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机18
书名:红泪萧琴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430字 发布时间:2024-08-06

令狐箫大喜,道得一声“何兄!”顿时精神大振,仗剑直刺高克新。
邓八公不知来者何人,大骇之下,一个懒驴打滚,极其狼狈地避开那人一扑之势,立起身来,喝道:“何方鼠辈,竟敢偷袭暗算你家爷爷!”
那人淡淡地道:“鼠辈么,便是那种偷偷摸摸,以众凌寡,见不得人之辈,大爷我天生一副坏脾气,遇这种事总要伸手……”
此时高克新正被令狐箫逼的手慌脚乱,一步步退至离白衣人不足三丈开外的地方,那白衣人边淡淡地与邓八公说话,忽然间倒弹屿去,反手一剑,早透穿高克新左胸,随即又跃回原处,接着将未说完的话继续下去:“——管上一管。”
直到他将最后四字道出,高克新才惨呼一声,砰然倒地。
场中诸人,除白衣人自己外,人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邓八公张大了嘴,惊骇的作声不得。却听那白衣人转身对令狐箫拱手道:“令狐兄,别来无恙乎?”
令狐箫奇道:“何兄怎知我姓——?”
白衣人道:“昔年令尊令狐大侠仗剑锄魔,威振中原。
当真是龙门虎子,令狐兄甫入中原,便一举夺得龙舌剑,并杀了嵩山派名宿九曲剑钟镇,‘令狐琴’三字,此时已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了,我何入云再孤陋寡闻,也该知道兄台尊姓大名了。”
邓八公颤声道:“你……你是昆仑派何入云?”
何入云笑道:“你既知我何入云是昆仑派的,想必不会是武林中无名之辈,怎的要蒙起面来干这般下流勾当?”
邓八公为之语塞。一个令狐箫他已大觉头疼,再加上一个何入云,他一人又怎是敌手。且今夜之事,他和师弟高克新的确干的殊不光明正大,不好搬出嵩山派与自己的名头来叫何入云少管闲事。更何况何入云已杀了高克新,若他邓八公亮明身份,何入云为使昆仑嵩山两派“不结仇怨”,定会杀了他灭口,那却是在所难免之事。
何入云又道:“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定然不是善良之辈,令狐兄,咱们把他宰了,看看是何方强盗竟如此大胆,拦路打劫竟弄到你的头上来了。哈哈!”
邓八公面色顿即惨白。
令狐箫连忙道:“何兄,得饶人处且饶人,既杀了他们一人,也就算了,反正……反正兄弟身上也没什么财宝,他们也没……没劫到什么”。
何入云道:“怪哉怪哉,他们不是要抢劫你身上的龙舌剑,还想要你的命么?你怎的反倒替这老贼说起情来了?”
令狐箫道:“何兄有所不知,月前我已将龙舌剑送给了义兄余大哥,大约这两个……两个强盗也是不知此事。”
何入云奇道:“义兄:余大哥?莫非是——?”
令狐箫连忙道:“余大哥单名一个‘信’字,是青城派的。”
何入云大惑不解地盯着令狐箫,喃喃道:“我知道他是青城派掌门,是余沧海第三个小老婆的儿子,只是……”
令狐箫听他语气中对余信甚是不敬,心下略有丝不快,便转头向邓八公,道:“邓…….你……你带了同伴的尸首回去吧,往后行事,还望前辈……还望三思而后行。”
邓八公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令狐箫,又看看何入云。
何入云突然暴喝道:“令狐公子仁心宅厚,叫你滚你便给我快滚,再在大爷面前碍眼,当心大爷剥你的皮!”邓八公强忍怒气,怨毒地瞪了令狐箫何入云两眼,抱起高克新尸首,缓缓离去。
令狐箫不知何入云突然发那么大的火,当下道:“何兄援手救命之德,令狐…….琴实是感激不敬。”
何入云道:“这种无聊的话,以后休要再提,我何入云是个直筒子脾气之人,从不喜玩虚的那一套。当日在比剑台上与你比划时,我还以为令狐兄豪荡坦诚,倒是个可交之人,没想到仅过两月,令狐兄竟……唉!”
令狐箫愕然道:“何兄何出此言?莫非在下不该饶了...…?”
何入云急忙道:“放走一个邓八公,那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何入云从不怕多事。”
令狐箫奇道:“何兄知道他们是嵩山派的?”
何入云道:“什么‘神鞭’什么‘锦毛狮’,名字倒威风得紧,其实他妈的狗屁,身为名门弟子,行事却比强盗还不如。你们尚未开始打斗,我便早在林中了。”
令狐箫道:“既如此,往后昆仑派与嵩山派之间……嗯,在下这个错犯得可就大了。”
何入云高声道:“什么错不错的,放了就是放了,邓八公要是有种,尽管冲着我何入云来便是,与两派之间可拉不上关系。嵩山派前辈名宿中,钟镇、邓八公、高克新三人最是交好,又都是心胸狭窄之辈,总不服汤英鹗做掌门,其实汤掌门人明断事理,比他三人强了何止百倍。纵然邓八公回去胡说八道,汤掌门人也决不会轻率的就找上我昆仑派门上去,定然先来与咱们问个是非曲直,咱们若把诸般细节详尽吐露,于嵩山派名誉……哈哈,邓八公若是聪明,便该知道要为钟镇报仇,就单独找你,要为高克新报仇,便该自己来找我何入云。”
令狐箫喜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本该如此!”
何入云哈哈大笑道:“说了这半天,只有这句话才象是令狐琴说的。”
令狐箫不禁哑然:明明是我令狐箫说的,怎么倒象是“小邪貂”说的了,没想到“小邪貂”尚未离岛,便在中原捡了个大便宜。
却听何入云又道:“偏偏邓八公高克新不愿做男子汉大丈夫,却做了搬弄是非的小人,你误杀钟镇,他们便胡说八道一番,使得五岳剑派近日要在杭州会盟,商议对付你令狐琴之策。”
令狐箫奇道:“他们怎知我要去杭州?”
何入云道:“俗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更何况西湖孤山梅庄是你的家,你甫入中原,怎能不到杭州?哈哈。”
令狐箫道:“这倒也说的是。本来我此番来到中原,并未打算先到何处,既然五岳剑派在杭州等着,我却非昼夜兼程赶去不可了!”
何入云大笑道:“好!若是有缘,咱们在杭州相见。”
令狐箫道:“何兄之意是——?”
何入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令狐兄,咱们就此别过。”
未等令狐箫答礼,何入云早没入夜色之中,只远远传过一句话来:“明枪易躲,暗剑难防,还忘令狐兄多多保重......”
令狐箫摇头苦笑,暗道何入云直来直去;一向是有话说清当面,怎的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来,却是令人难以索解。
待令狐箫离去之后,旁边五丈开外的一树梢上飘然落下一人,但见这人身高七尺有余,年约三十,一袭青衫,面目英俊儒雅,却又透出一股掩不住的刚毅之色。他朝令狐箫离去的方向点点头,微微一笑,折转身朝方才邓八公走的方向飘然而逝,恰似翩翩惊鸿。
令狐箫奔出二干里地,仍是一无集镇客栈,知已错过宿头,当下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大丈夫地为毯,天作被,又算得了什么。”寻了一避风土丘,和衣而卧。
睡至子夜时分,忽闻十丈开外传来轻微的人语声,令狐箫屏声静气,细听来路。便闻一人道:“咱们千方百计弄到手的东西,却被这小贼劈手抢了去,真是气煞人也”另一人道:“三弟休要气馁,今夜有道长出手相助,那小贼纵有十颗脑袋,也一样摘了下来。”略微静了一会儿,又有第三人沉声道:“那小贼到底是什么武功家数?”前面发话的两人“这个那个”地吱唔了一阵,终无下文。第三人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两次与人家动手,却连对方武功来路都弄不清,当真可算无能之极!”当先发话的那人道:“那是那是,否则何劳小的们请道长出手呢!”“你们可拿准了,那四本玩意儿当真是无价之宝么?”“请道长放心,绝对错不了,是严公公从宫内冒着身家性命危险弄出来的。”“既然如此机密之事,又怎会让他小贼给踩了盘子?”“都怪兄弟们不小心,拿去找一老腐儒考证后,未杀了那老贼灭口”。“那小贼是从老腐儒那儿得知风声的?”“定然如此”。“何以见得?”“那小贼得知消息后,给了那老腐儒一大笔金银,叫他远走高飞,埋名隐姓的去安度余年”。“这你又从何得知?”“因为兄弟无巧不巧,十日之前路经金陵时,在一条静避小巷里恰巧遇上那疯儒。”“疯儒?”“他整天只会说一句话:‘真迹!真迹!是唐初赵韩冯和诸葛四家真迹!’兄弟一怒之下,一剑便将他杀了”良久无语。
令狐箫略作思忖,已然心头雪亮,那“疯儒”所说的真迹,定是昔日唐太宗李世民令赵模、韩道改、冯承素和诸葛贞四大书家临摹王右军《兰亭集序》的真迹了。后王右军原本随太宗入葬,这四本《兰亭》便成了珍品,历来收藏宫中,这些人能从宫中将它一古脑儿弄出,倒也算得有本事了。却不知那个从他们手中劈手夺去之“小贼”,又是怎生模样。随即又暗道:昔日听爹娘说中原江湖原本风波险恶,终日恩怨仇杀不断,此番回中原仅二月余,便遇到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倒真算风波迭起了,不过“险恶”二字,只怕有些言过其实。
思忖良久,那边终是毫无动静,令狐箫深觉蹊跷,悄悄将头冒出土丘,朝先前发声之处望去,淡淡的月光下,但见三人并排盘膝而坐,左边一人虬髯阔嘴,长发披肩,坐着也有四尺高矮,腰间斜挂一柄大弯刀,端的威风得紧,只可惜生了一双鼠眼,才略添了几分滑稽。右边一人背负双钩,头戴英雄巾,八字须,吊梢眉,活似长了四条眉毛,若非武人打扮,倒颇象皇宫内的大人物。此时这二人正瞪目结舌地看着坐在他们中间的一名老道,是以未发现令狐箫。
甚至连令狐箫,一时也忘了如此偷看不但大为不妥,而且将有性命之忧。
但见那老道年约五十,中等身材,银发束冠,双眉微白,一副仙风道骨之貌。此时正自运功,头上竟有一团直径达一尺有余的氤氲白雾盘旋。
令狐箫心头一惊:这老道不知是何门何派,内力竟如此了得,只怕犹在九曲剑钟镇之上,我令狐箫反正是硬接他不下的,不知那“小贼”却又如何。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管为妙。当下缩回头,却听那边有人长呼一口气,马上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道:“道长好深湛的内力!”另一个道:“道长武功精进如斯,那小贼如何是道长之敌!”自然是左右二人衷心叹服了,那老道功行圆满,一时却未吭声。
令狐箫心道:这老道内力深湛,腰佩长剑,剑法也定然高强。莫非是昔日爹爹常提起的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转念又觉不对,冲虚道长在十七年前便六十有余,纵然深谙养生之术,八十老者鹤发童颜,也不会是这般五十岁模样。清虚道长今年大约也年逾七旬了,也不会是他。昔日曾听娘说武当派冲虚道长虽然了得,但门下并无杰出弟子,大约眼前这老道,不会是武当派的……
忽听那老道淡然道:“此番二位事成之后,咱们怎么说?”
一人道:“冲虚老道.……”
令狐箫正自一惊,那人的话却被一声冷哼打断,当下连忙改口道:“冲虚道长八十有一,清虚道长也年逾七旬,均没几年……就将鹤驾西归了,不是小的们吹牛,道长助咱们成此大事,只要小的们在严公公面前将话说明,道长做这御封的武当派掌门,那是笃定的了!”另一人连忙补充道:“严公公此时正是当今圣上的眼前大红人!”令狐箫又吃一惊,不知皇上怎可册封武当派掌门,这倒从未听爹娘说过。
一那老道依旧淡然道:“你两人的功夫,在江湖中也算是很不错了,两度失手于人,却连对方的武功家数也弄不清,那小贼只怕有些来头。稍后咱们速战速决,杀了那小贼就地掩埋,也怎得让他的师长知道了多起风波。只是今夜的事,若有半句泄漏出去,我成高……哼!”
那两人连忙道:“小的们正有此意,今夜之事世间若再有第四人知道,我兄弟二人在家遭天遣,出门被雷劈!”
令狐箫暗怒道:原来这老道便是武当派成高,昔年曾听爹爹说此人精通制炸药之术,怎的十七年之后,武功修为也如此了得,心计之深沉,更是常人莫及。他一介出家之人,却为一己私欲而起杀人灭口这心。说不得,今夜之事既让我令狐箫撞上,不管那“小贼”是何来路,也要先帮上他一帮了。当下运气调元,更不管那边再说什么,不多时便已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一阵兵刃相击之音将令狐箫惊醒过来,连忙将头伸出土丘,但见东方既白,微光之下,成高等三人正围着一华服公子剧攻猛斗,端的是剑剑无情,刀刀辛辣,钩钩夺魂。那华服公子红潮上颊,额头汗珠密布,剑法颇为不弱,但又怎是成高等三人联手之敌,此时已是左支右拙,险招迭遇了。
令狐箫微觉惊诧,那华服公子所使剑法甚是眼熟,似是幼时曾见爹爹演过,一时却是想不出名目来。再看成高,使的正是玄门正宗武当“两仪剑法”,那丽服公子虽不时有怪招使出,但令狐箫心知,最多再过得十招,华服公子定然无幸。
令狐箫心头惶急:此时若挺身而出去助那华服公子,最多能与他三人打个平手之数,但成高曾数次见过爹爹之面,断无认我不出之理,得罪了武当派,将来爹爹和娘定不饶我!随即心头一喜:昔年爹爹仗剑行侠江湖之时,对付卑鄙无耻之徒,也时常用点儿卑鄙无耻的手段,眼下这三人正是卑鄙无耻之辈,好好好,我便学爹爹昔年风范,也用点儿卑鄙无耻手段,这叫做上行下效,有其父必有其子。
当下抓了一把石子在手,运足十成功力,忽见成高一招“清风袭面”,剑尖直刺华服公子眉心,另二人使弯刀者在左,使双钩者在右,也是同时递招,弯刀直劈华服公子左胁,双钩却一钩封住退路,一钩斜划右胁。
此时成高正背对着令狐箫,而那华服公子已毫无退路,正欲闭目待死。
使弯刀者已高呼出声:“小贼纳命来!”声音虽宏亮震耳,却恰似干打雷不下雨,弯刀在离华服公子左胁尚有二寸时,突然僵立不动。
成高的剑尖离华服公子的眉心只有一寸,使双钩那汉子的双钩离华服公子右胁及腰间大约均是一寸半左右,但他们都似忽然不想杀华服公子了,各自停手不再递进。而伴随着“小贼纳命来”之声,另有两个丝毫也不响亮的字音同时响起;“照打”!
然后令狐箫笑呤呤地立在了满目骇异的成高等三人面前。先前他手中扣着的一大把石子,自然在“照打”二字出口的同时不偏不斜地撞上了成高等三人的背心或肩头要穴了。
声音既低,又是先以“漫天花雨”手法将石子打出后才出声,令狐箫此举的确有些卑鄙,好在他卑鄙的时间非常短暂,短暂得刚好能叫出“不可”二字。
令狐箫高叫“不可”的意思,是不可在自己面前出现孤零零的三颗大好头颅。
但显然为时已晚,不可“不可”了。随着“唰唰则”三声,不多不少,令狐箫面前刚刚落下三颗头颅。
令狐箫怔立当场。
那华服公子抹去剑刃上的血迹,抱拳道:“丁若男谢过兄台援手救命之德!”
令狐箫淡然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丁兄下手又何必如此绝情。”
丁若男嘴角一撇,道:“在下已两次饶过他们狗命了,谁叫他们一路死缠烂打,自寻死路!”
令狐箫看了看丁若男背上的青布包袱,依旧淡然道:“强盗遇上了贼爷爷,算是未长眼睛,死缠烂打,倒也在情理之中,哼,告辞!”言罢一拱手,便欲离去,却被丁若男一声清叱喝止。
令狐箫冷笑道:“凭丁兄身手,只怕还留不住在下。”言罢直盯住丁若男双眼,心头不由一动,但见丁若男一袭金色长衫,瓜子脸,双眉修长,眸若点漆,肌肤娇嫩,倒不失为一俊俏公子,只是俊俏得过了头,反显妩媚而滑稽,此时正愤愤地瞪着令狐箫,蛮横地道:“我偏偏要你留下,不将话说明……哼!”
令狐箫不怒反笑,朗声道:“就算在下方才未曾出手,也未曾说过一字,与丁兄从未谋面,当可走得了吧?”
丁若男怒道:“你手也出了,话也说了,与我面也见了,怎能不算!”
令狐箫一时为之语塞。
丁若男又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而不敢当,当面扯谎,那算是什么?方才你一把石子分打三人穴道,武功还算不错,没想却是这般……哼哼!”嘴角一撇,显出甚是不屑之色。
令狐箫怒道:“谁说我敢做而不敢当!方才能一举制住这三人,是用了有些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段,那又何妨?”
丁若男面色稍缓,道:“敢直接承认自己所使手段卑鄙无耻,虽然说得不怎么理直气壮,那也算不错了。”令狐箫哭笑不得地道:“承蒙丁兄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丁若男自顾道:“你为救我性命,急忙中雷手偷袭别人,那也说得过去。”
令狐箫不冷不热地道:“固然是为了救你性命,但急忙倒也说不上,在下已在那土丘后歇了半宿了。”
丁若男闻言大怒道:“好哇!你是要等我快要被人杀了,好戏也看够了,方才出手,也好叫我一辈子感恩戴德,是也不是?!”言罢又气又怒,憋得满面通。
令狐箫觉得这丁若男简直比他妹妹“小邪貂”还不可理喻;当下冷笑道:“在下这一辈子,决不敢让象下兄这般人物感恩戴德,只是在下尚明白一点,纵若你我二人联手,正大光明地打斗,断然胜不了这三个人”。
丁若男怒气更炽,却只能连声道出一个!“你”字来。令狐箫一指成高束冠发替仍未散乱的头颅,道:“你可知他是谁?”
丁若男道:“反正与‘辽东二魔’勾搭在一起的,就不会是好人,你以为我怕武当派那干臭道土么?”
令狐箫奇道:“你知道他是武当派的?”
丁若男“哼”了一声,道:“成高这臭道土想做武当派掌门,又没什么屁本事,便与宫中宠臣勾勾搭搭,妄想叫皇帝老儿册封,这些事早给我在京城中便打听清楚了,当真是无耻之极!”
令狐箫暗道:说了这半天,只有这最后一句还算中听。当下微微一笑。
丁若男却又道:“你冷笑什么?!”
令狐箫怒道:“在下几时冷笑了,哼?!”
丁若男道:“我说你冷笑了你就冷笑了,你又待怎样?!”
令狐箫道:“纵若在下冷笑了,大约也不碍丁兄何事吧?”
丁若男道:“你这人当真是蛮横无理之极,当着我冷笑,怎会不碍我事,你倒是说清楚,方才你冷笑是何意思?!”
令狐箫道:“既是丁兄一定要问个明白,在下不妨将前面那‘强盗’什么的‘贼爷爷’什么的之言也一并言明如何?哈哈!”
丁若男大怒道:“好哇!你竟敢说我是…….是……”令狐箫依旧大笑不已,见丁若男却差不多急的欲哭,心头不禁大觉蹊跷:这丁公子剑法不弱,却怎的象个女人似的。当下道:“丁兄放心心,区区四本‘兰亭’,虽也算是珍品,但在下平生既无觊觑宝物之心,更无劈手强抢之念,在下虽无德无能,行事倒只凭问心无愧而已。”
丁若男听他道出“四本兰亭”四字时,面色倏变,待他言罢,竟愣愣地看着令狐箫,良久无言。
令狐箫又一抱拳,道:“告辞”。
丁若男急道:“喂,你等等!”
令狐箫转过身来,凛然道:“丁兄若担心我将你身藏‘兰亭’填迹之事泄漏出去,那未免也忒小看人了。丁兄若想强留在下.…”
丁若男连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从“辽东二魔’手中抢下‘兰亭’真迹,只不过不想让这帮贪财之徒暴殄天物,绝不象你说的那样是……是强盗行径。”
令狐箫实不愿再多纠缠,当下道:“既是暴殄天物之徒,那倒是罪有应得了,告辞。”话音落时,人早掠出十丈开外。
丁若男心知追他不上,急得一跺脚,高声道:“喂!喂!
你叫什么名字?”
令狐箫却只以一声长笑作答。
一口气朝北奔出二十余里,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平整无垠的农田里已稀稀疏疏有人劳作了,令狐箫慢下身形,细想昨夜所遇之事,一时骇异,一时哑然——若何入云晚到一步,他令狐箫此时早成尸体一具了,而那丁若男之蛮横,倒与“小邪貂”算得上一时瑜亮,其无理取闹之能,大可与桃谷六仙比划比划。
想起丁若男,令狐箫心头又是一动:他与成高等人相斗之时所使的剑法……对了,是孤山梅庄丹青生前辈的“泼墨披麻剑法”和秃笔翁前辈判官笔法,只是丁若男将后者的笔法化为了剑法而已。幼时见爹爹演练过的,难怪乍一见之下会觉得面熟,莫非那丁若男竟是丹青生秃笔翁二位前辈的弟子,若真如此,倒不算救错人了。秃笔翁前辈酷爱书法胜于生命,其造诣之高深,连娘和爹爹均赞不绝口,此番到杭州之后,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只是到时脾气古怪的丁若男定会百般刁难,但我令狐箫又何惧于他。
令狐冲夫妇在箫琴岛上闭口不谈昔年将离中原时发生在梅庄中的事,是以令狐箫不知,丁若男实与他家大有渊源,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一月之后,令狐箫已到杭州,入得城来,但见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其繁华比之福建泉州,又自强了何止一倍。吴浓软语煞是悦耳动听,令狐箫虽不明其意,却也觉得入耳畅快惬意,心下暗道: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无虚,虽尚未到西湖一游,仅这般动听言语,便可算一大“景致”了。
随意寻了一家客栈订了房间,令狐箫漫步街头,新奇快意,自不必言表。直至酉牌时分,方到一家颇为雅致的小酒楼就坐,只道先酒足饭饱,待得月上柳梢,再游西湖,那才算不负良辰美景了。至于他甫一落坐,邻桌便有一白衣汉子匆匆离去,他自是未曾留意。
过不多时,桌上已摆满“龙井”茶、“花雕”酒及诸多在箫琴岛上从未得见的美食了。令狐箫细品慢咽,端的畅快之极。正自怡然自得其乐之时,一个身高七尺有余,一袭青衫洗得发白,满面儒雅却又透出一股刚毅之气的中年人走进店来,对四周似是不屑一顾,径自走到令狐箫对面桌旁坐下。小二连忙上来侍候,那青衣汉子对小二轻声说了几句,便漠然地扭头看着窗外。那店小二却蹊跷地看看令狐箫,又看看那青衣汉子,满腹疑惑地回厨房去了。
令狐箫看那小二目光古怪,也自犯疑,抬头只看那青衣汉子一眼,心头禁不住暗赞了一声:“真好儒雅非凡气度!”
无奈那人对他似是视而不见,的是傲然之极,方涌起的一丝结纳之心,顿即云飞雾散,只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便也只自品味美食,做出一副对那青衣汉子视而不见之状。他二人一个显得儒雅英武,一个有若玉树临风,一个是傲视方物奇男子,一个是浊世翩翩美少年,二人一般的卓立不群,对桌而坐,竟俱是视对方若未见,恰似两名绝世美女争风吃醋一般,倒也颇为有趣。
待小二将酒菜送上,有趣便成为古怪了。那青衣汉子所要的酒菜,竟与令狐箫点的一模一样,连茶杯酒盅也是一般,唯一不同的,是那青衣汉子各点了两份!只其中有一份他一著不动而已。
先时令狐箫毫无所知,待听到那些店小二嘀嘀咕咕得蹊跷,用眼角轻扫一眼对桌时,先是心头一震,随即又暗暗冷笑数声,唤过小二,换上三罐“竹叶青”来。
对面的青衣汉子随即也唤过小二,撤了“花雕”黄酒,换上六罐烈酒“竹叶青”。
令狐箫暗道古怪,自己入杭州方一日时光,却不知在哪儿得罪了这青衣汉子,竟与我令狐箫较上劲儿了。当下豪气顿发,不动声色,一连干了三碗竹叶青。
那青衣汉子也是不动声色,连看也不看令狐箫一眼,一连喝干三碗。
令狐箫见状心头竟然大乐,心道你找我比划喝酒,那可算找对人了,想当年我爹爹何等海量,我令狐箫这做儿子的岂能灭了他老人家威风!这叫做虎父无犬子,也叫做家学渊源。
当下一碗接一碗,少顷便喝尽一罐。
青衣汉子竟是丝毫不慢,桌上也有了一个空罐。
又喝一个时辰,二人桌上均倒扣三空罐。一罐三斤,各人已喝九斤烈性竹叶青下肚,却浑若无事一般,直看得众小二咂咂称舌,旁桌邻座,却早空无一人了。
令狐箫知内力高强之人,可将酒运力逼出体外,但数次偷看那人脚下,俱是毫无酒迹,显然二人均是实打实喝了。待喝尽第四罐时,令狐箫已觉酒劲上涌,再喝便要醉了,若是取巧,那又不是大丈夫行径。心道此人不管他是谁,既有这般作为,显是找碴来着,酒既已比过,我令狐箫算逊了你一筹,要打便痛痛快快地打一架,看到底又是谁更强些。当下手捧酒罐,高声道:“小二,你们这罐上雕刻了些什么,乍一看倒象个人,细看却象是只会跟在人后的……嘿嘿!”
众小二吱吱唔唔地哪敢答腔。却听那青衣汉子也高声道:“小二,大爷午间叫你们给炖的八只螃蟹呢?怎的还不送上来,莫非让你们给放生了么?”
七、取令
青衣汉子的言语甚是奇怪,连令狐箫都是一愣。一名店小二吱唔道:“大爷说笑了,眼下尚未到螃蟹上市季节……”一语未了,却听那青衣汉子截口道:“你们以为大爷喝醉了么?哼!八只公的,一只不少,大爷说要清炖,你们先前都说‘好好好,炖八公便炖八公’。大爷倒听得清清楚楚。”
令狐箫心头一凛:那青衣汉子故意将“炖”念成“邓”,莫非此人是邓八公差来寻仇的不成!当下抬起头来,冷冷地瞪着对方。
那青衣汉子却似丝毫不觉,只对众小二嚷嚷道:“好好好,算你们心仁宅厚,不忍心清炖八只公蟹,将它给放了,大爷也不怪你们,但杭州城每家酒店,均有一道拿手好菜,叫做……叫做‘锦毛狮子头’,怎还不送上一份来?”
一名小二陪笑道:“兴许是大爷记错了,‘炒什锦’和‘狮子头’两道菜,敝店倒是都有的,只那‘锦毛狮子头’什么的,小的们倒没听说过。”青衣汉子道:“罢罢罢,大爷记性不好,错了也是有的,还不快快将那什么‘锦毛狮…….不对不对,那叫什么的给送出来!”
未等众小二轰笑声歇,令狐箫早“唰”地立起身来,朗声道:“阁下何必藏头露尾,有话不妨直说。”
青衣汉子这才正眼看着令狐箫,眨了眨眼睛,笑道:“不错不错,那八只公蟹是你放生的,当时我正在树下乘凉来着,决计错不了的。你年纪轻轻便如此仁心宅厚,将来必有好报。来来来,我敬你一杯!”伸手一抄杯子,又道:“喂!小二,你们的什么‘狮子头’,此时只怕早臭了,大爷不要啦,快替那位公子和本大爷各斟一满杯酒。”一名小二唯唯诺诺地过来替他二人各斟了一杯酒,令狐箫一言不发,端起杯便一饮而尽,依旧冷冷地看着他还要玩何古怪。
那青衣汉子放下空杯,笑道:“那八只公螃蟹自公子手下死中得生,我怕它因此而性情大变,到江湖中去兴风作浪,因此就……就让它们和锦毛狮……狮子头一样乖乖的躺在盘子中了。哈哈,此时早已臭了,这道菜咱们还是不提为妙。”
令狐箫心头一惊,此人是谁?听他口气,似是亲眼看见何入云杀锦毛狮高克新,自己放过神鞭邓八公之后,他又追上去将人家给杀了。如此说来,倒是友非敌了。当下面色一缓,正欲开口,便听那青衣汉子道:“公子若不嫌在下粗俗,请移坐过来与蒋某共谋一醉如何?明月如镜,清风徐来,自斟自饮,虽也别有情趣,但怎及得交杯共饮舒畅,哈哈!”
令狐箫闻言一震,连忙道:“蒙前辈相邀,晚辈怎敢不遵。”当即移坐过去,低声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蒋师叔鉴谅。”
青衣汉子笑道:“当真是昔年‘圣姑’之子,你怎知我便是蒋十三郎?”
令狐箫道:“晚辈与家父家母隐居海外时,常听家父家母对蒋师叔赞不绝口,来中原的途中,也曾在船上听‘海砂帮?帮主潘老伯谈及蒋师叔‘青衣儒侠’之名,是以……”
蒋十三郎连忙道:“一晃十七年了,令尊令堂可还好么?”
令狐箫道:“蒙蒋师叔动问,家父家母很好。”
蒋十三郎良久不语,似在沉腼往事。忽然却面色一变,盯着令狐箫,沉声道:“令狐琴!你好大胆子,一入中原,便杀嵩山源前辈,你可知此时五剑源会盟杭州,便是要与你讨个公道么?”
令狐箫凛然道:“晚辈一时失手,误杀钟……钟太师伯,但那是为情势所迫,并非……”
蒋十三郎道:“钟镇被你所杀,邓八公和高克新又不知跑到那儿躲着练功去了……”
令狐箫连忙道:“邓太师伯和高太师伯两位前辈有若神龙,能见其首而不见其尾,江湖中只怕无人能知他们躲在何处练功,晚辈初入中原,那是断然不知的。”
蒋十三郎微微一笑,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只是他三人门下弟子众多,都对你大起戒心了,当日如何误杀钟镇,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能替你在嵩山派掌门人汤师叔面前分说一二。”
令狐箫喜道:“如此有劳蒋师叔了”。当下将当日发生在泉州扫叶山庄的事细细道出。
一番话直讲了大半盏茶时分,末了,蒋十三郎喟叹道:
“利欲熏心,自取灭之,却也怪你不得。”
令狐箫道:“多谢蒋师叔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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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泪萧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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