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灵道:“打是打啦,可就是一次也闪避不开,这可真是怪事,看你出手平淡无奇,但纵是慢腾地打来,我也避它不开。”
红林禅师道:“你当真笨得可以。”
上官灵道:“简直真他妈的阿弥陀佛。”
依旧由红林禅师打,上官灵躲避。时光一天天过去。
上官灵满二十岁那天,是个天气晴爽的好日子。中午上官灵将饭碗递给红林禅师,老禅师接过碗后照例一剑背击出,却被上官灵给闪避开了。
二人均是一愣。
上官灵随即哈哈大笑道:“老和尚,这下你没话说了吧,还不快快教我武功剑法!”
红林禅师却只淡淡地道:“毕道凡再不是你对手啦。”
上官灵惊问道:“你废了他武功吗?”
红林禅师道:“天下能避开我出剑一击的,实在只有你一人了。”
上官灵恍然大悟,更不多言,跪下便“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头,站起来道:“多谢啦!”
红林禅师将身侧的剑拿起来,递给上官灵,淡淡地道:“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佛从来不说杀人是桩好玩的事情。”
上官灵接过剑,道:“佛肯定会说杀毕道凡是挺有趣的。”
言罢转身便走,待他走出十数丈后,红林禅师才在后面淡淡地道:“毕道凡在华山擦耳崖。”
上官灵直赴华山,到得“擦耳崖”时,先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接着便看见了一个苍老的背景。
上官灵冷冷地道了一声:“毕道凡!”.
毕道凡并未停下手中活计,也未转过身来,只淡淡道:
“我知道是你,你来取我性命,这不错吧。”
上官灵冷冷地道:“你知道我是谁?”
毕道凡道:“上官灵的确与众不同,并且知我在此凿石的,天下仅红林禅师一人而已。”
上官灵道:“我们家十四口人,在你一剑之下,便有十三口躺下就没气呼出来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两截。”
毕道凡道:“那是十年前的正月十五,后你请我吃了三碗汤圆。”
·上官灵道:“十年前的汤圈是圆的,此时你的头也是圆的,该轮到你请我了。”
毕道凡道:“我一生共杀了八百八十七人,有时一天要杀近百人,也记不清那许多了,但称家的汤圆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所料不差,此时天下除红林禅师外,更无一人是你对手了。”
上官灵道:“现在你该将那柄怪剑取出来啦,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毕道凡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握着一柄钝锹,又指着旁边的另一把钝锹道:“这种钝锻共有两把。”
上官灵一愣,便听毕道凡又道:“我凿了十年,才凿得二十五级石鏁,你必须再等两年,待我将三十级石鏁全部凿完后,自会双手将项上之项奉上,让你拿去供在家人墓前。”
上官灵道:“我为什么必须等两年?”
毕道凡道:“因为在此崖上摔死的人,自古至今远比我杀的人多得多。”
言罢又转回身去,一锹一锹地凿那石鏁。
上官灵便坐在已凿好的石鏁上等着。
无事可做,这很无聊。
三天之后,上官灵一声不吭地抄起另一把饨锹,帮着凿那石鏁。
他们各干各的,绝不说一句话。
半月之后,上官灵先憋不住了,道:“你以为积此功德,便可消弥罪孽了么?”
毕道凡却道:“你下锹的方法不对,象我这样干便会省力得多。”
上官灵依言而行,果然省力。
二人合力,进境自然神速。
一年零七天之后,三十级石鏁已然全部凿完。
登天梯而上擦耳崖,不会再摔死人啦。
其时日正中天,阳光直射下来,将毕道凡和上官灵的影子缩成圆圆的一小团,各自踩在他们的脚下。
二人均是发乱须长,身处华山绝顶,山风萧萧,吹得他们衣衫咧咧作响。二人对面而立,均是凝若泰山。
毕道凡伸出手,道:“拿来。”
上官灵道:“什么?”
毕道凡道:“我到此崖脚下的当夜,红泪剑和一本《红泪秘闻》便丢失了。此时大功告成,我该割首奉上了,请借你腰间佩剑一用。”
上官灵紧紧盯住毕道凡的双眼。.
毕道凡面目一片祥和。
上官灵手握剑柄,浑身竟轻微的颤抖起来。
良久,上官灵一咬牙,“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随即又闻“叮叮”之声不绝。红林禅师给他的那柄长剑,竟尔被他以内力震的截截寸断……
三个月之后,红林禅师收了两个第子,一个叫渡困,一个叫渡难。渡困的俗家姓名叫毕道凡,渡难的俗家姓名叫上官灵。.他们终日念阿弥陀佛。
又过三年,红林禅师将两名弟子带归少林,其师弟红木禅师大喜,却终归留师兄不住,将弟子交给师弟后,又不知偷偷溜到何处去了。
直到红木禅师圆寂之前,将方丈之位传给了渡难禅师,也未知红林禅师踪影…
这个故事既惨烈复滑稽,自一代得道高僧方丈大师口中道出来,竟有说不出的怪异。令狐冲夫妇却笑不出来,只听得悠然神往。想到令狐箫,心头又有一丝孩异。
却听方证大师又道:“据敝师伯言,那红泪剑旁尚附有一本《红泪秘闻》,及一小铁盒,铁盒内有两粒药丸,俱是一半血红而一半洁白如玉,看上去晶莹透亮。铸那红泪剑的高人,虽见剑成之后天愁地惨,但终未舍得将如此宝物毁去,便以身殉剑,使剑刃上留下了两条淡红的血迹泪痕,并在《红泪秘闻》上注明任何得此剑之人,均不可服食那药丸。偏偏其时敝太师伯身负重仇,一看服那药丸便可陡增百年功力。便更不顾其它,服了一粒,以至性情大变,欲不杀人而不能了。后敝太师祖曾问及于他,第一个饮恨在红泪剑下之人,无论长相容貌及年纪,均似是独孤求败施主。”
令孤冲夫妇心头骇异。对视一眼。令狐冲道:“听方证大师言犬子害了贵派了明师父和善因大师,当真令愚夫妇......”
方证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因伤的甚轻,并无什么大碍。了明虽武动已失,然更利于他参禅修道,倒更接近佛家宗旨了。”
令狐冲夫妇谢过罪后,黯然下了少室山,心头俱是一片茫然。
而此时在蜀中青城山,青城派自余信以下,一百六十七名青城弟子,除“青城四王”中老三独臂王龙外,其余一百六十六人,均被一蓝衫蒙面怪客劈成三百三十二截了!
那蓝衫怪客声音嘶哑,不知其年纪大小,只是初见他握住剑柄之右手殷红如血,侥是余信武功了得,青城派实力犹在昔日余沧海当观主时之上,数道红光闪过,已被那蒙面蓝衫怪客诛杀了个满门。
独臂王龙实在不知道蓝衫怪客为何要独留他活命,他只是看到那蓝衫怪客杀人后右手已不再殷红如血了。蓝衫怪客一剑割下余信首级,淡淡道:“王龙,你想活命么?”
天下没有不想活命之人。
但王龙已说不出话,只没命地点头。
蓝衫怪客道:“那你将余信的首级送往云南五仙教,蓝教主自会饶你活命的。若敢耍半点花招,我要取你性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王龙连忙道:“那是那是。”带了余信首级,星夜奔往云南。但他未能亲手将余信首级交给蓝凤凰,因蓝凤凰得知令狐冲夫妇回归中原,已与计无施赶往杭州去了。老不死接过余信的首级,也只淡淡地道了一声:“你去吧,往后最好别在江湖上混了。”王龙若奉圣音,果然从此寻一静僻之所,得享天年,直到八十高龄才无疾而终。
转眼半年之期已至,令狐冲夫妇赶赴西湖孤山梅庄,秃笔翁丹青生及施令威自是大喜过望,当夜大开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却见令狐冲夫妇俱是面带忧色,丹青生早将“一字电剑”丁坚有了后人之事告知了令狐冲,偏偏丁若男说有病不能出来见令狐大侠夫妇,此时见令狐冲夫妇面有忧色,还道是他们念及殷兰花和黑白子之死讯所至。梅庄素与外界无甚往来,他们又哪里知道丁若男冒令狐琴之名,在外面乱杀无辜之事,而真正的令狐琴,却因气哥哥冒她之名顽劣胡闹不过,数月来以令狐箫之名,也干了许多刁钻古怪之事,惹得江湖中人人怨声载道。秃笔翁等人又怎知令狐大侠夫妇正为一双儿女之事愁眉不展,席间十句话中倒有九句是在大夸令狐箫家学渊源,为人更是大有侠义肝胆。
盈盈奇道:“前辈说犬子有侠义肝胆,不知指的却是——?”
秃笔翁丹青生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令狐箫如何替谢子云过关,取得黑木令,又为黑白子守灵七七四十九日之事道了出来。
盈盈急道:“犬子果然是到杭州的第二日便与谢堂主到本庄来了么?”
秃笔翁丹青生齐声道:“这决计错不了!”
丹青生又道:“此事我那义女最知详情,待我去叫她来与令狐大侠和圣姑细细分说。”
也不等令狐冲夫妇回话,转身便奔了出去。少顷又垂头丧气地回来,道:“这丫头也不知是在练什么怪武功,竟然半年不出门一步。但方才她在屋内说,令狐贤侄果然是到杭州的第二日便入本庄了。”他自是不知方才在屋内说话的并不是丁若男,而是瑶琳姑娘。瑶琳早从丁若男口中知令狐筛之事甚详,是以答得如此肯定。
令狐冲夫妇对视一眼,任盈盈道:“这么说来,昆仑派何入云和恒山派小师妹秦娟定然不是箫儿杀的。”
丹青生高声道:“谁敢诬陷令狐贤侄杀了何入云和秦娟.……咦,什么箫儿?”
令狐冲忙将令狐箫初到中原便假冒妹妹之名说了,又将何入云被杀时间告诉了秃笔翁等人。
丹青生捋须大笑道:“原来如此,先前我还道令孤贤侄长的英武俊俏,却取了一女子之名,哈哈!笑声未歇,又立即高声道:“放屁!放屁!何入云被杀之时,令狐贤侄正与我那义女在西湖上品酒笑骂,后来便……嗯,此事恐怕要谢教主亲来才说得清。”
盈盈惊问其战。丹青生道:“我那义女脾气古怪,不知怎的得罪了令狐贤侄,令狐贤侄当下便跑丢了,其中有两三个时辰,依我看他定是与谢教主在一起。”
秃笔翁则很肯定地道:“何入云决非令狐贤侄杀的。”见众人均看着他,秃笔翁又接着道:“替二哥守灵之时,有一日他与我谈论武林中人,令狐贤侄曾言道,他入中原数月,所结识的武林人物中,最令他推崇的便是衡山派的蒋十三郎和昆仑派何入云。”
丹青生又道:“何况令狐大侠曾做过恒山派掌门,令狐贤侄又怎会杀恒山派中人呢!不可能不可能!”
盈盈道:“冲哥,你看——?”
令狐冲沉吟道:“此事疑点甚多,好在近日内天下各路英雄均要到本庄来,到时定可.……”
话音未落,甫见门口人影一闪,早有一白衣汉子站在门口,抱拳作揖道:“在下‘天河帮’属下万运武,因有急事求见圣姑,越墙而入,冒犯贵庄,尚乞恕罪。”
盈盈奇道:“敢问这位万兄有何急事?”
万运武道:“此事万分机密,还请令狐大侠和各位前辈鉴谅,圣姑请随在下一去便知。”
盈盈看了令狐冲一眼。令狐冲心道,这万运武言语之间极为急切而诚恳,且昔年自己对当今“天河帮”副帮主张晋舟曾有救命之恩,又未听说令狐箫兄妹有得罪天河帮之事。更兼盈盈武功心计皆非同小可。万运武只请盈盈一人前去,只怕当真有何急事。当下笑笑道:“既是如此,你便辛劳一趟吧。”
万运武大喜,又连连作揖谢罪,然后与盈盈一起离开梅庄。
路上盈盈问究竟是何急事,万运武道:“启禀圣姑,是有关令狐琴令狐公子之事。”
盈盈一惊,便听万运武道:“今年元宵之夜在洛阳,敝帮兄弟见令狐公子倒在街头,浑身颤抖不已,似是被何古怪物事吓昏了一般。敝帮兄弟听说眼下竟有不少江门派在追杀令狐公子,又听说令狐大侠和圣姑已赴杭州,便秘密雇车将令狐公子运到杭州来了。”
盈盈急道:“犬子他……他还好么?”
万运武道:“数月来令狐公子似是被吓呆了一般,终日只会说一句话:“那不是人’。本帮兄弟虽悉心照料,却不知令狐公子所言是何意思。直到月前,令狐公子才神志略清,今日派小的到梅庄请圣姑来,令狐公子还特意关照,说令狐大侠性如热火,难说未等他分辩,便被爹爹一掌给毙了,是以小的只请圣姑一人来。”
盈盈连忙道:“犬子多蒙贵帮照拂,愚夫妇当真感激不尽。”
万运武惶然道:“圣姑如此说话,当真折煞敝帮了。昔年令狐大侠对敝帮张副帮主有救命大恩,敝帮上下无不感激,二十年来一直未能感恩图报。区区小事,圣姑千万不要再提感激之言了。”
盈盈笑笑,当下二人加快脚程,七弯八拐地穿过数条小巷之后,到得一隐秘客栈之前,尚未入内,早有一白衣少年奔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盈盈面前,泣声道:“妈妈!”语音竟是格外娇丽。万运武大奇,这令狐公子怎的说话这般女儿腔,当下也不便多问,匆匆告辞离去了。
盈盈一愣,只觉眼眶一酸,当下扶起跪在面前作男装打扮的令狐琴,柔声道:“琴儿,原来是你,这些日子你.……?”
令狐琴早伏在母亲怀里,鸣呜鸣地哭了起来。盈盈紧紧搂住女儿,也禁不住潸然泪下。直过良久,母女二人才相扶到客栈内“天河帮”为令狐琴订的一清雅小屋,坐定之后,盈盈突然面色一肃,道:“琴儿,这些日子你都干了些什么?”
令狐琴嗫嚅道:“我….我…”.
.盈盈凛然道:“你假冒哥哥之名,在江湖中乱杀无辜......”
令狐琴连忙道:“我没有!近半年来我一人也没杀!”
盈盈“哼”了一声。
令狐琴又道:“我只是有时……有时把人倒吊在树上,或者冒哥哥之名招惹点……招惹点是非,我真的一个人也没杀。”
盈盈道:“我督相信你所言是真,但.…”
一语未了,忽听邻屋传来一声凄凉的长叹,接着便有一人道:“一年多了,你终是不肯答允于我,一颗心仍是寄在蒋兄身上,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停得一停,又道:“你把这包药粉服下,明日午时,自可恢复原状。我也不求别的了,只要你知道我这一片苦心,并相信我决不是卑鄙小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接着便闻邻屋房门“吱”地响了一声,复又关上,有人吟着柳永《雨霖铃》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几句,竟自走了。
盈盈似是被那离去之人的哀声长叹唤起了昔日回忆,遥想当年令狐冲苦恋岳灵珊而不得,心下不由也顿生“问世间,情为何物”之念。
却听令狐琴道:“娘,我真的从未杀过一人,倒是那大马猴哥哥,简直六亲不认,竟刺了我一剑,哼!”
盈盈急忙道:“你见着你哥哥了?”
令狐琴卷起左边衣袖,亮出纤纤娇臂上的一条长达半尺,却早已愈合的剑痕来,道:“我不但见着他了,他还蛮不讲理地给了我一剑。”
盈盈道:“你可知他到哪儿去了?”
令狐琴道:“他跟那人走了。”未等盈盈再问那人是谁,令狐琴早骇然色变,颤声道:“不,不!那……那不是人!
盈盈听得大为惊诧,道:“琴儿慢慢说,你说谁不是人?”
令狐琴依旧是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道:“便是……便是那蒙面蓝衫怪客,正月十五那夜,他……他将‘洛阳金刀王家’自王元霸之下,十…十四口人全都杀……杀绝了。”
盈盈心头大骇,凛然道:“那蓝衫怪客可是背上背着一柄剑柄洁白,剑鞘漆黑,俱是各长二尺的怪剑?”
令狐琴奇道:“妈妈你也见过那人么?”
盈盈道:“那人可是右手一直反握着剑柄,手掌手背俱是殷红如血?”
令狐琴更奇,道:“正是,娘怎知……?”
却听盈盈喃喃道:“劫数!劫数!百年红泪现,必饮千人血,唉.…”
令狐琴听得莫名其妙,道:“真是怪事,哥哥他好象也与那蓝衫怪客熟识……”
盈盈急道:“你臂上的剑伤,果然是你哥哥刺的么?”令狐琴道:“那决计错不了,我与他使的都是昔日爹爹和娘你教的武功,只是我未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才被他伤了的。”
盈盈沉吟良久,又道:“琴儿,你把当日之事慢慢道出,一个细节也不许漏下。”
令狐琴点点头,道:“哥哥冒我之名到处胡乱…….杀人,江湖朋友不知,倒随时将‘令狐琴’三字挂在口边乱骂。那日在洛阳,我又听见有几人在酒店中边吃汤圆边大骂于我,我实在气不过,便悄悄在他们碗里各放了几只苍蝇。但他们其中有一个武功倒也倒为了得,竟然发现了我,只听他大叫一声‘令狐琴那小贼在这里了!’马上便有近二十名武林人物不知从些什么鬼地方跑出来追杀于我。我不想滥杀无辜,心中大骂大马猴哥哥,脚下却施展开妈妈传授的天魔步法,当下开溜,转得几道弯,那些追踪之人便被甩开了。我朝四周一看,但见十余丈外竟有一高门大户,正自张灯结彩大闹元宵,待问明那便是‘洛阳金刀王家’之后,心头不禁有气,想当年爹爹身为华山派大弟子;却因内力丧失,竟遭王家骏王家驹那两个小贼欺辱,当下便欲易容化装入内,前去大闹一场,让他们热闹不成。后又一想,反正我衣着男装,又是冒充哥哥之名,不如直接了当地闯将进去,让他王家往后找大马猴算帐。计较已定,正欲动身时,忽闻背后一人叱道:令狐琴!你……你的心肠好狠啊!’我转头一看,便见哥哥戴着面具,腰间挂着昔年娘你给他的玄铁令牌,冷冷地看着我。我当即怒道:‘大马猴!你冒着我名到处滥杀无辜,人家却把帐往我头上算,咱们的帐倒真该算算了!’哥哥冷冷地道:“亏你还敢这般对我说话,好!咱们便算算这笔帐吧!’他未能将话说完,早施展开天魔步法,唰的一剑便刺将过来;端的心狠手辣之极。我未料到他竟会这般不顾手足之情,连忙侧身闪避,虽未被他刺中左胸,右臂上到底还是被他划了一剑。大怒之下,我与他便在王家门口大打出手,使的都是家传武学。.直若拼命一般。因我受伤在先,有些打他不过,竟被他逼得一步一步退入了王家前厅。厅内王元霸一家男男女女十四口人正在吃汤圆,陡见我与哥哥拼命般打进去,俱是大为惊诧。王元霸更是大声喝止,偏偏哥哥似疯了一般,一味死缠烂打。王元霸眼见我即将支持不住,仗了一柄金刀便欲阻止我们。没料他一离坐站起,便若陡见鬼魂一般,直愣愣地盯着门口,浑身僵立不动。我与哥哥在那一瞬间,均已觉得整个大厅内竟被一种极其浓重的杀气所笼罩,心头俱是大震,一齐缓下手来,便听有人冷冷道:‘都给我住手!’声音虽然不甚响亮,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力。我与哥哥当下各立跃退三丈罢斗,转头看去,便见着了那蓝衫蒙面怪客,他缓缓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冷冷盯着王元霸。那蓝衫怪客的怪剑和怪手均与娘你方才所说一般。笼罩着大厅的浓重杀气,也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我与哥哥俱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区处,却见王元霸颓然坐下,面色苍白,先喃喃道了一声“百年红泪现,必饮千人血。百年之期确已到了’。然后面色转为祥和,问那蓝衫怪客道:‘敢问阁下可否是毕道凡抑或上官灵二位前辈的后人?’那蓝衫怪客缓缓摇摇头。王元霸似是有些失望,又道:“敝庄上下十四口人,俱是身负武功之辈,但我王家近六十名家仆,倒无一人会武,老朽这便代他们与阁下请命如何?’蓝衫怪客点点头,王元霸又指着我与哥哥道:‘这两位少侠并非本庄中人,红泪剑与他们并无干系。’蓝衫客似是愣了一下,道:‘红泪剑?’王元霸黯然道:‘阁下身负红泪剑,天下更无一人能敌,阁下又何必消遣老朽。’但闻“哐啷”一声,王元霸已把手金刀折成两截,扔在她上,道:“既是天定如此,这也是劫数使然。阁下便请动手吧。’王元霸端坐不动,一副视死如归之状。他的十三个子侄可没他沉得住气,早有十三杯金刀一齐劈向蓝衫怪客。但见……但见红光一闪即没,蓝衫怪客依然右手握住剑柄,端立原地,他的身周,已多了十…十三具尸体,每具尸体均是被劈……劈成两截了。我和哥哥甚至连他如何拔剑出手也未看清,眼见一地的五脏血污,早吓得闭紧双目,更不敢多看一眼了。却又听‘吡’的一声,待我睁开眼来时,便见王元霸依然端坐着,只是没了首级,那蓝衫怪客将王元霸的首级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这才转向我道:‘令狐箫,你回去告诉你爹爹和你娘,叫他们不要来找我,他们也不是我对手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哥哥却道:‘哼!令狐大侠武功天下第一,你胡吹什么大气!’蓝衫怪客看了哥哥良久,才轻叹了一口气,道:‘华山派的施戴子和峨嵋派的晦光上人与令狐大侠相比,武功剑法都只略逊一筹,但他们连剑也未能拔出,便死在我剑下了。’哥哥骇然道:‘你说施盟主……’那蓝衫怪客点点头,黯然道:‘华山派一人,青城派自余信之下一百六十六人,峨嵋派九十四人,再加今夜王家的十四人,迄今我已杀了二百七十五人了。今夜我不想再杀人了,你们走吧。’言罢便欲离去,哥哥突然‘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当下便跟了出去。此时王家众家仆早跑得一个不剩,诺大一间厅里,只有十四具尸体和浓烈的血腥味,我只觉眼前一黑,人便昏迷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才转醒,懵懵懂懂地出了王家,眼前老浮现方才那惨烈情景,便即不停呕吐,倒在街头,浑身颤抖不已。幸得有人雇车将我送到杭州来,直在路上昏迷不醒近两个月,我才知是‘天河帮’的朋友,但因我着男装,他们又一直叫我令狐公子,我只好不说话。今日听‘天河帮’朋友说爹娘已到梅庄,女儿才请万大哥去单独请娘到这儿来。”
盈盈沉默良久,才说道:“你与哥哥拼斗之时,可曾发现他有何异状么?”
令狐琴道:“他戴着面具,对了,他与那蓝衫怪客说话时,话音似乎……似乎有些尖利。”
盈盈大骇:莫非箫儿又从何处偷偷习练了那《避邪剑谱》不成?!当下连忙道:“你哥哥的武功,是否比之在箫琴岛上时更为快速诡异而辛辣了许多?”
令狐琴道:“那倒没有,只是……只是他似乎使昔日爹爹教过我们几遍,据说是丹青生伯伯自创的‘泼墨披麻剑法’更顺手些。”
盈盈道:“你哥哥他在梅庄曾替二伯伯黑白子守灵四十九日,其间丹青生前辈将剑法传给了他,那也大有可能,咱们回梅庄一问便知。”
此时已是日头初升时分,一夜长谈,盈盈心中所存疑窦越来越多。当下便与女儿同回梅庄。
十、绝响
盈盈和令狐琴刚到梅庄门口,便见“五路神”施令威站在门口观望,一见盈盈母女,施令威便大喜道:“圣姑回来啦!……咦?!令狐贤侄,你怎的一去便不回……”后面的话,却被盈盈急忙以手势止住。盈盈指了指大门左侧一丛浓密的梅花,令狐琴只一愣,便钻进去躲了起来。
令狐冲等人一宿未眠,虽是品酒论书谈话,倒也入港,但秃笔翁丹青生却不免为盈盈担心,悄悄派施令威到门口观望。令狐冲知盈盈武功了得,机谋更是胜人许多,倒并不怎么担心。然盈盈一夜未归,心下也不由犯疑,便不阻拦施令威出门观风。
待令狐琴甫一在花丛中藏好身,丹青生、秃笔翁和令狐冲便跃将出来,丹青生高声道:“圣姑安然归来,那就……那就太好了!”令狐冲则是满面关切询问之色。盈盈只笑了笑,道:“咱们回屋去慢慢细谈如何?”
丹青生手捧酒杯,高声称是。当下一行人回入前厅,未等令狐冲等人发问,盈盈便把昨夜遇到令狐琴及令狐琴失踪后的诸般际遇细细讲了出来,末了道:“听琴儿讲,箫儿使二位前辈的武功剑法颇为娴熟,不知二位前辈……”丹青生哈哈大笑着打断盈盈的话,道:“替二哥守灵的那七七四十九日,令狐贤侄多半时候倒是与我那义女呆在一块,两情这个嘛,到有些相.……相悦,哈哈!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令狐冲夫妇对视一眼,俱是面有喜色。随即令狐冲心头一凛,道:“箫儿似乎认识那蓝衫怪客,并随他走了,莫非他竟敢助纣为虐,真的……”
秃笔翁和丹青生均不知红泪剑之事,此时见令狐冲面色凝重,心头大觉蹊跷。秃笔翁道:“以令狐费侄的侠肝义胆,准是去伺机刺杀那蓝衫蒙面煞星去了。”令狐冲夫妇均想若能如此,那便是喜从天降了,正不知该说什么,忽闻施令威来报,说衡山派掌门蒋十三郎前来拜会令狐大侠夫妇及各位前辈。
令狐冲大喜,当下一行人迎出庄去,见蒋十三郎此时虽面色沉重,却仍掩不住满面英武儒雅,心头俱暗暗赞佩。相互喧寒几句之后,众人又回入大厅。堪堪坐定,蒋十三郎便掏出一份书桌来,递给令狐冲道:“大师兄,你看这可是令狐琴贤侄的笔迹?”令狐冲接过信,只匆匆看了一眼,便递给盈盈。型盈也只看了一眼,便首肯道:“决计错不了,是箫儿的笔迹!”将信递还给蒋十三郎。
蒋十三郎大奇,道:“箫儿——?”
盈盈连忙道:“对啦,琴儿还躲在花丛里呢,我去唤她进来,冲哥你将个中原委告知蒋师弟。”
这边令狐冲将令狐箫兄妹长相酷似,令狐箫偷偷溜回中原,冒妹妹之名顽劣胡闻之事告知了蒋十三郎。蒋十三郎听罢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那自是因他不知丁若男冒令狐琴乱杀无辜之事了,心头只道不管是不是冒妹妹之名,胡乱杀武林中数十名三、四流角色总是不该。
那边盈盈奔到花丛旁,却不见了令狐琴踪影,连唤了几声,均无丝毫动静,不由得暗暗叫苦。
原来令狐琴见妈妈回去替自己分说了大半天,爹爹等人出来迎蒋十三郎时,仍不肯唤自己出去。当下心道:看来爹爹终是不肯原谅我了。心头气苦,便又溜出了梅庄。
盈盈正暗责自己疏忽大意时,门口忽然接二连三地传出惊咦之声,随即又有三、四个声音传来:“圣姑!是圣姑!”
盈盈举目一看,原来是嵩山派掌门汤英鹗、泰山派掌门建除道人,丐帮帮主黎麟、恒山派掌门仪清师太,还有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白衣汉子,臂上戴着黑纱,盈盈却是不识。
盈盈连忙道:“劳动各位大驾,愚夫妇如何敢当!衡山派的蒋师弟已先到一步了,请各位入庄一叙如何?”
当下众人俱是施礼应了,同入大厅。令狐冲见盈盈未带回令狐琴,却带了这许多拿门帮主来,虽略觉蹊跷,却也心头大喜,连忙与众人一一见过。众人见厅内并无冒令狐琴之名的令狐箫在座,均是微觉失望,但决不在面上表露出来,急忙施礼拜见令狐冲、蒋十三郎和秃笔翁丹青生两位前辈。
盈盈听得那白衣带孝汉子拜见令狐冲时,道:“晚辈穆道然参见大师伯。”心下大奇,未等令狐冲开口,便道:“大师伯?你是华山派的么?怎不见施师弟……”
蒋十三邮则心头大骇,更不顺及失礼,打断盈盈的话道:“穆师侄,你师父他莫非已……?”
穆道然忽然泪如泉涌,泣声道:“先师已于半年前在本派华山落雁峰遇难身亡了。”
众人俱是大骇,齐声道:“这怎么会?!”但只四个字出口,便又一齐怔征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