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空中互一搏,终究是令狐箫略占上风,一爪从何入云衣襟上撕下了一小条布幅来。
但听金钟响起。
“叮、叮、叮、叮、叮、叮、可、叮、叮、叮。”
不多不少,正是十响。
插台下满场寂静,竟无一人上插来向令狐箫挑战。实是刚才令狐箫与何入云一战已震服了全场。这些江湖汉子,绿林英豪;服的就是真功夫。
钟声响过,全场采声雷动。
马二先生双手捧着龙舌剑,行至令狐箫面前道:“恭喜少侠,少侠第一关已过,下一关却要赤手接本人手中的龙舌剑了。”
令狐箫微微一笑道:“只怕在下难过此关了。”
马二先生道:“少侠不用客气。”
右手轻抽,已将龙舌剑提在手里。但见他手指细长,骨节发白。双目精光内蕴,神清气爽。龙舌剑随手一提,已隐含无数进攻防守的后着,“扫叶剑客”之号殊非致。马二先生道:“少侠可准备好了么?本人便要出剑了。”
令狐箫脚下不了不人,双手自然下垂,目光凝住马二先生双眼道:“在下已候着马庄主赐教。”
马二先生心上微徽一颤,付道:“这年轻人莫非已有破我剑法之法了。”
要知马二先生也算是剑术名家,“扫叶剑法”自成一家,深谙剑之一道,若是高手比剑,下者注视对方剑尖,中者目注对方双肩,上者则凝注对方双眼。马二先生直到此时,还只能从对方的双肩上看出对方将发之招,而令狐箫却望着他双目,教他焉得心头不惊。
马二先生却不知令狐箫是何人之子。想当年令狐冲自习“独孤九剑”之后,一剑在手,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于剑术一道可说是当世第一。令狐箫家学渊源,此时虽未悟得“独孤九剑”精髓,但架子一摆出来,却的是大家风范。
马二先生龙舌剑缓缓提出,轻轻一振,但闻“嗡嗡”之声不绝,剑光闪耀,剑气丝丝,欲出还收,欲发还敛。马二先生这里剑身提起,令狐箫却依旧岳峙渊停,毫不为之所动。
马二先生看得暗暗点头,忽地劲力一吐,只听剑气嘶嘶作响,千万道剑影汇在一起,宛若狂风般向令狐箫卷去。这一式正是马二先生“扫叶剑法”中最精绝的一招“秋风扫落叶”。近来几年,马二先生行走江湖,败于这招下的剑术好手不知几许。此时以这柄龙舌剑使来,名剑绝招,相得益彰,更增威势。
可惜令狐箫不似落叶,倒似一块岩石般巍立不动。
只见他右手握拳,左手五指伸开,不断轮换点出。每点出一指,剑光便是一转。十几指下来,如风剑影始终在他身前五尺盘旋而不得进。
马二先生却是满头大汗。
原来令狐箫每一指点出,正是马二先生必救之处。若他不顾而进,剑尖未及令狐箫,他到要先中指无辜了。
马二先生剑光越来越急。
只是他剑光急得一分,眼中惶惑之色便增得一分。忽见令狐箫大指一捺,中指一撇,食指居中点出。
马二先生“啊”的大叫一声,已将龙舌剑扔出,便似剑上有什么鬼崇毒怪一般。
令狐箫右掌一抄,便将龙舌剑稳稳接在手中,道:“多谢马二庄主。”
台下数千群雄人人张口结舌,半响反应不过来。直到令狐箫将龙舌剑入鞘,不知谁首先暴喝了一声“好”台下众人方才如梦初醒,顿时采声雷动。
马二先生面如土色,怔立当场。令狐箫这是最后这大指一捺,中指一撇,已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食指划向腕脉,他除了弃剑服输外,实已别无它途。
此时听得方下采声如雷,马二先生抬起头来,长叹一声,道:“少侠好……好高明的剑法。”
马二先生是早看出令狐箫这路指法实是以指代剑,只是他苦于无法化解而已。
令狐箫微微一笑,道:“马庄主剑下留情,在下实是侥幸。”
马二先生又是一声长叹:“本人这招‘秋风扫落叶’会过的高人也有几许,虽不敢说是精奇,但……但从无似今日这般……唉!”言语间面容黯淡,神情萧索,只一瞬间,便似忽然老了十岁。
令狐箫心头不忍,跨前一步道:“马庄主,适才在下说胜得侥幸一句,并非客气之言……”
马二先生缓缓摇了摇头,道:“少侠不用安慰老朽了,在下这路剑法中看不中用,败得心服口服,只不知少侠这路剑法,得自哪位高人传授,好不叫老朽倾慕。”
令狐箫道:“在下这路剑法,确是得自一位……一位高人所传,但他老人家不许在下说出姓名,这一节,却要请马庄主见谅。”
马二先生道:“哪里!是老朽失礼了。”
令狐箫道:“剑法虽是精绝,但到了在下手中,却发不出其威力的十之一二。”
马二先生黯然道:“十之一二……十之一二已使敝人……唉!”竟是说不尽的怆侧。
令狐箫连忙道:“适才马庄主若是挥剑不退而进,在下身上只怕早已多出数十个窟窿了。”
马二先生微怒道:“剑未及身,你指力已先将老朽躺倒了...…”
令狐箫哈哈笑道:“指力——在下指倒是有,这力嘛……哈哈。”
马二先生惑然道:“少侠是说——?”
令狐箫道:“相距五尺,便能以指力刺穴,在下实无此修为,适才不过摆摆架式了。”
马二先生“呵”的大叫一声,便如刚才丢剑出手一般:
“原来……原来你…,少侠骗得老朽好苦。”
他嘴上虽是叫苦,目光中却满是欢愉之色。
原来令狐箫扬声作势,只是指出马二先生破绽,却并未发出指力,亦不能发出指力。马二先生若是不理,挥剑直进,令狐箫已早受剑当场了。
马二先生搓掌长笑道:“少侠好高明的眼力!好高明的心智,敝人还是败得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他第二次说心服口服与第一次说心服口服,心情实是大不一般。
却见马二先生转向台下数千群雄,高声道:“今日插台比剑至此结束,龙舌剑便归这位少侠所有。”
台下数千人采声雷动,只听有人大声问道:“这位少侠高姓大名?”
令狐箫抱拳向四周一拱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还望各位朋友多多指教。”
台下顿时一片喝声,显是对令狐箫不愿披露姓名大觉不满。却听一个声音高声道:“这位少侠武艺高强,凭真功夫夺得龙舌剑,人家不愿道出姓名,自有苦衷。哪位朋友若是心怀不忿,尽可冲着老朽来,老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日月神教属下白虎堂堂主谢子云的便是!”
此言一出,还有谁敢多事,当下寂静一片。马二先生道:“天色已暗,各位朋友远道而来,扫叶山庄虽在江湖中籍籍无名,但几桌酒席却还是请得起的,若蒙不弃,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伙一起去他妈的醉一场吧!”
他说话本极文雅,此时突然冒出一句粗言,不但不觉其俗,反而更增豪爽之气。
台下数千群雄看了大半日,早已饥肠漉漉,不提酒肉还罢,一听酒肉二字,再也忍不住腹中饥火,一时间,只听得呼朋唤友之声大作,数千群雄三五成群地朝庄内拥去。马二先生又对令狐箫道:“微人己在扫叶楼备下一桌酒席,敬请少侠赏光。”
令狐箫微一犹豫,却见谢子云此时正站在左侧台角,向自己微微摇头。令狐箫知他是为自己着想,意思是既得了龙舌剑,正该一走了之,免得与嵩山派节外生枝。但令狐箫何等样人,愈是知道有麻烦,却是不肯,再说他今日首战告捷,技压群雄,正自春风得意,正想去试试那九曲剑钟镇到底有何高明手段。故尔装作不解谢子云摇头之意,与马二先生缓步入庄。谢子云大惑不解,略作沉思,便即离去。
扫叶山庄占地极广,楼阁林立,檐牙高琢,曲廊低迥,颇具气象。只见此时庄内大万上,走廊上,空地上,早已摆满酒桌,数千群雄已开怀畅饮,斗酒猜拳之声此起彼伏。
两个手提八角形灯笼的丫环在前引导,马二先生陪着令狐箫向后院行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令狐箫敬酒。令狐箫志得意满极是豪爽,此时总是酒到杯开,杯杯不拒,这些江湖草莽本性粗鲁,见得令狐箫如此豪气,人人都大声叫好,至为心折。
越往里走,人也越少,到得内宅。迎面一座二层小楼,四面花木环翠,端的清雅别致。
楼上早已备好酒席,马二先生肃手请令狐箫入座。
令狐箫更不多言,酒到杯干,菜到嘴嚼。马二先生却似心有隐忧,双眉微蹙。
酒至三巡,菜至五味。马二先生一推杯盏道:“少侠,今日你得到这柄龙舌剑,自然是如虎添翼,但老朽却尚有一言相告。”
令狐箫已知他要说什么,当下道:“在下洗耳恭听。”马二先生道:“这柄龙舌剑传说是先朝利器,江湖中人人觊觎。少侠最好不要随便亮出,尤其是在嵩山派人前,此节还望少侠切记!”
令狐箫微微一笑,问道:“这却是为何?嵩山派不是名门正派么?”
马二先生长叹一声道:“少侠勿须多问了。”言罢举起杯来,冲令狐箫虚让了让,一饮而尽。
令狐箫又问道:“马庄主叹声不断,忧色流露,似有难言之隐,不知可有用得着在下效力之处?”
马二先生目光一亮,俄顷,又黯然垂首道:“此事与少侠无关,怎可连累于你。”语声一低,“他嵩山派……他嵩山派虽则人多势大,但我扫叶山庄又岂是惧事之辈!”
忽然一声阴测测的冷笑传来:“是么?”
烛影飘曳,灯火昏黄,这一声冷笑当真如三九寒冰,直让人凉到了心里去。
马二先生神色镇定,似是早已料有此举,只从座位上缓缓站起,道:“来的可是嵩山派诸位大侠吗?”
令狐箫微觉诧异,这“大侠”二字从马二先生口中道出来,竟有说不出的讥嘲刺耳之味。
只听四面轩窗“吱吱”数响,已被尽数推开。每扇窗外都有人影垂立,寒光闪动,显是持有兵刃。
马二先生话音落时,早有三个黄袍人推门大步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腰佩长剑,面部枯稿;第二人却是位白发飘飘,右手提了一条软鞭;第三人一头黄发,甚是奇特。
只听当先那中年男子开口道:“马庄主,我等来得鲁莽,还望勿罪。”
语言森冷,正是刚才冷笑发话之人。
马二先生淡然道:“钟大侠降临寒舍,老朽高兴都还来不及,谈得上甚什见罪。不知钟大侠身侧二位,可是‘神鞭’邓八公和‘锦毛狮’高克新二位大侠么?”
那二人淡淡一抱手道:“不敢当。马庄主好眼力。”
马二先生满面讥嘲之色:“三位大侠联袂而至,嵩山派可真看得起在这下这扫叶山庄,嘿嘿!”
“九曲剑”钟镇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我等此次前来,正是为取回我嵩山派遗失达数十年之久的龙舌剑。别的倒也不敢难为贵庄。”
马二先生似是未听见钟镇之言,缓缓道:“本人行走江湖,本就不愿多事,区区一柄龙舌剑,旁人将它视为至宝,但对敞人却是无用。而你嵩山派欲得此剑,非但编出一段镇山神剑遗失的故事,更派好手上门强索。这未免太霸道了些。江湖中万事招不过一个‘理’字,我马二如若惧你嵩山派人多势众,将剑交出,日后还有何面目见之于江湖朋友!更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你钟大侠当日找上门来,本人便计较已定,到得今日,本人已安置好了,敝庄数百人归所,别无牵挂。眼下是要剑没有,要命么……哼哼,你九曲剑钟镇钟大侠不妨来取!”
他这番话慢慢道来,当真是大义凛然,威武不屈。直把个钟镇听得又急又怒,双目寒光暴炽,瞪住马二先生道:“好!好!好!”
他嘴上连声道好,目光中怨毒之色却越积越深。
锦毛狮高克新在嵩山派中脾气最为暴躁。此时更不多言,长剑挥出,向马二先生当头削下。马二先生身旁人影忽现,青光一闪。
只听得“铮……叮”两声。
前一声是金铁交鸣声,后一声却是金属坠地之声。
高克新暴退丈外,手中一支长剑已被削去一截。
原来令狐箫替马二先生接下了这一剑。他似未料到龙舌剑如此锋利,只一挥之下,便将高克新随身兵刃毁去,自己亦不由得一愣。
抬头看去,却见嵩山派三人也直呆呆地看着自己,面上表情古怪,似是又惊又怒又恨,便如看见鬼魅一般。
令狐箫只道三人惊惧龙舌剑之锋利,并不在意,朗声道:“堂堂名门正派,却干这般恃强欺弱,以众凌寡之事,好不叫人齿寒!不知三位前辈此举,可是贵派汤掌门之意么?”
·嵩山派三人便似未听见令狐箫说话一般。九曲剑钟镇脸上阴晴不定,只喃喃道:“不象…不象…….象……象.....”
神鞭邓八公亦是满脸惊惧:“不可能……不可能.…”
钟镇道:“怕是…怕是……”
马二先生和令狐箫见状有若坠入五百里云雾,更不知对方何以如此,便闻钟镇身旁的锦毛狮高克新道:“喂,你叫甚么名字?”
原来这三人当年均吃过令狐冲大亏。第一次在二十八铺,受左冷禅指使,率众通攻恒山派定静师太及仪和、仪琳一干人,令狐冲假扮泉州府参将吴天德,三剑下来,锦毛狮长剑脱手,神鞭邓八公软鞭自缠自颈,九曲剑钟镇腕脉被刺,率众羽而归。第二次在福州向阳巷林平之家老宅外,三人出手偷袭令狐冲,又是被令狐冲一人赏了一剑,结果同样是弃剑、鞭缠颈,腕被刺,并被令狐冲将他们名号改成破铜烂铁钟镇,小鬼邓八婆,癞皮猫高克新。后来令狐冲又搅散五岳剑派会盟,处处与嵩山派作对。他三人对令狐冲当真是又恨又惧。令狐箫长相与乃父相比,虽更为清秀,但毕竟有七分相似.连桃谷六仙与令狐冲数十年交往,亦被令狐箫骗过,钟镇等三人乍见之下,还以为令狐冲又重入江湖。焉得不惊。
令狐箫听得高克新喝问姓名,略一思忖,已知三人为何惊惧,暗道:“今日之事,自己是非得出手帮忙马庄主了。他嵩山派虽说下流无耻,但终是五岳剑派之一,号称名门正派,我若与他作对,于爹爹面上须是大不好看。”当下微微一笑,谈然道:“在下江湖末流,名字说出来你嵩山派前辈也未必知晓,不说也罢。”
高克新道:“你说出来,或许你家师长与我们有旧,免得误伤了和气。”
他这几句话说得大是示弱,平日决计不肯出口。但他们心中对令狐冲实是忌惮,面子却也顾不得了。
令狐箫哈哈一笑道:“这一点请阁下放心。在下师长和阁下这等……这等……嘿嘿……前辈,大概是不会有旧的。”
九曲剑钟镇此时已定下心神,冷声道:“小朋友既是不愿说出姓名,便请让过一边,待我嵩山派办过正事,再与小朋友叙话。”
令狐箫又是哈哈一笑:“你嵩山派正事可是要取龙舌剑?”
高克新接道:“正是。此事与你无关,你削断我兵刃一事.我也不与你计较。”
令狐箫一本正经地道:“多谢前辈不罪之恩,在下本当作壁上观,但……”眉头一皱,面有为难之色:“这件事却令在下颇觉为难。”
高克新道:“有甚么为难?你不妨直说,我替你担待便是。”
令狐箫一挥手中龙舌剑:“在下手中这柄龙舌剑正是你们要取的龙舌剑。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在下为难?因为奉马二先生高义,已将它送给了我,我若再转送于人,岂不是对马庄主太过不敬了?”言下倒真颇有为难之意。
三人“啊”的一声,同时盯住令狐箫手中的龙舌剑,钟镇目光一转,向令狐箫问道:“少侠可知此剑的来历么?”
令狐箫道:“正要请教前辈。”
钟镇道:“这柄龙舌剑乃是我嵩山派镇山神剑,数十年前不幸被肖小之徒盗去。”目光一瞥马二先生接着说:“后来落至马二先生手里。咱们上门讲理,却被这厮骗得好苦。不知何故,又到了少侠手中。这柄剑我嵩山派势在必得,便是倾全派之力,亦在所不惜。少侠若是将龙舌剑奉还,我嵩山派上下俱都感激,少侠以后若有难事,嵩山派便当是自己之事,少侠若想在江湖上扬名立方,我嵩山派倒大可助一臂之力。”
他这一番话面面俱到,既诱之以利,又胁之以威,更晓之以理,果然是老江湖口气。如令狐箫这样一个初入江湖的晚辈,按理是决计不会拒绝,钟镇眼里已露出得意之色。殊不料令狐箫却哈哈笑道:“在下初入江湖,有嵩山派这样的名门大派相助,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
高克新喜道:“那就快快把剑交出,我嵩山派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令狐箫语锋一转:“只可惜,这柄剑在下亦是志在必得。”
钟镇怒道:“年轻人做事须要三思。切不可因一念之差而自误!”
令狐箫道:“三位前辈可知此剑的真实来历么?”
钟镇道:“还有什么真实来历?明明是……”
令狐箫截道:“这柄剑乃是敝族传家之宝,数百年前被肖小之徒盗去……”目光一瞥三人,用意大是明显:“日前蒙马庄主取回,在下好生感激,今日晚辈至此,一为感激马庄主大恩,二便为奉接我传家之宝。”
钟镇怒极反笑:“世道变了。现在的年轻人好胆色,好口计。”言罢,举手一挥。
令狐箫,马二先生暗暗戒备。过得良久却又没有丝毫动静。
钟镇,邓公公脸上俱掠过一丝惊色。高克新却早已忍不住,回头向窗外喊道:“你们都瞎了眼睛吗!”
话音未了,“咚咚”之声响不绝耳,窗外人影一个接一个在转瞬间尽数栽倒于地。
烛火一暗,一条人影已自窗外掠了进来,黑袍微须,正是日月教白虎堂堂主谢子云。
谢子云更不搭理旁人,抱拳对令狐箫道:“属下率本堂兄弟听候公子吩咐。”原来谢子云不知令狐箫为何要惹祸沾身,只得匆匆召集部众赶来相助。
钟镇面色铁青,冷冷道:“哼!魔教妖人,你把我嵩山派门下怎样了?”
谢子云故作意地道:“怎么?原来他们竟是名门正派弟子,那倒是老夫行事孟浪了,见他们一个个鬼鬼崇崇的在暗处,老夫还以为是到扫叶山庄来偷东西的鼠辈,便让他们躺倒了,请此间主人发落,没料……真是对不住了。
一番言语冷嘲热讽,直把嵩山派三人气得发狂。高新暴喝道:“我嵩山派与你魔教没完!”
谢子云道:“那也由得你们,但我日月神教最见不得之事便是以众凌寡,偏是你们自命名门正派,却爱干这般勾当,好好好,现下你们三人,我们也是三人,有种的一对一看是谁惧了谁?”
高克新早暴喝一声,挥剑扑向谢子云。
谢子云身形一挫转,手不知何时已多出一双点穴镢,指点挥酒,眨眼间,已攻击出十三招。
与此同时,钟镇,邓八公亦纵身扑向马二先生与令狐箫。
钟镇成名数十年,武林中号称“九曲剑”的是剑法变幻无方,人所难测。但见他长剑颤动,寒光闪烁不定,当真一剑九曲,不可方物,逼得马二先一时手忙脚乱。
神鞭邓八公早已撤出软鞭,此时他挥起鞭子,自左而右向令狐箫击下。挥动之间,竟然带起“吱吱”的刺耳之音,显然软鞭上已贯进了内力。
令狐箫不敢怠慢,龙舌剑一转,迎向击来的软鞭。他是想重施故技,仗龙舌剑之锋利,削断软鞭。
邓八公视若未见,径身击下。
“啪”的一声,软鞭与龙舌剑相交,软鞭却并未断落,鞭梢更如一条灵蛇吐信,自龙舌剑上翻转过来,戳向令狐箫咽喉。
令狐箫大惊之下,猛提真力,身形突然暴退二尺,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穿喉之厄。
邓八公更是不容他喘气,软鞭圈转,夭矫游动,宛若狂风暴雨般复攻而上。只见他一条软鞭时而横扫,时而直击,时而硬如铁枪,点刺扫打。时而又软得有若游丝,倒象是要让人情丝缠身一般。
这神鞭邓八公自进门来,很少言语。但此时一条软鞭使将下来,风雨不进,滴水不漏,端的不愧是浸淫于鞭数十年,更不负“神鞭”之名。
方才钟镇已与邓八公暗打招呼,要他对付令狐箫,只因为邓八公这条软鞭乃千年蛟筋制成,不惧龙舌剑之锋利,此时接斗之下,果有奇效。
令狐箫离岛以来,除与昆仑派何入云不分轩轾外,首次遇上如此强敌。龙舌剑之锋利既不能凭仗,内力修为亦复不如,剑尖未及敌身,便早被邓八公掌力逼回,数招之间,正是险象横生。
谢子云与锦毛狮高克新相斗,却是游刃有余,手中一对打穴钣,有如灵物一般,专在高克新三十六大穴附近游移,高克新一头黄发根根竖起,口中怒吼连连,长剑舞得如风车一般迅捷,象煞一头狂怒金毛狮,却偏偏拿谢子云没半点办法。
情形最是险恶的倒要数与九曲剑钟镇相斗的马二先生。
嵩山派这三人中,以九曲剑钟镇武功最高。数十年修为,嵩山派“内八路,外九路”,一十七路长短快慢各路剑法,钟镇已是早得精髓。此时只见他曲剑运转,如风如电,前一剑势犹末尽,后一剑又接踵而至,的是快速绝伦,却又闪烁不定,便如九柄剑同时攻向马二先生一般。
观其剑路,虽是变幻莫测,极尽眩幻之能,但不浮不躁,劲力沉雄,终不失嵩山派剑法恢宏雄伟之神韵。
“扫叶剑法”虽也不弱,却又怎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九曲剑”之敌!但见他马二先生满头大汗,面红如血,剑路早已散乱,好在他早存拼死之心,每一剑都是两败俱亡的拼命打法,形似疯子一般,钟镇却不欲与马二同归于尽,一时间倒也无奈他何。
谢子云游忍有余,虽不能眼观六路,却能耳听八方,自知周遭情形。但见他一招“阴阳交泰”趁高克新闪避时,扬声道:“公子若是不愿弄脏了手,便由属下唤人陪他几招如何?”
说话间,双臂回转,又是一记“两极骤会”,逼退了高克新。
他在楼外伏有数十名白虎堂部众,一声呼哨,即可入内接战,但他事先说明以三对三,又顾忌令狐箫面子,所以才故示不屑,意欲换令狐箫及马二先生下来,以群殴毙了钟镇等三人。
神鞭邓八公听得谢子云嘴上轻薄,心内大怒,手下一紧,鞭势逾加凌厉。
令狐箫本已吃力,此时更是左支右拙,难以还招,但口中却笑道:“多谢谢堂主垂询,在下虽有洁癖,但事急从权,也只有陪陪这位小鬼邓八婆了。”话声中,又间不容发地避开邓八公五鞭一掌。
邓八公怒哼一声,长鞭挺起,如剑如戟,直刺令狐箫咽喉。
他这一下怒极而发,捷逾电光石火。
令狐箫龙舌剑平胸向外推出。
长鞭鞭梢忽地一垂,点向令狐箫胸腹“膻中”“神封”“步廊”“关元”“中极”五处大穴。
令狐箫右手五指往上一滑已捏住长剑中段,剑柄却往下一撞,恰好将鞭梢撞开。
邓八公劲力内敛,整条长鞭软垂下来,忽又幻出七八个圆圈,贴地缠向令狐箫双足。
他这劲力一吐一敛,长鞭一硬一软,火候拿捏之准,端的妙至毫巅。
令狐箫见那长鞭有若灵蛇般自他五指间滑落,大惊之下,冲天而起。
半空中人影晃动,“啪”的掉下一物来,狐箫已飞身移开八尺。
再看地上,却是一只布鞋。
饶是令狐箫应变奇速,这一鞭也自扫落了他一只鞋!
但趁此稍稍空隙,令狐箫已想出了对付邓八公之法,不由面带微笑。邓八公冷哼一声,鞭势暴长,重又攻向令孤箫。但见令狐箫步法忽然一变,身形摇晃,幻影层叠,在鞭影中飘忽去来,直如轻烟。
邓八公凌厉之极的攻势;总是差之毫厘而从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擦过。昏黄的烛火掩映下,令狐箫有若天魔变形,当真有说不出的奇特诡异。
邓八公“咦”的一声,突然收鞭而退,道:“尊驾在魔教中到底是何身份?”
令狐箫道:“日月神教么,听说教中都是些光明磊落、敢作敢为的血性好汉,在下倒是仰慕得紧。”
邓八公似是大为忌惮,凛然道:“那你这‘天魔步法’,却——?”
令狐箫哈哈一笑:“方才我走的便是‘天魔步’么?在下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嘴上虽不承认,但心内却暗暗佩服:“这邓八公眼力当真厉害,母亲教我‘天魔步’时曾道江湖中识得此步法的仅寥寥几人,不想他竟也能认出。”
邓八公又道:“尊驾虽然凭‘天魔步’可保一时不败,但终非老朽之敌。依老朽之见,不如你将龙舌剑交出,咱们握手言和,往后嵩山派上下俱领尊驾之情。不知尊驾以为如何?”
令狐箫笑道:“若是在下真的不是前辈敌手,自当双手奉上龙舌剑,命既不保,要剑何用,但——只怕不见得。”话音甫落,人早一滑而进,剑已挥出。
他这一次进击与上一次又自不同。上一次他只是用天魔步趋进避退,此番却是以手中长剑主动进攻。
邓八公软鞭展,才接得数招,心头已是一凛。只觉令狐箫剑法路数比之方才,全然不同。刚开始相斗时,他虽然剑未及身,便为自己掌力荡开,但出剑之间,眼力奇准,招招式式指向自己必救之外,隐隐有一代剑术宗师气象,惜手功力不足,未能发挥威力而已,但此时令狐箫几剑刺出,与方才大相径庭,剑光闪动,专走偏锋,辛辣诡异,古怪刁钻,的非剑术正道,然与足下“天魔步”配合起来,却令人眼花综乱,防不胜防。
只见令狐箫身影飘忽,如鬼如魅,长剑展开,蹈虚击空,宛若一毫无实质的幽灵,又似八手八臂的天魔,龙舌剑青光闪动,远远看去,竟挟带着一种摄人魂魄的诡秘魅力。数招之间,形势大变,令狐箫已占尽上风。
邓八公哪里知道,令狐箫刚开始相斗用的是令狐冲传授的剑法,虽是正大精绝,惜乎令狐箫功力太弱,难以“无招”破有招。此时母亲传授的“天魔步法”与“摄魂大九式”真可算是武学中邪门外道的祖宗。
当年任盈盈传授这套武功时,即正色告诫道,这“摄魂大九式”一来凶狠辛辣,二来太过诡秘,虽可速成,终非正道。但令狐箫生性虽不似妹妹邪怪刁钻,却也不是循规蹈矩之辈。这“摄魂大九式”正对了他的胃口,同时心内对母亲的话亦暗自不服,心道:“你说这路剑法终非正道,但当年日月教前辈如阳顶天,张无忌,杨道,甚至连母亲你自己,无一不是仗这路武功叱咤风云,睥睨群豪!”他当时小孩子心性,哪里知道这些前辈英贤,均是所学广博,内力深厚,称雄武林,并非全仗一路武功。
令狐箫因偏爱这路剑法,自然练得纯熟。此时在危急之中使将出来,顿使神鞭邓八公只觉自己陷身在一个巨大“人网”中又如置梦靥,双目发涩,手足发软,竟无处着力。令狐箫每一剑刺出,并非很快。但邓八公手脚仿佛不听使唤,总是慢上一拍。只觉令狐箫出剑部位匪夷所思,落剑部位如虚如幻,连攻十数剑,自己竟然没有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整段剑身。
青光闪动中,令狐箫蓦然间一声低叱,剑尖不偏不斜,正正点在邓八公鞭梢上。但闻“啪”的一声,邓八公手中长鞭已软绵绵倒转回去,盘旋数匝,丈余长的鞭绳竟在他自己颈间绕了十数圈!
邓八公双手缓缓垂下,眼中一片茫然。二十年前,他亦是三次被令狐冲弄得软鞭缠颈,不想二十年后,又被一个少年故技重演。此时他心内当真是万念俱灰,胸口一热,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令狐箫心下侧然,方欲出言安慰几句,目光一转之下,暗道一声“不好”,身形冲天而起,以苍鹰搏免之势,凌空急扑九曲剑钟镇。
原来谢子云固然是挥洒如意,攻势如潮,将高克新逼得哇哇暴叫。但钟镇陡见邓八公遇险,情急之下,忽施险招,马二先生立时身陷危境,数招之下,马二先生已发髻散乱,面色惨厉,一袭灰袍上鲜血斑斑点点,左肩上一条剑痕长达七寸,深可见骨!右肋和小腹亦有鲜血汩泪往外急涌。手中长剑虽全是奋不顾身的拼命招式,但已然软弱无力,早已是强弩之末了。九曲剑急于相救邓八公,此时突地身形直进,长剑圈转,疾挥三式嵩山绝学“千古人龙”“叠翠浮青”“玉井天地”。
这三剑古意盎然,精妙之至,一式清隽,一式雄杰,一式威仪整肃,三剑齐出相映生辉。马二先生面若死色,虽长剑兀自乱挥乱挡,却哪里挡得住。第一剑正中手脉,呛哪一声,长剑脱手;第二剑斫中膝部,马二先生仰天倒下;第三剑捷如电闪,自上而下,向马二先生当胸刺落!
马二先生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正当此时,令狐箫迎面凌空而至,龙舌剑急刺钟镇咽喉。情急之下,这一剑已无招式可言,只是意在攻其之不得不救部位。不料钟镇镇定如恒,左手提个剑诀,往上一扬,食中二指已挟持住令狐箫剑尖。
此时剑锋距喉堪堪只有三寸!钟镇也当真是艺高人胆大了。
令狐箫持剑全力往前一挺,却发现龙舌剑犹如嵌入了铁石之中,竟然纹丝不动!急往回抽,也是不能!
钟镇狞声一笑,右手长剑又向马二先生刺落。