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送目,
正故国晚秋,
天气初肃。
千里澄江似练,
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残阳里,
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
星河鹭起,
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竟逐,
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
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
时时犹唱,
《后庭》遗曲。
作这一首《桂枝香》的,乃北宋著名的词人,姓王名安石,字介甫,晚号半山,抚州临川人。北宋仁宗庆历二年进士。神宗熙宁年间两任同平章事(宰相),实行变法,以图改变大宋王朝积贫积弱之局面,富国强兵,并进而收复幽燕十六州。奈何大宋王朝重文轻式。待神宗亡,年仅九岁的哲宗继位,由太皇太后高氏摄政,立刻将王安石贬出朝庭。
王安石罢相之后,退居金陵。这首词便是在此间写的。金陵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南唐等朝代之都城所在,素为兵家必争之地,形势险要,风光秀美,确是人杰地灵。
此时已是向晚时分,天地间一片暮色苍茫,但见清凉山、狮子山、覆舟山、幕府山、紫金山、青龙山、牛首山等诸峰如簇,参差竞秀。俯瞰金陵城,依山傍水,确是占尽了形胜之势。
山顶之上,迎着晚风,站立着一男一女从背影上看,那男子身材异常高大,显得甚是魁伟,身穿一袭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损,双臂下垂,几达膝盖。那女子却显得甚为柔弱,山风将她的长发轻轻吹拂着,缥曼之中,却有着三分坚韧之气。
二人默无言语。
时光悄悄流逝,夜色渐浓。待到三更时分,万物已全部隐入浓重的黑夜之中。只见山顶之上忽然有二条人影如流星一般飞掠而下,须臾,便没入金陵城中。
第二日清晨,金陵府衙雄壮而威严的大门口,聚集着数以千计的百姓,人人指指点点,怒形于色。衙内衙外早已乱成一团,衙吏的脸色均显得惊恐异常,浑身竟忍不住瑟瑟发抖。
在府衙门口那高达十数丈的旗杆之上,四手四足地吊着一个身着官服的朝庭命官,此刻,人们已经赫然认出,被吊之人竟然便是知府大人。
旗杆顶端另外还挂着一条长达数丈的纸幅,书写着八个。
苍劲有力的大字:“暗通大辽,人赃俱在!”
其时大宋与北方的大辽时有攻战。边民不堪屠戮,纷纷逃往内地避祸。是故宋民只要一提起辽人,无不切齿痛骂,将大辽臣民称做“契丹狗”或“契凡贼子”,虽然萧峰曾逼迫大辽皇帝耶律洪基保证终其一生不再侵犯大宋,但此事过去尚只有月余时间,故而中原百姓只要一提起辽人,依然咒骂不已。
此刻见知府大人竟然暗中勾结“契丹”,无不惊怒交加,暗道:“如果契丹铁骑从北而南向大宋进攻,金陵知府大人从南起事的话,大宋就算不亡,也势必要因此闹个手忙脚乱。
人人均在猜想,不知是哪位大英雄揭露了此事,否则可真是凶险之至。
然而大部份人却是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在观看此事,他们难以想象出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将知府大人吊在这高高的旗杆顶端的。
此时已经是上竿头了,一众新役却毫无办法将知府大人弄下来,而围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
要知道,那旗杆光滑溜直,高入云霄,纵是想空手爬上去也是十分困难之事,更别说还要将一个手脚被捆的人救下来,弄不好非但救不了知府大人,甚至还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
再者,那条幅上明明写着“暗通大辽”的字样,这犯的可是死罪,纵有人相巴结知府大人,也不得不细加斟酌,好好考虑一番。
偌大的金陵城,自然不乏武林高人。便是知府大人也养着武功好手十数人。但这些武林人,无不听说过前丐帮帮主萧峰那义薄云天、高风亮节的伟丈夫风范,自然是人人心慕不已。萧峰萧大侠尸骨未寒,还有谁愿上去解救因暗通契丹贼子而被困的知府大人?
故而整个金陵城的武林中人忽然之间都不知去向,杏无踪迹了。便是府衡中的侍卫,亦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任由知府大人高高在上,不时隐约抽动几下。
但也有数人却在暗自嘀咕:此人既然揭穿了知府的阴谋,那么,按常理,那条幅之上便应该写成“契丹狗”才对呀,怎么还称契丹狗为“大辽?这件事情看来并不简单,其间一定有着异常奇诡难测的原因……大辽京城,上京,皇宫之内。
耶律洪基独自高坐龙椅之上,脸色阴沉至极,正在猛喝烈酒。一众嫉妃大气也不敢出,各自心头错错不安,不知皇上又在发甚么火。
耶律洪基在雁门关外被萧峰逼迫,不得已在三军面前亲口颁布了回军命令,并宣布终自己一生,绝不许大辽一兵一卒越过宋辽边界,回到上京之后,整日闷闷不乐,越想越觉怒火中烧,但却毫无办法。
契丹人最讲究然诺,只要答应了的事情,很少有反悔之举,更何况那日是在两军阵前出自己亲口颁布的!
然而耶律洪基从小便有拓疆护土、打败宋朝的壮志,要让他人此便死了南征之心,这却如何能够?但话已出口,以皇帝之尊,又如何能够食言而肥?
众嫔妃虽知道皇上的心事,但均没有甚么好办法能为皇上分忧。数日前,一个妃子大着胆子道:“皇上,那萧峰不过一介武夫,当时皇上为情形所逼,不得已暂时罢兵,此乃一时权宜之计,皇上又何必认真呢?”
耶律洪基一张英武的脸膛立刻变得紫红,瞪着那名妃子,良久方道:“你到底是甚么意思””
那妃子道:“此时萧峰已死,皇上大可不必再去理会那么多……”
耶律洪基道:“不错,萧峰是死了,但当时听到此言的有天下武林的众多英雄,有大辽的十万精兵,还有宋朝镇守雁门关的将士,这些人可没有死……”
说到此处,耶律洪基“嘿嘿”冷笑两声,接着道:“依爱妃之见,又该当如何处置才是呢?”
那名妃子已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但皇上发问,又如何敢不回答,只得硬着头皮道:“俗话说,成者为王,败者....”
妃子说到此处,已惊觉失言,心头一颤,忙闭口跪下,伏于耶律洪基脚前,娇躯颤抖不已。耶律洪基冷冷地道:“你知罪么?”
妃子道:“奴婢知罪,请皇上恕罪.……”
耶律洪基不待她说完,漠然道:“拉出去!”
在侍卫的轰然响应声中,夹杂着妃子一声声惊骇万状的惨叫之声。耶律洪基自顾端起酒杯,一个劲地喝酒。
不一会,侍卫将那名妃子的首级献上,耶律洪基只淡淡地点点头。而身旁的一干嫔妃早已是脸如土色,两股瑟瑟…
今日耶律洪基的情绪看上去愈加不好,替他斟酒的那名侍婢心头更是粟碌,扶酒壶的纤手不自禁地微微发抖……
正在此时,忽然通报耶律延禧求见。
耶律洪基道:“传。”
同时将众嫉妃屏退。不一会,耶律延禧入殿,叩见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下阶相迎,道:“皇孙快起!”
耶律延禧道:“谢皇爷!”言毕起身而立,侍立左侧,道:
“孩儿听说皇爷身体不适,特来请安。”
耶律洪基看了看自己这位年不满三十的孙子道:“也没什么,你坐吧。”
耶律延禧道:“谢皇爷!”
言毕侧身而坐在丹墀之下。
耶律延禧虽身为契丹人,非但毫无契丹人的勇武强悍之气,相反却显得文弱不堪。显而易见,他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罢了。
耶律延禧之父乃耶律洪基之子,因耶律洪基误听谗言,竟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杀了,事后迫悔万分,故而对这位皇孙宠爱有加。一O八O年,封耶律延禧为梁王,并将契丹族里武功最强的六位高手调给他做贴身护卫;一〇九一年,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任北院枢密使,萧峰辞官之后,耶律延禧又兼任南院代王。如此.只要耶律洪基一死,皇位肯定要顺理成章地让他坐了。
却听耶律延禧道:“皇爷可是在为南征一事烦心?”
耶律洪基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依然举觞喝酒。
耶律延禧道:“孩儿倒有一计在此,不知皇爷可否让孩儿陈述?”
耶律洪基道:“有何计策,但讲不妨。”
他耶律延禧道:“其实,萧峰虽然对皇爷不敬,但倒也确实帮了大辽一个忙……”
话未说完,便听耶律洪基“哼”了一声。
耶律延禧立即住声,不敢再往下讲。耶律洪基见他不出声了,便道:“怎么不讲了?接着说吧。”
耶律延禧道:“是。当今天下,西有西夏,西南有吐蕃,最南面有大理:北边便是我大辽。宋朝处于群雄的包围之中。各国之中,大理国小力微,自保尚嫌不足,故而大理绝不会向任何一个国家出兵;吐蕃虽然强悍,但其胸无大志,虽有意于中原,但它短期内只会向西夏进兵,以求获得必要的物资之后,才会问鼎中原。再者,由西南而进攻中原,无地利。这点也决定了它不会马上进攻的。余下的便只有西夏了。西夏国王李乾顺与宋朝连年用兵,其意不言自明。况西夏屡有与我大辽结盟之意,只要皇爷与西夏暗中订立盟约,让西夏跟宋朝打个你死我活,待双方都精疲力竭之时...…”
不待耶律延禧说完,耶律洪基早已听得喜笑颜开,连声道:“皇孙言之有理,皇孙言之有理。哈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那时天下气运消长,定然于我大辽有利。如此说来,萧峰确实于我大辽有功无过——哈哈哈..……”
耶律延禧道:“皇爷明鉴!”
耶律洪基沉吟道:“当务之急,便是尽快与西夏取得联系,让李乾顺这小子去跟宋朝打个头破血流,其次,女真人确是心腹之患,若让完颜阿骨打这小子成了气候,那后果大是堪虞,须得尽早剪除!”
耶律延禧道:“依孩儿之见,女真人未必可虑……”
耶律洪基道:“胡说!”
耶律延禧急忙起身道:“皇爷教训得是!”
耶律洪基想起阿骨打率部众前来救援萧峰之情景,不禁兀自心有余悸,他想此事一时半刻间也不易分说,当即道:
“你马上派人将朕的那副九珠马鞍送给李者顺。”
耶律延禧一愣,道:“皇爷,这副马鞍你平时用都舍不得用,是不是换……”
耶律洪基笑道:“你放心,李乾顺这小子是绝计坐不稳的,嘿嘿,总有一天,朕一定会重新收回的。注意,此事一定要万分机密,千万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耶律延禧道:“孩儿让六大护卫前去。”
耶律洪基略一沉吟,道:“如此吧,再从宫中挑二十名侍卫护送。”
耶律延禧道:“是。皇爷如果无其它吩咐,孩儿这便前去准备。”
耶律洪基道:“去吧!”
次日清晨,耶律洪基心情舒杨地正在花园中散步,忽见皇孙耶律延禧惊慌失措地向自己奔来,不禁皱了皱眉。却见孤律延禧抢上几步,跪地道:“启禀皇爷,孩儿办事不力,请皇爷恕罪!”
耶律洪基皱眉道:“甚么事情?”
耶律延禧道:“那副九珠马鞍又……又……回来了……”耶律洪基听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气恼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耶律延禧道:’孩儿今早刚起床,便发现皇爷的九珠马鞍已放在孩儿的床头,此事委实……”
耶律洪基脸上颇有不悦之色,道:“这是为何?”
耶律延禧道:’孩儿实在不明为何会这样……皇爷,马鞍之上尚有一字条,请皇爷过目。”
言毕呈上一张纸条。耶律洪基接过,但见字条上写着十六个力透纸背的契丹文字:“雁门关前,两军阵中,金口一诺岂能食言?!”
耶律洪基脸色顿时骤变、道:“护送的武士呢?”
耶律延禧道:“回皇爷,他们,他们……孩儿不知……
耶律洪基惊怒道:“速去查实他们的下落!”
耶律延禧道:“是!”正欲转身离去,一名侍卫匆匆奔来跪地道:“启奏陛下,梁王的六大护卫等人有急事求见!”
耶律洪基道:“快传!”
须臾之后,六大护卫及二十名宫中侍卫晋见。这一干个身材魁武,神情彪悍,但却是满脸沮丧之色,伏地道:“师下等办事不力,甘受惩罚!”
耶律洪基惊怒交加,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快禀来!当中领头的那人道:“回禀皇上。昨日傍晚,属下等护定着九珠马鞍向西而去,谁知出城二十里后,便见到前面河立着一男一女两人,背对着属下。属下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便打下暗打下暗号,让兄弟们当心。正当属下等人要与那两人擦肩面过之时,忽听那男子道‘站住!’属下因有要事在身,不愿多生枝节,向其他兄弟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快走,二十名侍卫押着宝物先行,属下六护卫立在原地……”
耶律延禧道:“少废话!”
那护卫道:“是!谁知那女子却大声道:‘我姐夫让你们站住,你们莫非聋了不成?快站住!’
属下道:‘不知两位是何方高人,可否见告?”
那女子似乎马上便要发作,却给那男子拉住了。只听那男子道:‘你们可是要到西夏?”
属下便问他到底意欲何为,那男子不答.…”
耶律延禧又要发火,却听耶律洪基道:’你慢慢讲,不许漏掉一个字。”
那名护卫道:“是,皇上。那男子不答,反而又问道:你们所押的可是大辽皇上送给西夏国王的九珠马鞍?”属下当时心头极为震惊,未及答言,那一男一女已经从属下六人的头顶之上飞过,几个起落,便已赶上数十丈之外的侍卫,如入无人之境,属下等尚未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将九珠马鞍抢走,并马上离去……那轻功,那轻功……但真是骇人听闻,属下该死,请皇上处罚……”
·耶律洪基道:“那一男一女长的甚么样?”
护卫道:’那两人都用黑布蒙面,属下无能.……”
耶律洪基沉吟道:“蒙面?他们身材和衣着怎么样?”
护卫道:“那男子身材魁武,双臂很长,几达膝盖,年纪大概四十左右……”
耶律洪基脸色立时变得煞白,颤声道:“那……那女子可是双目失明?”
护卫道:“这个,属下实在没有看清……哦,对了,那女子很可能是个瞎子.…”
耶律洪基急忙问道:“为什么””
护卫道:“因为,那男子虽然蒙面,但两只眼珠却是露在外面的,而那女子,仆乎连眼睛都蒙上了……”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良久,耶律延禧道:“皇爷,莫非……”
耶律洪基摇了摇手,对着那护卫道:“你急速带人到雁门关,想办法绳下悬崖,只要见到尸体,不论是谁的,马上给我带来。听清了没有?”护卫道:“属下明白!”
耶律洪基道:“一定要仔细寻找。去罢!”
数日之后,六大护卫回报,他们搜遍了雁门关附近的所有悬崖.没有发现任何尸体,也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耶律洪基大惊失色,颓然跌坐在龙椅之上,额汗涔涔。
崎岖的山路两旁,俱是苍翠欲滴的参天古木,间夹以小鸟的啁啾之声,显得甚是空清静寂,这便是云南北部的丛林山地。
在这僻静的森林之中,走着两个人,但见那青年男子年约二十七八左右,身穿淡黄青衫,腰俩长剑,面目俊美,潇洒闲雅,真可谓人中龙风,英彩照人。但不知何故,头上赫然戴着一顶纸皇冠,手按剑柄,大步面行,神色严然一副帝王之状。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位年约十七的少女,身穿浅绿衣衫。在她凄楚憔悴、颇有尘之色的脸上,兀自残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天真浪漫之色,少女已显得十分疲惫,但她依然勉力紧跟着身前大步而行的俊美青年,眼神之中非但没有丝毫怨慰之情,相反却满含柔情。
这两人,那男子便是名动武林的姑苏慕容复,那少女便是慕容复的使女阿碧姑娘。
慕容复的祖宗慕容氏,乃是鲜卑族人。当年五胡乱华之世,鲜卑族慕容氏入侵中原,大振威风,曾建立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其后慕容氏为北魏所灭,子孙散居各地,但祖传孙、父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着这中兴复国的念头。慕容复之所以取名“复”字,便是此意。但经过隋唐等朝,慕容氏日渐衰微,“重建大燕”的雄图壮志虽然仍承袭不替,却眼看越来越渺茫了。到得五代末年,慕容氏中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慕容龙城,创出“斗转星移”的高妙武功,当世无敌,名扬天下。他不忘祖宗遗训,纠合好汉。意图复国,但天下分久必合,赵匡胤建立大宋,四海清平,人心思治,慕容龙城武功虽高,终于无所建树,郁郁而终。数代之后传到慕容复和中,慕容龙城的武功和雄心,也尽数移在幕容复身上(因续集需要,此段引自金庸先生所著《天龙八部》卷四,P1506)。
但慕容复的武功比之慕容龙城,那可差之太远,故而先后败于丐帮帮主萧峰、大理国王子段誉等人之手;尔后到西夏国想当骑马爷的企望又被虚竹子打破;最后,他居然要拜段誉之父亲段延庆为义父,谁料天公不作美,…慕容复的希望又告破灭……年轻气傲的靠容复怎经得住如此三班五次的打击,富贵梦越做越深,终致神昏智迷,竟用一项纸糊的皇冠来安慰自己。
此时,在慕容复的心中,自是志得意满.但阿碧姑娘一颗芳心却是凄侧难言。
阿碧虽是侍婢,但慕容复对待下人历来都甚为体贴,非但不将她以下人看待,平日言语之时,对她甚是有礼,甚至还专门为她建了一座别院,供其居住,并且还有几名丫环服侍于她。
阿碧并不以此为意,现林中人历来于这些事情看得甚是平常,是以阿碧牢记自己的侍婢身份,日常行事,对慕容公子无不体贴入微。
但慕容复乃人中龙风,“姑苏慕容”的名头在武林中何等响亮,情窦初开的阿碧纵有万般心事,又怎能轻易吐露?故而只有将这份明知无望的情感深深地埋在心底,认真去做慕容公子吩咐的每一件事,只要慕容公子能够微微一笑,以示夸奖,阿碧姑娘便会心头甜蜜,窃喜数日了。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慕容复竟尔成疯,以往高不可攀的慕容公子一下子非但不耻于武林,而且还大做特做皇帝梦,在阿碧的芳心之中,真可谓忧喜掺半,一言难尽了。
慕容复变成这个样子,阿碧非但没有嫌弃他,反而以一个少女的温情去照顾、去呵护、去安慰他。
阿碧似乎如意了。
尽管慕容公子疯了,但不管怎样,他毕竟还是慕容公子。并且,在阿碧的可可芳心中,慕容公子的病也未始便没有治愈的希望。
故而她千方百计地哄骗慕容复,要让他尽快回到苏州燕子坞。因为慕容复杀害了段誉的父亲镇南王段正淳和镇南王妃刀白凤,以及镇南王的三位情人——修罗刀秦红棉、俏药叉甘宝宝、王夫人,而这三个女子又分别有一个女儿:木婉清、钟灵、王语嫣。这三位少女除了王语嫣心善之外,其余两个均是杀人不眨眼、古灵精怪的小魔头,只要碰到其中的任何一个,杀母大仇,不共戴天,甚么手段使不出来?
而此时慕容公子神智已然不清,就算武功不失。又怎能抵挡得住这几个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的少女的明刀暗箭?
更别说身负“六脉神剑”之功的段誉了。
其实阿碧并不知道,如果段誉要杀慕容复的话,只怕此刻的慕容复公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在段誉等人从雁门关回归大理的途中,段誉早已经看到慕容复的发疯之状。
段誉从小便受了佛戒,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其父镇南王段正淳并请了一位天龙寺高僧教其佛经,所学俱是儒家的仁人之心,推已及人,佛家的戒杀戒嗔,慈悲为怀。故而当他看到慕容复已经发疯之后,虽是血海深仇,但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竟俏然远引,并没有为难慕容复。
阿碧自然不知道这等情况,心想只要回到苏州燕子坞,那儿水道纵横,遍布机关,外人轻易难以入内,只要慕容公子病情一好,且不怕有人再来寻仇。
这一路之上,阿碧可真是操够了心。她只要一看到慕容复头上的那顶纸冠,芳心便一阵阵紧张。因为,这可是僭越,是犯上作乱,只要一被官府看到,那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是以阿碧一路上尽择荒无人迹的小道而行。一则进开仇家追杀,一则也是为了躲避官府耳目。
此时已是正午,虽身处森林之中,兀自感到暑气逼人。
慕容复走得不耐烦,忽然回身,照着阿碧道:“爱妃,这大热的天气,你到底要将朕带到何处去?”
阿碧轻声慰语地道:“回禀陛下,奴家陪同陛下巡察大燕疆土……”
慕容复厉声道:“回朕的话,怎的不跪下?!”
阿碧又膝跪地,一双美目泪光滢灌,但听她语音鸣咽地道:“臣妾知罪,请陛下恕罪……”
蒸容复皱了皱眉,道:“罢了!,你起来吧。”
阿碧即首道:“谢陛下。”
言罢起身而立,却低垂着头。
慕容复冷冷地道:“怎么,你心中不高兴?”
阿窖连忙道:“臣妾不敢……”
慕容复道:“既如此,你抬起头来。”
阿碧强笑着治起了头,一时这间,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慕容复看到阿碧满脸风尘之色.显得甚是憔悴,心头不由得一软,将语气放缓道:“你累了吧?”
阿碧道:“臣妾不累……”
慕容复慈和地道:“你又何必满朕呢?唉,治理国家可真是不容易,朕累得爱妃也跟着受累,心星可真是过意不去....…”
阿碧听了这句话,劳心凄苦,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哽咽道:“贱婢不能为公……陛下分忧,甚觉不安,些许微劳,何是挂齿.……”
慕容复那英俊的脸庞之上,露出一副深深的忧色,道:“当今天下不宁,群雄并峙而立,对我大燕虎视眈眈。可恨朕空有一班文臣武将,竟不能为国效力,我大燕迟早要毁在这般奸臣手上……”
言到此处,慕容复顿了下来。阿碧张了张嘴,正欲说甚么之时。却听慕容复“哼”了一声,神情自负地道:“但只要朕一气尚存,绝不容这班奸臣误国!对了,朕微服到此,怎地不见一个地方父母宫出来叩见?”
这一下可把阿碧问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怔立当场,无言以对。
却见慕容复怒容满面,厉声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碧嗫嚅道:“这个…….这……”
忽然间,阿碧福至心灵,脱口道:“回公…陛下,此次陛下乃是微服出访,暗察各地官员的政绩。地下官不知陛下驾到,这须怪他们不得。”
慕容复脸上颜色稍霁,点首道:“若不是爱妃提醒,朕几乎错怪了他们。唉——可见古人说得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真可谓不可不戒……”
阿碧心念一动,又道:“陛下,贱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却见慕容复伴怒道:“爱妃将朕看成甚么人了,你当朕是只喜听顺耳谗言而不喜听逆耳忠言的昏君么?”
阿碧道:“臣妾不敢……”
慕容复一挥手,道:“爱妃有何言语,不妨明说。朕决不怪罪于你便是。”
阿碧道:“臣妾的意思是:陛下既然是微服出访,便应该真正做到微服才是,否则朝庭官员一见到陛下,定然能够认出陛下……”
慕容复一证,道:“便让这般混蛋认出又打甚么紧?”
问碧心头长叹一声,只得耐心地道:“陛下乃一国之君,此次微服出访.身边没带大内侍卫,如果陛下有何不测……这个。臣妾便成千古罪人了,陛下应以社稷为重。请陛下三思。”
但听靠容复放声大笑道:“爱妃,你可太小瞧朕的武功了阿碧连忙道:“臣妾不敢…”
慕容复道:“爱妃尽管放心,区区几个毛贼,能耐我何?
爱妃请看——”
言毕,但听“呛”地一声龙吟,慕容复的宝剑早已出销,阿碧只见一团精光向旁边的一棵参天古树卷去,须臾之后,剑光收,慕容复收剑而立.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看着阿碧笑而不语。
阿碧但见眼前树叶盘旋飞舞,不一会的功夫,地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一层树叶,抬头再看那棵古树。阿碧不由得大吃一惊:但见先前枝繁叶茂的古树此时已变得仅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了。
原来慕容复这一剑威力之大,实在是令人非夷所思.竟以无形剑气将方圆数丈之内的树叶全部扫落!
慕容复见阿碧灵秀的脸上满是惊异之色,一副天真浪漫的神态早已将先前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心里隐隐感到一阵快意。他微微一笑,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挥,但见那大树竟然缓缓地倒了下去!
阿碧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要知道,她从小跟随慕容复学习武功,虽然远不及慕容复,但一般的武林人士却也不被她放在眼睛之中。此刻亲眼看到慕容复竟如此轻松地一掌打倒一棵大树,这几乎是人力不可为之事,其惊骇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其实慕容复也并非真的能够一掌将大树击倒,他方才使剑之时,真力灌注于剑身,已将大树削断,只不过林中无风,大树一时未倒而已。此刻他用掌力轻轻一推,阿碧不知原委,还道是慕容复已练成了举世无双的掌力。
此事慕容复虽有点故弄玄虚,不过这份内功修为,倒也确实达到了化境。放眼整个武林,能与之相较的,的确了了无几。
阿碧虽然从小便跟随着慕容复,但幕容复的武功到底高到何种程度,说实在的,她也不甚了然。
此事说来也不奇怪。
阿碧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爹娘,是慕容复将她带到姑苏燕子坞收养的。慕容复虽然教她练功,本意也并非是要她成为江湖高人,不过是让她强身健体,并且作为消遭而已。再者,姑苏慕容氏一心一意不忘光复大燕,这于大宋来说,犯的可是谋反大罪。是以慕容复虽然暗中积极策度,却是不露半点风声。别说一般江湖中人不知道,便是他的贴身侍女阿碧等人,也是新近才知此事。
慕容复不但对图谋复国之事守口如瓶,便是对自己的武功深浅也是讳莫如深,轻易不肯出手。偶有出手的时候.阿碧等人均不在场,而与之动过手的人,大多有死无生。是以阿碧此时才会一惊至斯。
却听慕容复微笑着对阿碧道:“爱妃,此刻总该放心了吧?”
阿碧内心也甚为高兴,慕容公子的武功并未失去,一时半刻之间当不会有何危险,但如果让他依然戴着这顶纸冠,那麻烦事情肯定是免不了的。
阿碧眉头一皱,道:“陛下武功如此通神,当真打遍天下.…这个……少有对手,贱婢着实高兴…”
嘴上如此说着,阿碧忽然想起星宿老怪丁春秋来,当即但觉面上一热,暗自责备自己道:“阿碧啊阿碧,你如此胡乱吹捧幕容公子,与丁春秋的那些无耻之徒有何区别?正当她在自怨自艾之时、却听慕容复又道:“既如此,咱们便上路吧?”
阿碧从窘境中惊醒过来,道:“可是.……
慕容复脸有不豫之色,道:“怎么?”.
阿碧鼓起勇气道:“以陛下的武功自可以啤睨天下武林,但是如此一来,陛下微服出访的目的便达不到了…”
慕容复疑惑地道:“这却是为何?”
阿兽道:“各地命官一旦认出陛下,他们自然要文过饰非,浮夸政绩,使陛下难辨真假……”
慕容复面上颇有愠色,道:“他们敢!”
阿碧淡然一笑,道:“如果陛下能够抓到真凭实据,自然就他们也不敢。但如果要他们自认其过,这便不大可能了....…”
慕容复漠然道:“这为什么?”
阿碧道:“如果真有官员贪赃枉法,让陛下知道,陛下是一定要治罪的了,对不对”
慕容复道:“那当然,总不成还让这班混账东西继续为非作歹,为害联的黎民百姓不成?不但要治罪,还必须从重!”
阿碧道:“这不就对了?既然招也要受惩罚,那不若搪塞一番,如能就此过关,岂不是上上大吉?纵是隐瞒不了,至多也不过罪加一等而已……”….
慕容复脸色阴沉,良久方道:“真会有这等事?这到不得不防。行,就照你说的办,却不知爱妃有何高见?”
阿碧见慕容复愿意如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陛下只须将皇冠交由贱婢代为妥善保管,并且言谈之际不要称孤道寡便成。”
慕容复道:“这便依你。可是,朕该怎么称呼你呢?”
阿碧心头一酸,道:“叫我阿碧姑娘就行……”
慕容复道:“阿碧姑娘?有意思,朕便……”
阿碧道:“陛下如果不反对的话,阿碧可要称你作公子了?”
慕容复一脸小孩子捉迷藏时的兴奋模样,道:“行行行,便是这般处置。偌,朕的这……啊,应该说‘我’?这皇冠便交由你保管了?”
他边说小心翼翼地摘下纸冠,郑重其事地交给阿碧。待看着阿碧将纸冠收好之后,慕容复才道:“现在我们该赶到什么地方去呢””
阿碧道:“此去不远便入川境..…”
慕容复煞有介事地道:“嗯,四川乃天府之国,物产富饶,足可以做帝王之资。到确是不得不防。如此吧,咱们便去看看这四川知府知得怎么样?”
阿碧道:“公子,尚有一事奴婢大胆请公子应允。”
慕容复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式,闻言道:“你还有何事?”阿碧道:“公予久住宫中.不熟悉民间风俗,比如投宿客店,寻人问路,与衙役打交道等事,侠交给奴婢去办可行?”
慕容复道:“这样岂不是太有劳你了吗?”
阿碧心里苦笑道:“我本就是你的丫环,这些事本来也该我做的。但口中却道:“公子言重了;只要公子平安,奴婢便是碎尸万段也心甘情愿。”
慕容复大笑道:“古人常言红颜祸水,恐怕是言重了。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我大燕国皇后如此宽厚仁慈,当真是百姓的福气……”
阿碧听到慕容复称自己做贤内助,芳心大感羞涩,却也不无一丝喜悦。待听到自己竟成了“大燕”国皇后,不由悲从中来,这才发觉幕容公子确是病入膏肓了。
阿碧叹了口气,道:“公子,咱们这就走吧.…”
话音刚落,阿碧忽然感到一股浑厚巨大的内力向自己涌来,一瞬间只觉体内气血翻滚不已,似乎一腔热血马上便要裂口喷出,不由得芳心大骇,便在此时,但听幕容复怒声道:“何方鼠辈,竟敢犯驾.……”
阿碧但觉期门穴一麻,立刻摔倒在地,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阿碧被山风吹醒过来。她急忙坐起,四周一打量、但见慕容公子在自己身旁数丈之处打坐调息。
阿碧稍微松了一口气,起身向慕容公子走去。
此刻已是向晚时分,森林中颇有凉意,西沉的太阳将森林上空映照得一片赤红,犹如满天的鲜血向阿碧头上泼下来。不知怎的,阿碧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疾忙走到慕容复的身前。
仔细看去,但见他呼吸匀畅,显然并没受伤,而只是在运气调息。
阿碧心想,不知方才是甚么人前来偷袭,自己怎地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念及此,不禁暗自责备自己无用。
四周看去,并无任何异状。她将眼光又转到慕容公子身上,但见他依然处于物我两忘的境界,当即警惕地望了望周围,然后拔剑站在慕容复的身旁,替他护法。
忽然,她的眼光被一异物吸引,仔细一看,在慕容复的身前有一张纸条,阿碧好奇心起,便俯身捡了起来,纸条下有一本赫黄色的书籍,封面已经破损,想是年代十分久远了,上书六个清秀然而却不乏力度的字迹:慕容氏参合指。阿碧心想,这一定是公子的武功密复,自己不便翻阅,不过这纸条却有些古怪,不妨看上一看,是否会有不利于公子之言。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书笺。
才读了两行,阿碧姑娘芳心急跳,欲待不看,可是事情跟自己有关,只好由着好奇心看将下去,但见书笺上这样写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今尔稍遇挫折,便颓丧而至于斯,此非大丈夫也。此后尔按照信中所示行事,则尔所谋之事定能成功,但须切忌心浮气躁。
一、阿碧此女对你一往情深,可娶其为妻。一年之后,若能够得一子,便将此子抛于少林寺塔林之中,自有人会照看于他。
二、暗中与大辽取得联系。
三、不妨与大宋保持关系,方便时扶制哲宗皇帝。
四、你发疯之事武林之中已经知亮,你可以此作为掩护。但真相千万不可为外人道,包括你的妻子。
玉、此乃慕容世家的“参合指”,你只要能够领悟得五成,便足以以之对抗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和“六脉神剑”。
另:为便于认记,可在小孩的右腿之上烙一印记。
若诸事频利,十五年之后,当可再谋相见之期。此信阅后印毁。
阿碧但觉一阵头昏目眩,此事委实非夷所思。一个念头在心底大叫:乌上毁去,如果让慕容公子知道此事,则你今生的一切便要被毁了;但另一个声音却在提醒她:不能毁.因为写此信的人随时可以重新通知慕容公子,若真这样,那你非但不能获得你所期望的,而且很可能因此丧生……
正当阿碧姑娘委决不下之时,但听慕容复呼吸声渐粗,眼看他便要收功而起了,而阿碧却犹如痴了一般,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