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一如她的名字，不仅如花似玉，还嗜花成癖。在她日常生活中， 充满了花影、花色、花香、花声、花味。早晨，东方露出第一缕晨曦，后主 上朝，她便草草吃了早点，由宫女精心梳妆、穿戴一新后，便安步当车，在 宫女侍陪下，去御苑赏花饮露，聆听鸟鸣。她素手攀枝，噘着红唇，口吸花 露，润肺滋腑；时而，仰着玉脖，微翕鼻翼，吮吸花香；时而，侧身倾听花 苞绽放的韵律声。她说，这种空气浴、饮花露、听神韵是浴温泉、喝参汤、 听音乐达不到的健康效果。直到粉靥丰润、气定神闲，她才和侍女们选摘花 朵，串簇成球，缀于鬟髻，挹于御服，插于净瓶。然后，醉坐花丛倾听鸟鸣。
百鸟醒来了，一夜的酣睡给鸟儿们注入新的活力，它们在枝头放开歌喉 鸣唱着，跳跃着。清脆的、柔美的、激越的、婉转的、嘹亮的、圆润的歌声 此呼彼应，百啭回声，起伏跌宕。鸟声是水，这时的花蕊夫人宛如躺在鸟声 里，被鸟声飘起，神游旖旎的云海，似乎看到了鸟声的轨迹，那是用璎珞和 鲜花编织的蔚蓝的天空。
“娘娘，还未舞剑呢!”春华见娘娘沉迷太久，娇声提醒道。
“怎么,我还未舞剑?”她从沉醉中苏醒，伸了伸玉臂，原地活动了筋 骨，接过剑道，“刚才的音乐早餐真好，吃醉了。”
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云，只觉有趣，竟掩袖窃笑了起来。
“笑什么?娘娘在听仙乐呢!凡人的耳朵能听到吗?”阿随故意娇嗔道，众宫女扑哧一声大笑不止，花蕊夫人也跟着抿嘴笑了。
她开始舞剑，只见罗裙飘飘，佩环叮当，双剑纵横，倏上倏下，左右翻 飞，呼呼作响，道道白光俨如长虹腾空，唰唰风声恰似水吟林啸。忽地一个 “蛟龙出海”,出手如电，凌厉已极，只听得一声喝彩：“好剑!奇谲精妙!”
花蕊夫人闻声凝看，方知皇上驾到，忙放下双剑，神采飞扬上前，躬身 道：“陛下万福!陛下今日下朝特早，臣妾功课还未做完哩!”
“今早苑监来报，牡丹盛开，趁风和日丽，朕陪爱卿赏花宴乐!”
花蕊夫人嫣然一笑，一手挽着后主，一手将一束鲜花挨在他的胸前，款 款而行。
“啊呀，香死朕了!”孟袒惬意道，“和爱卿在一起，就是和美在一起，和 鲜花、芳香在一起。太美了，你说是吗?!”
“别吹捧臣妾了，今日花开，明日花落，陛下还爱臣妾吗?”她扬着莹洁、 丰润的鹅蛋脸，狡黠地问。
“假如有一天，时光窃走爱卿脸上的花朵，却留下了成熟、智慧和内涵。你 的美仍是永恒的，朕对你的爱当然是永恒的。”后主深情地说，像一位哲人， “况且，花谢之日便是坐果之时，爱卿会为朕生下许多、许多的皇子，是吗?”
“臣妾能为陛下传宗接代，是臣妾之福分。”
“皇后的位置留着呢!待爱卿生下皇子，朕便封他为太子，皇后的尊荣便 非爱卿莫属了。”
二人在宫女簇拥下，不觉来到牡丹苑。
牡丹苑是仙花苑里一座新增辟的花苑。仙花苑的前身是摩诃池。摩诃， 梵语，呼为大宫。隋炀帝时，为陈人菜摩诃所开。前蜀皇帝王建改摩诃池为 龙跃池。王建驾崩，王衍即位，改为宣华苑，延袤十里，有重光、太清、延 昌、会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宫，降真、蓬莱、丹霞、怡神之亭。飞鸾之阁， 瑞兽之门，亭阁相连，星罗棋布。土木之功，穷极奢巧。后蜀孟知祥即位， 又改建和扩建，改为仙花苑。摩诃池水光涟漪，花卉斗妍，加之龙楼凤阁、 水榭曲廊点缀，好似一座神宫别府。
“皇上、贵妃驾到——”李公公高声传呼。
牡丹苑红门两侧，皇亲国戚早伏地迎跪，主要是高祖诸子女——雅王仁眷；后主诸子女——秦王玄喆、遂王玄宝、褒王玄钰、凤仪公主、銮国 公主，一个个华冠锦服，佩环叮当，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贵妃千岁、 千千岁!”
“免礼，免礼!一家人拘什么礼节!”后主笑道。
花蕊夫人轻轻地扯了扯后主衣襟，悄声道：“如此隆重的牡丹赏宴，陛下 为何不早告臣妾，臣妾好早早整肃衣冠。”
“不用了，爱卿穿什么都高华脱俗!”后主悄声细语，“看，太后慈驾到。”
只见御道上华盖如云，逶迤而来! “皇太后慈驾到—— ”
一声传呼，后主、花蕊夫人、皇亲国戚齐刷刷地跪迎皇太后。太后被侍 女们搀扶着，从皇辇上慢慢下来，微笑着向大家点头示意，后面众妃嫔随扈。
“请起，皇家难得像今日这般大团圆，大家好好乐一乐!纵情赏花饮宴!”
太后走在前面，后主和花蕊夫人左右相随，接着是众妃嫔、后主子女， 接着是高祖子孙，锦衣侍从截后。进入二门，一座以珍珠、玛瑙为边的巨大 屏风巍然屹立，上面是一首《牡丹》宫词，字迹潇洒、飘逸，笔势雄浑、遒劲， 颇具王羲之笔韵。太后驻足凝望，欣欣然带喜色：“如此精妙入神之笔，是出 自哪位书法大家之手笔?!”
“此乃太后的儿媳——花蕊夫人是也。诗、书均出自她之手!”后主情酣 意畅地回答。
“全才、全才!太后有你这位儿媳，一生足矣!”太后拉着花蕊夫人纤纤 玉手，赞叹道，“贵妃，读你的大作给皇子皇孙们听听!”
“恭敬不如从命，儿媳只好在太后面前献丑了。”花蕊夫人欠欠身，步履 盈盈向前，娇啼婉转地朗诵：
牡丹移向苑中栽，尽是藩方进入来。 未到末春缘地暖，数般颜色一时开。
“好诗，好诗，牡丹是花王，我儿媳是诗冠了!哈哈哈…… ”
随着太后的赞美，皇亲国戚爆发出热烈掌声，似剪剪春风，吹开了满园春色，不禁移步牡丹苑内。
苑内有一百多个品种，上万株牡丹，颜色各异，五彩缤纷，深红、大红、 浅红、深紫、浅紫、深黄、淡黄、纯白，尽是“贵妃醉酒”“貂婵献媚”“西 施浣纱”“飞燕舞袂”“绿采文君”“洛阳一绝”“彭州新秀”“荷泽花冠”等名 贵的牡丹。花蕊夫人酷爱牡丹，后主不惜重金，八方收买，广加栽培。株高 叶茂，朵大瓣多，滋润丰腴，花香扑鼻。大家被这千姿百态、美艳卓绝的牡 丹深深吸引住了，像蝴蝶、蜜蜂各自纷飞，饱赏美色，吮吸芳香。
太后、后主、花蕊夫人来至一株奇特的牡丹花旁，被它深深陶醉了。花 瓣绵密，重重叠叠，色鲜质嫩，金光璀璨。外层五重花瓣呈倒卵圆形，状如 托盘。内层花瓣褶皱卷曲，层叠突起，似盘中圆球。球的最高处，雄蕊傲然 拔起，雪白的花丝、金黄的花蕊给重瓣的如碗口大的花朵抹上了一重绚丽色 彩，如画龙点睛之笔。这时，紧跟在后面的苑监从旁解释道：
“此花曰姚黄，称牡丹之王。紧邻的这株紫牡丹叫魏紫，是牡丹皇后，来 自洛阳邙山白司马坡下。”
“啊，此两株成王中王、后中后了!”花蕊夫人感叹道。
“整个花株给人艳丽、豪放之感!”后主情不自禁道。
“真是，‘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太后诗兴大发，引章 摘句。
忽然，伴着缕缕花香，传来琅琅吟诗声：
桃李谢后发，娇艳压群芳。 扫尽粉脂气，不愧花中王。
循声望去，原来是后主长子玄喆正摇头晃脑地礼赞牡丹。
太后笑成了一朵褶皱重瓣花，喜盈盈道：“哀家龙孙小小年纪能吟诗抒怀， 日后大有出息，孟氏江山后继有人了。”喆儿听了太后褒奖，一阵小跑上前拜 谢：“叩谢太后慈教，皇孙没齿不忘!”
“皇儿真讨人喜欢，不仅一副伶牙俐齿，还有一手漂亮的书法，常以名士 名言自励!”花蕊夫人抚着喆儿肩膀，秋水般的明眸里泛起女性特有的仁慈、爱怜的波光!
玄喆，幼聪悟，善隶书，常自书刻唐朝一代名相姚崇箴言于诸石，笔力 雄健，字迹沉厚，非少儿笔力所致，后主甚喜，赐以银器、锦彩。
“皇媳如此喜欢喆孙，目前膝下无子，莫若收喆儿为子，若何?”
“感谢皇太后慈恩!”花蕊夫人和玄喆一齐双膝跪地，谢忱。
“皇儿，快拜过你母妃花蕊夫人!”后主一脸欣喜，向喆儿道。
“喆儿免礼了!”花蕊夫人谦让着。
“礼不可废，皇媳勿推辞!”太后曰。
喆儿整整衣冠，下跪曰：“皇儿玄喆上蒙慈恩，收归母妃膝下为子，乃皇 儿大福!这天高地厚的恩泽，皇儿结草衔环回报!”
“牡丹丛中收喆儿为子，乃皇室一大幸事!皇儿一腔忠孝仁爱，是国祚绵 绵之根基，感人至深，母妃深领了!”花蕊夫人上前，双手扶起玄喆，将皇 儿偎在自己身旁。
玄喆扬起小圆脸，天真道：“母妃，你也即兴赋首牡丹诗，行吗?!”
“喆儿考母妃了，好好，母妃赋上一首!”花蕊夫人顾盼满园，向后主匆 匆一瞥，柳眉微皱，诗如泉涌，脱口而出：
亭高百尺立春风，引得君王到此中。 床上翠屏开六扇，折枝花绽牡丹红。
“富有生活情趣，好诗!”太后眉开眼笑，合不拢嘴。皇室们为花蕊夫人 盈溢的才华折服了，啧啧称赞。不知是谁高叫着：“七步之才，绝代才女!”
“一代旷世才女!”人们异口同声。花蕊夫人半羞半喜，霞染粉面，微低 柳眉，像一朵重瓣的牡丹冉冉而开。
“请太后、皇上、贵妃和皇亲国戚进殿赴餐，观看歌舞!”礼官高声 鸣赞。
八名宫女手捧盛着娇艳欲滴的姚黄、魏紫牡丹作前导，引领众位步入牡 丹殿。只见殿内四壁绮窗毗连，花影、花香扑面而来，人坐在殿内，像置身 在花海里。一番番送酒流觞，一番番饕餮大食之后，忽然，鼓乐齐鸣，丝竹声声，一位妙龄少女怀抱琵琶，身着红绫，娉娉婷婷移步舞台，欠欠身姿， 提袂而坐。只见玉指翻飞，琴声似水，铮铮钬钬淌过人们心田。然后轻启朱 唇，绽开歌喉，声情并茂地唱了起来：
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这是唐代大诗人李商隐的《花下醉》,歌声甜美、清越，像和风拂过面 颊，把人们脸上的醉态渲染得更酣；像甘露滋润肺腑，把心中的醉意滋润得 更浓。这时的后主醺醺然、飘飘然了，他歪斜着步子道：“好一个‘寻芳不觉 醉流霞’!是甘美的酒所醉，还是艳丽的花所醉?是美妙的歌声所醉，还是 瑰丽的诗篇所醉?哈哈哈…… ”
“陛下，你醉了，臣妾扶陛下进侧殿休息!”花蕊夫人扶着他，柔声道。
“醉，非醉，非醉醉矣!酒才过三巡，怎会酒醉?朕身心俱醉矣!若倚树 沉眠，持烛赏花，那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后主精诗词，看来，他真正醉在花里、诗里、歌里、酒里，身心俱醉了。
好戏连台，高潮迭起，最后一个压轴戏是李艳娘的掌上舞。在乐曲声中， 只见十位美男着一身绿绸衣裤，腰系红带，手戴玉套，组成匹匹绿叶。李艳娘 身着多层红色摆裙，像一朵硕大的牡丹花；高高的朝天髻上钗摇珠颤，恰似亭 亭玉立的花蕊。她酥胸颤颤，柳腰婀娜，舒着长长的玉臂盈盈起舞。只见她身 轻似燕，尖起金莲在片片绿叶上飞速地旋转。叶片儿徐徐下沉，她翩翩下坠， 似仙女下凡；叶片儿缓缓上升，她飘飘欲飞，似嫦娥奔月。就这样，从一片绿 叶旋到另一片绿叶。绿叶队形变换着，两片一对，三片一伍，四片一丛，时分 时合。这时的乐曲变幻着，高低疾徐，音韵悠悠，她翻若游龙，翩若惊鸿。突 然，节奏加快，如马蹄嘚嘚，她似一团火裹着婀娜的身姿，飞快地旋转着，跳 跃着，只见衣袂飘飘，腾空滑翔，所有观众心惊肉跳，屏住了呼吸。锣鼓声停， 笙箫管笛铮然而起，悠扬婉转的歌声漫过人们心空，舞袖漫卷，似行云流水； 素绸飞舞，如蛟龙戏浪。人们绷紧的心弦才舒缓下来，被带入千姿百态的牡丹 丛中。看得后主如痴如狂，像置身仙境一般。末了，十片绿叶撮成一张圆叶，她一个飞旋律动，竟使层层叠叠的裙边鼓荡，像繁密、舒卷的重瓣牡丹，那一 对流盼生辉的美目，恰是花瓣上盈盈的露珠，更娇美欲滴。人们醉了，醉了。
后主手执檀板和唱。
宫乐们唱的唱，弹的弹，吹的吹，全场起立，情不自禁，击缶而歌。连 老太后也“老夫聊发少年狂”,拍着，唱着。
一场赏花宴乐在皇室的癫狂中结束。
从此，后主在各种宴乐场合，都由花蕊夫人、艳娘昭容随侍左右。花蕊 夫人的七步诗才也不胫而走，她的两首牡丹宫词唱红朝野上下。
一个黄昏，花蕊夫人在阿随等侍女扈从下，在湖畔柳堤散步，巧遇艳娘 昭容在侍女簇拥中分花拂柳般地过来。
“昭容皇姐近日安好?!”花蕊夫人彬彬有礼道。
“吃得饭，睡得觉，有什么好与不好!”艳娘昂着头，冷若冰霜。
“牡丹宴上，皇姐的舞姿出神入化，真是世间极品!”花蕊夫人由衷赞美。
“哪及夫人七步诗好!”艳娘说得酸溜溜的，头一扬，扭着腰肢颤悠悠地 走了。
花蕊夫人凝立着，望着如绦的柳丝发愣。
“贵妃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她算什么东西?勾栏里不要的舞娼!”阿 随杏眼圆睁，两颊飞红，为娘娘无端受屈不平，愤愤地骂道。
“休得胡言乱语!”花蕊夫人正色道，半天才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吾 倒是忽略了，她正青春年少，如这柳丝需要春风吹拂、春雨浇灌一样，她需 要皇上的雨露!”
“娘娘，你为这种人想得太多了，她想过别人吗?!”阿随仍愤愤不平。
花蕊夫人怔怔地望着柳丝出神，任缤纷的夕阳透过如烟的垂柳，斑斑驳 驳地洒落在她身上，直至收尽最后的一抹霞光，她才转过身，轻轻道：“随儿， 回宫吧，天晚了。”
入夜，宫灯齐明，放在桌上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等后主用膳。忽 然，一声长鸣：“皇上驾到!”
花蕊夫人理了理衣冠，带着宫女跪迎：“臣妾拜见皇上!”
“免了，免了，朕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皇上的龙体是社稷之本，军国大事再忙，也得吃饭呀!”花蕊夫人娇嗔 道，挽着后主步入御膳厅。只见桌上摆满了佳肴，还未动箸，缕缕菜香沁入肺 腑，后主耸耸鼻翼，深深一吸，大声道：“好香，好香!”一个劲儿地吃起来。
花蕊夫人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儿，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陛下喜欢吃这些菜，臣妾就满足了!”说完，花蕊夫人又夹一箸菜送进 后主碗里，“陛下，品尝这菜的味道若何?”
后主细嚼慢咽，咂咂嘴，感到醇香爽口，再看盘中菜，黄澄澄，晶亮亮， 形色味俱佳，道：“佳肴，佳肴!朕怎么从未食过?”
“臣妾特下厨给陛下亲自制作的鲜花菜，是用茉莉花、鸡蛋黄、面粉、猪 油烹制而成，名曰‘珍珠玛瑙菜’。”
“啊!啊，名字倒挺别致!”后主连连点头，手指一道红艳欲滴的菜肴， “这是道什么菜?”
“一醉红!其中有牡丹倩影。” “这道菜呢?”
“瘦西施，里面掺杂梨花的芳踪。”花蕊夫人莞尔一笑，侃侃而谈，“这些 花，药书上都有记载，可用来入馔佐餐，可美容、延年益寿。《离骚》中有 ‘菊餐’一词，说明古代就有鲜花入席的雅餐。臣妾在青城常随父寻花酿酒、 制茶、烹菜，效果俱佳!”
“爱卿是美食家了!”后主兴致勃发，“难怪爱卿香艳如仙，倾国倾城， 是你以花为伍，吸取花的精华。卿做花仙，朕做花痴，朝朝暮暮在一起，永 不分离!”
“陛下喜欢这五彩缤纷的鲜花餐，臣妾就天天下厨给陛下亲自烹制。”
“好，好!一月品尝一次吧!天天烹制别把贵妃累坏了!”后主边说边起 身拍拍肚皮，“饭饱酒足，过瘾，过瘾!”
花蕊夫人搀着他步入寝宫。刚落座，阿随呈上两碗盖碗茶，黄铜镂花茶 船，昌南(今景德镇)瓷碗、瓷盖，十分精致。后主揭开茶盖，一缕清婉鲜 活的茶香四溢，但见汤色清澈、叶片细嫩，几朵花苞在水中徐徐开放，韵味 无穷。后主用盖沿悠悠地荡了荡，轻轻吹了吹，缓缓呷下：“好茶，解腻!不知爱卿又耍的是什么新招，让朕神迷心醉了!”
花蕊夫人浅浅一笑：“大酒大菜之后，喝点茉莉毛峰，清热去腻，解毒止 渴，对安神滋肾皆有好处。陛下龙体安泰，便是大蜀幸事，臣妾别无所求了。”
“一回寝宫，所有烦恼便抛入九霄，沉浸在你为朕营造的温馨之中。” “是吗?今晚陛下迟迟未归，也是朝中烦恼所致?”
“烦恼也曾过去，现在是胜利后的亢奋!”后主呷了大大的一口茶，兴奋 地说，“朕用铁的手腕，用收拾李仁罕的老办法将张业父子干掉，朝野内外一 片欢腾!”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收拾他是时候了。”花蕊夫人实话实说。
却说张业拜相后，未几，擢司空，官至一品，位极权重。可他深受皇恩却 不知敛迹，和阿舅李仁罕一样，豪华奢侈，骄横无度，兼并田土，抢占豪宅。 他的口头禅是，人无混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创立盗税法，出榜规定：“主盗 税者，犯者十倍征之……”即税官吞没赋税者，照吞没的数额罚款十倍。税官 受了罚，羊毛出在羊身上，更向百姓疯狂地敲诈勒索，百姓苦不堪言。为此， 他在张府私设公堂、监狱，逼供拷打，一关就是数月、数年，相门被桎梏者爆 满。吏民不堪其辱，天怒人怨，编了一个顺口溜：
宁进诏狱，不坐私牢。 张生不死，冤魂塞道。
一夜之间，大街小巷贴满顺口溜纸条，连张府的红门高墙都纸条翻飞， 像送葬的灵幡。卫士禀报张相国，张相国自率亲兵如风扫落叶般撕光焚尽， 并严加防守，缉拿归案。可那灵幡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 第二天又密不透风地长了出来，偌大的一个张府成了一座被灵幡覆盖的坟墓。 往昔威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张业失魂落魄地龟缩在“墓地”里，一筹莫展。
右匡圣马步军都指挥使孙汉韶，素与张业不和，撕了一张顺口溜纸条进 宫觐见后主，后主看后，拊掌大笑，曰：“民可载舟，也可覆舟，是也!让民 众怒涛葬他于鱼腹之中!哈哈…… ”
少顷，后主道：“继续观察，严密监视，不见兔子不撒鹰!” 孙汉韶赍旨而去。
张业的长子张继昭为检校左仆射，好击剑，常与一高僧切磋剑艺，打拳 舞剑，使枪弄戟。一日，高僧身披锦斓紫色袈裟，手执禅杖，腰佩一柄宝剑， 径直大步跨入相门，两侧卫士无人阻挡，连续三日不出。
孙汉韶匆匆入宫面禀：“张业父子与异人策反!”
后主听后，勃然大怒：“奸佞反相毕露，死有余辜!”
遂与宰相李昊、匡圣指挥使安思谦谋划，俟其张业父子入朝，两排刀斧 手劲装排列，挥刀执杀。后主即下诏暴其恶迹，诛族没籍。
“贵妃，你说朕今天忙得顾不上吃晚饭，值不值得?”
“皇上以国事为重，臣妾钦佩!可不能与龙体过不去，两者应兼而有之， 是吗?”花蕊夫人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佯装有疾，微皱画眉， “陛下，臣妾今夜身子不爽，陛下临幸昭容殿吧!”
“爱卿身体不爽，朕更不去别殿!何况诛灭张氏一族，更该庆贺，朕不 走啦!”
“陛下，臣妾是身子来红，就依臣妾这一次吧。”花蕊夫人纤纤玉手摇着 后主的肩头，撒娇般地乞求了。
“好，好，好，朕这次依爱卿就是。”
“起驾昭容殿——”花蕊夫人吩咐宫人，如释重负，她不愿看到那双充 满幽怨、忌恨，甚至是带着敌视的眼睛。直到皇辇宫灯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她才嘘了一口气，转身回寝殿。
“娘娘，真不明白，别的妃嫔望穿秋水，翘首企盼皇上宠幸，而娘娘却将 皇上推向那个骚货身边，真…… ”
“随儿，不得放肆!”她正色道，忽而语气转入平缓，“你人小，不识春 愁滋味。待长大了，你会明白娘娘一番苦心!娘娘累了，需休息!娘娘独自 坐一会儿，你们就寝去。”
阿随和宫女们退去。殿内的红烛伴着她度过漫漫春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