齐呼:“谨遵圣旨,谨守臣规。”
赵匡胤即派客省使潘美和楚昭辅先行。潘美去告知石守信、王审琦二将 军维持京畿治安,迎接新帝入京,再告之宰相范质、王溥拥立新帝一事。楚 昭辅去赵府禀告,保卫家人。又令王彦升率铁骑三千入城维持治安,自己整 顿军马向汴京挺进。
楚昭辅快马来至定力院,杜母正在大雄宝殿上闭目合掌,焚香祈祷,保 佑儿子平平安安回京,荣登大位。楚昭辅见杜母虔诚念佛祷告,进入太虚之 境,不敢贸然入殿打搅,便侍立殿外。只见殿内正中是一尊袒胸叠腹、笑口 大开的弥勒佛坐像,体态丰润,面容慈祥。两侧是四大天王的塑像,个个手 持神器,威风飒飒。这时,杜母祈祷已毕,坐在殿前微眯着眼,手捻佛珠。
楚昭辅进殿行完大礼,曰:“微臣拜见太后,奉天子之命,迎慈驾回京。” “爱卿何出此言?”
楚昭辅便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经过娓娓道来,听得杜母心花怒放,表 面却淡然处之,曰:“吾儿平生奇异,素有大志,今日果然应验圣笺谶言。”
这时,赵匡胤的夫人王氏、杜氏、韩氏,弟弟廷美、光赞等均进殿围了 上来,听说赵匡胤当了皇帝,个个眉开眼笑。在楚昭辅三千兵马的护卫下, 赵氏一家安全返回赵府。
潘美将拥立点检为天子一事告知石守信、王审琦,二人乐得合不拢嘴, 笑曰:“吾等早盼着这天啦,终有出头之日了。”
原来石、王二将和赵匡胤早就是布衣之交,又是义社十兄弟成员,是赵 匡胤庞大的高级将领中的核心人物,他们怎不为此欢欣鼓舞!随即调动兵马, 严加京畿警戒,确保新帝登基。
三月五日上午,皇宫崇元殿内,符太后和恭帝宗训在内侍簇拥、搀扶下, 升殿坐堂,接受文武百官朝拜。正在廷议陈桥消息时,一侍卫军官不顾卫士 阻挡,朝金銮殿踉跄奔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陈桥兵变,赵点检被拥为 天子,几十万大军已抵京都!”
这一军报不啻为晴天霹雳,范质像触电一样瘫在殿上,群臣吓得全身颤 抖,筛糠一般。符太后吓得脸色惨白,泪水夺眶而出:“尔等保举赵匡胤北伐,不去讨贼,反夺皇位,这,这怎么处置?”
殿内一片沉寂。符太后涕泪涟涟:“先帝和他情同手足,今尸骨未寒,便来 夺大周江山,这忘恩负义之徒,就任他为所欲为?!众卿也该说个子曰呀!”
她无助地乞求着,回答她的是七岁幼帝宗训被吓坏了的惊乍乍的号哭声。
范质被哭声震醒,爬了起来,一把拉着王溥的手,泪如雨下:“都怪我俩 轻信边报谎言,不识真面目,仓促派兵,招来灭国之祸。”
王溥仍吓得不知所措。忽然,一声惊雷乍起:“火烧眉睫,二公还不行 动,更待何时?”
范质擦眼一看,是禁卫军副都指挥使韩通。只见他膀大腰圆,豹头环眼, 一脸杀气,道:“韩公有何良策,力挽狂澜?”
“火来水淹,兵来将挡。京中有禁军三千,末将即召禁军保卫城池。二公 飞章告急,传檄各镇,勤王救驾,何患逆贼不平!”
“可远水解不了近火!”
“末将召令禁军去了,二相快拟诏!”
韩通从卫士手中夺过长矛,飞身上马,向宫外急驰。想到自己和赵匡胤 素来有隙,让他安安稳稳当上皇帝,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横下一条心豁 出去,朝马屁股上狠抽一鞭,那马受惊,狂奔起来。正出宫门,迎面一标铁 骑拦道,一位将领朗声叫道:“韩将军快下马接驾,新天子驾到。”
韩通横眼一看,是驸马张永德旧部王彦升,顿时双目喷火,吼声如雷:“什 么鸟天子!撒泡尿照一照,哪个像?!真天子自在禁中,接什么鸟驾!尔等是 大周臣民,大周对尔等不薄,胡何助纣为虐,为虎作长!我韩通绝不做无情 无义之徒!”说完,又狠狠朝马屁股打了一鞭,向韩府驰去。他要结集亲兵, 携上家眷,杀出一条血路投奔北汉,东山再起。
王彦升本性残忍,尝啖吃人肉,今日遭到如此奚落,便拔刀砍去,韩通 已蹦出数丈。他纵马挥刀疾追,韩通扬鞭急驰。刚进府门,来不及关门,王 彦升已举起大刀朝韩通奋力劈去,刀起头落,把韩通劈成两半。他杀红了眼, 飞起大刀将韩通一家百余口杀尽斩绝,才退出韩府,出城迎接新君。
赵匡胤引军从明德门入城,令将士一律回营,自己回赵府。一家人见赵 匡胤安全回来,转忧为喜。这时,军校罗彦环将范质、王溥等旧臣拥入赵府,
立于阶下。赵匡胤见了比肩旧僚,感到自愧,泪水纵横:“吾受先帝厚恩,被 三军拥立为帝,身不由己,委实愧对世宗皇帝。”
范质正要搭话,列左右两侧的罗彦环、王彦升抽刀出鞘,厉声叱道:“我 辈无主,众将拥点检为天子,还不下拜?!吾等鬼头刀是不吃素的。”
吓得范质和众僚诺诺后退,一齐山呼万岁。
赵匡胤忙下台阶,扶范质、王溥二相入厅而坐。 范质曰:“明公既为天子,如何安排幼君?”
赵普插言:“请幼主法尧禅舜,举行禅让大典!”
赵匡胤曰:“太后,幼主,吾尝北面臣事,早已下令三军,不得轻慢。” 范质曰:“那就召集百官,举行受禅庆典。”
“烦二公替吾召集,吾不得薄待旧臣。”
言毕,范、王二公辞退,入朝召集百官。又去太后、幼主处,奏请母子 二人搬入别殿。
初六早晨,皇宫崇元殿举行禅让庆典。
文武百官穿着节日盛装,早列于崇元殿外御园两侧,恭迎新帝。全副武 装的将士金盔闪亮,铠甲挺拔,持戈列队。一队队巡逻兵不时持枪而过,威 武肃穆。崇元殿两侧的钟鼓楼上鼓乐齐鸣,赵匡胤在石守信、王审琦等将领 的簇拥下,健步登上御园的丹墀。百官在御园里列成方阵。乐止,兵部侍郎 窦仪出列,宣读恭帝宗训禅位诏书:
天生烝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揆一 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 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尉赵匡胤,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 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隆焉。天地鬼神,享 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 作宾。于戏钦哉,畏天之命。
窦仪宣读完毕,赵匡胤拜受诏书,太监、宫女捧出皇冠、皇服,侍候赵 匡胤穿戴。只见赵匡胤身着九彩龙袍,头戴金色皇冠,十二条旒玉垂在面前,闪闪发亮。在宫女簇拥下,器宇轩昂,步入崇元殿,登上御座九五之尊,即 皇帝位。接着,文武百官朝拜,“万岁、万万岁”的声浪在皇宫震荡。
赵普宣读第一道诏书,大意为:一、国号为宋。二、宋朝以火德兴王, 旗号赤色。三、改元建隆。四、京都汴京。五、大赦天下。六、优厚周室, 符太后为周太后,恭帝宗训去帝号为郑王,入西宫。七、周朝旧臣按旧供职。 八、追赠韩通为中书令,厚礼安葬。九、赐御弟匡义为光义,擢殿前都虞候; 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范质为侍中;王溥为司空兼门 下侍郎;魏仁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十、参与陈桥兵变者,人人加官 晋爵一级。
从此,东方古国出现了一个大帝国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史称宋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