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机17
书名:红泪萧琴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9899字 发布时间:2024-08-06

眼看马二先生转瞬间便要丧命当场,令狐箫大惊之下,拼尽全身力量一扭剑柄,本意只翻转剑刃,让钟镇再也挟持不住,自己好寻机会相救马二先生。哪料他剑柄扭之下,奇变倏生!
令狐箫只觉手上一震,一声惨叫也同时传出。惨叫声中充满了惊愕、恐怖,愤怒与不甘,黑夜中远远传开,煞是疹人。
但见九曲剑钟镇左手捂住咽喉,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步履踉跄,显是即将气绝身亡。
令狐箫也觉茫然,转眼看自己手是的龙舌剑,只听见剑尖之上,又自暴长出五寸来,状极细小,宛若蛇信子,此时兀自有鲜血一滴滴滑落于地。
钟镇退到墙边,背倚板壁立定,右手抬剑指着令孤箫,少顷似是手腕一软,长剑“呛”一声坠落于地,左手五指指缝间,却有鲜血汩汩涌出。
恰在此时,谢子云以一招“花雨缤纷”,已连封高克新十几处穴道,飞身过来,马二先生也自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神鞭邓八公已解开颈间鞭绳,连忙过去,扶住钟镇。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九曲剑钟镇身上。
钟镇面色惨白,抬眼看看令狐箫,又看看邓八公,嗫喘半晌,似是有话要说,却偏又无力说出。左手一松,身子软倒在邓八公怀里,就此气绝身亡。
邓八公惊极而呼:“师兄……师兄……钟师兄!”
最后一声,已变为哽咽。
扫叶楼上本来灯火通明,经过这一场剧烈打斗,只剩下两三盏宫灯犹自未熄。昏黄微弱的光亮下,只见钟镇的喉头赫然现出一个豆大的圆洞,鲜血流下,染湿了衣领胸襟。
他双目圆睁,似是死不瞑目。
九曲剑钟镇确是死得冤枉。以他功力,胜令狐箫并非难事,再加上他已挟住令狐箫剑尖。刺死马二先生后,回手一剑,即可置令狐箫于死地。不想令狐箫误撞误着,情急之下,扭动剑柄,正好触到龙舌剑机关,五寸尖刺自尖部吐出。这一猝变急如电闪,谁又能料得到了?!尖刺自咽喉刺入,深达二寸,又焉得不死?此剑以“龙舌”为名,原来竟是指这旋转剑柄后剑尖之上突如龙蛇暴吐五寸之“信”。难怪此剑会被视为先朝利器。设计如此精妙,又难怪“曲江二友”和吴天德等人会视之若俗物。
邓八公抬起头来,怨毒地瞪着令狐箫,道:“尊驾好毒辣的手段!我嵩山派上下俱受教了!”
令狐箫初次亲手杀人,而且绝非本意,心头惊惶,尚未平息。一时间,竟然答不上话来,只嘎喘道:“这……这事....…”
谢子云沉声道:“杀了‘九曲剑’钟镇又怎么样,你嵩山派算个鸟,也值得抬出来唬人么?老子便再杀一个给你看看!”
言罢,拖过被他封了穴道的高克新,打穴镢当头敲落。
他这打穴镢乃是纯钢打造,这一下如若敲中,高克新非得脑浆进出不可!纵有十条命,也得一镢报销!
锦毛狮高克新早已面若死灰。忽闻令狐箫猛喝一声:“谢堂主且慢!”
谢子云硬生生收住镖势,恭声道:“是。公子。”
令狐箫摆摆手,对邓八公道:“在下情急救人,一时失手,误杀了这位钟前辈,却并非在下本意。”
邓八公道:“误杀……嘿嘿……嘿嘿!”
被他这一阵冷笑激起了满腔豪气的令狐箫当下道:“本是误杀,多言无益。在下不为已甚,你等可速速离去。若心怀不甘,你嵩山派尽管划下道儿来,在下接着就是。”他心情已然平静,言语中自有一种威严豪荡,听得众人暗暗心折。待他要谢子云替高克新解开穴道时,谢子云更不多言,只恭声道了个“是”字,便即运指如风,解了高克新被封诸穴。
邓八公更不多言,抱起钟镇的尸身,与高克新大步向外走去。
到得门口,邓八公身形一顿,道:“尊驾可否留下大名?也好使我嵩山派日报阁下今日所赐大恩!”
令狐箫沉吟道:“这……”
高克新一声冷笑:“尊驾若是惧了,那就不说也罢。”令狐箫心高气傲,那受得了这般激将,心道我饶了你们性命,还兀自这般不知好歹!随即转念又想,钟镇乃嵩山派名宿,我今日误杀了他,这祸可闯得不小,日后爹爹和娘追究起来,定不饶我。但若我隐名不报,倒显得怕了他嵩山派似的,却得怎生想个法子才好。心念电转之间,便有计较:“小邪貂”在箫琴岛上也不知冤枉坑害了我多少次,今日我便如法炮制,坑她一坑又有何妨!哈哈,此计大妙!当下朗声道:“在下令狐琴,随时恭候嵩山派朋友大驾。”
邓八公和高克新闻言都是心头狂震,齐声道:“令狐冲是你何人?”
令狐箫凛然道:“家父名讳,你们还不配这般大呼小叫!”
此言出口,邓八公和高克新都是面色剧变,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神色惨然,心道这自称“令狐琴”的小子既是令狐冲夫妇之子,那为钟师兄报仇之事,实是千难万难了!当下两人长叹一声,率领一干嵩山派门下,垂头丧气地径自离开了扫叶山庄。
马二先生喟叹道:“原来是昔年令狐大侠和圣姑后人。
难怪,难怪!唉,只是我马二其时年幼,与令狐大侠和圣姑终是悭各一面。今日得见令狐公子,马二当真是三生有幸了。”语音虚弱之极。
令狐箫连忙道:“劳马庄主还记得家父家母之名,晚辈代谢过了。马庄主此时伤势甚重,还望勿再多言。”
此时马二先生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面色苍白如纸,连站立也是艰难。谢子云忙将他扶坐椅上,替他止血包扎。
令狐箫暗忖道:“此番血战,皆因这柄龙舌剑而起,此时剑在我手中,若不离开扫叶山庄,定会再度连累马二先生。当下反旋剑柄,剑尖上那有若龙须蛇信的尖刺倏然缩回剑刃之中,竞是天衣无缝,端的精巧之极。令狐箫还剑入鞘,对马二先生拱手道:“前辈高义风范,晚辈终身不敢相忘,令狐……令狐琴告辞了”。他本欲吐露真名,但先前已对邓八公高克新说自己叫令狐琴,此时却不好再改口了,只得再冒用妹妹之名。
令狐箫怕再连累扫叶山庄,匆匆告辞之意,马二先生焉有不知,当下连忙挣扎着站立起来,拱手道:“令狐少侠救命之恩,我马二……”令狐箫听他语音微弱,忙将他重扶坐椅上道:“马庄主勿用多礼”,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递给马二,又接着道:“这是家母所赐之药,补身疗伤,倒也颇有良效,还请马庄主即刻服下。”
马二先生接过药丸,叹道:“令尊令狐大侠与令堂圣姑叱咤江湖之时,马二年纪尚幼,虽心存仰慕,却终是悭各一面。不想十数年后,马二却得令狐公子救命于先,又蒙公子赐圣姑灵药于后,这份恩德,我马二是粉身难报了。往后令狐公子若有差遣,整个扫叶山庄……”
令狐箫截口道:“马庄主言重了,在下告辞。”言语方毕,更不愿多听马二先生感恩截德之言,早一拱手倒掠出屋。
谢子云连忙追出,急道:“公子意欲何往,谢子云敢请随公子同行,以效犬马之劳”。
令狐箫朗声一笑道:“大丈夫四海为家,天地之大,又有何处不可安身!再说晚辈在江湖中籍籍无名,又怎敢劳堂堂日月神教的白虎堂堂主……”忽见谢子云面露诚惶诚恐之色,连忙改口道:“谢堂主若方便,请代晚辈在此照料马庄主几日,咱们后会有期”。
谢子云略现失望之色,却依旧恭恭敬敬地道:“令狐公子既如此吩咐,老朽无有不遵,只是江湖凶险,何况公子身佩龙舌剑,更是……唉,还望公子多多保重。”
令狐箫道:“晚辈自理会得。”心念一动,又道:“敢问谢堂主,咱似初次相见,你便对晚辈腰间这块去铁牌……嗯,急欲知它来历,不知却是为何?”
谢子云奇道:“令堂从未告诉过此牌来历么?”见令狐箫茫然摇头,谢子云面观喜色,当下将当年向问天亲手制作此牌交给盈盈,又如何晓喻教众之事细细道出,末了道:“此牌与本教‘黑木令’一般,皆是教中圣物,见牌如见教主亲临。公子无论到了何处,万一遇上为难之事,均可召集当地本教教众出示此牌,倒也不无小补。”
令狐箫道:“多谢谢堂主见告,晚辈告辞了。”
“了”字出口,但见一道白光闪过,谢子云眼前哪还有令狐箫身影。长叹一声,复回扫叶楼。
这扫叶楼本是致为清雅之所,只因方才一番恶斗,此时屋内血腥气味弥漫,端的令人嗅之欲呕。谢子云甫一上楼,顿即大吃一惊:马二先生早已不见踪影!
谢子云高叫了几声马庄主,更无一人回应。心知定是马二先生听到了令狐箫要他照料护理,是故悄然离去了,当下只好苦笑摇头。
恰在此时,忽闻嘀溜溜嘀溜溜空中哨声不断,谢子云心头一凛:那哨声正是教中出了大事,召集本教长老速归黑木崖的信号。
令狐箫出得庄来,虽已是子夜时分,泉州城却仍是万家灯火,街上人声噪杂。路过一酒店时,忽闻店内一人高声道:“今日夺去龙舌剑那小子,也不知是何来路,竟连谢堂主也对他俯首听命,当真有些古怪。”
另一人道:“看他年纪轻轻,只十七、八岁模样,倒没听说日月教中有这样一号大人物。”
令狐箫听他们谈论的正是自己,当下驻足倾听,但店内显然无一人知他来路,翻来复去只说古怪而已。
正欲离去,忽闻身旁有一女子惊咦了一声,定定看着他。令狐箫大觉诧异,看那女子时,但见她眸若点漆,双足赤裸,约摸三十来岁,浑身透出一种成熟风韵,打扮与泉州人大不相同,此时看定自己,似是呆了一般。
令狐箫奇道:“这位姐姐……”
未等他一句话说完,那女子早道:“你……你可是复姓令狐?”
令狐箫奇心更甚,道:“姐姐怎知我……我?”他虽未直接承认自己姓氏,但如此问,与直接承认便浑无二致了。
便听那女子咯咯笑道:“什么姐姐不姐姐,你该叫我……叫我‘蓝姨’才对!”
令狐箫一愣:什么“兰乙”?尚未反应过来,那女子早跃过来,拉住令狐箫双手,惊喜之色溢于言表,高声道:“你爹爹和你娘都回来了么?快带我去见他们。”
令狐箫惑然道:“这个——”
那女子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十七年来,你就没从爹娘那儿听到过我蓝凤凰之名么?哼!你爹爹当真没有一丁点良心,人家天天思挂着他,他却连我的名字也不提一次。好好好!你快带我去见你爹爹,我倒要问问令狐冲他讲不讲理。”
令狐箫不禁哑然,隐居箫琴岛时,母亲有一次曾以他们离开中原时,蓝凤凰想强留令狐冲一夜来打趣爹爹。似爹爹那种疏狂洒脱之人,当时也神色忸怩。“小邪貂”令狐琴缠着爹爹要问个明白,爹爹却只吱吱唔唔,大为尴尬,只顾左右而言他。后虽零零星星从母亲那儿听到些蓝凤凰其人其事,却也只觉好笑而已。只是十七年前蓝凤凰已年近三十,十七年后还依然……随即恍然大悟:蓝凤凰身为云南五毒教教主,善于使毒之人,自然也深谙驻颜之术了。当下笑道:“爹爹和娘仍居海外,只是十数年来,家父时常提起蓝阿姨之名,实令小侄好生景仰。”
蓝凤凰怅然道:“他们没和你一起回来?”随即面色一喜,又道:“令狐冲当真时常提起我么?”
令狐箫听她直呼爹爹之名,心下略有一丝不快,转念又想她本是南夷,向来便是这般禀性,心头顿即释然,道:“不仅家父,家母也常提起蓝阿姨之名…”
蓝凤凰急忙道:“圣姑定然是骂我蓝凤凰想抢冲弟了!
唉,我也不敢当真与圣姑抢冲弟,只是听说他们要隐居海外二十年,我才不顾……不顾……好在桃谷六仙办事不力,终未如我所愿。”言下既有几分欣慰,却也有几分惆怅。
令狐箫大觉尴尬,连忙岔开话题,道:“蓝姨此翻到泉州,却是——?”
蓝凤凰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出来看看昔年故友而已。对啦对啦,今天是我们苗家的‘芦笙节’,你爹爹早年的很多老朋友,都在我船上呢,咱们一块儿去,不把他们高兴死了才怪呢!哈哈,谢子云没请到,却请到了令狐冲的儿子,当真是意外之喜!”
令狐箫心道,此番到中原来,也没什么大事,能结识爹爹昔年故友,倒也是美事一桩,当下道:“不知蓝姨的船上有哪些前辈?”
蓝凤凰道:“计无施,老头子,祖千秋……嗨,少时你一见便知了。走吧,莫让他们等急了。”
二人一道出得城来,径投海滩,遥遥便听到欢快的芦笙之声自一艘大船上传来,走近之后,方看清那艘船的青帆上绘着一只白色的纤纤秀足。令狐箫看看蓝凤凰的赤足,心头微觉诧异。
进得船舱,令狐箫大吃一惊,但见一群几乎全裸的苗女,正依着芦笙的旋律翩翩起舞,虽有老老少少数十男人围观,她们却毫无钮妮之色。令狐箫只觉得面热心跳,扭头去看围观之人,却见人人眼睛睁的老大,似是醉的一般。
蓝凤凰附在令狐箫耳边悄声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令狐箫正依着在箫琴岛上父母对昔日中原武林故人的描述,细细辨认场中诸人。老头子、祖千秋、计无施等人皆长相与众不同,而司马大日间令狐箫已然见过,是以只一眼,便让他给辨认出来了。听得蓝凤凰问话,当下嘎喝道:
“小侄叫令狐……令狐琴”。
蓝凤凰笑道:“好秀气的名字,倒似女子一般。昔年圣姑奏琴神技天下无双,这名字大约是圣姑给你取的吧?”
她这一笑,众苗女见教主归来,早停乐罢舞,静候教主示下。群豪微觉诧异,转头看船舱门口,见蓝凤凰正与一翩翩佳公子极是亲热地站在一起。计无施当下笑道:“蓝教主说去请谢堂主,却从哪儿带了这一俊俏公子……咦?!”呆呆看着令狐箫,竟是瞠目结舌。
蓝凤凰略略笑道:“谢子云说黑木崖上有大事发生,急召本教长老回去,是以不能前来助兴。但你们看我给你们带谁来了!”
有人失声道:“令狐……冲?!”
也有人道:“令狐大侠?!”
蓝凤凰连连道:“不对不对,是令狐冲与圣姑的儿子叫令狐琴。”
令狐箫连忙拱手作礼,道:“晚辈令狐琴,见过各位前辈,代家父家母问各位前辈好。”
众人俱是大喜过望,老头子等人早一拥而上,围住令狐箫,乱糟糟地道——“令狐兄弟好么?”“圣姑眼下也在泉州么?”“令狐大侠昔年对老夫有救命之恩,今日得见恩公之后人,当真是…”。有人却在大声争辩令狐箫到底长得更象令狐大侠,还是象圣姑多些。
直嚷了小半盏茶时分,令狐箫才总算一一说清原委。便听计无施道:“令狐大侠与圣姑昔年对咱们均有莫大恩德,此番令狐少君初入中原武林,咱们却须……”
老头子道:“这何用你夜猫子说,咱们一体听从令狐公子号令行事就是了。”
令狐箫连忙道:“晚辈后学末进,愧不敢当。”
祖千秋道:“令狐公子英华勃发,后学倒是后学,末进却不见得,依我看哪,令狐公子已得了令狐大侠与圣姑真传....…”
令狐箫连忙道:“祖前辈过奖了,晚辈只学得家父家母武学的一点儿皮毛,实在是……实在是差得远了。”
蓝凤凰高声道:“你们这般说来说去,何时才有个完!”
祖千秋笑道:“正是,今日是蓝教主你们苗家的芦笙节,更兼咱们得见故人之子,正是双喜临门,咱们来它个一醉方休,其余的事,明日再说不迟!”
众人轰然道好。早有苗女又捧上数十桶酒来。蓝凤凰一挥手,芦笙重又响起。群豪纷纷来与令狐箫敬酒叙话,提起昔年往事,无不对令狐冲与圣姑赞不绝口,恭敬有加。
令狐箫边与众人应酬边暗付道:他们对我如此礼敬,那是因爹爹和娘之故,绝非我令狐箫有这般大的面子。明日若群豪真的跟随左右,我令狐箫岂不成了狐假虎威之辈,那却是无趣之极了。说不得,无礼便无礼,令狐箫今夜可是要不辞而别,只凭只身单剑,闯荡江湖,复展爹爹当年雄风了。当下只小口喝酒,虚应故事而已。
不到两个时辰,群豪皆已烂醉,由众苗女扶去息歇。令狐箫觑了个空,偷偷溜下船,径自离去。次日群豪醒来,到处寻找令狐箫,几乎将泉州城翻了个遍,也是毫无踪影,心下皆颇觉怅然。而此时令狐箫早到百里之外的惠安城了。
寻了一清雅客栈,令狐箫停歇打尖,正自斟独饮之时,忽听邻桌有人击节而歌:“我忘在寥阔,畴昔梦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验鸾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间……”却是辛幼安“用东坡韵书太白、东坡事答赵昌夫”之一曲“水调歌头。”
令狐箫一愣,不知此人此时吟颂此曲何意,转头看时,但见一年约二十的紫衫少年也正自独饮小酌,手中把玩着一朵淡黄菊花,正是日前在扫叶山庄比剑插上出手辛辣,后被长鲸岛岛主司马大一拳击伤而走的余姓少年。
那余姓少年见令狐箫转头看他,当下微微一笑,道:“兄台若有雅兴,不妨移坐过来一叙。”
令狐箫暗忖道:这少年虽出手辛辣武功却实有过人之处,倒可结识结识,当下道:“既蒙兄台不弃,小可深觉荣宠。”
那余姓少年替令狐箫斟满杯,道:“贱姓余,单名一个信字,黍为青城派掌门,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令狐箫道:“原来是余观主,小弟复姓令狐,单名一个琴字。”
余信似是丝毫也不以为奇,只淡淡道:“好俊雅的名字。”
令狐箫面上一红,他冒充妹妹之名,本是误杀钟镇后一时兴起,欲坑“小邪貂”一坑,怎料到自己堂堂男子,用这般一个女子之名甚是尴尬,此时听得余信说此名俊雅,令狐箫不由大窘。好在余信见他面一红,当即又道:“稼轩词情辞慷慨,豪放悲壮,让在下一介俗人吟出,当真是无味之极,倒扰了兄台清兴了。”
令狐箫连忙道:“哪里哪里,兄台英华内蕴,豪气外溢,吟颂稼轩词,正是相得益彰。”
当下二人谈诗论词,频频干杯,过不多时,令狐箫已有了七分醉意,横生与余信相见恨晚之感。
余信道:“日前在泉州,在下一时不察,竟让司马大那老小子使诡计击伤小腹,此时内伤尚未痊愈,不敢再多喝了。令狐兄海量,请恕在下以茶当酒,敬兄台三杯。”
令狐箫豪气大炽,道:“兄台敬酒,小弟怎敢不接。”言罢连饮三杯,自也增了几分醉意。
余信道:“那龙舌剑嘛,只比一般宝剑锋利少许,恐怕也没什么蹊跷,在下并非志在必得,只不过想借机会会天下英雄而已……”
令狐箫大着舌头道:“兄台此言差矣。”
余信道:“在下听说那龙舌剑最终为一少年所得,这两日江湖上早传的沸沸扬扬,说那少年英俊儒雅,豪迈不羁,武功剑术却是精绝,以指代剑便剑破了马二先生一套“扫叶剑法’,如此少年英侠,可惜余某未能得识其面,当真是遗憾之至了。”
令狐箫哈哈笑道:“余大哥太抬举小弟了。”
余信惊道:“莫非令狐兄便是那—?”
令狐箫“呛”地拔出龙舌剑,道:“小弟说余大哥言下有差,便是因为这柄剑了。”
余信道:“这便是龙舌剑么?我看也没什么蹊跷之处嘛。”
令狐箫一旋剑柄,剑尖之上“叮”地暴吐五寸“龙舌”,看着余信笑笑,反旋剑柄,“龙舌”又倏地悄然隐入剑刃之中,这才道:“余兄你看如何?”
余信叹道:“果是剑中极品,难怪有诺大名声。令狐兄果然豪荡过人,将这般大的机密坦然相告。我余信能与令狐兄相识,端的是三生有幸!”
令狐箫连忙道:“若蒙余大哥不弃,敢请折节下交,与小弟义结金兰如何?”
余信大喜道:“余信久有此意,只怕唐突雅人,才……”
令狐箫道:“什么雅不雅的,大哥休要再提了。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言罢“叶随”跪下,连叩了三个响头。
余信连忙跪下还礼,二人哈哈大笑,相扶立起身来,各饮三杯,击掌盟誓。末了,令狐箫解下腰间龙舌剑,双手捧住,道:“余大哥,你我义结金兰,小弟别无它物,若大哥看得起小弟,便请收下此剑!”
余信惶然道:“令狐兄弟言重了,如此重宝,大哥愧不敢收。”
令狐箫愠怒道:“大哥果真是看不起小弟么?!”
余信忙道:“重友轻物,令狐兄弟果是英雄本色,好,大哥收了便是。”
言罢也解下佩剑,换了龙舌剑佩在腰间。又从怀中掏出一黑色小方盒,递给令狐箫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兄弟收纳。”
令狐箫也不问盒内是何物事。当下接了揣入杯中,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又何必这般多礼。来来来,喝酒喝酒。”
又过不到半个时辰,令狐箫已然烂醉如泥,余信看着醉伏于桌的令狐箫笑笑,要了一间上房,自扶他去息歇。
此日令狐箫午时方醒,但觉头痛如裂,服了两粒止痛丹,又喝了三杯浓茶,方想起昨夜之事。正欲呼小二来问余信居室,却见几上有一纸留言,道是因有急事,不得不与令狐兄弟不辞而别,心头实是惶恐之至。正是余信所留。令狐箫看着留言呆立良久,心中甚觉怅然。抽出腰间长剑,但见剑刃极薄极窄,虽不如龙舌剑锋利,却也不算俗物。掏出怀中黑色方盒打开,见盒内有一小个光洁如玉的瓷瓶,瓶口虽有木塞塞住,却也透出缕缕清香。令狐箫心知是灵药之类,也不细看,复又收入怀中,径自离开客栈,向北缓缓而行。
这一日辛酉时分,令狐箫初入浙境,但见地阔无垠,极目无尽,心中暗道:昔日听爹娘说中原大地辽阔平整,我还兀自不信,今日得见,果然一眼望不到边,倒似海面一般。觉心头大畅,喊口长啸。
啸声甫落,忽有一人冷冷地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开心的!”
话音落时,从左侧十丈开外的树林里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来。令狐箫微觉一惊,便听那稍高些的人道:“师兄,咱们一一?”声音甚是苍老,另一人道:“现在左近无人,最是良机,咱们先毙了这小子,来个死无对证,施盟主也无办法。”
令狐箫哈哈大笑,道:“邓八公,高克新,既然要杀我为钟镇报仇,那就爽爽快快的上,又何须这般藏头露尾,也未免太失前辈风度了。”
这二人正是嵩山派神鞭邓八公和锦毛狮高克新。当日他二人自扫叶山庄杀掠而归,回嵩山禀报掌门人汤英鹗,自是将钟镇觊觎龙舌剑的事略去不提,只把错处全往令狐箫头上推脱。汤英鹗听说杀钟镇的竟是令狐冲之子“令狐琴”,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区处,只得着人火速禀报五岳剑派盟主、华山派掌门施戴子。施戴子闻讯大惊,忙传下令旗,令五派掌门人会盟杭州,商议对应之策。邓八公高克新二人一时倒颇觉为难,既喜也惊,喜的是有施戴子和蒋十三郎这般高手出面,令狐箫纵有十把龙舌剑,也是断难抵抗。钟镇毕竟是嵩山派名宿,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施戴子素来公正,决不至因令狐箫是他大师兄之子而徇私。惊的是一旦捉住令孤箫,他定会将当日在扫叶山庄的事细细道出,那却于嵩山派面子大是有碍。他二人禀明掌门,先行奔赴杭州,沿途得知令狐冲夫妇并未自海外归来,顿即觉得为钟师兄二人报仇有望。
此时听令狐箫如此说,高克新当下道:“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便让你令狐琴死得心服口服!”言罢便欲撕去蒙面黑巾。
令狐箫心头暗笑:好,今晚即便葬身此间,死的也是“小邪貂”令狐琴,可与我令狐箫半点儿干系也没有。面上不禁露出微笑。
邓八公阻住高克新,道:“这小子仗着龙舌剑古怪,咱们一时半刻恐怕难料理他,近几日我五岳剑派纷纷赶往杭州,若正打得……让同道撞见,那于咱们的名声大是有碍。”
令狐箫又大笑道:“以大欺小,以众胜寡,最是你嵩山派的拿手好戏,邓前辈又何须遮遮掩掩。”
邓八公怒道:“令狐琴!你死到临头还要徒逞口舌之利.....”
令狐箫截口道:“谁死谁活,那倒难说得紧。”言罢拔出剑来,冷冷地看着邓、高二人。
邓八公道:“好!我师兄弟二人便一并领教天下至宝龙舌剑到底有何了得了。”
他不是领教令狐箫高招,而是说领教龙舌剑了得,那也是为顾全自己脸面,一副老江湖口吻罢了。
却听令狐箫冷笑道:“二位前辈果然是老眼昏花了,才过了不到二月,便看不清我令狐……琴此时手中握着的,不是当日在扫叶山庄误杀钟前辈的龙舌剑么?”
二人仔细一看,果觉此时令狐箫手中之剑又细又长,剑刃既薄且窄,果与龙舌剑有异,高克新老脸一红,好在有布蒙着看不出来。邓八公则打声哈哈,道:“不管你现什么古怪,今日不杀你为钟师兄报仇,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也真算是无能,哈哈!”
令狐箫道:“你左一声报仇右一声报仇,恐怕不如说怕我将钟镇想强夺龙舌剑之事说出去,于你们名门正派名声有碍吧?哼!闲话多说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话音落时,人早猱身而上,直欺邓八公,挺剑便刺。
邓八公高克新二人未料到他说打便打,当下急忙闪身躲避。令狐箫展开天魔步法,身形快速绝伦,逼得邓高二人一时无法抽出双鞭长剑,倒被弄了个手忙脚乱。
十招已过,令狐箫心头暗惊:这两个老儿行事虽不怎么光明正大,一身功夫却端的了得,我猝起发难,占尽先机,却也未能伤了他们,若让他们抽出兵刃,那却是大事不妙了。当下运足十成功力,手下绝不容情。无奈二人内力深厚,总能在剑将要及身时以掌力震偏剑锋,虽惊却是无险。又过得十招,忽闻得邓八公一声暴喝,一掌将令狐箫震退五尺,“唰”地抽出双鞭来。高克新也是长剑在手,冷冷地看着令狐箫。
邓八公狂笑道:“令狐琴!今日你死期到了!”
令狐箫心头虽惊,面上却依然带着笑容,淡淡道:“令狐琴倒也不是怕死之辈,只不过二位今夜若能得手,却还得辛苦到黑木崖跑一趟。对了,泉州也还得再走一遭……”
高克新冷哼一声,道:“黑木崖?哈!你不必抬魔教来唬人,我嵩山派倒还不惧邪魔外道!”
令狐箫道:“自古以来,均是邪不胜正,你们说日月神教是魔教,那自是不怕的了。只是当日在泉州,你们师兄弟三人的所言所行却有三个人亲眼目睹,除在下外,还有马二先生和日月教白虎堂谢堂主。马二先生被钟大侠剑创甚重,不知……嗯,大概你们可免再跑泉州了,但谢堂主当夜便回了黑木崖,你们若不去将他杀了,终是于你嵩山派名声有碍。哈哈!”
邓八公冷笑道:“我嵩山派清誉,倒不劳你来动问,你有什么要交待的,乘现在……”
令狐箫突然大喝一声“好!”人又电射而出,直扑邓八公。他想故技重施,抢得先机再说,无奈此时对方兵刃在手,但见邓八公长鞭一挥,已将令狐箫剑招化解,高克新手中三尺青锋,却也自他左肋刺到。令狐箫百忙中滴溜溜一个转身,险之又险地避过敌剑,直惊出一身冷汗,暗道侥幸。邓八公长鞭舞得密不透风,复又攻上。
这一番恶斗,与在泉州“扫叶楼”又大不相同,其时令狐箫力战神鞭邓八公一人,也直至数百招之后方使奇招险胜。此时他一人抵敌邓八公高克新二人,自是左支右拙,险象横生,饶是他家学渊源,所习武功博杂,又怎及得比他高出两辈的嵩山派名宿武功精纯,内力深厚悠长!
数十招一过,令狐箫已知今夜定难幸免,顿时怒气暴炽,更不顾自己性命,招招进手,竟是要拚个同归于尽。邓八公高克新二人均不愿与他拼命,一时半刻倒也真奈何他不得。又过十数招,令狐箫已是喘息吁吁,眼看便有性命之厄,忽闻一声清啸自身后传来,邓八公和高克新愣得一愣,便见一朵白云划破夜空疾扑邓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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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泪萧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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