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全在微尘
书名:乾坤残梦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058字 发布时间:2024-08-08

玄生大师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服侍僧、玄因、玄果已来到了少林寺。
玄因一看尹铭的伤势,脸上神色大变,疾声道:“下手之人是谁?”
玄寂大师道:“回禀师兄,是慕容复施主。”
玄因浑身一震,连声道:“罪孽、罪孽。”
服侍僧看了一眼尹铭的伤势,凌空点了几指,已封住了尹铭心口附近的血流,然后淡淡地道:“他还能活两个时辰.....”
玄果大惊道:“师父,再没其他办法了吗?”
服侍生手捋长须,道:“除非……”
言到此处,服侍 僧闭口不言。
玄果急道:“师父,什么办法?”
服侍僧道:“以我三人的全部内力输入他体内,可救他性命…”
玄果不待服会僧说完,早已盘膝坐下,手抵尹铭的丹田大穴,将内力缓缓输入尹铭体内。
但见他一张长满了虬髯的方面之上,全是鲜红之色。显然,他要自废武功,将内力输入尹铭体内。
玄因见状,便将尹铭扶了坐起,然后手抵他的肾胸穴,不一会儿,但见他那神清目秀的脸上,已隐隐泛出一层绿色,显然他也全力而为。
服侍僧叹了一口气,道:“玄寂方丈,结罗汉阵,替贫僧护法。”
言毕,服侍僧伸出右掌,抵在尹铭的头顶百会穴上,但见他脸色忽红忽绿,片刻之后,便渐渐转为白色。
玄寂已将剩下的七百多名少林寺弟子组成罗汉阵,将尹铭等人围在阵中。
暮色渐浓,晚风骤起。
少林寺尸横遍地,七百多人的罗汉阵寂然无声。
他们便这般静立不动。
但见服待僧、玄因、玄果三人头顶之上,笼罩着浓浓的白雾。
玄寂大师忧心如楚,这三位少林寺高僧自毁功力,少林寺再无后援。如若慕容复明日正午再来的话,少林寺便将变成废墟。
朝阳已从东方升起,罗汉阵依然伫立不动。
阵中,尹铭的脸色忽青忽红,头顶之上骇然有一般拇指粗的白雾。但见他呼吸匀畅,显然已无性命之优。
但三僧却象忽然间老了数十岁一样,神色萎顿,苍老不堪。
他们已耗尽了毕生的内力。
现在,这三位昔日每一个都可震惊江湖的老僧,已把他们的惊世内力全部输入了尹铭体内。
半个时辰之后,玄果首先撤掌,继而玄因也撤掌。
两人手掌甫一离开尹铭身体,便倒在地上。
罗汉阵无人敢动。
任何一丝惊搅都会毁了服侍僧和尹铭。
一个时辰之后,服侍僧向后摔倒。
尹铭盘膝坐在阵中,双手合什,调息运气。
依然没有人动,任由服侍僧、玄因、玄果躺倒在地。
一个时辰之后,尹铭睁开了双眼。
触目之处便是玄果大师的身体。
尹铭疾忙扑上去,大声道:“师父,你怎么了?”
玄果大师微微一笑,道:“为江湖除害,保护少林寺。”
尹铭点了点头,但却不知玄果大师为何此时会如此说,便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哼,尹铭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他看到了躺倒在地的服侍僧和玄因。
服侍僧显得精疲力尽,淡然看着尹铭,没说什么。
尹铭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生大师道:“尹铭,玄因、玄果两位师兄和前辈三人。为了救你,已将他们体内的所有内力,都输给了你。”
尹铭骇异万分,目瞪口呆。
他不敢相信。
他向四周看去,罗汉阵中的数百少林寺弟子人人脸色惨然,默然无语。
尹铭大悲。
他看着这三位衰老的老人,语无伦次地道:“我……我还给你们……这不行……我一定要还给你们..…”
玄果大师气息微弱地道:“尹铭,此刻你是当世第一高手,望你好自为之。”
尹铭道:“可是……师父,你老人家怎么办?”
玄果尚未回答,却听服侍僧冷冷地道:“转眼便是正午,少林寺尚有强敌到来,你等不作准备,还站在这干什么?”
玄寂大师随即解散了罗汉阵,让他们原地休息,并命人送上饭来。
此刻离正午尚有半个时辰左右。
为了保存少林寺弟子的体力,玄寂大师制止了少林寺弟子要收拾伤亡弟子的行动,命他们原地闭目调息。
却听玄因大师道:“尹铭,贫僧想要净手,你扶我去吧。”
尹铭含泪点了点头,便扶着玄因大师向左侧走去。
转过个墙角之后,玄因大师忽然站住,回转身来,严肃地看着铭。道:“孩子,现在你该知道你的身世了。”尹铭浑身一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但他没说什么,却听玄因太师道:“你复姓慕容,名兴。叫慕容兴。你的父亲便是慕容夏,也就是误伤你的那人……”
升铭军身颤抖,脸上悲痛欲绝,但他似乎在竭力忍着。
玄因大师又道:“我便是你的亲爷爷……”
升铭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玄因大师道:“现在时间紧迫,他仔细听我说,慕容氏是鲜卑族人,你的祖先是大燕的皇族。但后来大燕被北魏所灭。皇族子孙散居各地、历代皇族均怀着恢复大燕的雄图壮志、但机缘不巧,大事终未能成。后来,大燕的玉玺便传到了我的手中。我先想挑动中原武林与大辽互相仇杀,以便天下大乱,我好乘机取事。谁料天意难为,大事未了,我不得已隐身少林寺。我让你父亲在你刚一生下之后,便将你放在少林寺的塔林之中,以便收养你,并进而将你培养成一代武林高手。此刻这愿望终于实现了,你的武功现在当世第一!”
尹铭痴痴呆呆地站着,脸上一副迷茫之色。
玄因大师道:“你不相信?”
尹铭道:“孩儿相信。”
玄因大师道:“你父亲马上便要来少林寺,到时候你千万不可坏他的大事。你的身份在大事未成之前,绝不许公开。”
尹铭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玄因大师脸显怒色,正要喝叱之时,忽听少林寺警钟长鸣,显然是慕容复又来进攻少林寺了。玄因大师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尹铭便扶着玄因大师,回到了大雄宝殿之前。
但见少林寺弟子已将罗汉大阵组成。
在他们的对面,骇然站着慕容复等人。
但听慕容复道:“玄寂大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玄寂大师道:“施主既已开头,贫僧纵有心善罢,此刻也无能为力。”
慕容复道:“少林寺弟子已死伤惨重,在下实不忍心再施辣手,请玄寂大师不妨三思而行。”
玄寂大师道:“施主请便吧。”
慕容复道:“既如此,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毕,一打手势,诸人便要冲向罗汉大阵。便在此时,慕容复身前飞落一人,大声道:“且慢!”
慕容复一见此人,不由得骇然暴退。
此人便是尹铭。
慕容复知道面前之人,昨日已中了他的四指参合指,绝无再生之理。但此人非但未死,看上去功力反而突飞猛进,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慕容复古音微微发颤地道:“你是谁?”
尹铭道:“在下斗胆相请,请诸位即刻离开少林寺,并发誓从此以后不再踏入少林寺半步。”
却听了春秋怒道:“这小子出什么毛病了?让老夫来教训教训他。”
言毕,便一掌向尹铭拍来。掌力已运到了四成功力。
尹铭似犹未见,待丁春秋掌力将要及身之时,骤然出掌,向丁春秋的左掌拍去,手法迅急无伦。
“砰”地一声巨响,丁春秋那诺大的身躯竟给尹铭一掌击飞出数十丈之外。
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
慕容复心头一颤,他自付自己也无法一掌将丁春秋打成这样,当下全神戒备地道:“在下慕容复,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尹铭道:“这无关紧要。请诸位退出少林寺吧。”
慕容复深知自己的功力远远不及这少年,但他思来想去。
总想不出武林之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豪。
当下道:“在下自知不是少侠对手,但无论如何请少侠告知尊姓大名?”
玄生大师见尹铭一直不说出自己的姓名,心头颇感奇怪,当下道:“慕容复,你休打主意了,快滚吧。这位少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叫尹铭。”
慕容夏大吃一惊,脸色骤变,惊讶万状地看着尹铭。
但见慕容复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随即又迷惑不解,他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待看到服侍曾、玄因、玄果三位老僧的神色,慕容复终于明白,为什么尹铭的武功会如此突飞猛进,达到人所不及之境。
但他却感到十分困惑,便向玄因大师看去。
玄因大师自从尹铭现身阻挠慕容复等人之后,苍老的脸上越发显得精衰力绝,眼神之中有一一种说不出的死寂之色。
慕容复道:“我叫慕容复,你果真是尹铭吗?”
尹铭道:“不错,我确实是尹铭。”
幕容复又道:“少侠的‘尹’可是伊的右边,‘铭”是刻骨铭心的铭?”
尹铭道:“正是。”
慕容复又一次把不解的目光投向玄因大师。
玄因大师背靠着大雄宝殿那巨大的木柱,仰望苍天,神色木然。
慕容复当下用传音入秘的上乘内功对尹铭道:“你真名叫慕容兴,你知不知道?”
尹铭也用传音入秘之功道:“知道。”
慕容复道:“我是你的父亲,你知不知道?”
尹铭道:“知道。”
慕容复道:“玄因大师是你的亲爷爷,你知不知道?”
尹铭道:“知道。”
慕容复道:“你是大燕皇族后裔,你知不知道?”
尹铭道:“知道。”
慕容复道:“所有的一切,你爷爷——也就是玄因大师,都对你讲了吧?”
尹铭道:“讲了。”
慕容复微微一愣道:“那你为何如此。”
尹铭道:“为玄果大师,还有师祖。”
慕容复脸上微微变色,愠怒道:“萧远山与我慕容家乃是世仇,而服侍僧却毁了你爷爷的大计……”
尹铭道:“还为了我母亲。”
慕容复惊道:“你母亲?”
尹铭道:“正是,我相信你是我的父亲。但请问父亲,我母亲现在何处?”
慕容复神色复杂地道:“你母亲生你之后……这个……便不幸亡故……”
尹铭淡淡地道:“我母亲是被你打死的。”
慕容复闻言大惊.身不由己地后退数步,道:“你怎么.…这…这怎么可能?”
此刻少林寺中一片静寂。
在场之人大都是武林高手,知道慕容复和尹铭是在使用上乘的“传音入密”之功在进行对话。但没有人能够猜出他俩在讲什么,更不知道他俩为什么要这样,俱都惊讶地看着。
却听尹铭又用传音入秘之功道:“母亲早已知道我一生出来便要被抛在少林寺中,她自然不答应。所以就在母亲刚刚生下我之时,你便动手杀害了她。”
慕容复心头之惊骇无以明状。
所有的一切,在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和他的父亲幕容博之外,再无人知晓。
慕容复和阿碧在云南北部森林之中时,慕容复尚未恢复神智。但当慕容博前来为他治病之时,阿碧已经被慕容复点了穴道。此事纵是阿碧在世之时,她也从未知道过,这尹铭怎会知道?
就算阿碧知道了此事,可她已被自己亲手杀了,尹铭又怎会知道此事?
杀阿碧之事,就连慕容复的父亲也不知道。
慕容复越想越害怕,脸上不禁现出一副惊恐之色。
尹铭见慕容复如此,心头一软,道:“父亲,你不用害怕。
我母亲没有死……”
慕容复道:“可,可这不可能!”
尹铭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硬逼着他承认曾亲手杀了母亲,这又有何意?当下道:“母亲当时之所以没死,是因为她碰到了一个人。”
慕容复疾忙道:“那人是谁?”
尹铭道:“虚竹子。”
慕容复吃惊道:“虚竹子?”
尹铭道:“正是虚竹子前辈。父亲应该知道,虚行子的医术天下无人能比。当时他将母亲救活.…”
蒸容复颤声道:“你说什么?你说阿碧没死?她此刻在甚么地方?”
尹铭黯然道:“母亲一直将我哺养到十二岁……
慕容复又吃了一惊,道:“你不是一直由你爷爷哺养的么?”
尹铭道:“不错。但当时你将我抛在少林寺的时候,我出生才数天。少林寺的高僧唯恐养我不活,便去替我找了一位乳娘。而这位乳娘便是我的亲生母亲!”
慕容复满脸不信之色,语气肯定地道:“这绝对不可能!”
尹铭惨然一笑,道:“为什么?”
慕容复道:“因为你爷爷见过阿碧,怎么会……怎么会...”
下文是甚么,慕容复却实在难以启齿。
尹铭道:“如果爷爷认出母亲,自然不会让我的来生母亲养育我是不是?”
慕容复语塞。
尹铭道:“父亲大概应该记得,虚竹子前辈曾将游坦之的眼睛取下,并将它又装到了阿紫的眼眶之中,使得阿紫重见光明之事罢?”
慕容复疑惑地道:“莫非虚竹子替阿……你母亲易了容?”
升铭道:“不错。正是因为母亲碰到了虚竹子前辈,才使得母亲得以未死,并且至到此刻依然健在!”
慕容复道:“你说你母亲还在人世?她在哪?”尹铭凄惨地摇了摇头道:“母亲不会见你的。”
慕容复似乎被这事搞懵了,他愣了一阵,这才道:“你是何时知道这些事的?”
尹铭眼神之中掠过一丝忧郁之色,道:“八岁。”
慕容复喃喃地道:“八岁,八岁,你才八岁……这些年来.
你定恨我这做父亲的了,是不是?”
尹铭脸色铁青,但甚么也没说。
慕容复忽然间精神一振。但见他满脸严肃地道:“孩子,你可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甚么?”
尹铭恨恨地道:“为了恢复大燕?”
慕容复道:“不错!为了重振我慕容氏的声威,多少年来,慕容氏的子子孙孙无不为此惮尽心力。现在,这副重担已经落在你的身上了!”
尹铭神情淡淡地道:“孩儿从小受母亲教诲,无意于这等军国大事……”
慕容复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旋即又恢复镇定,但听他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你改变不了,那就是:你是慕容氏家的人,你身上流着的是慕容氏的皇族血统!关于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尹铭道:“孩儿无意改变甚么。”
慕容复脸上稍现喜色,语音稍微转缓道:“孩子,从今以后,你便是武林第一人。我已跟宋朝皇帝约定好了,只要灭了少林寺,一统江湖之后,再帮助大宋与金国联盟攻打大辽,宋朝便会借给为父二十万精兵。嘿嘿,那时候,我父子俩纵横江湖,驰骋沙场,有何人能奈我何?!”
慕容复一副志得意满之态。
旁边诸人一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只见两人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实在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又不便出声,故而只好伫立一旁,静观待变。
正当慕容复沉浸于美妙的幻想中时,,忽听身旁一个声音道:“孩儿说过,我无意于改变甚么。”
慕容复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问道:“你说甚么。”
尹铭道:“我说我无异于改变甚么。”
慕容复吸了一口凉气,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尹铭道:“我既不想称雄武林。也不想当皇帝。”
慕容复犹如被当头浇了一颗冷水,愣得一愣,勃然大怒道:“你竟敢违抗父命,是不是?”
尹铭道:“我一生之中,唯母亲之命是从!”
一股凉气在慕容复的心头泛起,他不会相信如此周密的安排竟会祸起萧墙,当下冷冷地道:“如果为父定要你如此呢?”
尹铭道:“那只好让父亲失望了。”
慕容复声如寒冰地道:“你总管还叫我一声‘父亲’!我问你,如果我定要将少林寺毁灭呢?”
尹铭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慕容复道:“少林寺对我有养育之恩,少林寺便是我的家,如果有谁真想这么干,我决不答应!”
慕容复道:“如果我定要干呢?!”
尹铭道:“我真希望父亲不要如此。母亲曾对孩儿说过,如果有朝一日非得与父亲作对的话,母亲说她从此以后不愿再看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活在世上。”
慕容复一时间没听懂,道:“这是甚么意思?”
尹铭道:“母亲当时说,如果非得动武的话,最后我或者被杀,要不也得自杀。因为我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慕容复冷然道:“你还知道大逆不道么?”
尹铭道:“但母亲说她会原谅我的。”
幕容复心头一颤,脸上突然变色,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尹良久。
慕容复又向他父亲——玄因大师看去,但见玄因依然木然地靠在那巨大的木柱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天空一片湛蓝,有几朵白云悠悠飘浮着。
刹时间,慕容复的脸色突然灰败不已。他绝望地看着尹铭。
尹铭未料到慕容复一瞬间竟会变得如此毫无生气,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内疚之情,但一看到那些伤亡的少林寺弟子的法体,尹铭心中便只有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只要自己三寸气在,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慕容复从尹铭的目光之中看到了这种不顾一切的决心,时间万念俱灰,回转身来,便向外走去。
全冠清等人见状,虽知尹铭的武功几达天神,但未想素来容光照人的慕容复竞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变化如此之大。
当下只得跟着慕容复向外走去。
忽听尹铭道:“且慢!”
慕容复慢慢回转身来,呆然看着尹铭,一言不发。
尹铭道:“方才说过,你们必须发誓今后不再踏入少林寺一步,才能走!”
慕容复不再用传音入秘之功,淡淡地道:“要是我不发呢?”
尹铭一愣,当即传音道:“父亲,我虽不能伤害你。但如果真不发誓,我便要将其余之人全部杀死!”
慕容复一愣,回头向丁春秋看去。
但见丁春秋的右臂已断,神情萎顿不堪,显然是身受内伤。
慕容复深知丁春秋的内力修为当世也少有人能及,但尹铭仅仅一招便将其击成重伤。如果尹铭真要杀了这些人的话,想来也不会是难事。
慕容复自从上次发疯之后,性情也变得十分深沉,此刻尹铭对他的打击虽大,但他转念便想:自己无论如何要干下去,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的话,自己便如同失去双臂一样,再无丝毫希望。
然而慕容复也深深知道,这誓言一发,这一生便再也别想干甚么大事了。须知姑苏慕容一旦成为被人要挟之人,还谈甚么复国大业?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尹铭,贫僧不是一再告戒过你,为人处世当为他人留条后路么?”
发话之人便是服侍僧。
尹铭当即恭恭敬敬地道:“是,师祖。”
服侍僧对着慕容复等人道:“诸僧均施主,请便吧。”慕容复等人一言不发,向寺门走去,不一会,一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山门之处,再也没有踪影了。
大雄宝殿之前,群僧默然而立。
良久。
服侍僧道:“阿弥托佛!玄因,从今而后,你大概会有向佛之心了吧?”
此言一出,旁观诸位莫名奇妙,但玄因大师心头却狂震不已,他慢慢回转身来,看着服侍僧,道:“师父,弟子.....”
服侍僧叹了一声气,道:“十多年来,连老纳也被你骗了。”
玄因大师又是一惊,道:“师父,弟子不明……”
服侍僧本就极为枯瘦,此刻全身功力尽失,更显得苍弱无比,但听他语气平和地道:“玄因,你是何时与慕容复施主联系上的?”
玄因满脸惊惶之色,颤声道:“师父,此言怎讲?”
玄果大师也听得莫名奇妙,站起身来,看了看玄因,又看了看服侍僧,但听服侍僧道:“玄因,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悟吗?”
玄因满脸犹豫之色。
服侍僧平静地看着他,没再催促。
良久。
服侍僧道:“玄因,丁春秋的解药以及放走丁春秋,杀害玄渡方丈这几件事情都是你做的吧?”
玄因脸色骇然大变,“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少林寺群僧听了服侍僧之言,心头尚不相信,因为慕容复事先已经承认了这几件事情是他所为。但此刻见玄因大师如此,众僧心头惊怒万状,一齐将目光射向玄因。
玄因本来神清目秀,百眉长垂,状极潇洒,但此刻老态龙钟,惊慌失措,已成为一个将死之人。玄果大师骇然道:“师父?这不可能吧?”
服侍僧道:“玄因,老僧直到此刻才明白,十多年前,你之所以皈依佛法,乃是惧于老僧的武功,不得以而为之。或许当时你确有悔改之意,但未料少林寺的暮鼓展钟对你毫无作用,可能仅仅数日之后,你那恢复大燕的雄心壮志又死灰复燃。你悄然离山,将慕容复医治好,并授以大计。今日之事乃十数年前便已定下,老僧不明,至使少林寺惨遭劫难,真是罪过。”
少林寺僧侣心头虽然愤怒异常,但因服侍僧在此。而玄因又是他们的师兄,故而虽怒目而视,但却无人出言相责。服侍僧道:“数年前,老僧也曾发觉你眉目之间隐藏奸意。但你日常闲谈颇知佛法精义。老纳还为此感到欣然大喜,以你的才智本可成为一代高僧,可叹啊,可叹,玄因,你自己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玄因抬起苍老的脸来,一双绝望而又伤心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服侍僧。
服侍僧道:“你今日之计毁于一旦,以你的悟性当从此抛开一切尘世俗念才是,但你如此伤心绝望,显然是毫无悔悟之意。”
言到此,服侍僧看着玄寂大师道:“玄寂大师,按照少林寺戒律,对玄因当如何处置?”
玄寂此刻代理少林寺方丈之职,但在此之前他却是戒律院首座,当下道:“回禀前辈,弟子尚不知玄因大师所犯何罪?”
服侍僧道:“玄因,你自己说吧。”
玄因大师木然地摇了摇头,道:“弟子无话可说了。”
服侍僧道:“既如此,老衲替你说吧。数月之前,你偷走了玄念大师所保管的生死符解药,并以此诱惑丁春秋,将其放走:然后又杀害了玄渡方丈,但念及你今日不惜自损功力,为尹铭疗伤,老纳虽知你罪孽深重,但依然愿代你求请,请方丈从宽处理,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尹铭此刻呆呆站在场中,他听了服侍僧之言,知道他尚不清楚自己便是玄因的亲孙子。尹铭张了张嘴,但他终于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世之谜,只因这中间牵连太多,说出来之后对少林寺的声誉大有影响。他权衡轻重,终于决定不说,但同时他却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心。
玄寂大师当下道:“玄因师兄,前辈之言,你可承认?”
玄因点了点头,道:“师父之言句句是真。”
玄寂大师脸上闪过一丝黄色,但随即便恢复了冷静的神情,道:“那么,玄愧师弟等人是否也是你所杀?”
服侍僧道:“那不是他杀的。玄愧等人是慕容复和丁春秋二人所杀,他父子计划周密。因为当时玄愧被杀之时,玄因与老僧、玄果寸步不离,他想以此便可证明杀害玄渡方丈的便不是他。然而谁料机关算尽,尚有天意难为。”
玄寂大师道:“玄因,前辈所言可是真的?”
玄因木然道:“是真的。”
玄寂大师随即道:“玄因身为少林寺弟子,私自放走本寺所扣押的江湖魔头丁春秋,并杀害玄渡方丈,依照本寺戒律。当杖二百、开革出寺。玄因,如此处罚,你有什么不服之处吗?”
玄因道:“没有。”
玄寂大师道:“取法杖来!”
四名戒律弟子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少林寺的法杖取来。
玄寂道:“玄因,跪地受杖。”
便在此时,却听一人大声道:“且慢!”
众僧顺声望去,见发话之人是尹铭。玄寂大师当下道:“尹铭,你要做什么?”
尹铭道:“启禀方丈,玄因大师从小哺育弟子,今日为了弟子又自毁功力,如若方丈大师开恩,弟子愿代玄因大师受杖。”
玄寂大师一愣,心想:杖两百,在少林寺是最重的处罚,很少有人能经得住两百杖。尹铭如此.这不明摆着要送命吗?
尹铭见玄寂方丈沉吟不已,当下急道:“方丈大师,弟子性命全占少林寺高僧所救,若弟子不能代师父受罚,弟子愧无再生之理。”
玄寂大师尚未答话,但听服侍僧道:“善哉,善哉。”
玄寂大师只得道:“执法弟子听命:玄因之徒尹铭愿代玄因受杖两百,执法吧。”
四名弟子齐声应道:“是。”
然后走到尹铭身旁。
尹铭不再说话,立刻跪倒在地,坦然受杖。
尹铭成心替慕容博——就是他的爷爷赎罪,并不运功抵抗,但见四条法杖此起彼落,打在尹铭那细嫩的肌肤之上,立刻便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杖到第一百杖时,尹铭早已昏迷不醒。
玄寂大师唯恐将尹铭打死,当下道:“且住,剩下一百杖权且记住。”
四名弟子便收杖而立,玄寂大师一挥手,但见玄生大师走到尹铭身旁,替他敷上了少林寺的金创药。
服侍僧道:“方丈,我佛以慈悲为怀,玄因此刻年老体弱,尚请大师格外开恩,将其留在寺中。”
玄寂大师道:“既如此,便请玄因师兄到地牢之中,顶替丁春秋吧。不知如此处理,前辈有何意见没有?”
服侍僧高喧了一声佛号,对玄果道:“玄果,咱们走吧。”
玄果应声道:“是,师父。”
这一师一徒步履蹒跚,慢慢向后山走去。
少林寺群僧崇敬地看着他俩苍老的背影,直待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
玄寂大师道:“玄生师弟,此刻前辈和玄果师兄已毫无功力,请你派弟子将他们的住处严密保护起来,若有人擅自闯入,格杀勿论。”
玄生大师道:“是,师兄。”
语毕转身便要走,却听玄寂大师道:“且慢!”
玄生道:“师兄尚有何吩咐?”
玄寂大师道:“此事千万不能让前辈和玄果师兄知道,你们只能暗中保护。”
玄生道:“贫僧明白。”
当下便率领数十名弟子,向后山而去。余下之人救治伤员不提。
尹铭被抬到方丈室,静心休养,数日之后,尹铭的伤势已然大好,但他知道那天只打了一百杖,当下便请求玄寂大师,无论如何要将剩下的这一百杖打完。
玄寂大师虽有心减免,但少林寺素以清规戒律森严著称,特别是这处罚又出自自己之口,以少林寺方丈之尊,岂能言而无信?
当下只得将全寺僧侣招聚到戒律院,将剩下的那一百杖一五、一十一杖不漏全部打完。
尹铭上一次的杖疮尚未痊愈,此次受了十多杖之后,便即昏死过去。
执法弟子心头虽然不忍,但手中法杖落下之时、依然是全力而为,不敢丝毫容情,这是少林寺素来规矩。
戒律院中,群僧低首,念佛不已,但无一人敢出言相求。十数日之后,尹铭伤势已然大好,当下便向玄寂方丈请求剃渡。
玄寂方丈吃了一惊,道:“阿弥托佛!你年少有为,怎地忽然想适入空门?”
玄寂方丈如何知道尹铭的内心深处竟藏有那么多的隐秘?他更不知道尹铭之所以如此,纯粹是为报答少林寺的一番养育之恩。更有甚者,尹铭深知,幕容家实在是对少林寺不起。此刻少林寺群僧的武功,就数他自己最高。他之所以如此,便是想终生护寺,绝不让少林寺再出任何差错。
尹铭道:“弟子久在少林,从小便受佛法熏陶,向佛之心早已有之。尚请玄寂大师成全弟子的一片心意。”
玄寂大师沉吟再三,道:“此事不必忙在一时,你再好好考虑一番。”
尹铭道:“弟子决心已定,请大师成全。”
玄寂大师道:“阿弥托佛!既如此,贫僧便招聚全寺僧人,为你剃渡。”
当下传令下去,少林寺僧侣全部聚中在大雄宝殿之中。
大雄宝殿建筑宏伟,佛祖释迦摩尼的金像高耸在大雄宝殿正中,少林寺僧人肃然立在两侧,双手合什,沉默不语。
玄字辈高僧坐在佛像之前的蒲团之上,脸色庄严肃穆。
但听居中而坐的玄寂大师道:“请尹铭入殿。”
语毕,大雄宝殿正门之处,两名小沙弥在前引路,尹铭垂眉低首,神态恭敬,跟在身后。
尹铭此刻刚刚沐浴更衣,身穿白色长衫。
入殿之后,尹铭面对佛祖金像,跪在殿中。
玄寂大师道:“尹铭,你考虑好了没有?”尹铭道:“弟子主意已定,请大师慈悲。”
玄寂大师道:“一入空门,万念俱休。你在尘世之中尚有何未了之事?”
尹铭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位身穿黑衣,神色冰冷,美若天仙的少女的倩影,神色之间不禁一呆。
这一切玄寂大师早已看在眼中,当下道:“尹铭,凡人只要有向佛之心便可。倒不一定非要遁入空门才行。”
尹铭一听此言,立刻从幻想之中回到这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之内,当下道:“弟子已了无牵挂。”
玄寂大师道:“阿弥托佛。既如此,老纳便为你剃渡,按少林寺玄、慧、虚、空四辈来排,你是空字辈弟子,老纳替你取法名空了。”
升铭道:“多谢大师。”
玄寂大师缓缓起身,走到尹铭身前。
两名小沙弥一人手托剃刀,一人手托一套僧衣,侍立两侧。
玄寂大师双掌合什,喃喃念了几句,然后伸出右手取过剃刀,正要剃度之时,忽听大雄宝殿门口传来一声少女的娇叱之声道:“慢着!”
玄寂大师尚示反应过来,便觉右手一麻,“当”地几声脆响,手中剃刀竞拿捏不住,失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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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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