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机21
书名:红泪萧琴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9869字 发布时间:2024-08-07

当年任我行曾嘲笑丹青生的“泼墨披麻剑法”为“泼血拔指剑法”,令狐冲也曾轻易胜过他。但此时的丹青生,已不复是当年的丹青生了,当年令狐冲曾对他说到:你剑法便如你画法一般,凌厉固然凌厉,但却有些管不住自己,是以破绽必多。”丹青生苦心孤诣,这十数年来,一直在剑法笔法上克服一个“火”字。他此时的剑法,已尽去浮躁之气,适才他以一招“雨点皴”分攻谢子云、令狐箫二人,轻飘飘而不带人间烟火味,恰似闲云野鹤,怡然舒展,长剑挥起,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十余招下来,逼得令狐箫,谢子云捉襟见肘,步步涉险。
谢子云双剑挥舞,似是轻松如意地接下了丹青生大部分招式,而丹青生剑意,几乎全冲令狐箫而来。只因“独孤九剑”之要旨,便是攻敌方破绽,决不肯与人对招,令狐箫虽功力不足,所幸“天魔步法”诡异,趋虚迎空,在丹青生攻势缝隙中出入,抢制先机,使丹青生每一招,每一势,皆未能尽意。谢子云方能安然接下这未尽之招。
丹青生这路“泼墨披麻剑法”大部分招数都是从画法中化来。他十数年来练气有术,被令狐箫处处掣肘,若换在二十年前,怕早已急燥不耐。但此时他面含微笑,一有阻碍,即刻换招,并不求每招使完。
心境既如此,换势之间亦复如行云流水,春蚕吐丝,全无半点滞碍。
丹青生这般打法,最是对付令狐箫的良策。因为令狐箫功力不足,不能抓住换招间的微小破绽欺进反击。丹青生大为得意,游斗数十招之后,忽然剑法一变,手腕轻抖,剑尖幻出无数光圈,直朝令狐箫卷去。却见令狐箫微微一笑,不退反进,长剑伸出,从光圈左侧斜削过去,那正是丹青生此招破绽之所在。
丹青生“咦”的一声,光圈陡然一缩,跟着涨大,凭空又生出一个光圈。
“铛铛铛”三声,谢子云、令狐箫二人三柄长剑同时坠地。
丹青生右手剑柄连撞,封了谢子云三处大穴,左手轻舒,早拿住令狐箫琵琶大穴。
他这一剑震落令狐箫、谢子云兵刃,固然是精采绝伦,最后右手倒转剑柄封人穴道和左手使擒拿手法制人,几乎同时施为,的可算是惊世骇俗了。
丹青生面色古怪,双目凝视令弧箫,道:“小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令狐箫面色平静,道:“江湖后进,无名小卒。”
丹青生道:“你方才这一剑侧削,若是放在二十年前,老夫早已落败。你可知我最后这一剑,唤做什么名称?”
令狐箫道:“正要请教。”
丹青生道:“世间万物,真正的东西往往藏之极深。”
他仰面向天,似有无数感慨,”又道:“繁霜落尽,星月犹存,等你意识到时,已是太晚。我这一剑之意,便由此而来,老夫取了个俗名叫‘象外之象’。”
令狐箫由衷微笑赞道:“前辈风范,果然不同凡响。”
丹青生眼内又露出那种古怪之色,道:“小兄弟,你身法古怪,也还罢了。剑法中志向高远,眼光之精妙,更是老朽十数年来所仅见,若非你功力不足,老朽何堪能敌。更使老夫奇怪的是,你竟然使老朽想起昔年一个故人来,这——?”
令狐箫心内已知端倪,忖道:“当年我父亦是以这路‘独孤九剑’与你周旋,你焉得不眼熟?”
丹青生继续道:“小兄弟,你可愿将师门报出,或许与老夫大有渊源,也未可知。”
令狐箫道:“前辈,在下有难言苦衷,这些话留到事后再说,如何?”
丹青生微微一笑道:“现在还未到事后吗?”
他食中二指一紧,封住令狐箫“期门”穴,负手而立。令狐箫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细微语音道:“当然还未到。”
丹青生往前一凑身子,问道:“小兄弟,你说什么?”
令狐箫忽地咧嘴一笑。
丹青生正怔愕间,令狐箫猝然发难。
他右手一伸,指叩掌击,眨眼间打遍丹青生左边身子十二处大穴。
他左手又是一翻,轻轻拍向丹青生肋下。
丹青生万万没有料到令狐箫期门重穴被制,仍能出手,仓猝之下,大叫一声,面上一青一红,真气流转,已硬冲开六处被封穴道。但令狐箫又是一掌,轻轻拍向丹青生右肋之下。
他这一拍含劲蓄力,着体乍吐,并不伤人,只是使人一时脱力。
丹青生又是一声大叫,一个人便如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向后退出四五步,仍站不稳脚步。
令狐箫心口怦怦发跳,暗自骇然,心道:“这丹青生前辈好精深的内力!”
他对丹青生实是忌惮之极,双手不停,如琵琶轮指一般,自丹青生任督两脉一路点将下来,直到“中极”这才松了口气。
丹青生须髯俱张,喝道:“好小子,你待怎地?!”
令狐箫走到谢子云身前,伸手解了谢子云被封住穴道,回首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此举,实出于万不得已,前辈事后便知。”
谢子云穴位一解,便不多言,身形如风一旋而进,一指点向丹青生。
令狐箫大惊道:“谢大哥…….”
丹青生更是眦目欲裂,叫道:“好贼……”
声音嘎然而止,原来谢子云这一指点的是他的哑穴。令狐箫松了一口气,又疑惑不解地道:“谢大哥此举
.……?”
谢子云道:“后面还有一位秃笔翁。若是大声叫喊起来,使秃笔翁有了警觉,于我们行事大为不便。
令狐箫恍然道:“谢大哥思虑慎密,这一节,小弟倒是忽略了。”
谢子云道:“为今之计,你我二人当尽快到琴心院去,最好是避开秃笔翁,悄悄取走黑木令,以免……”
他话犹未完,便听一个声音道:“黑木令,嘿嘿,这两天见鬼了。”
谢子云、令狐箫骇然向门口望去,只见门帘掀开,已有两人缓步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矮矮胖胖,头顶秃油光滑亮,右手提着一支大笔,衣衫上尽是墨迹。
另一人却是个绝代丽色的少女。
这两人走进门来,谢子云也还罢了,他知道当先那老者乃是梅庄三庄主秃笔翁,只是心下暗自惊异,何以这二人来到门口,自己竟未有丝毫觉察。
令狐箫却似中了邪一般,直愣愣地望着秃笔翁身边少女,他脸上蒙了面具,看不清脸上神色,但看他嘴唇半张,显得是惊诧之极,差点便要叫出声来。
那少女身着鹅黄色窄袖裙衣,双髻高挽,黛眉如画,目光如秋水而盈盈流转。她见一面色白里透青的人直愣愣地望着自己,面上不由一红,轻蔑地“哼”了一声,将头转了开去。
谢子云宏声问道:“来者可是宝庄三庄主秃笔翁老前辈么?”
秃笔翁面色平和,道:“正是老朽。”
谢子云道:“在下……”
秃笔翁摇手打断他的话,道:“你不用多说,老朽已知你二人来意。嘿,这真是见鬼了。一日之中,竟有数起人登门
夺令,不知你们怎的知道黑木令是在敝庄?”
谢子云一惊,道:“数起登门夺令者?不知是些什么人?”
秃笔翁道:“他们俱已蒙面,谁分辨得出来。便是尊驾二人,怕也非本来面目罢。”
他目光锐利,竟一眼看出令狐箫、谢子云二人戴了面具。
谢子云暗自惊佩,道:“前辈法眼如炬,在下二人有难言苦衷,不得已而为之。”
秃笔翁道:“老朽想不通的一点是,这黑木令乃我教圣物,外人拿去却无半点用处,为何数起人前来,软乞有之,硬抢有之,这可叫人大惑不解。”
谢子云沉吟道:“这……”
秃笔翁又问道:“你二人来求黑木令,又有何用途?”
谢子云道:“晚辈实有难言苦衷,但请前辈放心,晚辈取这黑木令决无半点恶意,前辈事后便知。”
秃笔翁身后那绝色少女“哼”的一声,插口道:“你们没有恶意,为何一上来便大打出手,还点了我义父和施老伯的穴道?”
她这一开口,声音固是如黄莺啼谷,婉喉悦耳。令狐箫听来却如霹雳乍响,心中更是暗信不疑:是了,是了,这是丁兄。
原来这绝色少女竟然是丁若男。
令狐箫此时心下方才恍然,为何丁若男说话脆亮,为何丁若男脾气古怪,为何丁若男对我从“天香楼”出来大是愤怒,为何自己挨了丁若男一记耳光,非但不以为辱,反而心中隐隐约约有甜意。原来,原来这位“丁兄”竟是位女子。
令狐箫一念及此,心中一热,面上不由一红,抬眼偷偷向丁若男看去。只见她此时面凝寒霜,眼含恼怒,更是别有一番风韵,端的是喜也宜,嗔也宜,怒亦宜,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顺眼,一时间,令狐箫仿佛已痴了。
只听谢子云涩然笑道:“这……姑娘真是语利如刃。在下二人进得庄来,明言相求,无奈四庄主及施大侠不予谅解,遂只有……在下二人决不敢丝毫得罪四庄主及施大侠,一俟事了,即当即为他们解开禁制,再谢罪赔礼。”
丁若男娇声比道:“赔礼谢罪倒不必,你现在解开我义父和施老伯的穴道。”
谢子云一时语塞,道:“这…这.…”
丁若男喝道:“什么这这那那的,让开!”
她嘴上说话,脚下可不闲着,莲步轻移,向丹青生飘忽过去。
谢子云此时焉能让她解开丹青生和施令威被封穴道。
他知道丹青生及施令威都是性烈如火之人,一旦穴道得解,那又是一场恶战,自己和令狐箫,一个秃笔翁只怕都对付不了,何况再加上丹青生和施令威。
谢子云脚下一个横移,已拦在丁若男身前,举手道:“姑娘且慢。”
丁若男瞪大一双美目,茫然不解地道:“怎么了?”谢子云给她这么似天真又似装佯的一句问话,一时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丁若男微微一皱黛眉,道:“你既然无事,就请让开。”
伸手一推谢子云。
她十指纤纤,如春葱一般,这一推之势,看似娇弱无力,便如伸手拾花一般。
谢子云一大把年纪,所历之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过,但此时,也觉目为之一眩。他深吸一口气,伸手虚拉,道:“姑娘,请听老……”
但他话犹未完,人已受制。
丁若男手腕曼妙之极的一翻,纤纤手指已搭上了谢子云腕脉。
她刚才伸手似是娇弱无力,此时一翻之下,十根手指便如铁铗一般,已将谢子云腕脉扣住。
谢子云阅历丰富,经验老到,不想今日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中。但他终究是老江湖,一觉不对,真力突发,一条手臂立时变得如精铁所铸。
他这一手本是腕脉被扣的回救妙着,不料又错了。
丁若男轻笑一声,回手轻轻一带。
谢子云已运力于臂,下盘不稳,被丁若男一带,哪里还立得住脚,一个身子被扯得飞了起来,直掼出去。
丁若男轻轻一撇嘴角,浑若无事一般。
谢子云人在空中,收腹躬腰,连翻了七八个筋头,方才平衡下身躯,稳稳落在地上。但他此时已来不及回身阻拉丁若男;不由大急,叫道:“令狐兄弟,拉住她。”
令狐箫闻声不及思索,脚下一挫,已拦在丁若男身前。丁若男听得谢子云叫“令狐兄弟”身躯一震,美目流波,深深地投注在令狐箫面上。
令狐箫虽然戴着人皮面具,但亦面上大红,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丁若男轻哼一声道:“凭你也配姓令狐,没的污了这个姓名,让开。”
她故技重施,又是伸手一推。
既有前车之鉴,令狐箫焉敢让他推上,微一侧身,骈指点向丁若男腕脉。
丁若男并不缩手,手腕微微一沉,五指反拿令狐箫腕穴。
令狐箫一缩再伸,骈指点向丁若男小臂“曲池”穴。他随父母练武,于掌法、指法,殊不热心。最精通的还是剑法。此时他以指代剑,使来得心应手。
丁若男手势更为奇特。她五指半屈,成兰花状,有如缠腕蛛网一般,绵绵不绝,环练于令狐箫的腕脉左右,随令狐箫的指势转动。
谢子云见闻极是广博,此时一瞥之下,已知这是武林有名的兰花拂穴手,忖道:兰花拂穴手失传已久,不知这女子从何处学来?
秃笔翁全神贯注,观看着场中争斗。他对令狐箫指法似是颇为在意,面上神色一动再动。
令狐箫脚下不动,左手负于身后,右手骈指,或刺或点,一伸一缩,转眼间,已挡开了丁若男十七八招。他也不乘势反击,只求拉住对方。
丁若男连攻十数招,仍未见效,心头不禁大是烦燥。攻得数招,忽然凌空一个翻身,后退八尺,自腰间抽出一柄剑来,指着令狐箫道:“小子,拔剑!”
令狐箫见她后退,心头方觉一喜,忽听她要自己拔剑,不由暗暗叫苦,忖道:“姑奶奶,我怎敢拔剑,这柄剑你昨夜已见过了,一拔出来,岂不是泄露身份。”当下也不敢开口,生怕丁若男听出自己口音。他摇摇头,又伸伸自己的手,意即自己便凭空手接招。
丁若男大怒,叱道:“好贼子,竟敢如此托大,看招!”
飞跃而起,衣袂飘动中,一剑刺向令狐箫。、令狐箫脚下一滑,已自闪开。
丁若男长剑圈转,“嗤”的一声轻响,自左而右急掠过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令狐箫手中无剑,只得滑开数尺避开这招。
丁若男这两剑如闪电横空,若非仗着“天魔步法”令狐箫身上此刻只怕早被透穿两个窟窿了。谢子云大叫道:“令狐兄弟,快拔剑。”
令狐箫此时是有苦难言,只有游走闪避。丁若男将剑法施展开来,霎时之间,满室都是剑光,霍霍逼人。
“天魔步法”端的精妙无匹。但见令狐箫足下生风,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又似笨拙之极,东跨一步,西移数尺,但都恰到好处,妙至毫巅的避开丁若男凌厉攻势。
非但如此,丁若男被他三转两转,竟然有头晕目眩之感,不由大惊,心道:这是什么步法?本来自己这路剑法,宗旨即是扰人耳目,现在反被这小子弄得头晕目眩,这……这是什么道理?
丁若男哪里知道,这正是“天魔步法”的绝妙之处。
“天魔步法”为日月教前贤所创,这路步法施展开来,身形飘忽诡异,端的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直若鬼魅一般。
秃笔翁在一旁看得老眼中异彩闪现,面上神色激动,忽然大喝道:“住手。”
这一声大喝如霹雳爆响,令人震耳欲聋。
令狐箫、丁若男被震得同时一呆,一齐停住手脚。
丁若男转头嚷道:“三伯伯,你把人家耳朵都震聋啦。秃笔翁却不理会他,双目紧盯着令狐箫,问道:“这位小友,你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令狐箭摇摇头,并不开口。
秃笔翁面色一祝,道:“小友,莫非不屑与老朽一谈?”
令狐箫又摇了摇头。
谢子云在一边看得纳闷之极,问道:“令狐兄弟,怎么了?”
令狐箫对谢子云摇摇头,又摇摇手。他此时尴尬至极,生怕一开口,便给丁若男认了出来。
谢子云看他摇头又摆手,更是奇怪,伸手欲待去摸令狐箫额头,道:“你.……没事罢?”
令狐箫侧头避开,又摇了摇头。
丁若男在一旁看得大为有趣,娇声道:“喂,小子,你怎么不说话?”她眼光一转,又道,“莫非你是个哑巴,又或者是个大舌头,生怕出丑?”
这话才一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令狐箫心头亦是暗暗发笑,一时间有了主意,舌头一卷。装出一副大舌头的腔调道:“是,我,大舌头。”
他一言方出,谢子云已是惊诧出声:“咦,令狐兄第......”
令狐箫暗中一扣他的衣袖,止住了谢子云的后半截话。丁若男一听令狐箫果真是大舌头,倒笑不出来了,征征地看着令狐箫。
令狐箫又大着舌头道:“本来我舌头不大,可是一见似姑娘这般美……美若天仙,舌头立时便大了。”
丁若男满脸绯红,娇叱道:“好贼子,还敢胡说。”她此时于十分薄怒中,侧有三分娇嗔。
秃笔翁道:“小朋友,你这舌头大还是不大,老夫倒不知道,但你适才所使步法,却是我日月教前任教主的绝技“天魔步法”你由何学得?你到底是什么人?”
秃笔翁“天魔步法”这几字甫一出口,令狐箫已知要糟。果然,丁若男“咦”了一声,一双美目直愣愣盯住令狐箫。
令狐箫佯作无事道:“什么“天魔步法’在下不知道。这路步法乃是在下家传,叫……叫‘迷仙步'。”
他情急生智,替“天魔步”起了个小名。
丁若男又“噢”了一声。她此时已听出令狐箫口音,当下急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令狐箫连忙又卷着舌头道:“在下么,有个小名,说出来只怕有辱姑娘请听。”
丁若男道:“疯话,快说!”
令狐箫道:“三狗。”
丁若男怔了一怔,“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谢子云在一旁啼笑皆非,心道:“这令狐兄弟今天怎么了?”
他不知道令狐箫与丁若男之间的事,令狐箫此时如此言行举止,谢子云自是大觉蹊跷了。
丁若男一笑之后忽觉不对,又使劲扳起脸道:“喂,你知不知道令狐琴?”
令狐箫茫然道:“令狐琴?有一种木料植物叫“令狐’,可用来做琴么,小的倒没听说过。”
丁若男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竟为之语塞。
秃笔翁听得一再提起“令狐”二字,面上神色一动。他缓步上前,一提手中大笔道:“小朋友,你可拔剑,先接我几招。”
.令狐箫不敢拔自己的佩剑,但又怎敢用空手接招,心念电转,低声对谢子云道:“谢大哥,请借剑一用。”·谢子云方自怔愕间,令狐箫不容分说,手腕翻处,已将谢子云长剑接了过来。
秃笔翁深深地看了令狐箫一眼,也不多言,大笔一挥,冲令狐箫当胸划过。
.令狐箫长剑平平刺出,正是这一笔的必救之处。
秃笔翁“咦”了一声,大笔缓去急回,横里一挡,忽又一挺,似直似曲,横划令狐箫胸腹。
令狐箫微微侧身,剑峰向上反挑而出,这一着部位妙到毫巅,秃笔翁如若将招式使完,手腕非先被穿透了不可。
秃笔翁又“咦”了一声,笔锋下沉,搭上剑身。
笔剑相触,毫无半点声息。
令狐箫只觉笔上一股大力涌来,一个人被弹得往后平飞出去。
秃笔翁却并不追赶,似有些神情激动,待令狐箫稳下身躯才道:“小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适才丹青生也问过,他二人当年都与令狐冲交过手,虽然时隔二十余年,但对“独孤九剑”那天下独一无二的“以无招胜有招”,仍然记忆犹新。
不过适才令狐萧用的也并非完全是“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精微奥妙,讲求以简御繁制敌先机,绝少与人比拼内力。令狐箫不得已与秃笔翁兵刃相触,实是由于他尚未尽得“独孤九剑”精旨之故,若非他身具鬼神难测的“天魔步”法,秃笔翁又无加害之心,此刻怕早已落败多时。
令狐箫受秃笔翁大力一振,气血尤自翻腾,听得秃笔翁发问,答道:“无名小卒,江湖后进,不劳前辈动问。”
他急斗之下,开口说话,已忘了装大舌头,话音才落;便听丁若男大叫一声:“好啊!令狐琴,你小子倒会装蒜!”
令狐箫忽然醒悟,连忙变嗓道:“在下令狐二狗,可不是什么令狐琴。”丁若男“哼”了一声,身形跃起,衣袂飘风,一双雪白柔夷直取令狐箫。
令狐箫未料到她说打便打,不及思索,剑锋颤动,如虚似幻直刺了出去。
这一剑之意乃是挡住丁若男,不让她近身。却不料丁若男宛似没看见这三尺青锋一般,直冲了过来。
令狐箫大惊之下,长剑硬生生向外一撇,总算他本是虚招而未尽全力,但饶是如此,人也被自己这一撇带得向一侧踉跄了几步。
丁若男得理不让人,使出兰花佛穴手,招招逼近。令狐箫早已是手忙脚乱,好在他自恃全身经穴移位,也不惧丁若男来拿穴。
丁若男五指沾体,却不拿穴,一滑而下,抓住了令狐箫腰间佩剑剑柄。
原来丁若男的一抓之意,竟然意不在于此。但问“呛”然声响中,已将剑拔了出来。
只见这剑身细长,剑刃极薄,不是令狐箫以龙舌剑从余信那儿换来的那柄剑又是什么。
令狐箫身子背向丁若男,仿佛僵了一般,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
却见丁若男手执长剑,亦似痴了。青色剑光映照下,丁若男容颜如玉,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一双大眼睛已渐渐蒙上了一层迷雾。
令狐箫尴尬万分,嗫嚅道:“丁……丁兄,我……我……”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丁若男藻泪光盈盈,喃喃道:“令狐……琴,你为何——?”
令狐箫心中没来由地一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道:“丁兄,原来……原来,你是……?”.
这顾左右而言他,先发制人的功夫已非单是“独孤九剑”精奥,更兼有“摄魂大九式”的妙处了。
无奈丁若男小姐不吃这一套。
她突然提剑没头没脑地朝令狐箫乱刺乱劈。
情急之下,丁若男使剑时毫无章法,若是在平时,令狐箫一伸手指,便能夺下剑来,但此时令狐箫莫说还手,连躲也不敢躲得太远,生怕惹了丁若男生气,嘴里不停地叫道:“丁兄、丁兄、丁兄。”
丁若男十几剑下来,突然将剑一丢,双手捂面。背转身子,竟然哭出声来。
这时候,厅上形情实是有趣得很。
谢子云固然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点了穴的丹青生及施令威如坠云里雾中,眼中一片茫然。
只有秃笔翁捻须微笑,老怀大开,似是对此事早已了然于胸。
令狐箫双手互搓,转到丁若男面前,低声道:“丁兄…
丁兄…,你听我说……”
丁若男哽泣道:“不听……不听…,令狐琴,你……你好狠……”
令狐箫柔声道:“丁兄,取黑木令一事,我有难言苦衷,对梅庄上下决无丝毫恶意…”
丁若男泣道:“还说没有恶意,我义父和施老伯.…”
·话犹未完,令狐箫早绕着丹青生,“施令威转了一圈,挥手解了二人被制穴位。
令狐箫此时只想讨丁若男高兴,至于解开两人穴道有何后果,他是想也不想。
所幸丹青生、施令威虽然脾气暴燥,但也算明白事理,穴道得解后竟一言不发地立起身来,看看令狐箫,又看看丁若男;并未暴起发难。
令狐箫又转回丁若男面前,说道:“丁兄,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丁若男泣声已止,瞪了令狐箫一眼道:“什么满意不满意,本来就不该这般欺人上门!”
她目光及处,又见令狐箫那张白里透青似是睡眠不足一般的脸,薄嗔道:“你脸上戴着什么劳什子,还不摘掉?”
令狐箫沉吟不答,他心中为难之极!不摘面具吧,丁若男势必不依,摘了面具吧,谢大哥本意,这……
丁若男见令狐箫沉吟不决,“哼”的一声道:“令狐琴,到现在你还想瞒谁。”
令狐箫想想也是,现在是想瞒也瞒不了,只要谢大哥不露身份,便不算违背了鲍教主临终之遗训。
他一咬牙,摘下面具,忙向秃笔翁、丹青生、施令威施礼道:“晚辈令狐琴见过三位前辈。”
他这一露真面具,丁若男、谢子云到还罢了。秃笔翁、丹青生、施令威三人俱是惊呼而出;“令狐冲!”
令狐箫恭声道;“多谢三位前辈还记挂着家父,晚辈代家父谢过了。”
言罢又是一揖到地。丹青生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原来是我那令狐兄弟的儿子,老夫栽得不冤,栽得不冤。”
.他神情激动,一部大胡子亦抖动不已。
令狐箫惶然道:“晚辈取巧,冒犯前辈,还望恕罪。”
丹青生瞪大眼睛,说道:“什么取巧不取巧,武功一道,本就是斗智不斗力。大丈夫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你何必妄自菲薄。”
令狐箫心内暗自佩服这丹青生胸襟开阔,豪气逼人,肃然道:“是。晚辈受教了。”
丹青生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我令狐兄弟的好儿子。
对了,我那令狐兄第一向可好?圣姑呢??
令狐箫道:“托前辈的福,家父母身体康健,一如往昔。”
施令威道:“令狐大侠和圣姑也到杭州了么?”
令狐箫道:“家父纳福箫琴岛,尚未到中原来。”
了若男奇道:“令狐琴,原来你是令狐大侠之子,我可
.…我可从来不知道啊!”
令狐箫笑道:“丁兄,你可也从来没问起过我啊。”
秃笔翁走上一步,拉住令狐箫的手,感慨道:“想当年令狐兄弟与圣姑在此拜堂成亲,仿佛犹在眼前,而今他的儿子也这样大了,真是潮去潮来,又换新人,我们老了,老朽了。”
他乍见故人之子,心情激荡,竟兴暮秋之叹。
令狐箫恭声道:“前辈龙精虎猛,何来老朽二字,适才大笔纵横:劲沉势雄,天下又有几人能臻此境!”
.秃笔翁似叹实言道:“不中用,不中用:贤侄,你轻描淡写,几剑下来,弄得我老头子狼狈百出,还说什么龙精虎猛。”
令狐箫肃然道:“前辈说哪里话来。方才前辈大笔作书,一个“永’字酣畅淋漓,侧、勒、努、趯、策、掠、啄、磔、八划招招进逼,若非前辈留情,早多了八条伤痕了。”
秃笔翁喜道:“你也懂书?”
令狐箫谦道:“晚辈怎敢说懂,只是从小喜爱,从家母那儿学得一鳞半爪罢了。”
秃笔翁大喜道:“圣姑教出来的,决对差不到哪里。咱伯侄定要好好亲近亲近。”
令狐箫道:“自当恭聆前辈教益。”
秃笔翁急摇双手道:“哪里话,哪里话,响伯侄互相切磋丁若男嚷道:“三伯伯,你们还有完没完,怎不坐下来说。”
秃笔翁以手拍额,恍然道:“对对,你看你三伯伯都老期涂了。请,请。”
他肃手请令狐箫及谢子云入座,又命人重新换过茶盏。丹青生也在一旁坐下,丁若男则倚在丹青生的椅扶手旁。
秃笔翁举盏向令狐箫、谢子云虚让一让,道:“令狐贤侄,可否介绍一下你这位期友。”
令狐箫心中最为难的便是这件事,一听秃笔翁所言,不由眼光望向谢子云。..
谢子云一直未曾开口,情势突变,竟成观在这等局面,实是急始料之所未及。不过,好在自己未露身份,亦算不违鲍教主遗训。现在听秃笔翁问自己姓名,略一思忖,已打定主意,道:“不敢有劳前辈挂问,晚辈姓谢,单名一个曰字。”他将“子云”二字变成“曰”,语义相同,既不泄露身份,同时亦不算对前辈不敬,短短时间真难为难为想得出这个面面俱到的“曰”字来。
令狐萧不由暗暗佩服。
丹青生长眉轩动,喃喃道:“谢曰……没听说过。”
谢子云道:“无名小卒,前辈自是不会熟悉。”
秃笔翁笑道:“哪里,是我兄弟孤陋寡闻,太老朽。 ”
丁若男道:“你们都这么客气,要客气到几时才算完。要说就说,要打就打,何来这许多虚礼。”
丹青生笑骂道:“好个刁钻丫头,看以后你怎么找婆家嫁出去,哈哈!”
丁若男大羞,双拳捶着丹青生道:“义父,看你胡说,我……我……,一辈子不……不……”
一道幽幽眼波,似有意又似无意,却向令狐箫瞥来,双目相接,忽又忙生生地躲开,两片酡红飞上面颊。
令狐箫突然觉得似已醉了。
秃笔翁道:“令狐贤侄,你说你们这一次是为黑木令而来?”
令狐箫道:“正是。”
秃笔翁忙到:“这真是怪事,连上你们,已经有四起人来取黑木令了。”
谢子云连忙道:“前三起是些什么人?”
丹青生接口道:“都是蒙面而来,不过,他们对黑木令放置之处,似是不大清楚,瞎摸乱闯,第一次那人撞上老施,接手不及数招,就仓皇而遁,第二次那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被我留下了两个指头来。”谢子云喜忧参半,一时竟无以言对。
秃笔翁察颜观色,问道:“莫非谢老弟已知他们来路?”
谢子云摇手道:“没有。在下不过一时走神罢了。”
秃笔翁也不追问,又道:“老朽有一言请教,你二人来取黑木令,有何用场?”
谢子云与令狐箫面面相觑。令狐箫道:“前辈,小侄等实是有难言之隐,但可以保证一点,我们取黑木令为的是光大日月教,决非出于私欲。”
秃笔翁沉吟道:“这黑木令存放敝庄已有三年。本来以贤侄的人品武功,老伯当无不信之理?便将黑木令交与你们也无不可。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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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泪萧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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